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龙心头悲痛,一心只望从速找到余昭南,余昭南究竟是死是活,他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了。
讵料以往对他情深款款的阮红玉,竟像突然变了一人,旁人不追,她却穷追不舍,并且用暗器招呼,好似茹恨极深,必欲置他于死地才甘心。
他耳闻叱喝之声,不禁忿忿忖道:好啊!当初情意绵绵,如今心狠手辣,杀我好友不算,连我也不肯放过了。
忿忿未毕,劲风袭近了背后,急切间,华云龙身子一扑,让过暗器,接着右臂陡探,足尖一点地面,疾如电掣一般,便朝那擦背而过的暗器抓去。
他心中急怒,想要抓住暗器回敬过去,不料暗器入手,竟是一个纸团。
软绵绵的纸团在握,华云龙不觉愣住。
就在此际,只听房兴的声音厉声喝道:“发什么呆?追啊!”
华云龙正拟打开纸团,瞧瞧那纸团上面写些什么,忽听这声厉喝,心中不由凛然一震,急速忖道:房兴警觉了,我……我该……
他突然将那纸团揣入怀中,接着纵身一跃,跃下了瓦面。
身子刚刚掩去墙角,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越过头顶,奔向东方。
华云龙定了定神,微一吟哦,当即步子一迈,复朝原来那座静院奔去。
他已经仔细想过,阮红玉乃是故意做作,目的是叫他从速离开“清虚观”。其中的道理,大概是房兴等人别有利害的手段未曾施展,至于余昭南已被弃尸东郊之说,想必也是虚构。
然则,余昭南纵然无恙,不见人影却是放心不下,况且房兴等人纵有厉害的手段,八九不过借那“血鼎”兴妖作怪而已,若趁此刻将那“血鼎”毁去,光凭武功,他便深信自保有余了。
他那身法快速已极,须臾已到静院门首。
但见正中那间道房门户敞开,“血鼎”仍在房中,可是,另一位黄袍人双目炯炯,伫立在长廊之上,仍在凝神戒备。
华云龙心念电转,觉得一个黄袍人挡不住他的攻击,此刻若不下手毁去“血鼎”,等那房兴赶回静院,便要多费手脚了。
他正拟出其不意,将那黄袍人制住,忽觉一瞥人影映入眼帘,心头暗吃一惊,脸庞一转,凛然朝那人影望去。
原来那人便是阻止他前来静院冒险的中年道士,此刻,那道士满脸焦灼,见他回头,急忙频频向他招手。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位道长找我何事?
心中在想,人已飘然而去,到达道士跟前,低声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那道士举手一招,悄声道:“请随贫道来。”
转身疾行,神色紧张万分。
华云龙心头打鼓,却又不便多问,只得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回廊,到了左边侧院,侧院的墙下,一座巨大的焚化炉,那道士瞧清四下无人,向华云龙打个招呼,一头钻入焚化炉中。
华云龙好生奇怪,随后进去一看,原来这焚化炉竟是地窖的门户,那中年道士躬腰使力,正在揭开一块石板。
石板下是个洞穴,中年道士当先跃下,摸出火折一晃,点燃了壁上的火把。
华云龙随后跃下,中年道士将那石板盖好,这才转身前导,拾极而下。
阶台尽处,是条狭窄的甬道,一股霉味,扑入了鼻端。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什么去处啊,这清虚观为何备有这等秘密的地道?
忖念中,到了一扇门户之前,中年道士举手去按壁上的机钮,口中说道:“华公子,令友元气大伤,中毒极深……”
话犹未了,华云龙心绪大震,急声道:“人在哪里?”
门户“咿呀”而开,中年道士道:“便在此处,公子随我来。”
这一刻,华云龙当真又惊又喜,喜的是毕竟找到了余昭南,惊的却是余昭南“元气大伤,中毒极深”。
但无论怎样,一番奔波,总算有了结果了。
他心头狂跳,紧随中年道士身后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屋,室中一张条桌,几把椅子,一个鼎炉,一个蒲团,另外两扇门户通往别室。
中年道士身子一折,径向右首门户中走去。
华云龙迫不及待,抢先一步,进入右边石室之中,但见靠墙壁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锦衣华服、脸泛黑气的人。
那人无疑就是余昭南,华云龙一颗心提到胸口,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俯下身子,察看他的伤势,竟将中年道士撇在一边不顾了。
中年道士走了过来,喟声一叹,道:“令友是那位红衣姑娘送来的,送来时便是这等模样。”
华云龙目光一抬,道:“是阮红玉么?她讲些什么?”
中年道士道:“贫道未曾问她的姓名,但知她与那些异族人一路,先前贫道见她神情冷漠,行为乖张凶狠,只当她不是好人,殊不知她却……”
他好似感慨良深,讲起话来唠唠叨叨,华云龙哪有心思去听,沉声接道:“这些不必讲,请问道长,她可曾有活留下?”
中年道士“哦”道:“那位姑娘神色慌张,吩咐贫道瞒着那些异族人,设法通知公子,此外再无言语交代了。怎么样?公子对令友所中之毒没有办法解救么?”
修道人心地慈悲,言下一副焦灼惶急之色。
华云龙未予置答,俯下身子,再度察看余昭南的伤势。
他翻开余昭南的眼皮,又掀开他的嘴唇,看过眼神与舌苔以后,再解开余昭南的胸衣,但见他全身上下,肤色灰黑,只有胸腔一带五彩斑斓,鲜艳夺目,但那灰黑之色,已自透入五彩斑斓的肤色之中了。
华云龙的大娘秦畹凤夫人,乃是苗疆浮香谷“九毒仙姬”的门下高弟,终生精研各种药物,施毒解毒的能耐冠绝当今。
华云龙朝夕相随,耳闻目濡,对于各种毒性与医道倒也知道一点,但似这般色泛五彩的症状,却是从未见过,瞥目之下,不禁骇然瞠目,大惊失色。
那中年道士更是心头惴然,失声叫道:“啊呀!这是什么毒物所伤?肤色为何这般难看?”
华云龙虽然震惊,却仍沉得住气,微一凝思,抬目问道:“道长能为在下弄一缸酸醋么?”
中年道上一怔,道:“公子要酸醋何用?”
