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她的手,她蹲下来。
“我也可以替你们开设酒吧,镇长会发执照给我,恕之,留下来,做王宅的女主人。”
恕之重重吸进一口气,像是十分讶异,她呆呆的站住,似不置信王子觉会突然求婚。到头来,一切是王子觉子自愿,她深恕之可没说什么,也不曾有任何建议。
每一次,她都可以得偿所愿,他们会不惜一切留住她,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牺牲,说到底,她只不过陪他们聊天跳舞散步而已。
“恕之,你可愿意?”
恕之用手掩着胸,“太意外了。”
“答应我恕之,你可愿意?”。”
恕之过去拥抱他,“子觉,我太高兴了,可是,凡事要与忍之商量。”
“答应我。”
“我们明日即请牧师来主持婚礼。”
“可是――”
“请客筵席以后再办,请勿离开我。”
王子觉把她的手放到腮边,他落下泪来。
恕之轻轻说:“是,是。”
那晚,王子觉服药后沉沉睡去。
恕之却不见她兄弟回来,她在房内来回踱步,直至天亮。
恕之手中握着一瓶梅洛红酒,边饮边等,酒瓶空了,天边露出曙光,忍之仍然未归。
她出门去找他,她要把好消息告诉他。
他会在什么地方?一定仍然在酒店房间里,觉得闷,喝多了,倒头大睡。
恕之开动车子,往镇上出发。
她要向他高呼:成功了,计划整整一季,赢得松氏夫妇信任,继而进入王家,成功了。
她把车子停在酒店停车场,走上二楼,用锁匙开门。
房间里有人醒觉。
恕之疑心,走到窗前刷一声扯开窗帘,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忍之,另一个是陌生妖冶红发女子。
那女子并不害怕,耸耸肩起床穿衣,嘴里还问:“是你爱人?”
忍之笑嘻嘻,“是我妹妹。”
红发女大笑,“多么特殊的妹妹。”
忍之看牢恕之,“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应该好好侍候那具骷髅。”
恕之颤声说:“你永远不改。”
红发女取过手袋外衣一溜烟似开门逸去。
忍之霍地站起来,斥责说:“你一早大呼小叫扰人清梦,我受够你这种脾气。”
恕之扑过去。
他力气大,一手摔开她,恕之跌到墙角。
他过去,“别发疯,快回到王宅,继续做戏。”
恕之像是变了一个人,酒精在她体内作祟,她再度扑向忍之,张嘴咬他颈项,一嘴是血。
忍之痛极,把她一直自窗户方向推去,嘭地一声,窗格撞开,恕之身躯直摔出二楼,蓬一下落到地上,她痛苦地扭动身躯。
忍之大惊,连忙跑下楼抢救。
这时,已经有人听到声响,高声问:“什么事,什么事?”
他急急把恕之抱起,奔到停车场,找到车子,把恕之塞进车厢,高速驶返王家。
“你记住,无论如何不可叫救护车!”
他把车停在门口,大声呼喊:“救人,救人。”
仆人们纷纷起来,连王子觉也惊醒,一见恕之满脸鲜血,他知道形势危急。
他仍可维持镇定,“快请安医生。”
他蹲到恕之面前,恕之争开双眼,忽然流泪,她伸出手去抱住王子觉。
王子觉安慰她:“不怕,医生就来。”
安医生十万火急赶到,检查过恕之,松口气,替她注射,“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入院检查。”
王子觉忽然说:“切勿通知派出所,只说她不小心摔倒。”
安医生缄默。
恕之轻轻说:“是我自己造成的意外。”
医生回答:“你一条手臂需要接驳,到了医院才知道肋骨是否折断。”
由司机开车送她到医院。
一路上王子觉陪着恕之。
恕之忽然笑起来,她嘴角带血,面孔青肿,十分诡异,“怎么反而叫你照顾我。”
王子觉紧紧握住她的手,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问。
恕之感动,谁爱她,谁不,已经很明白。
安医生稍后说话:“深小姐,现在由专科医生替你诊治,不幸中大幸,你只需治疗手臂及肩膀。”
王子觉看着恕之进手术室。
安医生说:“子觉,我有话同你讲,平律师随后到。”
王子觉摊摊手。
安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分明自高处堕下。”
王子觉坦白说:“我不知道。”
“你不问她?”
