我并不算一个轻浮的人,可是也忍不住乐不可支。
春天终于来到。
但我却一连好几天没看到阮津。
妈妈终于完全原谅了长娟。
一日我看到麦可在厨房偷吃炖给老爸的川贝梨,被妈妈打手心。
麦可像是已经赢得他们欢心。
长娟身形渐变,可是精神饱满,仍然工作。
一日放学,母亲叫我:“志一,我有话说。”
我摊开双手,“不,我不想搬出去住,是,我还没找到女朋友,我知我已二十有六,我自己也很心急。”
妈妈笑起来。
“还有什么事?”
“志一,汪太太说,你与她表妹有来往。”
“她是我家三房客,楼上楼下,总得招呼。”
妈妈郑重说:“那位阮小姐,在酒吧工作,不是正经人。”
我不出声。
“你要与她疏远。”
“那是命令吗,”我诧异,“妈妈很少如此专制。”
“我已失去长娟,我不想失去你。”
“妈妈,长娟带来麦可,你快将添孙。”
“我喜欢你学生思敏,既漂亮又聪明,父母均是医生。”
我微笑,“妈妈不该势利。”
“叫思敏来吃饭。”
“妈妈,她是我学生,今年才十九岁,私底下不方便来往。”
妈妈再三叮嘱:“不许与那女子接触。”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左耳入,右耳出。
看样子真的要搬出去住了:喝啤酒或冷开水,吃面包罐头汤度日,每日脏兮兮找干净袜子,墙角长出蛛网……这也是人生必经阶段,直至有女生代为收拾。
我开始在大学附近找住所。
只能以贵不可言四字形容,我不是吃惊,而是讶异,屋价在这十年内涨起三倍,从前二十万,现在六十万还是次货,面积小得多,方向也欠佳。
我忍不住向父母诉苦,“年轻人还怎样置业,薪水一直不涨,地产却飙升。”
“你要结婚?”
“我想搬出去。”
“志一,”爸说:“你若结婚,我们送礼物给你。”
“可是一对金表?”
“这三个物业,任你挑选,我们百年归老,则全部属你。”
我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给两个姐姐,要疼女儿。”
妈妈说:“我为她们另有安排。”
我发呆,一爿小店真的可以有如此丰富进帐,抑或,小富由俭。
我很感动,“爸妈,你们留着自己用。”
“来看,志一,这一幢公寓在英吉利湾,两房两厅,一千二百六十多平方呎,适合小两口居住,此刻九百多呎也叫两房两厅,不能比,有了孩子,可住到大伯邻近,这一幢平房占地半亩——”
我诧异,“都是什么时候置的?”
“那时你还未出生。”
呵克勤克俭的他们终于修成正果。
我说:“爸妈,既然有钱,应当享福,雇人照顾洗衣店,你们好退休了。”
“志一,你若要结婚,通知我们,我立刻请房客搬走,替你装修,厨厕地板墙灯饰傢具全部更新。”
我笑,“太宠爱我了。”
“几时结婚?”
“先给我时间找女朋友。”
我真佩服王家列祖列宗,据说曾祖来的时候只有背脊上一件衣服,天气冷,直打哆嗦,站在人家屋檐下取暖,被洋人赶跑。
这样都能捱出头来。
那天晚上我一早睡觉,半夜,被电话吵醒,我诧异:这会是谁?一看时间,凌晨一时。
那边的声音沙哑且惊惶失措,“志一,请来市中心三街派出所救我。”
我愕然,“你是谁?”
“志一,我是阮津,”她哭出声来,“请带保释金。”
我跳起来,“马上到。”
我即时通知麦可与我在派出所会面。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担心得手脚冰冷。
匆匆披上衣服赶到派出所,麦可比我早到,他已了解情况。
他对我说:“阮小姐与友人在一间叫禅的餐厅宵夜,碰到另一名女客,指阮小姐盗取她一件名贵外套,坚决报警。”
我急了,“女装上衣件件相似,她凭什么指认?”
“到了派出所,事主指出,上衣钮扣独一无二,由耳环改装。”
糟糕,我张大了嘴,原来正是那件多事的外套!我没留神,任由阮津借穿,都是我的错。
我把前因后果向麦可说明,“我愿意代洗衣店全数赔偿,希望事主不要起诉。”
麦可看着我半晌,“你喜欢这个女子。”
“她在哪里?”