华云龙道:“为敝友解毒,详情不及解释了,倘若有醋,请搬一缸下来,要快。”
中年道士皱眉道:“要快可就难办了,贫道须得差人去买。”又道:“据说醋是酒做的,敝观有待客的水酒,能代用么?”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可以代用,但要有糖,还要火烤。”
中年道士道:“糖是现成,贫道这就去搬。”
话落,转身便朝室外奔去。
华云龙忙又叫道:“道长别忘了搬点柴来,另外要半缸清水,以备冲洗之用。”
中年道士应了一声,急急奔出了地窖。
须臾,酒、糖、柴、水一一搬进石室,华云龙挖地成灶,就在室内架起一只水缸,然后将酒、糖倾于缸中,引燃了木柴。
一切就绪,华云龙乃在怀内取出两只羊脂玉瓶,其中一只是色呈金黄的“清血丹”,另外一只则是白色的“拔毒散”。
他将“拔毒散”倾了一半在酒缸之内,再用清水喂余昭南服下一粒“清血丹”,然后脱下余昭南的衣眼,将余昭南浸在药酒之中。
华云龙的大娘秦氏夫人是个平实坚毅的人,往年因夫婿身蕴“丹火毒莲”之毒,立志精研药物,制成了各种解毒之药,这“清血丹”和“拔毒散”便是其中之二。
“清血丹”和“拔毒散”的名称虽然平淡无奇,但其功效却能消解百毒。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余昭南身上的灰黑之气,已自渐渐褪去了。
然则,余昭南仍然昏迷不醒,又过了一刻,他那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痉挛起来,神情痛苦至极。
那中年道士看得心头打颤,忍不住问道:“华公子,令友不要紧么?”
这时,华云龙正以右掌轻抚余昭南的顶门“百汇穴”,一手扶住余昭南的身子,同时默运真气,在助余昭南导引药力,闻言回眸摇一摇头。
中年道士眉头打结,担心地又道:“令友好似痛苦不堪,不要是那毒性发作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不是发作,是发散。道长放心,家母监制的‘清血丹’和‘拔毒散’效力颇大,能解百毒,敝友虽然为多种毒物所伤,那也是不妨事的。”
中年道士显然一惊,道:“什么?多种毒物所伤?”
华云龙道:“敝友胸前的肤色五色斑斓,那是毒蛇、毒蝎、毒蜘蛛、毒蜈蚣等等毒物同时咬伤的症状,不过眼下已不妨事了。”
中年道士向余昭南瞥了一眼,但见他非仅痉挛不已,身躯且已微微颤抖起来,这等状况,哪里像“不妨事”的样子,他不禁信疑参半,道:“令友的痛苦好似有增无减呢!”
华云龙截道:“痛苦是难免的。敝友毒气攻心,原已失去知觉,倘若再耽误个把时辰,那便无救了,如今敝友内服外浸,药力行开,毒气四下发散,知觉正在渐次恢复中,道长请看,敝友的肤色,不是渐趋正常了么?”
果然,余昭南身上的黑气褪得很快,此刻已将全部褪尽,中年道士瞥目之下,心头略略放宽一点。
他信则信矣,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口齿启动,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华云龙失笑道:“道长还不放心么?”
中年道士摇头道:“不,贫道放心了。贫道乃是……乃是……”
一阵犹豫,终于勒起衣袖,将左臂伸到华云龙的眼前,接道:“华公子请看,贫道臂上的齿痕,是被一条色泽斑斓的巨大蜈蚣咬了一口,敞观共有二十七个弟子,人人都是一样。”
华云龙低头一瞧,但见近腕之处,两粒绿豆大的红点并在一起,肌肤微微下陷,正是蜈蚣的齿痕,不觉怒形于色,道:“怎么?全观之人都被蜈蚣咬伤啦?”
中年道士忿然道:“可不是……”
话声微顿,放下衣袖,接道:“三日之前,那批异族人掳来令友,强行要在敝观寄宿。
贫道见到他们行为乖张,不肯接纳,讵料那批人蛮横得很,不但勒令敝观供给食宿,并且强迫贫道召集全观弟子,在那血红色的丹鼎之中,捉了一条巨大蜈蚣,使那蜈蚣在每人臂上咬了一口,然后责令贫道等不得泄漏他们的行踪,说道蜈蚣的剧毒已经渗入血内,不遵所命,他就不给解药,等到七七四十九日,毒性一发,那就别无解救了。”
华云龙暗暗切齿,忖道:房兴的心肠好毒,这“清虚观”的道士分明不是武林中人,居然也用这等卑鄙恶毒的手段胁迫他们。哼!华老二非毁掉你的“血鼎”不可。
他心中暗自发恨,同时也已领悟中年道士的用意,乃在求取解毒的丹药,于是将头一点,爽朗地道:“那批人确是歹毒异常,不过区区蜈蚣之毒,一人一粒‘清血丹’便可消除,这种丹药,在下玉瓶之中尚多,道长尽量取用便了。”
中年道士神色一舒,道:“贫道正有求药之意,既蒙公子慷慨允诺,贫道也就厚颜领谢了。”
话落,朝华云龙深深打了个稽首。
华云龙连忙挥手,道:“不敢言谢,不敢言谢,道长所赐更多,若非道长适时找到在下,敝友的性命定然凶多吉少……”
言犹未了,忽听余昭南长长吁了口气,亢声叫道:“闷死我也!”
原来,就此一刻,余昭南大见好转,全身的黑气业已褪尽了。
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回首道:“昭南兄忍耐一点,你中毒极深,如不一次拔清,那将遗患无穷。”
余昭南眼睛一睁,忽又咬牙喘了口气,道:“原来是云龙兄,传说你……你被‘九阴教’教主掳走,兄弟我……”
华云龙截口接道:“详情回头再讲,眼下消除余毒要紧,昭南兄倘能勉强运功,请速运功祛毒,小弟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等余昭南回答,径自加紧运功,霎时,一股和煦的热流真气,便由顶门“百汇穴”
源源输入余昭南体内。
余昭南口齿启动,似欲讲话,但见华云龙一意运功输气,神色端凝,顿了一顿,终于住口不语,眼睛一闭,默默地行起功来。
那中年道士目光凝注,一忽儿瞧瞧华云龙,一忽儿瞧瞧余昭南,满脸钦敬之色,分不清究竟是感激华云龙许赐丹药,抑是钦佩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须臾,余昭南的气机大见和顺,脸色也渐渐红润焕发了,但那一缸水酒,此刻却已变成浑黑之色,可见余昭南所中之毒何等之深!
不久,余毒尽除,两人同时停止运功,余昭南纵身一跃,跃出了酒缸。
但见华云龙朗朗一笑,道:“昭南兄,咱们自己兄弟,不用虚套了,若讲虚套,你是为我而奔波,为我而中毒,我得先向你致谢才是。”
余昭南确是有意致谢一番,闻言先是一怔,继则敞声大笑,道:“好好好!就这么说,你的心思总是比我敏捷。”
华云龙微笑道:“昭南兄既然同意,那就冲洗穿衣吧!”