“以后,我不会让她离开我视线。”
这时他们背后有一把声音传来:“即使该女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
安医生说:“平律师来了。”
平律师是一位中年女士,一脸精明能干。
王子觉说:“平律师来得正好,我与恕之要结婚,请立即为我们筹备。”
平律师一怔,能言善辩的她一时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隔一会她说:“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王子觉摇摇手,“我心意已绝,你们不必劝阻一。”
平律师尴尬,她解嘲:“谁要劝你,安医生,你想劝子觉?”
安医生叹口气。
平律师说:“子觉,本来以为小镇空气清新,风景怡人,对你健康会有帮助,现在看来,有利有弊。”
王子觉答:“我精神好多了。”
“子觉,这名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已答应我求婚,恕之是我未婚妻。”
“子觉――”
“请两位担任我证婚人。”
“立一张婚前合约吧,否则,三年之后,她可瓜分你一半产业。”
王子觉像是听到世上最滑稽的事一般,他哈哈笑几声,然后轻轻说:“我并非富翁,况且,一个男子,总得照顾妻儿。”
安医生抬起头来,忽然想起,“她那兄弟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溜走。
平律师这样想:几乎每个漂亮女子身边,总有如此不成才的男人,不是兄弟,就是爱人。
手术顺利完成,恕之缓缓醒转,已是清晨。
病房里有人坐在她对面披阅文件,那是安医生。
医生抬起头,“醒了。”
恕之轻轻问:“子觉呢?”
“他回家休息,一会再来,深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意外,一不小心,我自二楼窗户摔下。”
“幸亏不是头先着地。”
安医生看着她,“深小姐,手术前,医生做过多项检查,你不止二十一岁了。”
恕之很镇定,她微笑,“我从未说过我只得二十一岁安。”
“抱歉,是我们误会,报告还提供了其他消息,你健康良好,无任何传染病。”
恕之看着医生。
“深小姐,我有话说。”
“请直言不妨,安医生,你是我所尊重的人。”
“在报告中,我们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
恕之不禁狐疑,“那是什么?”
“深小姐,想必你也知道,王子觉寻找配对骨髓作移植用已有两年。”
这时,恕之睁大双眼。
病房里鸦雀无声。
恕之扬起一道眉毛。
安医生走近她,有点激动,“是,真没想到,他的救星就在身边,得来全不费工夫,深小姐,子觉可能有救。”
恕之毫不犹豫,她跳下床来,“安医生,我愿意,告诉我何时可以签同意书,立刻做手术。”
安医生没想到恕之不问细节,不提条件,一口答允,他十分感动,首次对这名身份隐蔽的女子发生好感。
“子觉知道这好消息没有?”
安医生摇摇头,“我还未告诉他,免得造成你与他压力。”
恕之说:“呵,医生你真是好人。”
在她生活经验里,每个人都只为本身利益打算,很少有安医生那般,事事为他人着想。
恕之想一想,“那么,就别告诉他好了。”
安医生一怔,“你的意思是隐名。”
“没有必要把捐赠者姓名知会他。”
安医生更加意外,原来王子觉一直没看错人。
“在适当时候,才向他透露未迟。”
安医生点头,“可以安排,我代病人及其家属,向你致无限敬意。”
恕之吁出一口气。
“深小姐,手术会引起若干痛楚。”
“趁我在医院里,请即时安排收集骨髓。”
“我即时叫人准备文件。”
他匆匆走出病房。
恕之感觉良好,这是她第一次自主,且肯定是件好事。
她闭上双眼。
中午,文件已经准备妥当,她签下同意书。
安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危险性也很低。
他只知会王子觉,捐赠者来自东部,是一名女子。
恕之问:“他可觉兴奋?”
“他叫我暂时别将消息告诉你,万一节外生枝,你不致失望。”
恕之笑出声来。
安医生激动地说:“你俩真诚相爱,双方都只为对方着想,令人感动。”
恕之突然羞愧,“哪有医生说的那么好。”
安医生说:“你先做手术,他跟着来。”
平律师到访。
她握着恕之的手,“深小姐,我代子觉多谢你。”
“你们都爱惜他。”
“手术后我会为你们主持婚礼,你喜欢何种仪式,在什么地方举行?”