“在拘留室,立刻放出来。”
话还没讲完,我看到阮津自走廊角落缓缓走出,我连忙走近,发觉她浑身发抖,我脱下外套披她肩上,把她搂在怀中。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走了。”
麦可说:“你送阮小姐回去,其余事由我来办。”
我与阮津迅速离开派出所。
她一直垂头不语。
我轻轻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时没想到——”
她按住我的手。
我闻到她身上有臭味,警局拘留室内三山五岳人马聚集,一定有体臭汗臭以及排泄物异味。
“好好淋一个热水浴,早点睡。”
路灯下她脸色煞白,像是大祸临头模样。
我一时还不明白所以然,以为她只是受惊,于是劝她喝一杯热牛奶。
我回到房里,不一会,麦可来了。
天尚未亮,他脸色凝重,坐下斟两杯拔兰地,打电话向长娟报告:“我在志一处,是,很快回来”,然后跟我说:“事主愿接受赔偿,已取消控诉,警方相信是一场误会。”
我吁出一口气。
“但是,志一,你坐下听我说。”
还有什么事?
“志一,阮小姐与你关系如何?”
我低头,“麦可,我与你实话实说,我对她一见钟情。”
他叹气,“我就怕如此。”
“有什么不妥?”
“志一,她的学生签证过期。”
“我知道,你替她办一办可好?”
“志一,那份证件不是她的,那是本假护照。”
什么?我跳起来。
“她根本不叫阮津,阮津在本省学成后已返回中国,护照连学生签证遗失,记录在案。”
我发呆,我的天。
“她将被递解出境。”
“不!”我站起来,“你得想办法。”
“我并没有法宝。”
“一定有,你的律师朋友——”
“志一,即使你愿与她结婚,她也得先处境,在原居地等候你申请她。”
我像热锅上蚂蚁。
“你同阮小姐商量一下吧,志一,不可冲动。”
我不出声。
“阮小姐身世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志一,你却单纯天真,她不是你理想对象。”
“麻烦你了麦可。”
“对不起不能帮你更多。”
我送走麦可打电话叫阮津出来。
她身形忽然缩小许多,憔悴地靠在墙角。
我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佳。”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确定这是真名?”我有点生气。
她回答:“我不是要你相信我。”
“你用别人的证件,那是违法之事。”
“我用三千美元买回来出国打工读书。”
我摇头,“你做错了。”
“我没有别条路可走。”
我训斥她:“有的,只不过你选择走捷径。”
她忽然打一个呵欠,“志一,我累得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点点头,“明日从详计议。”
她把脸伏在我胸前一会,“志一,谢谢你帮我。”
我轻轻叹一口气。
我根本没阂眼,第二天我要为学生准备期考,天一亮就出门到学校,忙到傍晚才回家。
我浑身是倦意汗味,想在淋浴之后才与阮津细谈,正在更衣,妈妈进来。
她是老式人,从不敲门:子女由她奶大,谈什么隐私,滑稽。
“志一,你说奇不奇。”
我连忙穿上衬衣,“奇?可是牛长了翅膀。”
“汪太太同我说,她的表妹忽然搬走,事前一声通知也无,偏偏移民局有人来过,汪太太一惊,通知我,她也要搬家。”
我呆住,阮津搬走,去了何处?我面孔渐渐发麻。
“那表妹并无留下地址,人家在女儿,真难管教,但是她没欠钱,一切还清给汪太太。”
可有留下任何信件?
“一个字也没有就走了,志一,我也觉得把住所分租惹麻烦,汪太太搬走之后,就把她那单位收回自住,地方宽敞些,将来长娟幼娟的孩子有地方走动,你说好不好?”
我心头苦涩,不知说什么回应。
还以为阮津起码会把我当朋友,稍后会一五一十把她的故事告诉我,两人一起商量对策,没想到她一走了之。
我看到妈妈正微微笑,“搬走了真好。”
这正是阮津默默离去的原因吧,她深知自己不受欢迎。
我到麦可与长娟家,一言不发躺下。
长娟走近,给我一瓶冰冻啤酒,“我都听说了。”
我抚摸她的肚子,听胎儿动静,忽然他踢了一下,我吓一大跳,“可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已知会爸妈,他们替他取中文名,叫胡家恩,英文名伊安。”
我点点头,“欢迎他来到这苦涩的世上。”
长娟温言相劝,“志一,你我算是好命人了。”
麦可也说:“估计美国有一千五百万非法居民。”
“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如此机灵聪明,一定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单身年轻女子——”
麦可说:“相信我,志一,江湖里最有道行是她们。”
“我头剧痛,太阳穴弹跳。”
长娟取药给我,“你去眠一眠”。
“不,我要到丑陋野狼酒吧去找她。”
“她怎么会给你找到,她不是与你捉迷藏,她有意放你一条生路。”
我苦笑,“你们把她说得如洪水猛兽。”
“志一,”长娟说:“你收手吧。”
我用外套蒙住头,不去理睬他俩,我不觉盹着。
一觉醒来,又是下午,我漱口出门到酒吧。
酒吧尚未开始营业,酒保在搬货,我问:“打扰你兄弟,我找芝芝。”
他看我一眼,“她辞工不干了,听说要往东岸。”
“可有留下地址?”