余昭南低头一看,不觉满脸通红,急急用清水冲洗一遍,奔到床边,穿上衣服。
石室中的三人纵然都是男子,赤身露体,确也不雅,他穿上衣服,脸上的红潮仍未褪尽,回头一瞥中年道士,遮羞似地道:“这位道长是……”
中年老道连忙打个稽首,道:“贫道无尘,忝为本观的观主。”
华云龙接道:“这里是‘清虚观’的地下石室,昭南兄得免毒发而亡,无尘道长的功劳最大。”
余昭南闻言之下,连忙向无尘道长深深一揖,道:“原来是‘清虚观’观主,在下余昭南,敬谢观主救助之德。”
“错了,错了,余公子千万弄清楚,贫道乃是受阮红玉姑娘之托,将公子藏在此处,然后找到了华公子,如此而已。着讲恩德,那就愧煞贫道了。”
华云龙一笑,接道:“道长过分谦逊了,就算是仅仅藏起昭南兄,倘若稍有不慎,那也是杀身之祸,这等功劳岂可抹煞不提?不过,咱们也不必将恩德挂在嘴上。来吧,咱们外间去谈。”
无尘道长无话可说,余昭南却是满腹疑云。
他们三人到了外间落坐,余昭南迫不及待地先问华云龙被掳、脱险经过,以及如何得知他被房兴等人所掳。
华云龙择其概要,一一说了。
说罢过后,华云龙问道:“昭南兄所中之毒,可是那‘血鼎’中的毒物噬伤的么?”
余昭南将头一点,愤慨地道:“可不是么!他们那‘血鼎’之中,不下数十种毒物,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种毒物在我胸前咬上一口,逼问我有关你的下落。这原是那位红衣姑娘出的主意,想不到她是有心人,最后将我救出的仍然是她。”
华云龙忽然起立道:“两位宽坐片刻,我去毁掉那‘血鼎’再来。”
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阻拦道:“慢来,慢来,此刻那房兴追不到你,均已返回静院了。兄弟从他们言谈之中,得知他们另有一套‘血鼎夺魂大法’利害的紧,咱们得从长计议。”
华云龙义形于色道:“不须计议了。既称‘血鼎夺魂大法’,谅必总是凭那‘血鼎’的毒物作祟,我去毁掉‘血鼎’,他们就无法作怪害人了。”
余昭南说道:“慢一点,你不是说,那位红衣姑娘有个纸团给你么?先瞧瞧那个纸团再作决定吧!”
华云龙这才想起纸团揣在怀中尚未过目,于是微微一顿,取出纸团瞧去。
但见那上面写着:
“字奉华公子云龙足下:
洛阳一别,贱妾不幸遇上魔教中人,当时只因闻得彼等会谈之中,欲对公子不利,因而一路蹑踪,冀能明白究竟,不料一时大意,竟为彼等所执,贱妾虚与委蛇,却又为那邵奇煜所辱,此身此世,本已无颜再见公子……”
看到这里,华云龙凛然一震,失声叫道:“怎么?她失身啦?”
须知华云龙纵然风流,却是个极重情义的人,阮红玉为了探听房兴等人的企图,不幸被执而受辱,事情因他而起,猝然得知,那是难怪他要震惊失声了。
余昭南闻言一惊,起立问道:“谁失身了?”
华云龙始才警觉自己失态,忙将纸条向余昭南递去,道:“就是那位红衣姑娘,她被那文士装束的邵奇煜折辱了。”
余昭南讶然道:“纸上写的么?咱们一起看吧!”
他不接纸条,身子抢前一步,与华云龙并肩看去。
无尘道士也凑了过来,只见下面继续写道:
“……怎奈彼等图谋者,乃图武林之安危、尊府上下的存亡,贱妾只得忍辱苟生,腆颜随行,意图探索内情,再见公子一面。但望公子见谅者,贱妾欲见公子之心甚切,却不知公子何处,迫不得已,只有鼓动房魔,对令友频施毒刑……”
余昭南看到此处,恍然忖道:“原来她意图在此,这倒难怪她了。”
继续看去,纸上写着:
“……不过,贱妾已为令友服下解药,解药纵然不全,却也聊胜于无,公子见到此信,盼能去找此无尘观主,当会引你去见令友也。”
最后没有画押,却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圈,圈旁写道:
“临书匆忙,不能畅所欲言,三日后戌末时分,贱妾当在岘山之巅相候公子,俾以奉上不足之解药,面告所知之一切,盼公子准时驾临,切切!切切!”
此信了了草草,最后一连串写了四个“切”字,可知阮红玉焦灼殷切之一斑。
三人阅读完毕,无尘道长首先一声长叹,道:“阮姑娘情意之浓,用心之苦,普天之下,怕是无出其右了。”
可不是么?失身而侍敌,忍辱以随行,明知余昭南乃是华云龙的朋友,却不借落个残酷的骂名,冀能获悉华云龙的行踪,如此作为,为的是欲见华云龙一面,将那不利的详情面告心上人。在那字里行间,果然见不到“情爱”二字,但那深厚的情意,却已呼之欲出、跃然纸上,怎不令人扼腕兴叹呢?
华云龙痴痴呆呆,心中激动不已。
余昭南大摇其头,慨然说道:“这位阮姑娘太想不开了。”
举起手掌,在华云龙肩上轻轻一拍,接道:“云龙兄,阮姑娘好像存有自绝之念,三日后,兄弟陪你同往岘山一行,我要恳切劝导她,失身受辱,并非自己所愿,何须愧对故人,自悲自苦。”
华云龙喃喃自语道:“失身受辱……”
蓦然转身,直往门外奔去。
余昭南急起直追,大声叫道:“云龙兄,你去哪里?”
华云龙边跑边答道:“我去宰掉那邵奇煜,替阮姑娘报仇雪恨。”
余昭南急喝道:“简直胡闹,女人纵然失身,也该从一而终,你不问阮姑娘的意向,怎可意气用事,自作主张?”
这话宛如当头棒喝,华云龙闻言一怔,脚下不由缓了下来。
余昭南纵身一跃,挡在他的面前,柔声接道:“云龙兄,我比你痴长几岁,你且听我一言。”
华云龙非是不顾事理的人,此刻心中亦觉过份冲动,有欠妥当,只见他歉然一笑,喟声一叹,道:“小弟情绪激动,倒叫昭南兄为我着急,有话但请吩咐,小弟洗耳恭听。”
余昭南执住他的双手,沉静地道:“客气话也不必讲,但望你仔细地想一想,阮姑娘忍辱负重,为了什么?”
华云龙微一吟哦,道:“不瞒你讲,阮姑娘对我一见投缘,她这般忍辱负重,是以‘情’字为先,耽心小弟的安危,怕小弟不明究竞,为魔教中人所乘。”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这就是了,魔教中人若无利害的手段、庞大的阴谋,阮姑娘何须这般慎重,定要见你一面,当面相告?更何须故作不肯放松,藉机传个纸团给你?”
华云龙缓缓颔首道:“依你之见呢?”
