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把照片放到最大,他知道小云,她接住鲜花的笑脸再畅快没有。
大川知道在该刹那,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家人给小云提供的温馨,他无法做到,她若跟他,家人必不赞同,
肯定疏远。
孑然一人的滋味,他已尝透,小云毋须跟着吃苦。
他凝视照片良久,直至眼涩,他用手背擦眼。
凯撒走近看到,冷笑,“哭呀,大川,哭出来比较舒服。”
大川不理会讽嘲,“明早知道赛果之后,可以回去了。”
“麦克偷车组给你的电讯收到无?”
“他们要求我起码在德国落脚两年,同陌生人合作,会十分辛苦,必遇若干歧视与障碍。”
“你才二十出头,不难克服,先找老师恶补德文,大不了我跟你走。”
“你要带我主撑车房。”
“大川你有支配狂,每个人都要听你安排你才高兴,”凯撒不停揉着额角,“喝多香槟,头疼两日。”
“你需要休息。”
“三十岁,中年人了,”他感慨,“半生里最幸运的事是结识你这个好兄弟。”
大川喝一口啤酒,“你真有点醉。”
“听我说,大川,到德国边学边做,发挥才能,走出车房,升任国际水准技师,忘记那小女生,找一个成熟懂事配合你身份及需要的美女,这几日在场美女服务员都对你煽动睫毛媚笑,我都觉得心动,哈哈哈。”
大川不为所动。
“我约好两名混血儿——”
“JunkSex不是我那杯茶。”
凯撒耸肩,回他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小云淋浴洗头换回旧运动衣,走到偏厅,看到云妈与高一德说话。
云妈像是十分喜欢这年轻人。
她见到小云,立刻说:“坐到一德身边,让我好好看仔细你们俩。”
小云想起昨晚之事,讪讪,“妈妈,幼幼人呢?”
“一对新人早已出发乘邮轮度蜜月。”
“唷,”小云掩嘴笑,“一定是那种一个太阳一个沙滩一个海那种地方。”
一德听到,忍不住笑。
他们昨晚兴奋过度,全没睡好,但是云妈见两个年轻人仍然神采飞扬,一丝倦意也无,叫她欢喜。
“一德,你认识小云多久?”
小云笑说:“妈妈——”
一德却说:“永恒。”
云妈看着他。
“我已准备指环,”他自裤带取出小盒子,打开,给云妈观赏,“这叫永恒指环,全圈都镶宝石,无休无止,我待小云毕业就要求婚。”
云妈感动。
小云瞪着一德,“一直搁裤带里,人家会以为另外一个物件。”
云妈跳起,“小云,说话小心。”
一德却只是笑,把指环放回裤带。
云妈也忍不住笑,“我累了,我要休息。”
“妈妈,我今午回家继续学业。”
“一德也一起?”
“是,伯母。”
小云回房收拾,看了看电话,川流仍未回复。
她轻叹一声。
那时,川流在旅馆房间憩睡,忽然有人大力敲门。
他们在门外叫嚷:“大川,大川,你的改装电动车赢得金奖,平治要向你斟专利权,喂,醒醒,领奖时间已到。”
那班人取得锁匙推门进房。
“嘘,床上也许不止一人。”
他们恶作剧把被褥掀开,失望地只看到和衣而睡的川流。
川流惺忪坐起。
各人七手八脚替他梳头抹脸,还有人递牙膏牙刷及黑咖啡。
最后有人替他穿上外套及鞋袜。
“凯撒呢?”
“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房间及手提电话均没有接。”
他们把大川拉出房间。
川流这时清醒,想到小云,心里像压着一块铅。
他在众人迎撮之下领金奖、拍照、接受美女香吻。
他再问:“凯撒呢。”
“还未联络到。”
川流忽然醒觉,“到他房里看看。”
别人都在用自助餐斟生意,他独自到楼上,叫旅馆服务员打开凯撒房间。
服务员先进去,扬声:“Wiesindsie,Herr?"
