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的脑子没有一刻得安宁。蔚蓝雪在脑海中生气地指责我,竟然眼睁睁看着皇帝让蔚彤枫以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处理后事也不管,罔顾当年的结义之情。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又觉得万分委屈,或许我的确不敢跟皇帝的权势抗衡,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有他的考量,我和蔚大哥,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可我对蔚大哥这份亲情却不是虚假的。正在脑子里努力跟她辩解的时候,身子被红轻轻推了推:“姐姐,你没事吧?做什么喃喃自语的?”
我猛地回过神,见红一脸错愕和担心的表情,才恍然醒悟过来,刚刚自己在脑子里和蔚蓝雪分辩的时候,嘴里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念念有词。我见红一脸认为我神智昏乱的表情,叹了口气,只怕再这样过几天,莫别人都会认为我疯了,就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我是个正常人。
“停车!”我撩开窗帘道。马车停下来,我想了想,对铁卫道:“云巽,你去给我查一查,今儿在宫里被刺客刺死的大内侍卫的尸,被送到哪里去了。另外让人准备悄悄准备殓葬的事宜,记住,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低调一,而且不能以云家的名义。云乾,调头,我想去玉雪山。”
云峥,我想见你,你要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诺儿,可我一个人,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现在,连这具身体的正主人,也回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这抹孤魂就会消失,云峥,到时候,我就可以来找你了。
玉雪山的雪已经融净,梅树了新枝,吐了嫩芽,空气中那浓郁的暗香味道淡了,倒是充盈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我在红的搀扶下步入墓园,在看到那座晶莹的白玉墓碑时,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我快步跑过去,云峥……
蹲到墓碑前,抚摸着碑上的铭文,我的心莫名地平静下来。几个月没有上来,峥的坟前已经芳草萋萋。傲雪山庄的下人把汉白玉的陵墓打理得还算干净,却没有清理地上的杂草,我轻轻拔掉坟前石板地面缝隙里的青草,从怀中掏出丝巾,将墓碑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有微风吹过来,撩乱了我额前的头,拨动着我手中的丝巾。云峥,你知道我来了,是不是?将脸轻轻贴到冰冷的墓碑上,我闭上眼睛,低声呢喃:“云峥,我很想你……”
他是你丈夫?蔚蓝雪在脑海里问我。
是。我微笑着答。
你很爱他吧?蔚蓝雪道,我能感觉得到。
是。我微笑道,就像你爱蔚大哥一样。
他离开了,你却独自活着,很痛苦吧?蔚蓝雪问,为什么不去陪他?我知道你很想的。
我是很想去陪他,可是这不是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让我好好活下去,把诺儿带大。我笑了笑,问道,你呢?你一直沉睡在身体里,是舍不得蔚大哥吧?
是。蔚蓝雪的情绪消沉起来,可是,我已经没有脸见大哥。
为何?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轻叹道,蓝雪,那并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蔚大哥不会怪你。
我知道,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大哥都不会怪我。我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只想躲在身体暗处,透过你看到大哥好好地活着,就心满意足了。蔚蓝雪顿了顿,情绪竟然没有像刚才那样激动,没想到,大哥居然死了。
蓝雪……我幽幽一叹,无论什么样的安慰,此刻对她来都是苍白无力的。想到她刚才不顾后果地遣责皇帝,我就一身冷汗。
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她感觉到我的想法,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其实你比我更无辜。你住进来之后,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样?也许在青楼里,我就已经死掉了。
蓝雪,你想我把身体还给你么?