恕之牵动嘴角,“也许,他痊愈之后,不再愿意娶我。”
平律师握住她的手,“那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看护进来替恕之做麻醉。
平律师与安医生碰头,她轻轻说:“本来我欲着手调查深恕之身份。”
“可是,今日已无必要。”
安医生点点头,“她爱子觉,这已经足够“。”
两人都重重吁出一口气。
医生安排得很好,她回家那日,刚好王子觉进院,她还可以送他。
王子觉说:“我只是例行检查,有好消息,安医生会通知你。”
恕之微笑。
王子觉充满信心,“等我回来。”
恕之看他出门。
那天傍晚,仆人对她说:“深先生回来了,他在客舍。”
恕之抬起头。
十多廿年来,她与他相依为命,两为一体,如影附形,她对他惟命是从,赴汤蹈火,他对她也一样。
可是今日,她第一次嫌他多余。
她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一凛。她缓缓走到客舍,正好看到他慢慢走出来。
有好几日没回家梳洗,他头发肮脏凌乱,半脸胡须,衣衫不整,他朝她伸手。
她不去理他,只说:快去清洁。
他陪笑:看到你无恙才放心。
恕之不出声,他过来拉她,她本能地挣脱。
“还在生气?我已经赶走那女人,以后不再犯。”
恕之不出声。
“我实在闷不过,这一段日子整天无所事事困在屋里……我再向你道歉。”
恕之双手绕胸前。
“听仆人说,你们将准备婚礼。”
恕之黯然,低头不语。
他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件事。
“证书上有双方签名,又有见证人,不怕他抵赖,恕之,你将继承他全副财产,恭喜,你日薪不止十万。”
恕之听到这种话只觉刺耳。
从前,他们默默行动,今次,他一定是觉得要用加倍力气说服恕之。
“王子觉人呢?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仆人走近:深小姐,安医生找你。
恕之看到忍之眼中有一阵喜悦,他认定王子觉危殆。
恕之走到客厅听电话,安医生在那头说:恕之,手术成功,他想见你。
“我立刻来。”
司机把车驶到门口,恕之看到她兄弟似只夜枭似远远观望,等待死亡消息。
恕之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也是枭的同类。
恕之看到王子觉躺在隔离病房里沉沉睡着,她希望这个无辜善良的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她问医生:可以说话吗?
“暂时不行。”
这时王子觉忽然睁开双眼,看到玻璃窗外的恕之,他笑着朝她摆摆手。
恕之说:子觉有顽强生命力。
恕之把“早日康复”写在纸上给他看读。
安医生把恕之带到会客室,他说:在你之前,他已经放弃,整日在书房内,自拟讣闻:王子觉,江苏省崇明岛人士,在世寄居27岁……
恕之抬起头微笑:原来他只有27岁。
“他是孤儿,并无亲人。”
“我也是。”
“恕之,你还有兄弟。”
恕之点点头,“呵是。”兄弟。
“子觉也有若干表亲,患病之后,没有精力应酬,渐渐疏远。”
看护敲门进来:王子觉想吃覆盆子冰淇淋。
安医生摊摊手:病人一有精神便开始刁钻。
恕之说:家里有,我回去拿。
安医生告诉她:明早再来,可以与他讲话。
恕之揉揉双目。
“你自己也需要休息。”
司机把她送回家去,雪是停了,气温却更加寒冷,地面银光闪闪全是冰屑,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忍之在大门口等她,他问:可是不行了?
恕之不出声,他伸出手拉住她:告诉我。
恕之回答:他精神稳定。
“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来回奔波,我已经十分疲倦。”
“明天早上我找你。”
第二天,他起得晚,恕之早已出去。
过了几天,她接了王子觉回家,同行还有医生看护,病人坐在轮椅上,穿着斗篷保暖。
从那天开始,病人一日胜一日地康复。
恕之陪着王子觉散步,下棋,聊天,在庄园里无忧无虑谈到婚礼。
王子觉说:请什么人,吃何式菜式,你尽管说,喜欢哪件礼服,叫专人去定制。
恕之凝视王子觉,他开始长出毛茸茸头发,皮与骨之间有脂肪垫底,不再像一具骷髅。
他长相并不难看。
最主要的是,他心地善良,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恕之。
恕之这样回答:牧师到庄园主持仪式就可以,无所谓穿什么吃什么。
王子觉笑:就这样简单?
“下星期一好吗,会否仓促?”