不知怎地,川流头后汗毛竖起。
他看到凯撒全身赤裸倒卧在浴室门口,动也不动,皮肤已转青紫。
服务员立刻说:“Ichwerdediepolizeirufen."
他拦住川流,不让他走近,飞奔报告上头。
川流愣在门口,背脊爬满冷汗,他扬声:“凯撒大帝,房口部要召警了,你还不起来?别捣蛋好不好,我已被你嚇个半死,凯撒!听到没有,都顺你意,颁奖礼若冷落你,回去我替你庆祝,喂,起来。”
他走近一步,看到凯撒睁着眼睛,瞳孔放大,眼珠发白,已无生命迹象。
这时他背后踏踏脚步声传来,制服人员抢进房,把他隔开,叫他到一边等候问话。
车组其他伙伴也惊惶失措赶到,七嘴八舌。
川流静静坐在一边。
往事像快速搜画般划过川流脑海,他、基翁与凯撒,一起在大发车房做学徒,基翁与凯撒都比他大,三个人一见如故,像兄弟一般友好钻车底工作,争着做最劳苦最肮脏那份,每晚收工,头脸似黑炭,互视,大笑。
走掉一个基翁,已难以忍受,现在凯撒更彻底,干脆离开这世界。
物伤其类,一向坚信男子流血不流泪的川流忽然泪如雨下,用手掩脸。
伤感之余,他竟有丝羡慕,凯撒再也不必辛苦工作,应付七情六欲,而他,还得勉力像天份不高的小丑般强颜欢笑,照着规矩活下去。
有人称呼他。
川流抹去泪水,一个便衣女警要向他问话。
他甫抬头,女警看到他双眼,不禁一怔,竟有那样神气双目,她随即脸红,专注履行职责。
小云不知地球另一边发生那么大事。
归程她坐一德身边。
她说:“我竟不知大伟哥有那么多亲友。”
“他虽是独子,但叔伯众多。”
“你呢。”
一德答:“我有三个叔伯一个舅舅与两个姑母三个阿姨,一共二十三名堂表兄妹,不少已经结婚生子,我祖父母及外公外婆健在。”
小云瞪大双眼,“好福气。"
“农历年马不停蹄到处拜年,到最后,从一家瞌睡到另一家,吃得肠满脑肥,难以动弹。”
小云骇笑。
“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云握着一德的手,诚恳地说:“我未来十年都未有打算结婚。”
他轻轻回答:“我俩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等待,世事变迁甚大,顺其自然。”
一德的乐观似不易打滅。
回到家中,司机帮手把行李搬入屋内,交给女佣清理,小云往沙发上倒下,待佣人递上茶水点心,这一切都看在一德眼里,她不折不扣是个除出读书什么也不会的小小姐。
不过,这也难不倒高一德,他有能力,也愿意照料孟小姐。
有公司电话,高一德才依依不舍回办公室。
小云回学校处理一些事情,她拐弯到车房找川流。
车房门口贴着告示:“本店点算存货,休息三天,下星期一照常营业。”
小云一怔,伸手按铃。
她扬声:“有人吗?”
半响才有伙计来开门。
小云认得他是见习生小喜。
“孟小姐,是你。”
小云看他面色就知道不妥,“大川,他好吗?”
“大川没事,是凯撒,他没能从杜索道夫回来。”说着双眼通红。
小云一颗心剧跳,“怎么回事?”