余昭南道:“兄弟并无高见,但觉不能轻举妄动,阮姑娘的信中,曾经提到事关‘武林安危,尊府上下存亡’等语,房兴等若无仗侍,阮姑娘理该不会危言耸听,你若鲁莽冒险从事,万一涉险,那便后悔莫及,愧对阮姑娘的一番苦心了。”
华云龙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他机智过人,略一沉思,便知利害之所系,当真是鲁莽不得,当下慨声一叹,道:“看来只有见到阮姑娘再作计议了。”
余昭南道:“也不尽然,最低限度,魔教的企图,咱们多少已经知道一点。”
华云龙道:“这个小弟也曾想到,当年九曲掘宝之时,魔教教主东郭寿大败亏输,折在家父的手下,当时他曾经言道:“星宿派’的宝物由家父保管,十年百年之后,‘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来登门索取,如今事涉寒门,想必是死灰复燃,东郭教主自忖已足与家父对抗,此番东来,不外索宝复仇,以雪当年受挫之辱。”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想来定是如此,因之你更不能涉险……”
华云龙微微一笑,接口道:“涉险我倒不怕,只是没有涉险的必要。”
余昭南也笑道:“明白就好,咱们且在此处再呆一会,房兴找不到你我,想必也将离去了。”
无尘道长站在一旁,久未开口,这时忽然接道:“如此最为妥当,贫道上去瞧他一瞧,顺便为二位公子弄点吃食来。”
余昭南回首笑道:“偏劳观主了。”
无尘道长频频摇手,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口中在讲,脚下并无移动的迹象。
华云龙见了恍然大悟,连忙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羊脂玉瓶,递了过去,道:“玉瓶之中便是‘清血丹’,中毒之人服用一粒已足,道长顺便带去吧!”
无尘道长接过玉瓶,稽首道:“多谢华公子厚赐……”
华云龙挥手微笑道:“讲过不许虚套的,道长请吧,用清水吞服便可。”
无尘道长哈哈大笑,道:“华公子平易近人……”
想到再谢便是饶舌,于是话声一顿,打个稽首,转身而去。
余、华二人相顾莞尔,见到无尘道长的背影消失不见,始才转过身子,携手同行。
不料他二人刚刚走到石室门首,忽听无尘道长的声音嘶叫道:“火!火!……”
那声音警恐已极,余、华二人不觉凛然一震,相顾愕然。
顿了一下,又听无尘道长抢天呼地,道:“你们……你……太狠了!”
话声已无伦次,可知“清虚观”必有奇变。
华云龙心头狂跳,急声道:“走!咱们看看去。”
话声甫出,人已转身疾驰,直往地道入口处奔去。
余昭南也随后奔去,须臾登上台阶,跃出了地窖。
“清虚观”毁了!
便此短短几个时辰,“清虚观”毁在祝融之手,已成一片废墟!
正殿尚在燃烧,那熊熊烈火,宛如燃烧在余、华二人自己身上,他二人但觉血脉贲张,怒气直冲云霄。
一条人影在那灰烬中奔驰不歇,嘶喊不已!
那人影正是“清虚观”主。“清虚观”毁于片刻之间,身为观主的无尘道长失去了修道人特有的镇静,已经迹近疯狂了。
华云龙咬牙切齿,伫立了片刻,忽然挥手道:“走!先叫无尘道长定下神来再议。”
他二人脚踏断砖残瓦,跨过一根根尚未燃尽的栋梁椽木,到处可见焦头烂额,全身墨黑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的抱住跨窗,有的倒毙在地,有的作逃窜模样,有的被压在倒塌的砖瓦柱梁之下,仅露出一个头颅,或是一双小腿,无疑都是“清虚观”的全真,其状之惨,当真令人心神俱颤,不忍卒睹。
奔进正殿,华云龙高声叫道:“道长!道长!你别乱窜,该当镇定以当大事……”
无尘道长听得呼唤,猛然扑了过来,嘶声叫道:“好贼子!道爷何处得罪了你?”
猛一挥掌,一股刚猛的掌风急袭而至。
华云龙身子一侧,让过掌风,右臂一探,抓住无尘道长的手腕,再次喝道:“定一定神!你这般悲伤逾恒,于事无……”
“补”字犹未说出,突觉无尘道长手臂一振,居然震脱了他的手掌,紧接着右臂一挥,一掌横切而至,朝他肩头切下,口中厉声道:“还我弟子命来!”
这一掌劲风锐啸,捷如闪电,华云龙大吃一惊,急忙脚下一点,避开八尺。
恰在这时,余昭南随后而至,无尘道长一掌落空,忽然向他扑去,声色俱厉的举掌就劈,口中喝道:“贼子哪里逃?吃你道爷一掌。”
他拳掌连挥,形同拼命,无疑是神智不清,已经难辨敌友了。
华云龙伫立八尺以外,凝神而视,只见无尘道长须发俱张,目眦欲裂,目光赤红如火,注定了余昭南的身形,嘶喊不已,挥掌不停,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另有尺度,一丝也不见紊乱,不像是个神经错乱的人。
他心中犯疑,不觉越发留神,瞧了一忽,终于被他瞧出了端倪。
原来无尘道长也是身具武功的人,而且武功不弱,看去别具一格,功力尚在余昭南之上,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尘道长为何不愿显示身具武功,华云龙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他此刻但愿从速让这位观主定下神来,因而微微一顿,随即朗声道:“昭南兄注意,无尘道长功力极高,但他急怒攻心,神智已乱,请你沉注气,小弟从背后掩过来,咱们合力将他制住再说。”
本来合余、华二人之力,要制住无尘道长倒也不难,难在不能伤人,而且无尘道长迹近疯狂,但知拼命,不知闪避,假如疏神失手,那便有违初衷了。
余昭南处身狂风暴雨一般的形势之中,正感无尘道长何来这般刚猛的掌力,听得华云龙招呼之声,顿时恍然大悟,因之小心翼翼地见招拆招,遇式化式,全神贯注无尘道长的武功路数,一心一意与他游斗起来。
果然,无尘道长有耳若聋,华云龙高声呼喊,他竟恍若未闻,仍是怒吼不已,拳掌绵绵,一直向余昭南强攻不歇。
华云龙目光如炬,悄悄掩了过去,觑准时机,屈指轻弹,闭住了无尘道长身侧背后三处穴道,无尘道长身子一仆,向前倒了下去。
余昭南倏伸双臂,接住他的身子,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这位道长也是武林中人,如非神智错乱,兄弟显然不是敌手。”
华云龙道:“此刻不谈这些,咱们搜他一搜,看看废墟之中,可有未死之人?”
余昭南举目环顾,道:“我看不必搜,那是白费力气,这一场大火,至少烧了一个时辰,倘有未死之人,早该听到呻吟之声。”
华云龙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是,目光所及,满目创痍,一阵阵焦土气味直冲鼻端,不觉恨恨地道:“这纵火之人太可恶了!日后相遇,华老二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余昭南道:“最好也用火烤,叫他尝尝身陷火窟的滋味,但不知纵火之人是谁?”