“我请平律师安排。”
恕之站起来替他斟葡萄酒。
“恕之,多谢你走进我生命。”
这个可怜的人,至今他还不知引狼入室。
恕之伸手握住他的手。
王子觉说:我决定把松鼠餐厅赠予你兄弟,设法帮他领取售酒执照,你们兄妹仍然住在同一区。
他为她设想周到。
恕之忽然想起:但松鼠餐厅是松山的生意。
“松氏夫妇仍然可以留下。”
恕之当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子觉说:天气暖和了,我们可以扬帆出海,或是往欧洲旅行。
他说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在他们面前。
“恕之,我们间中还可往城内小住,逛博物馆观剧游公园购物。”
他双手紧紧握住恕之的手:我俩永远不再寂寞。
他们背后有人咳嗽一声。
王子觉抬起头:忍之,过来,好消息,医生说我有完全康复机会,届时我俩出去打高尔夫或是网球,我还喜欢赛车及风帆,我俩可以作伴。
忍之整个人僵住。
王子觉看着他:恕之没告诉你?她一定是太高兴了,我已接受骨髓移植,手术成功。
忍之动也不动。
王子觉说下去:真幸运,捐赠者不愿透露身份,我已托安医生衷心致谢。
忍之取起桌上酒瓶,自饮自斟,他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
“忍之,从此把王家当自己家好了。”
恕之忽然说:忍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子觉说,把松鼠餐厅转赠给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乡间生活,你情愿到城市发展,是不是,你大方向子觉讲清楚,不用客套。
忍之一双眼睛瞪着恕之,难抑怒火。
王子觉轻轻问:忍之,你要到城里去?
忍之不出声。
恕之说下去:忍之,子觉或可以给你一笔投资
王子觉有点纳罕,他一直以为未婚妻与她兄弟相依为命,但听她此刻口气,她像是不介意兄弟单独到城里发展。
忍之脸色转为灰败,他太了解恕之,她是叫他走:给你一个数目,走,走得远远,最好永不见面,你我一刀两断。
她竟当着陌生的子觉说出这种话来。
忍之怒极不发一言。
恕之却很镇定:说你需要多少?
隔了很久,忍之压低声音:松鼠餐厅会是个好开始。他一声不响的走出书房。
恕之失望,她心底也知道忍之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王子觉同未婚妻说:他不想往城里发展。
恕之轻轻回答:是我搞错了。
“这事可以慢慢商量。”
恕之不出声,她内心不安。
“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他。”
第二天,平律师往松鼠餐厅走一趟。
她这样对松山夫妇说:王先生计划收回餐车改营酒吧。
松山夫妇面面相覻,他们已经听闻有这个谣言,没想到恶梦成真。
松山喃喃说:这好比晴天霹雳。
平律师微笑:松叔太紧张了,王先生会付出适当赔偿,你们已届退休年龄,乐得休闲。
松山忽然说:法律规定公路旁不可开设酒吧。
平律师不再回答:这是文件,请细阅并且签署。
松山又说:我们愿意出价买下松鼠餐厅。
平律师诧异:餐车生意并不太好,你俩何必月并手月氐足辛苦经营。
松山夫妇也说不出具体理由。
平律师告辞,贞嫂送她上车。
她说:平律师,我知道很多话你都不方便讲,可是我想证实一下,听说,王先生做过手术,身体将会康复?
平律师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点了两下。
“还听说,王先生会在过几天结婚?”
平律师又点了两下。
“新娘,是我们认识的人?”
平律师微笑上车:贞嫂,保重。她开动车子离去。
松山跟着出来:谣言都是真的?
贞嫂点点头:他们说,新娘正是那个深恕之。
“怎么可能,她是一个乞妇。”
贞嫂凝视旧谷仓:老山,我俩引狼入室。
松山却说:我还是觉得好心会有好报。
“老山,你也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恕之身世可怜,我不相信她是一支狼。”
贞嫂忿忿说:我心有不甘。
“多少烦恼由此而来,我们必须随遇而安。”
贞嫂忽然落泪:带大孩子,飞了出去,一年只回来一次,刚把餐车生意搞好,一声遣散,又吃白果。
“你并不是看不开的人,这次怎么了。”
他们刚想转回餐车,忽然有一对年轻男女走近,他们背着巨型背囊,脸容疲倦,分明流浪到此。
男子问:可有临时工吗?