“得奖第二天,凯撒倒卧在酒店房中,急救无效,据说因滥食药物过度,致心脏停顿,大川一直在德国照料后事。”
小云双腿如踩在一盤冰水里。
“车房已顶给别人打理,我们现在跟新老板工作,大川也许留德任新职,不回来了。”
小云不出声,呆立。
“孟小姐,听说你另有对象可是,大川知难而退。”
小云更加不能动弹。
“我要工作,对不起,孟小姐。”
小喜关上车房门。
小云又站了很久。
然后她对自己说:“这是人家的店门,不能老站着不动。”
于是她走开两步,可是双腿发软。
她坐倒石阶上。
就这样,他离开了她。
一句话也无,也没说再见,也不解释他心意。
小云蹲石阶上像一尊雕像似。
这时忽然淅淅下雨。
车房门又打开,打着伞出来的却不是小喜,陌生年轻人持一把大黑伞,遮住小云,他坐到她身边。
“我叫大湖,我是车房新主人。”
小云抱着膝头不出声。
“愿意聊天吗,大川留在德国是好事,研究电力发动汽车大有前途,他本想叫基翁帮忙,但基翁妻刚刚生育,他需照顾妻儿,你可要进来喝杯咖啡暖身,雨渐急,要不,我送你回家。”
小云愁苦地想:双腿一有力气站稳她就回家,总不能一辈子坐在人家车房门口。
她不要任何人可怜同情,小云扶着栏杆缓缓站立。
那年轻人笑说:“一下雨就叫不到车子,我送你一程,反正这里是车行。”
小云点点头,轻声说出地址。
年轻人连忙把一辆吉普车驶过来。
幸亏如此,骤雨忽然转为滂沱,天昏地暗,车子不得不慢驶大排长龙。
小云一直把额头靠车窗上,看着雨中街景。
十五分钟车程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门口。
年轻人把名片交小云手上,“随时欢迎到车房喝咖啡聊天。”
孟家佣人正在担心,听见引擎声,连忙撑起伞出私家路接,这样大雨,孟家小公主竟双肩不湿。
名叫大湖的年轻人刚要说再见,忽然半空一道闪电,照亮小云颜脸,只见她瓷娃般皮肤,凄然晶莹大眼,小小肿嘴,年轻人看得呆住,世上竟有这样好看女孩。
女佣向他道谢,接小云进门。
她俩一转身,雷声隆隆响起。
小云回到房间,不住喘气,转瞬间她似老了三十年,肺细胞已无足够能力转换氧气,她仆到床上,眼泪泉涌。
两天都没离开房间。
女佣不放心,用电话找到高一德,说了几句,“高先生请你来一趟。”
一德连忙放下手上工作赶到。
在房外请小云开门,恳求良久,没有回应,他预备踢开房门,可是出乎意料,寝室门一推就开,想是女佣不敢擅自入内。
小云像胎儿般蜷缩床底下。
一德心痛之余又觉好笑,还以为她长大,却又如此,叫她不应,一德索性握住小云足踝,把她自床底拖出。
只见小女友灰头灰脑,头发打结,五官清肿,原来天生丽质也需不停粧扮。
见到一德,小云嘴巴变成n字。
“你看你,身上有气味。”
他却陶醉在她体臭里,把鼻子埋到她头发上深深吸收。
佣人见状静静捧上温牛乳,又打开窗户透气。
“嘴唇都裂开。”
一德服侍她喝牛乳,然后抱起她,叫女佣收拾房间及浴室。
他把她抱到另一间浴室,放满整缸温水,把小云浸下。
他凝视她,“发生什么事,考试不及格?”
小云沉下水中,半响冒出头,张大嘴,痛哭,“他不要我了。”
一德抱住她,“谁,谁不要小云?”
女佣走进,在身后说:“高先生,让我来。”
一德只得让开。
他到厨房开一瓶啤酒喝,没隔多久,小云穿运动衣毛巾包湿头发走出来。
一德追问:“伯母生你气,抑或是云爸?”