华云龙恨声说道:“那还有谁?定是房兴的杰作。他追不到我,心中一发狠,恨上了‘清虚观’的道士,因之放一把人,以泄心头之愤。哼!这种人狼心狗肺,根本没有人性!”
余昭南将头一点,道:“嗯!夷狄之人,倒也罢了,最可恨是那为虎作怅,狐假虎威的邵奇煜。这种人数典忘祖,奴颜屈膝,一肚子的坏水,说不定放火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华云龙颔首道:“极有可能,往后我们仔细查访,若是他出的主意,自然不能放过他。”
余昭南道:“那是当然。”
低头一瞥无尘道长,忽又抬目道:“这位观主怎么办?可要解开他的穴道?”
华云龙向四下环顾一眼,道:“此处离城廓太近,大火一起,怕不惊动官府,咱们先行离开再议。”
余昭南点一点头,道:“说得有理,咱们这就走。”
步子一迈,抱定无尘观主领先向东南奔去。
奔了一段,华云龙道:“这是小弟来时所走之路,咱们可是回金陵?”
余昭南道:“正是奔向金陵,云龙兄意下如何?”
华云龙道:“昭南兄可知岘山坐落何方?”
余昭南道:“岘山在金陵之西,全椒之南,离全椒不过百十里地,咱们目下奔行的方向也是顺路。怎么?云龙兄莫非想奔岘山,赴那阮姑娘之约?”
华云龙道:“赴约还早呢,小弟是想,阮姑娘既然约定三日后岘山见面,可知房兴等人定是奔向岘山附近,咱们何妨也奔岘山,探探他们的行踪。”
余昭南恍然赞许道:“嗨!你的心思确实超人一等,前面有岔路,咱们这就奔向岘山。”
他二人一路言谈,脚下并未稍缓,奔了将近一个时辰,但见前面一座茂密树林,华云龙一顾身侧的余昭南,但见余昭南额角见汗,乃道:“昭南兄,咱们在前面林中暂歇一忽,顺便问问无尘道长的底细。”
余昭南回眸一笑,道:“也好,无尘道长偌大的身子,我也确实感到累了。”
于是,两人相顾大笑,脚下加劲,朝那密林赶去。
那密林地当道路的转角,两人赶到密林边缘,忽见面前一伙人影疾奔而来,双方的人都是急急赶路,蓦然相遇,不觉齐齐怔住。
近面而来之人,共有十余人之多,蔡昌义与李博生赫然竟在其中,此外有骆振甫,有马世杰,另有八九个疾服劲装的汉子,人人都佩带兵器,显然是赴援而来,只因脚程较慢,直到此刻方到。
这时双方之人俱都喜不自胜,蔡昌义当先奔来,一手执着一人,拼命摇晃道:“华兄弟,我找得你好苦。”
忽又转面一顾余昭南,接道:“我知道,只要华兄弟适时赶到,昭南兄必定安然无恙,哈哈!我猜的不错,昭南兄满面红光,必有收获。”
他左顾右盼,热情洋溢,恨不得长有两张嘴巴,顷刻便将心头的喜悦说了出来。
余、华二人同样的欢畅无比,华云龙尚未开口,余昭南却已眯眯笑道:“你知道我有什么收获?”
蔡昌义浓眉一扬,指一指无尘道长,道:“这不就是收获么?嗨!你道我粗心大意,偌大一个道士也看不到?”
原来他将无尘道长当成俘虏了。
余昭南原是一时兴起,故意逗逗他,此刻见他憨直如斯,一方面心有不忍,另方面也实在忍俊不禁,于是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咱们那边谈。”
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密林中行去。
华云龙暗暗捧腹,一面向骆振甫与马世杰颔首致意,一面与李博生并肩同行,道:“为了小弟,惹得博生兄往来奔波,反正是知交,我也不致谢了。”
李博生微笑侧头道:“自己兄弟,原就用不着客套,这与你星夜赶赴凤阳的情形是一样的。”
华云龙摇一摇头,道:“那不一样,昭南兄弟原是为了小弟而遇难,小弟赶往相援,那是责无旁贷的事。”
李博生哈哈一笑,道:“责无旁贷与义不容辞又有什么分别?反正患难相助,疾病相扶,乃是朋友相处之道,倘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就不必相交了。”
华云龙无意与他辩驳,当即将头一点,笑道:“博生兄有理,小弟讲你不过。”
言谈之中,一行人到了密林深处。
一个脸貌清癯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余昭南抱拳作礼,道:“公子受惊了,区区兄弟功力不足,武功平常,未能善尽随护之责,保护公子的安全,衷心至感……”
余昭南举手连摇,截口说道:“罗兄别讲下去,我是有惊无险,贤昆仲星夜报讯,往来奔波,也已尽到朋友的义务,若是再讲下去,我将如何自处呢?来,我为各位引介一下。”
他将无尘道长平放于地,然后为华云龙一一引见。
原来那些疾服劲装的汉子,都曾受过余昭南的帮助,有的解囊济困,有的治病疗伤,有的作过门下的食客,那脸貌清癯的人,却是骆振甫与马世杰的结义兄长,姓罗名伯动,这次余昭南凤阳遇难,随行之人,便是以他为首。
华云龙一一抱拳作礼,道过久仰,然后一顾蔡昌义,说道:“昌义兄,据说你坐镇金陵,但我脱险归来,却是遍寻不获,你到哪里去了?”
蔡昌义嚷嚷道:“还说哩!你找我,我又何尝不在找你,练了三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处,你却不翼而飞了。”
华云龙不胜诧异,讶然问道:“怎么?你知道我被禁之处?”
言下之意,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蔡昌义乃是性子急躁,义薄云天的汉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处,断无不出手救人之理,纵然变得聪明了,知道一个人力量单薄,不足成事,那也不会不闻不问,独自跑去“练了三天武功”的。
余昭南与李博生也不敢相信,两人都是目射神光,讶然地望着他。
蔡昌义却是一无所觉,仍旧话焉不忿地道:“当然罗!如若不然,我怎会快马传讯,找博生兄他们从速赶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这样讲,你差人传讯之时,尚不知华兄已经脱险罗?”
蔡昌义道:“如非碰上振甫、世杰二兄,谁知道他已脱险?”
华云龙接口说道:“这是阴错阳差,那也不必去讲了,眼下逸枫、颂平二兄身在何处?”