松山回答:快开春了,三月会有。
贞嫂看着他俩,心中一动。
他俩坐在石凳上,打开背囊,取出冷面包。
好心的松山说:我请你们吃热菜。
那男子却说:我们不是乞丐。
松山笑说:我当你们是客人。
他向妻子示意,贞嫂正想进餐车去取食物,忽然看到那对年轻男女改变姿势背对背坐起来。
那个坐姿好不熟悉。
呵是,深恕之与她兄弟也有这个习惯,流浪儿必须保护自身,背脊不能危险地临空。
贞嫂看牢他们,稍后松山取出大盘肉食以及饮料,他们站起道谢。
这时。贞嫂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哎呀"一声。
不久之前特别罪案组人员向她展示的照片,那对坐在游艇甲板上男女,也是背靠背坐。
松山唤妻子:你怎么了,还不进来工作。
贞嫂不出声,回到餐车,找出特别警队的名片,看到朱昌两个字。
她拨电话过去,说了几句。
松山大声喊:厨房忙得透不过气,你帮帮忙好不好?
贞嫂全神贯注听电话,她压低声音说:照片中男女年纪比较大,相貌也不同,可有新照片?
那边又说了几句。
“他们过去犯案详情,可否告诉我?”
终于,贞嫂挂上电话。
松山走近:你干什么?
他一眼看到名片上警察图样:你莫多管闲事。松山的声音变得严峻。
这时,传真机嘀嘀响起,贞嫂过去取过纸张,低头一看,立刻交给松山。
松山只见一男一女照片,文字注明:两人看上去可能比实际年龄年轻。
贞嫂轻轻说:方便行骗。
照片中男女正是深恕之与深忍之,这次照片比较像真,松山一样认出,他沉默无言。
半响,松山问:他们犯什么案?
贞嫂回答:一摸一样作案方式,利用人们同情心,冒充是一对孤儿,走投无路,露宿街头,在横风横雨中要求教会、民居、社团收留,伺机行窃欺骗伤人。
“我们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人有善心。”他们演技逼真。”
“警方说他们并非兄妹。”
“什么?”松山震惊。
“他们是一对情侣。”
松山把嘴张得老大,又合拢,十分沮丧。
贞嫂顿足,“这一刻想起来,真怪我俩愚鲁,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是何等亲密。”
“可怕,你可有把他们下落通知警方?”
贞嫂不出声,她摇摇头。
“你还在等什么?他们曾经伤人。”
“在东部一间教会,他们用刀刺伤神职人员,一路逃到这里,警方说,那人因拆穿他俩是假兄妹关系。”
松山抬起头,“不止这么简单吧。”
“警方亦说,那人威胁深恕之,要她顺从,她反抗起来,与忍之合力刺伤对方。”
“教会里也有阴暗角落。”
“松山,他们兄妹目的不是我俩。”
松山抬起头,“他们旨在王子觉“。”
“正是,”贞嫂叹口气,“真好计谋。”
“从什么地方,给他们知道王子觉这么一个人?”
“王子觉在松鼠镇是名人:颇有一点财产,但只得三个月寿命。”
松山搓着手,“也许,凡事只是巧合,我们为安全起见还是通知警方吧。”
贞嫂却无行动。
“你打算怎样?”松山起了疑心。
“我想找深恕之谈一谈。”
“谈什么?”
“松山,我想要回松鼠餐车。”
松山大惊失色,“不可,他们是职业骗子,早有预谋,深恕之已将王子觉玩耍在股掌之上,你不是对手,危险。”
“不能叫坏人顺风顺水。”
“你与他们混一起,你也变坏人。”
“我不甘心明吃亏,被他们利用。”
“阿贞,你千万不可有这种念头,此事只可由警方处理“。”
贞嫂想一想,“你说得对,明早,我会通知警方,说他俩匿藏在王家。”
“记得隐名。”
贞嫂感慨,“这是什么世界,好人怕坏人。”
“你没听过这话:神鬼怕恶人。”
贞嫂心中暗暗盘算。
下午,她藉故到镇上购物,驾车驶往王家。
松山多次劝阻,并不生效,这个中年女子犯了她一生中最大错误。
到了王宅,她看到仆人来来往往忙着把花束鲜果搬进屋内,春季尚未来临,全屋已经五彩缤纷。
有人迎上来,“大婶找谁?”