他根本不记得有情敌这回事,即使有,也是小云不要人,哪有人不要她之理。
佣人盛一碗白粥给小云,一德说:“我也要。”
两个人像小孩般排排坐,他一勺勺喂她。
小云又哭半日,把哭娃这称呼发挥淋漓尽致,两眼肿得咪成一条线。
办公室有电话找他处理文件,他索性叫同事到孟家一起工作,厨房一张大枱,正好利用。
一德隔一会去卧室看小云,开头她靠在窗前观园景,后来就睡着了。
同事都不愿离去:“空气清新、光线明亮、音乐动听、茶点又丰富,干脆下午到此办公。”
他们终于告辞,一德出了一身汗,借地方淋浴,女佣把云爸的衣物借给他替换。
他听见身后有声响,转过头,发觉小云已经起来,正在打量他呢。
他笑问:“好些了?真能哭,嚇坏人。”
小云走近他身边,“没想到浑身肉肉,比想像中胖。”
小姐的脾气!不久前还痛哭失声,一忽又对他身段发表意见。
一德不敢得失小云,陪笑挺胸,“不够漂亮?”
小云看很久,“十分可爱。”
她把胸靠到他背上,抱着不动,像幼儿抱玩具熊那样用力。
一德不敢透气,生怕小云放手,那种被所爱的人恋恋的感觉,美好得叫他鼻酸。
他在身前握住小云双手。
他不知小云心思已经转回;苦缠没有结果,像幼幼与素西,做得自尊失落,人家还是拒绝回头。
小云黯然,如果不能与至爱在一起,那么就爱与你在一起的人。
世上大抵没有完美的爱,要不燃烧,要不持久,两者不可共存,能够和平分手,已经幸运。
小云觉得胸里已经掏空,以后,再快乐的事也缺那一角,永远无法补偿。
小云开始明白幼幼失去的是什么。
这时女佣在门外轻轻说:“吃饭了,小云你吃不下喝碗汤也是好的。”
一德紧紧握住小云的手,他们两人并排坐,一个用左手,另一个用右手,也吃完一顿饭。
之后,一德每天到孟家,带来一箱书也一匣衣物,同事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纷纷来喝咖啡,“几时结婚”,“她还小,等毕业再说”,“那还要多久”,“两年吧”,他代她写功课,帮她做报告,不久他成为半个天文学生,对“红光外移证实宇宙不断扩张”一说尤其感兴趣。
大半年过去了。
同事们管小云叫奶娃,觉得她恁地稚气爱娇,一有时间便靠在一德背上,惹一德情深垂目凝视,各人都希望有那样爱人,可是又怕过度困身。
“不,不,”一德维护小云,“她时时独立行动”,大家都笑。
一日云妈在电话中说:“小云,悠悠要回来住。”
小云心一跳,“可是想离婚?”
“啐,你说什么,悠悠怀孕,坚持回到她出生的医院生产,我们一大班人只好陪她。”
“都是西方先进国家,家家医院都安全。”
“怎好与孕妇争辩。”
“大伟也一起?”
“大伟及父母都共同进退。”
“幼幼被你们纵坏。”
“不是我,大伟妈笑开怀,声明非洲也去,只盼年年有得去。”
小云骇笑。
“我们下月一号起程。”
“呵,幼幼已经腹大便便。”
“是呀,胎儿时时踢动,顽皮有趣。”
“是男婴?”
“不然大伟妈这样高兴?”
“大伟妈是知识分子,谙三国语言,怎么也学这套。”
“那就得问她了,呵呵呵。”
小云说:“你得多找几个帮手服侍她。”
“我会安排。”
小云同一德商量:“我得避锋头。”
一德暗笑,“两对家长一个孕妇一个贤夫,挤满整间屋,你到我公寓暂住如何?”
这时才知道拥有物业的好处。
一德立即帮女友搬家。
他看着小云嘱咐佣人:“你起码得找两名全职助手:一个收拾洗烫,另一个出外办货,还得多找一更司机,你们脚步要轻,幼幼怕吵,如今怀孕,想必更加挑剔,问仔细她要吃什么,一天三餐,外加早晚点心、水果及糕点多买些”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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