还给我,那你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你对你丈夫的承诺怎么办?她笑着摇头,不用了,其实我早就该走了,只是舍不得大哥,才固执地留下来,现在大哥已经不在了,我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蔚大哥?不想为他报仇吗?我怔怔地问。
报仇?蔚蓝雪笑了笑,你忘了,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都是仇恨下的牺牲品。就算是报了仇,又如何?大哥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
起码,我会让他死得安心,我一定会查出是谁杀了大哥的。
查出来又如何?你要帮他报仇吗?为了查出真相,为了报仇,你又要做些什么呢?又会失去些什么呢?我想,如果你过得幸福,大哥就会安心,如果你因为替他报仇变得不幸福,就算你为他报了仇,他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理解,蓝雪,我没有接触过像你这样的人,过度的善良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如果别人打了你一耳光,你不打回来就算了,难道还要把另一边脸送上去让他打吗?如果是那个强暴你的人,你也不恨吗?
你比我更有理由去恨他吧?你恨他吗?
我沉默,脑海中浮起那张脸,过了那么久,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的五官,他的每一个表情。我咬了咬唇,他人都已经死了,什么恩怨都抵消了。
没错,什么恩怨,都随着生命的终结结束了。我也算是已经死去的人,叶姑娘,其实,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情绪,恨一个人,是要花很多力气的。如果我有那么多时间和力气,我会把它用在我爱的人身上。
是吗?我微嘲地笑了笑,蓝雪,你像一个天使。
天使?她有些诧异。
你像天上的仙女。蓝雪,我永远做不了仙女。
不,叶姑娘,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人,谢谢你让人去查我大哥尸的下落。之前我对你生气火,其实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大哥离开的事实,对不起。
他也是我大哥。我能体谅你当时的心情。
是,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等大哥入土为安,我就会去找他。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你不用因为占用了我的身体,觉得不安。
蓝雪……
“姐姐?姐姐?”红在耳边唤我,我睁开眼睛,现自己还倚在云峥的墓碑前。蔚蓝雪暂时退了下去,红关切地道:“姐姐,天快黑了,咱们该下山了,不然一会儿山路可不好走,城门也关了。”
“嗯。”我抚着云峥的墓碑,轻声道,“云峥,我要走了。”上山来果然是正确的,云峥能安抚我焦躁的情绪,连蔚蓝雪在这里提起蔚彤枫,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甚至扮起了引导者的角色。云峥,是你在守护我,是不是?
回了侯府,云巽跟我,蔚彤枫的尸从宫里运出来,被送到了义庄。我一听就坐不住了,想了想,让丫鬟替我找了套粗布麻衣,扮作普通民妇的样子,让红和两个铁卫也换了衣衫,随我出门。才走到中庭,听到安远兮叫住我:“大嫂?你要出门?”
“是。”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安远兮诧异地看着我的装束:“你不是刚刚才回来么?天都黑了,大嫂要去哪里?怎么穿成这样?”
我本想跟你没关系,又觉得**的有些伤人,便不出声。安远兮见我不想作答,也不再追问,只道:“我陪大嫂去吧。”
我微微一怔:“不用了,云巽和云乾会跟我去。”
“大嫂,我们是一家人。”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语气像是提醒。一家人?一家人应该是怎么样呢?有什么事一起承担?有快乐一起分享?或者在心里,我从来没有真的把安远兮当成一家人。因为他以前与我的关系,我每时每刻,都避免和他多作接触,我是个心眼的女子,在前世,和分了手的男友是老死不相往来,绝不可能再作朋友。本来与安远兮也应该是如此,谁知道命运竟然安排他变成我的叔,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家人,虽然不能避免和他经常碰面,我却尽量避免着,各自为政,互不相干。我不管他的事,也不愿意他管我的事,虽然是一家人,却的的确确,不像一家人。
我看了看他穿的衣服,普通的书生装束,即使他如今是永乐侯府的二少爷,也鲜少华服美冠。我转过头:“叔愿意来,就一起吧,不过待会儿若有什么疑问,都别在外面问。”
马车把我们送到我曾经来过一次的义庄,上次跟月娘来这里,是白天,我都觉得鬼气森森,如今是晚上,义庄里面一片漆黑,夜风呜咽着在破败的门窗缝隙里穿过,如同鬼哭,让人心底毛,一下车,红就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是扶着我,倒像是吊着我似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的恐惧,转头对云巽道:“去请义庄的管事出来。”
云巽提着灯笼前去拍门,义庄旁边的屋亮起了烛光,有个老头披着衣服骂骂咧咧地开门出来:“什么人啊?三更半夜的把人吵醒……”
云巽把两个银元宝递到老头面前,老头立即止住了叫骂,头哈腰地赔笑道:“哟,大爷,有什么吩咐的做?”