贞嫂回答:“我找深恕之。”
“深小姐在书房,请问尊姓大名,我去通报。”
贞嫂不相信这种排场,什么深小姐,在书房忙啥?个多月前,深恕之还在厨房洗油槽,走近她,可以闻到一股油腻味,双手浸水过度永远红肿。
“就说是贞嫂。”
“请稍等。”
贞嫂抬起头,看到大厅新装置的水晶玻璃灯,别家的水晶灯形状通常像一只蛋糕,这盏却是一条直线,一直自门口通往走廊。
满室鲜花:藕色的牡丹、玫瑰、玉簪,摆满整个客厅,近壁炉处摆着小小讲台,分明是牧师主持婚礼的地方。
这么快!贞嫂错愕,深恕之已经爬上女主人位置。
在松鼠餐车,一切如常,与一年、甚至两年前没有分别:少年们放学仍然来喝冰淇淋苏打,货车司机照旧要一客三层汉堡。
很明显,深恕之的世界已经前进好几个光年。
“贞嫂。”有人叫她。
贞嫂抬头转身,看到一个穿白色套装的年轻女子。
呵,这就是深恕之了,贞嫂没把她认出来。
只见她把卷发剪得极短,乌亮油滑地贴在头上,耳上戴两颗珍珠,映着雪白无暇的皮肤,乳白色凯斯咪衣裙下美好身段毕露,这女子已脱胎换骨。
这是深恕之?贞嫂觉得匪夷所思。
“贞嫂你好,找我有事?”
的确是恕之声音,语气仍然非常尊敬有礼。
贞嫂看着她。
恕之亲手自仆人手中接过茶杯递给贞嫂,“贞嫂有话对我说?”
贞嫂轻轻说:“你要结婚了。”
恕之十分坦率,“是,明天早上十时,牧师来主持婚礼。”
她白皙手指上戴着一枚宝石指环,谁还认得出她就是先前讨饭的乞妇。
贞嫂决定长话短说:“我都不认得你了。”
“贞嫂太客气。”
贞嫂走近她,“你的事,我都知道,只有我晓得你们躲匿在王家。”
恕之呆住,内心悲哀多过震惊。
她握着双手,看着贞嫂,她没想到贞嫂会出言恫吓,人心难测,这个原来老实勤工的中年女子此刻心里想些什么?
“把松鼠餐车还给我们,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啊,原来如此,贞嫂来恐吓勒索,恕之从未想到贞嫂会那样做。
她缓缓坐下,“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贞嫂握紧拳头,“你当然知道,你们根本不是兄妹,刑警正追缉你俩,我一去报告,你俩立即关进监狱,荣华烟消云散,把餐车还给我,我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恕之看着她,“我仍然不知你的意思。”
“你想想清楚,明早十时之前,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这时,仆人带着礼纱公司职员进来,他俩捧着一件像一朵云般的礼服,笑着说:“深小姐请快来试礼服。”
贞嫂转身离去这时,仆人带着礼纱公司。
恕之看着她背影,利之所在,竟叫一个平实村妇变得贪婪奸诈。
原来每个人都可以受到引诱,每个人都有可能变质,但恕之并没有因此原谅自己,她忽然微笑。
明日就要结婚了。
那一边,贞嫂上车,刚启动引擎,发觉后座有人,她吓一大跳,霍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双眼油油发光。
是深忍之!他什么时候来躲在她的车后座?
贞嫂低喝一声:“你想怎样?”
深忍之不徐不疾地说:“恕之说,明早六时正,迷失湖边近公路出口等你,她会把餐车地契交给你。”
贞嫂一呆,这么容易?