李博生道:“昌义弟既然差人传讯,眼下大概也回金陵了。”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咱们坐下谈,谈谈你与昭南兄脱险的经过。”
蔡昌义也道:“对啦!那个道士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也说说清楚。”
于是,大伙儿团团围了一圈,席地而坐。
华云龙脱险的经过平淡无奇,说不出个道理来,一提也就过去了,至于余昭南脱险一节,由于牵连到阮红玉失身忍辱,余昭南身受毒刑,“清虚观”惨遭毁戮,‘星宿派’死灰复燃等等细节,因之处处扣人心弦,令人愤慨嗟叹不已。
蔡昌义最是听不得这等心狠手辣之事,听到无尘道长神经错乱之处,义愤之气陡然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一掌击在地上,亢声吼道:“好魔头!我蔡昌义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被他一吼,叙述之声立时中断,李博生坐在他的身边,正容说道:“你别发气,看情势魔劫已兴,你我闲不了,来日多宰他几个也就是了。”
他语气固然平稳,但那激忿之色,仍可从言词之中捉摸出来。
蔡昌义先是胸脯一挺,大有出言辩难之意,但眼珠一转,忽又将头一点,道:“嗯!魔劫已兴,你说得不错,前天晚上,我就见到‘玄冥教’的人与‘九阴教’教主窃窃私议……”
提起“九阴教”主,华云龙不觉精神一振,接口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窃窃私议?”
蔡昌义突然意兴遄飞地扬一扬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处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见到的可多啦!”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究竟见到些什么?何不爽爽快快地讲?”
蔡昌义道:“我当然要讲,我问你,有一个姓高名泰的前辈,你可认得?”
华云龙道:“可是一个身躯雄伟,气派恢宏,却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义将头一点,道:“正是,正是,年纪大概三十五六。”
华云龙道:“我认得,那是周一狂周老前辈的传人,武功是家祖与家父传授的,我称他叔父。怎么样?你见过他了?”
蔡昌义神采飞扬地道:“非但见过,还见他轻轻一掌,就将那‘九阴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华云龙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么回事?‘九阴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飞猛进了么?
他心中生疑,口中说道:“你讲清楚一点,最好从头讲,免得把我弄糊涂了。”
蔡昌义道:“这有什么糊涂的?就这么一掌嘛!”
他左臂一抡,作了个抡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险险遭殃。
李博生向后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划足,你讲‘九阴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义讪讪然收回手臂,道:“没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余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阴教’教主被高大侠一掌击伤,如今回老巢养伤去了,对么?”
蔡昌义忙加解释道:“你讲对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错,但她并未受伤。”
愈解释愈令人不解,“九阴教”主既未受伤,像她那样雄心万丈的人,怎会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样讲,咱们愈听愈迷糊,还是从头讲起吧!譬如‘九阴教’教主与‘玄冥教’的人议论些什么?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阴教’教主?‘九阴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时候他又身在何处?等等,一桩一桩慢慢地讲。”
蔡昌义先是一怔,但见众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他,十几双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从头讲。”
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前天晚上,我由钟山之巅,练武回来,那时候约莫戌初时分,心想三日不见,不知你境况如何?因之也未进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达你那囚禁之处。”目光移注华云龙,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座庄院,三天前我已去过,那时你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
华云龙何尝知道,但他也不解释,微道:“讲下去吧!细节不必说。”
蔡昌义才又接道:“我径奔后面的独院,不料树上无人,院中也无灯光,当时,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个人来问问,但我领教过他们的武功,知道他们一个个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动特别谨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余昭南听到这里,不觉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谨慎么?这倒确是异数。
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讲快一点,不重要的不必讲。”
蔡昌义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厅之上,灯火通明,从窗户中望去,但见人头攒动,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当时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询问云龙弟么?这样一想,我顿时热血沸腾,忘了顾忌,脚下一点,就待冲向大厅……”
忽听马世杰失声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行藏若是泄露,往后的事如何知道?”
顿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时性子很急,那时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不对,若是正在询问云龙弟,我这样闯去,救得了人么?因之我强自镇定,又复悄悄地掩了过去,爬上了一棵榆树,俯身下视,朝那厅屋中望去。”
李博生点一点头,笑道:“不错,粗中有细,若能随时警惕,咱们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讲到要紧关头了。”
李博生眉头一扬,闭口不语。
蔡昌义接道:“原来那厅屋之中,席开两桌,乃在大宴宾客,其中一个红脸白髯老者,独踞客席的首位,‘九阴教’教主则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余‘九阴’、‘玄冥’两教的属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谊极为融洽,倒是不见云龙弟的影子。”
华云龙道:“那红脸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义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总坛坛主,复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华云龙道:“所谓‘窃窃私议’,那是宴会以后的事了。”
蔡昌义道:“不,就在酒宴之间。”
华云龙失笑道:“酒宴之间,怎么叫‘窃窃私议’呢?”
蔡昌义道:“唉!窃窃私议是我讲的。我藏身的榆树距离大厅两丈有余,又隔着一层窗户,他们讲话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楚,在我来讲,这不成‘窃窃私议’了么?”
此话一出,大伙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蔡昌义眉头一蹙,沉声喝道:“笑什么?这个不算好啦!难道他们闭门密谈,商议那偷鸡摸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制造杀劫的事,也不算‘窃窃私议’么?”
众人越发想笑,但因听到“伤天害理,制造杀劫”几个字,知道事涉机要,也许已有重大的发现,因之人人忍住笑声,闭口不语。
华云龙当日自愿受缚,任凭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听“九阴”
与“玄冥”两教如何勾结?如何对付他们华家,以及有关司马长青夫妇被害的详情。如今司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两大邪教勾结的内情,却仍一无所知,此刻听蔡昌义这样一讲,他不觉心神一凛,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讲下去,你听到些什么?”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真要命,紧要关头,他们就把声音放低,偏偏听不清楚。”
华云龙道:“拣你听到的讲吧!”
蔡昌义道:“总括起来,不外五点:第一:他们设法对付令尊。第二:他们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华云龙又是一凛,道:“他们想对‘玉鼎夫人’怎样?”
蔡昌义道:“这是那端木坛主讲的,他请‘九阴教’教主务必设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却未曾听到。”
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道:“好啦!请往下讲。”
蔡昌义道:“第三:“玄冥教’准备于六月六日开坛,说什么要请‘九阴教’鼎力支持。”
华云龙双眉一耸,道:“这就是奇怪了,两教既然相互勾结,‘玄冥教’开坛立派,‘九阴教’岂无默契,为何还要特别商议?这中间怕是另有阴谋了?”
蔡昌义道:“是否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华云龙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总坛设在哪里?”
蔡昌义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华云龙道:“哪里有个‘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说道:“没听说有个‘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区’之误。”
蔡昌义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对啦!沂蒙山区,沂蒙山区的黄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伯又听错了,我到过泰安、莱芜、新泰、蒙阴一带,由泰安折向东南,经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脉,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个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义又道:“你到过沂山么?”
李博生摇一摇头,道:“没有。”
蔡昌义道:“这不结了么?蒙山有个‘放牛坪’,怎见得沂山没有一个‘黄牛坪’?怎见得是我听错了?”