“她们这些飘零女,像流浪玫瑰一般,去到哪里是哪里,怎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的姐妹淘可知她去向?”
酒保摇摇头,“小兄弟,不必费心了。”
我踯躅回家。
幼娟找我:“志一,春假可要到我这里来?”
我说我想休息。
幼娟说:“大姐说你胡髭也不刮,野人似管家里。”
“坏事传千里。”
“到我这里来,我介绍漂亮聪明的女孩子给你。”
我仍然推搪支吾。
“爸妈很担心你,志一,出来散散心。”
我死撑,“我没事……”
二姐作狮子吼:“叫你来就来!”
没想到东岸的樱花先开。
二姐带我巡视国家电视台,我才知道她地位不低,只见她发型化妆服装一丝不苟,以标准北美口音主持特辑,声音端庄悦耳,真是将材。
一转身她又与法裔同事说起流利法语,挥洒自如,我知道她找到了终身职业。
她带我大吃四方,观剧看戏,每次都请漂亮女生相伴。
幼娟问:“阿黛尔如何,古洁心还合眼缘吗,冯蓉已考取建筑师执照,琳茜有四分一西班牙血统……”
“她们都没有男朋友吗?”
“公余都寂寥得想哭。”
“你呢,还没见过你的男友。”
“他现在非洲苏丹做采访,过两天回来我介绍你认识。”
我趁幼娟不觉,到星报刊登一则小广告:“寻找洁如新,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连三天。
幼娟的男友回来,她正式介绍他给我认识:“这是乌利奥。”他在著名的国际无线新闻网络工作。
我讶异他的俊美,祖籍法国的他有一头金色卷发,相貌像修伯利笔下的小王子,与大块头胡麦可相反,他身段只与我相仿。
他叫我弟弟,一口普通话说得似幼娟的法语般流利。
幼娟有点感慨:“听说爸妈终于接受了大姐夫。”
“外孙快要出世。”
“好像是个小胖子,体重估计在九磅左右,假如有十磅以上,一落地可送往幼稚园。”
我抬头,“接着是六年小学,再六年中学与六年大学。”
“闷坏人可是。”
“还有无数荆棘挫折。”
“志一,你不算命苦了。”
我忽然大叫:“我所有的苦楚,只有耶稣知道。”
乌利奥陪我下棋,我自幼是棋赛神童,他技艺却与我不相伯仲,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物,我真正不介意他是白人。
“请问家乡在何处?”
“南法鲁昂。”
“啊,蒙纳的大教堂所在。”
他微笑,“正是,祖上务农。”
“你亦有姐妹吗?”
“幸亏没有,”他看一看幼娟,“哈哈哈哈哈。”
“你们可是一见钟情?”
“在一个画展遇见,她穿小小黑裙,头发束起,忽然转过头来,眼神与我相遇,该刹那我已看不到其他人,耳畔充满嗡嗡声,我知道这是她了。”
真的,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
我嘴里却现实地问:“什么时候结婚?”
“我将派驻美国华盛顿,希望幼娟同我一起。”
“她会有工作吗?”我担心,“她不能放弃事业。”
“不知多少个电视台争相聘用。”
“呵,我是井底蛙,见笑了。”
“幼娟说你是只书虫,她形容精湛。”
“乌利奥,你要善待幼娟。”
他忽然用普通话说:“她是我心肝。”由他说来,又不觉肉麻,“我们爱体内的心肺脾脏吗,谁会天天提着‘我爱我眼睛瞳仁,我爱我视觉听觉’,可是一旦失去,极难存活,这就是华语精妙之处:把所爱的人叫我的心肝。”
我明白了。
我说:“祝你们快乐幸福。”
回到家中,同父母报告幼娟已有知己:“普通话讲得比我流畅,他容貌秀美,性格热情。”
妈妈侧着头不出声。
爸把手搭在妈妈肩膀上,喃喃说:“都嫌弃洗衣店,都要读书,你看,都嫁洋人。”
我劝说:“幼娟说,又一个北京记者问她:‘你来世要做中国人吗’,她答:‘我从未在中国土地居住’,又问:‘你的黄皮肤有遭到歧视吗’,她答:‘一般大机构仍然歧视女职员,与性别有关,肤色无关’,这是她真实感受,她是一个国际人。”
妈妈仍不出声。
隔很久她说:“只要他们高兴。”
我回到房里更衣,东岸星报的寻人广告并未生效,我精神萎靡。
我勉强应付日常生活,外人可能看不出究竟,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情绪低落,取消一切不必要活动,沉默抑郁。
思敏留意到,“他们只说女子才会在每月某几天闹情绪。”
“教你们这班猢狲真累,测验题目连大宪章在何国签署都答不出来。”
思敏笑,“中学八年级的题目,我们早已不屑。”
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她穿着一套蛋黄色衣裙,戴头箍,配平跟鞋,仿五十年代少女打扮,十分悦目。
你可以想像思敏守在小店逐件处理脏衣服吗,我不能。
她一定会把我也带离小店。
我轻轻说:“思敏,你还是专注功课的好。”
“我很在意成绩,你放心。”
“我家是老式移民家庭,与你们不同,我家长辈胼手胝足靠劳力找生活。”
思敏说:“每句话都拒人千里之外,没意思。”
“那时时在课室门口等你的是体育系的小孙吗?”