他已开门下车离开。
贞嫂开车回家,松山在门口等她。
他一味苦口婆心:“你可不要乱走,平律师来过,他放下一张支票,那数目足够我们到别处购买一家小咖啡店。”
贞嫂低声说:“深恕之会害死王子觉。”
“他们都是成年人,知道在做什么事,你切莫妄想替天行道,我们速速收拾,离开是非之地,你也别去派出所说三道四了,免得警方先详细调查你我底子。”
贞嫂点点头。
松山叹口气,提早打烊。
他最后提醒妻子:“松鼠餐车从来不是你我物业,我们不过是伙计,一向以来,也没替老板赚过什么钱,应该心足,切勿记怨。”
贞嫂不出声,她仍在沉吟。
她一直没有睡,融雪时分,气温骤降,她觉得冷,没到天亮,她就已经决定听从丈夫忠告,从此撒手,不再管他人闲事。
人家已经再世为人,这是深恕之重生机会,一切恩怨,由她与王子觉自理。
贞嫂悄悄出门开车去迷失湖,她把车停在公路出口,缓缓走下湖畔。
天还没有亮,略见鱼肚白,她可以看到鳟鱼在湖中心跳跃,雁群组成人字飞归北方。
她打算告诉深恕之,她与松山将离开松鼠镇,不管闲事,她甚至想祝福她。
忽然,贞嫂听见有脚步声,那是靴子踩在碎融冰上特有的清脆声。
她转身问:“你来了?”
没人回答。
“恕之,是你?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就在这时,贞嫂头上着了一下重击,她眼前一黑,立刻失去知觉,倒卧草坡上。
浓稠血浆自她额角冒出,接着,有人把她拖到湖边,一脚把她踢进水里,她身躯缓缓沉下水中。
这时天上飘下大量湿雪,稍后,这湿雪化为大雨,初春终于来临。
七时,松山起来,不见妻子,暗呼不妙,他披上外套冒着倾盆大雨开车追出去,只见她的小货车停在路边,车匙还在匙孔。
松山立刻通知警长。
他小心翼翼走下山坡,大雨冲着融雪,泥泞一片,寸步难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警长隔了半小时才到,口出怨言,“那么大一个人,对这区地形了如指掌,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你太紧张。”
松山不出声。
他已尽了力,叫她自我控制,别做出叫人后悔的事,她偏偏不理。
小镇的警长问:“老夫妻耍花枪可是?过半天她下了气自然会回家,你先把货车驶走。”
松山不出声,贞嫂分明来见一个人,大约说几句话就打算回转车里,所以车匙还留在车上。
警长并没有敷衍塞责,他在现场仔细观察,却无发觉任何异常迹象。
大雨倾盆,似要把所有冬季遗留下的冰雪冲走。
积雪融化,露出黑色泥地,他看到小小萌芽,一种叫早见樱的紫色花朵已经展露花瓣。他看不到足迹或是挣扎痕迹,假使有,这场大雨也肯定帮助了行凶者。
松山说:“警长,陪我到王家去一趟。”
“王子觉今晨举行婚礼,他没邀请任何亲朋。”
“警长,我们也是多年朋友。”
“好好好。
他还是去年由王子觉努力推荐,才由巡逻警员晋升。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愿打扰王家,而是他由衷认为拄着拐杖走路的王子觉同镇上任何坏事都没有轇轕,倘若世上还有一个干净的人,那就是这个患重病的王子觉。
警长与松山到达王宅,刚巧碰到牧师。
牧师微笑,“相请不如偶遇,两位请进来观礼。”
王子觉已经准备妥当,坐在大厅等候新娘,看到不速之客,丝毫没有不悦。
王子觉穿着深灰色西服,大病初愈,仍然消瘦,可是神清气朗,他左手握着拐杖。
大厅里全是鲜花,两位证婚人安医生与平律师也已准备好了。
这时琴键轻轻响起,原来平律师兼任司琴,王子觉缓缓站起,慢慢走到讲台之前,微笑站好。
大厅门前新娘出现,她似一团亮光,皎洁的容颜在这个雨天早上照耀了整个大厅。
她的微笑安详秀丽,她挽着他兄弟的手臂,随着琴声,走到王子觉身边。
警长点点头,“他俩十分相配。”
松山发呆,只有那纤细的身形告诉他,新娘是深恕之。
她穿着一袭贴身软纱衣,头上罩着小小面纱,似仙子一般,她的兄弟谨慎地把她的手交给王子觉。
牧师行礼,讲出简单誓词。
他俩在证书上签名。
警长上前恭喜。
恕之笑说:“多谢两位观礼。”
王子觉问客人:“恕之是否世上最美新娘?”
警长答:“肯定是。”
他并没有忘记执行任务。
他轻轻问新娘兄弟:“各位今晨一直在这间屋里?”
深忍之笑答:“我一直睡到九点,由新娘拉我下床。”
“他们打算去何处蜜月?”