余昭南朗声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争啦!‘放牛坪’与‘黄牛坪’不过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区,将来不怕找不到。昌义弟,你讲第四。”
蔡昌义神情一愕,道:“我将替谁死?”
余昭南失笑道:“第四点啊!谁说‘替死’了?”
蔡昌义脸上一红,讪讪然道:“我又听错了。”
华云龙不觉莞尔,挥手作势道:“不要紧,你请讲下去。”
蔡昌义乃道:“这第四点,可是正对你的,你尔后的行动,可要特别小心一点。”
华云龙暗吃一惊,道:“怎么说?”
蔡昌义道:“他们谈你谈得最多也最久,总之要设法将你掳去。”
华云龙脱口问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义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没有开口。”
华云龙讶然道:“那是谁的主意?‘九阴教’教主么?”
蔡昌义摇一摇头,道:“据那端木坛主说,乃是他们教主的主意,要请‘九阴教’教主通力合作。”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什么道理啊?我是无名小卒,‘玄冥教’教主为何这般重视我?”
蔡昌义道:“你目前固然还是无名小卒,但咱们总要创一番事业,‘九阴’、玄冥’两教难免兴风作浪,咱们准备拥护你来领导,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那时候,你就不是无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不错,咱们这一代总该有个领导人,这个人你最合适。”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总坛确实设在沂蒙山区,那么,咱们这一代的形势就与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会、一帮鼎足而三,侠义道的领袖是令尊。咱们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阴教’盘踞,沂蒙山区再创一个‘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来领袖咱们年青的一代,可说最恰当也没有了。”
这三人异口同声的讲,华云龙内心确是激动不已,但他并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领袖群伦上面,因之讪讪然道:“三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自忖德鲜能薄,不足以担当重任,况且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这般重视我,自然与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无关,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测高深,三位兄长还得先帮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义道:“不必想,反正与令尊令堂有关就是。”
华云龙道:“怎见得呢?”
蔡昌义道:“令尊是侠义道的偶像啊!令堂是‘天子剑’的夫人啊!他们要称霸江湖,为非作歹,有令尊令堂从中作梗,能够畅所欲为么?”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倒也有道理,看来仍是将我作为人质,要挟爹爹和母亲。
他这样一想,当即不再深究,乃道:“家父家母岂是受人要挟的人?他们若是这样想,心思可是白费了。这且不谈,你说第五点。”
蔡昌义一边寻思,一边喃喃道:“第五……第五……”
头脸一抬,忽然叫道:“没有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说,‘总括起来,不外五点’么?”
蔡昌义道:“鸡零狗碎,那不能算。”
余昭南道:“什么鸡零狗碎?讲出来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蔡昌义道:“没有参考的价值。”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说他们闭门密谈,商谈为非作歹,制造杀劫的事,但我听到现在,尚未听见一点较为具体的事实,这是什么道理?”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事实如此嘛!听到的我都讲了,若有未讲的,那也不过几个人的姓名而已,还有什么道理不道理。”
华云龙道:“什么人的姓名呢?”
蔡昌义道:“什么刑纣啦!任玄啦!慈云头陀啦!天乙老道啦!黄山瞿天浩啦!他们提过的姓名不可胜计,讲得又复时断时续,我一时也记不清楚,纵然记得清楚,也辨别不出对是不对。这些怎能归结成一点,叫我讲出一个道理来?”
他认为没有道理,认为是鸡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讲,殊不知这些人的姓名,听到华云龙的耳中,华云龙却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这就是阴谋了,他们提到这些人的姓名,谅来不是蓄意笼络,定是计划暗杀,就像杀害司马叔爷一样,不然的话,这些人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失踪,提他作甚?
不过,这是他心中猜想,表面却未流露震惊的神色。
他顿了一下,觉得事无佐证,还是不要说出为是,免得徒乱人意。
于是,华云龙展颜笑道:“这就讲来,所谓‘窃窃私议’之事,也就是这么多了,是么?”
蔡昌义道:“我是归纳起来讲的,其实他们边谈边饮,直到午夜才散席。”
华云龙道:“散席以后呢?”
蔡昌义意兴阑珊地道:“走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后,‘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义一愕,道:“怪事!你怎么知道的?”
华云龙笑道:“这还不简单么?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设若在场,那该是一场大战,‘九阴教’教主便不致于回老家去了。”
蔡昌义一掌拍在腿上,高声叫道:“有道理,你听我讲。”
他兴致来了,未容华云龙开口,抢着说道:“酒宴过后,‘玄冥教’的人告辞而去,‘九阴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属,独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踯躅不已,我便趁此机会转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阴教’教主的面前却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你那姓高的叔父。嗨!你那高叔父好一副威严而又和煦的相貌。”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还没有见过我爹哩!”
心中暗笑,口中说道:“我那高叔父为何半夜去找‘九阴教’教主?”
蔡昌义眉头一扬,道:“找你啊!”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九阴教’教主的气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处,只见她寒着脸孔,冷冷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夜闯民宅?’你那高叔父干脆得很,朗声答道:“高泰,来向教主讨个人情。’哈哈!这两句话答得妙极,我蔡昌义恐伯一辈子也学不像。”
华云龙唯恐他岔开话题,连忙接道:“后来怎样?‘九阴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义道:“‘九阴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声一哼道:“名不见经传,向我讨个什么人情?’你那高叔父确实是干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见经传,华天虹之名教主当不陌生吧?我来向教主讨还他的公子。’他这样一讲,不但‘九阴教’教主当场怔住,便连我也怔住了。”
华云龙道:“难怪她要发怔,那时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么说?”
蔡昌义道:“她怔了半晌,乃道:“叫华天虹自己来。’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抬臂一抡,轻轻向左挥去,我正感不解,忽听‘九阴教’教主骇然叫道:“[困兽之斗]!你是华天虹的什么人?’你那高叔父道:“不错,当年叫[困兽之斗],如今是[孤云神掌],不知可能代表华天虹否?’他这里话声刚落,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左侧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树,已经贴地折断,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九阴教’教主倒也干脆,冷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神掌,武功必然传自华天虹,你来讨还他的儿子,倒也名正言顺,但我有一句话,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讲,在下全信。”‘九阴教’教主道:“傍晚时分,华云龙已经不告而去,你信么?’若说不告而去,谁能相信?当时我便在暗中骂她‘鬼话连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却是抱拳一拱,说了一声‘打扰了。’随即转身而去。”
余昭南接口问道:“就因高大侠一掌折断一棵榆树,‘九阴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么?”
蔡昌义道:“当然不那么简单。高大侠的气派,我是万分心折,但那‘九阴教’教主却是怒塞胸臆,见到高大侠转身便走,当即冷冷一哼道:“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太目中无人了。’高大侠闻言之下,顿时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点在下几手武功么?’那‘九阴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迟。’高大侠坦然说道:“在下候教。’于是,两人便交换了一掌……”
余昭南急声问道:“结果如何?”