“我们是今天宫里送出来的那位张大保侍卫的家人,来领他的尸身去殓葬的,烦管事带我们进去。”云巽把元宝塞到老头手里。
老头一听,仔细打量了一下我们,笑道:“张大保?宫里打了招呼他家人这两日便会来领,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跟老头子进来吧。”
我怔了怔,心下恍然,皇帝虽然对我讲过不能让蔚彤枫以真名殓葬,但也知道我的性子,肯定会悄悄来把蔚彤枫的尸领走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让人交待一声,让我领他的情吧?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他什么才好。义庄的管事老头儿了灯笼,领我们穿过院子,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大门上挂着的大锁,推开门,领我们进去,走到一具棺木处停下来:“喏,这就是张大保的棺木。”
很好,起码皇帝还为他配了一具棺木,没让蔚大哥就这么睡在这里。我看了云巽一眼,他会意地推开棺盖,我走上前,提起灯笼,打量着沉睡在棺木中的蔚彤枫。大哥,我的眼有些酸。皇帝大概怕人查觉出他的身份,又把人皮面具套在了他的脸上,当着义庄管事的面儿,我不方便揭下他的人皮面具,转过头,对云巽道:“行了,把棺木搬出去吧。”
云巽和云乾把棺盖合上,合力把棺木搬出停尸房。我转身想走,蓦地想到一件事,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落向当日月娘带我来看的楚殇的棺木处,赫然见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我心中一动,举步往那个空位走过去,红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有些怕:“姐姐……”
我转头见她明明害怕却强撑的表情,笑了笑:“红,你怕就先出去跟云巽他们呆着吧。”
“姐姐眼睛看不见,我要扶着姐姐。”红哭丧着脸道。一直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安远兮道:“我扶大嫂过去,你出去吧。”
红一听,如释重负,赶紧将手中的灯笼递到安远兮手上,跑了出去。安远兮接过灯笼,托住我的手臂,我的手紧了紧,想挣开,又觉得太刻意反倒矫情,终是让他扶着,一步步走向那个空位。停在那个空位前,想起一年多前月娘在这里讲述楚殇过去的悲惨遭遇,不由得微微有些失神。月娘,应该将楚殇下葬了吧?
“这位大嫂,你还有什么事儿没?”义庄的管事见我站在那里了半天呆,有些不耐烦,“没事儿就走吧,这停尸房有什么好看的?”
“啊?”我回过神,见管事老头儿有不高兴,道,“管事的,这里以前停着一具棺,停了有一年多,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那具棺的家人,拿了一大笔银子让我看着那棺木,让我经常打理拂尘。”管事老头儿疑惑地道,“那家人也奇怪了,既然不是没钱下葬,干什么要把一具棺停这么久才领走?白白让尸臭在棺里。”
“这具棺是什么时候领走的?”我轻声问。管事老头儿想了想,回忆道:“也有一年多了吧?去年秋天就领走了。”
那应该是月娘带我来看过之后不久,就把棺木领走了吧?楚殇,我们之间的恩怨,真是无法理得清,希望你入土之后,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大嫂!”安远兮听完我与管事老头儿的对话,突然出声,“这里以前停着谁的棺木?”
我静静地看着那个空位,没去想安远兮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一个故人。”
他听了我的回答,想是知道我不会再多,也不再问,静了半晌,我转身道:“走吧。”
安远兮沉默地扶着我走出去,管事老儿“吱呀”一声拉过停尸房的大门,“咣当”上锁。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身后的停尸房一眼。回时见安远兮正沉默地打量我,我笑了笑:“走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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