“那人四肢发达,头大无脑。”
我吃惊:“太刻薄了。”
思敏说:“我不喜欢任何分胜负的游戏,所有球赛在内。”
天气回暖,女学生的衣裳越来越薄,我自觉已近中年,目不斜视。
一日下午我在家改卷子,接到一个电话。
我习惯先报上姓名,对方说:“志一,你找我?”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耳畔嗡嗡声,所有其他声响淡出,我紧紧抓住电话,“是,我找你,你看到寻人启事了吗?”
“我买炸鱼薯条当午餐,店员用报纸包着食物,打开,才看到寻人广告。”
我大呼幸运,“看到就好,阮津,回来吧。”
“移民局搜我。”
“可以请律师设法延期。”
“志一,你不必为我担心。”
“阮津,”我平静地说:“我俩可以到香港注册结婚,然后你等我申请你过来团聚。”
她在那一边不出声。
半晌她才说:“你已知我不叫阮津。”
“你考虑一下。”
“假结婚也不是办法。”
我平静地说:“我是正式向你求婚。”
她呆住,接着是长长的沉默。
我说下去:“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我,志一,我欠人家许多钱。”
“我会替你还清,然后你终身为我洗衣煮饭还我。”
“你对我一无所知。”
“一般男女相识一年左右便谈婚论嫁,其实也无甚了解。”
“你坚持看不到我的缺点。”
我微笑,“把地址告诉我,我立刻过来与你汇合。”
“志一,你的父母——”
“你并不是与他们其中一人结婚。”
“志一,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不会再让你走,我会刊登整页广告寻人,并且用你真名苏佳。”
“志一,何故苦苦纠缠?”
“你又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我想念你。”她忽然饮泣。
“那么,把住址告诉我。”
“滑铁卢街七十号十二室。”
“我傍晚可到你家。”
我收拾简单衣物及信用卡又回到东岸。
在飞机场租了车子直驶滑铁卢街。
到达那幢镇屋前天尚未暗,我大声叫:“津,津!”
阮津飞奔出来,我紧紧把她拥在怀内,直到彼此不能呼吸,我默默流下泪来。
这时有一对散步的老年夫妇看到我们,那老头忍不住微笑说:“深深相爱呢。”
他的老伴拉一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多嘴。
我抹去眼泪,回答:“是,先生,我深爱这女子。”
阮津把脸埋在我怀内。
那老太太笑答:“年轻真好。”
我立刻载阮津去见幼娟。
幼娟吓一跳:“怎么又是你?”
我告诉她:“幼娟,我今晚往香港与阮津结婚。”
幼娟看我,又转头去看阮津。
“你代我向爸妈解说,还有,替我与学校告假。”
幼娟轻轻问:“这位就是阮津?”
阮津点点头。
“身边有零用吗?”
我心中欢喜,“我有节蓄。”
幼娟说:“这是香港一个移民律师的名片,你们去找他办事,他一定鼎力相助。”
我收好名片,“谢谢你二姐。”
“乌利奥在香港有个小公寓,他返回亚洲时住那里,现在空置,欢迎你们入住。”她把地址与门匙交给我。
“二姐。”我亲吻她的手。
“去吧。”
我紧拖阮津手臂匆匆离去。
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坐在飞机上往香港飞去。
这时我忽然觉得疲倦,把头靠在阮津肩膀上入睡。
好像听见她轻轻说:“志一,这份是我真护照,上头没有学生签证……”
我已听不见什么。
黑暗中思维还有些许活动,像是在说:王志一,你太过冲动。
过很久醒来,我惺忪问:“到了哪里?”
她吁出一口气,“已在东京上空。”
我握住她双手,“快到了。”
“我有点害怕。”
我佯装吃惊,“你怕?我靠谁去?”
她也笑,只是嘴角带些苦涩,她说:“王家的人都那么漂亮,两个姐姐与你,一脸书卷气,父亲像从前国语片里某中生,妈妈慈爱端庄,白人大块头姐夫可爱像北极熊,还有,我看到二姐夫照片,他面孔像宗教画里的天使长盖伯利,将来外甥必然似小小安琪儿。”
我承认:“是,他们都出色,除了我,我是普通人。”
“志一,你真挚可爱,你是一等一好人。”
我亲吻她额角。
取过行李出境,我才知道阮津从未到过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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