蔡昌义道:“我是看不出来,但他二人掌风相接,高大侠退出半步,‘九阴教’教主摇幌了半晌始才站稳。等她站稳,高大侠早已道过‘承教’,飘然离去了。”
余昭南道:“这么说,‘九阴教’教主并未落败啊?”
蔡昌义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侠离去以后,‘九阴教’教主忽然喃喃说了两句‘老了!老了!’然后又在庭院之中踯躅起来。”
余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断定‘九阴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义道:“话是不错,还有下文哩!”
他顿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阴教’教主一边踯躅,一边思虑,半晌过后,突然步向大厅,传来了堂主以上的徒众,当即宣布将那教主之位,传给‘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将克日南归。至于其中的细节,那也不必细述了。”
余昭南听他作了结尾,乃道:“嗯!这也算得‘一掌将她打回老家去’,不过……”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还有什么‘不过’?”
余昭南目光一抬,道:“这似乎谈不上‘魔劫已兴’四个字。一般讲来,老魔功力深厚,心肠比较狠毒,小魔接任,无论功力与手段,总该比老魔稍逊一筹,以咱们的立场而言,那该是一个喜讯。”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喜讯?你道梅素若是位温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闺阁千金么?你问华兄弟,那女子该有多冷?有多狠?谈到武功,恐怕华老弟也不是她的敌手哩!”
余昭南凛然一惊,不觉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华云龙听说梅素若接掌了“九阴教”,心中五味翻腾,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总之惘惘怅怅,怎样也不是滋味。
他性情烦躁,不愿多想,因之找个借口,道:“昌义兄,这事不谈了,可有干粮饮水么?”
蔡昌义性子憨直,语气不对,便要斗嘴,但却是过眼烟云,来得快也散得快,一有事情打岔,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对华云龙关心得很,听说他要干粮饮水,当即嚷嚷道:“喂!哪一位有水有干粮?递两份过来。”
马世杰闻言之下,立刻送了两份水、粮来。
华云龙接过水、粮,递了一份给余昭南,两人默默的吃喝,心头同样沉重得很。
场中顿时沉寂下来,那风吹树叶的“簌簌”之声,就如同利箭穿云的声音一样,变成了“嗖嗖”震耳之音,刺得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片刻过后,蔡昌义终于耐不住沉寂,站起身来团团乱转。
转了一忽,一目瞥见躺在地上的无尘道长,于是陡然止步,亢声叫道:“喂!这位道长的穴道可以解开了么?”
这一刻,大伙儿全神贯注地听蔡昌义讲那“九阴教”主的事,无尘道长昏睡在地,竟然全都忽略了,蔡昌义这样一叫,华云龙第一个惊觉过来,急忙应道:“我来,我来。”
丢下水、粮,起身走了过去。
余昭南也惊觉了,目光一抬,道:“可要兄弟帮忙么?”
华云龙道:“请你留神一点,他若是神智未复,就点他的‘黑甜’穴。”
余昭南将头一点,华云龙立即凝神运功,屈指轻弹,解开了他的穴道。
无尘道长穴道一解,两只眼睛骨溜溜瞧了一阵,忽然挺身而起,讶然问道:“这……这是哪里?”
余昭南连忙接道:“道长镇静一点,这里离凤阳约莫四十余里,将近红心铺了。”
无尘道长四下乱瞧,口中说道:“我……我……”
目光一凝,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天啊!我的道观……”
华云龙静静地道:“贵观已毁。道长,你是修真之士,应该想开一点。”
无尘道长起立跌足,道:“可是……可是……二十七条人命啊!那全是贫道的弟子。”
讲到二十七条人命时,双目之中,已是泪珠滚滚,簌簌不停了。
众人都曾听过火毁道观的事,此刻再见无尘道长悲伤逾恒的模样,无不心头发酸,眼眶发涩,几乎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泪。
蔡昌义乃是铁打的心肠,越煎越硬,但他最见不得旁人流泪,因之亢声道:“不要哭啦!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烧死你的弟子,你就挖他的心肝;毁你的道观,你就拆他的巢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丈夫的行径。难道你昂藏七尺之躯,穿上了道袍,就仅知道啼哭嘶喊了么?”
华云龙接口说道:“说得也是。道长的基业已毁,目下身体第一要紧,其次该是如何节哀顺变,化悲愤为力量,代你的门人报仇。倘若一味悲伤,苦坏了身子,你那些屈死的门人,可就死难瞑目了。”
只听无尘道长喃喃自语道:“死难瞑目……死难瞑目……”
余昭南听他频频念着这一句话,知道他心思有些活动了,因之心念一转,乃道:“道长,在下受过你的恩惠,你若有意为你的弟子报仇,纵然赴汤蹈火,在下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这时,无尘道长眼眶之内,泪珠仍然未干,但那泪珠盈盈的双目之中,却已迸发了另外一种神光,显示出内心的意志已经渐趋坚强了。
华云龙适时又道:“你仔细考虑一下。不过。依在下的看法,同门弟子如同亲生的骨肉,无故惨死,这仇是要报的。你若决定报仇,在下的好友,全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一落,无尘道长的眼神大放异彩,顿了一下,只见他抬起衣袖,拭去眼中泪珠,然后目光一垂,瞑目打了一个稽首。
他那稽首没有对象,但身子一挺,却向华云龙道:“贫道受教了。”
眼神一转,又向众人环视一匝,接道:“各位,贫道自幼出家,但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今日之盛情,贫道不敢虚言报答,但也自知振奋了。倘若有缘,前途再见。”
步子一迈,袍袖拂动,便向林外走去。
华云龙手臂一探,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声道:“道长哪里去?”
无尘道长止步道:“‘星宿派’毁去贫道的道观,贫道去拆他的海心山。”
华云龙道:“你……一个人怎么行?”
无尘道长漠然道:“华公子只当贫道是个无用的全真么?”
华云龙道:“在下知道道长是个寄身道观的武林奇士。”
无尘道长淡淡一笑道:“公子错了,贫道的恩师,乃是当年的‘通天教’教主,十足的魔头。”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都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无尘道长忽又接道:“各位放心,天乙子的门下,此后再无邪魔了。”
华云龙好不别扭,他无话可讲,只得拉住无尘道长,再不放手。
无尘道长道:“贫道当年见过令尊一面,公子的性格如同令尊,贫道受益良多。”
他指的乃是华家父子的仁心与义气。
怎奈华云龙固执得很,只听他亢声叫道:“不管啦!任你舌粲莲花,今日也不让你孤身涉险。”
无尘道长道:“能然如此,贫道得罪了。”
抡臂一掌,便朝华云龙胸前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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