“还未决定,子觉不适合远行。”
警长抬头,看到平律师把松山拉到一边,详细交谈“。
然后,松山低下头,对警长说:“我们走吧。”
警长意外,这是怎么一回事,松山像是泄了气。
他们坐警车离去:
“婚礼简单圣洁。”
松山不出声。
警长送他到门口,“贞嫂回家时,同我说一声。”
松山应一声。
刚才,平律师告诉他,东部华园市有一间咖啡店出售,请他过去看看,如有意思,她可代为接洽。
华园市离他们子女近,本来,两夫妻可以立即动身前往东部,可是贞嫂偏偏要节外生枝。
客人走了,王子觉问平律师,“警长有什么事?”
平律师答:“他说松山以为贞嫂来了此地。”
“何用惊动派出所?”
“在这小镇上,每个人都是朋友。”
安医生走近,“子觉可望完全复元,双喜临门。”
他们享用茶点,安医生这时与王子觉走进书房,关上门。
开门出来时,王子觉双眼与鼻尖都有点红,他一声不响,过去握紧新娘的手。
平律师走过去,低声对医生说:“告诉他了?”
“他俩已是夫妻,他娶她,并非为着她救他一命。”
“君子成人之美。”
平律师点头,“他俩仿佛注定要在一起。”
这时,恕之切了一小块蛋糕,送到王子觉口中。
平律师旁观者清,她认为这是真情,并非假意。
王子觉转过头来说:“小镇沉闷,我与恕之打算离开此地,到城里居住。”
安医生说:“春季再说。”
恕之抬起头,“忍之呢,他在什么地方?”
仆人轻轻回答:“深先生回到客舍,正在摔东西。”
恕之一怔,没有反应。
王子觉问妻子:“可要问他为何发脾气?”
恕之缓缓说:“还不是喝多了,酒醒便没事。”
王子觉说:“忍之应该少喝一点。”
平律师不好理他们家事,“我告辞了。”
安医生连忙追上去:“我送你平。”
“我自己有车。”
“那么你送我,平静,给我一个机会。”
他们走出门口。
恕之笑出声来,“他俩若可以成为一对,那该多好。”
“平律师嫌安医生老相。”
“平律师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王子觉笑着抚头,“幸亏我的头发渐渐长回来了。”
恕之看着他,“我可不重视那些。”
他俩穿着结婚衣服并排坐在一起,像结婚蛋糕上装饰用的那对小小人形,恕之握着王子觉双手,从此她有一个家了。
她轻轻说:“子觉,其实,你不认识我。”
她把脸靠在他肩膀上,他虽瘦小,但是她觉得他可以保护她。
王子觉看着她,“刚相反,我对你有深切认识。”
恕之不安,“我想向你解释。”
“不用多说。”
“我有些过去,可能会给你惹若干麻烦。”
王子觉笑,“应在婚前告诉我。”
“我知道,”恕之吁出一口气,“可是――”
“嘘,恕之,不要解释,你的事即我的事,你若像我在鬼门关打转两年,你也会觉得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俩肩靠肩那样坐着低谈。
仆人进来,微笑着替他们添茶,又轻轻走出去。
恕之忍不住饮泣。
三天之后,松山向警署报案:人口失踪,他妻子一去不返,并没有回家,她的银行存摺、旅行证件、衣物全部留在家里。
警方帮松山发出寻人启事,他再三到迷失湖那个公路出口去寻人,徘徊又徘徊,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
警长说:“松山,水温再回暖一两度,潜水人员会到湖里打捞。”
松山变色,垂头不语。
“贞嫂可有亲戚,是否为着赌气回转娘家?”
松山摇头叹气。
不知怎地,他没有把特别刑警调查深氏兄妹的事说出来。
警长说:“我若不是认识你一辈子,松山,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你,据警方统计,百分之七十五女性遇害者认识凶手。”
松山把王子觉付出的支票存入银行,把松鼠餐车交回平律师,打算沉默地离开松鼠镇。
他没有任何证据指控任何人,在小镇上住了几十年,这是他唯一可以到城里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他不愿失去那笔补偿金。
现在,他可以住到子女身边,试图亲近他们,他若是乐意付出的话,他们大抵不会讨厌他,想到这里,松山悲哀落泪。
松山离去的第二天,就有工人开来一辆推土机,把旧谷仓铲平,接着,又推倒了餐车,从前的松鼠咖啡店,已变成一个空置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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