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始了。
依言希的成绩,排位的时候,自然和阿衡坐不到一起。
班上的同学和阿衡混熟了,都觉得这姑娘挺实在,学习又好,坐在一起,绝对没坏处。于是,今年挑同桌,阿衡是绝对的抢手。
结果,由于陈倦成绩傲视群伦,婀娜着小碎步坐到了阿衡身旁:“兄弟,缘分呀!”
阿衡笑呵呵的:“是呀是呀,缘分。”
又隔了几个人,辛达夷斜着眼走了过来,幸灾乐祸:“人妖,嘿嘿,你丫完了,欧耶!”
陈倦不明所以,但涂着紫色寇丹的手指向辛达夷:“呸,你个狒狒什么时候变乌鸦了?你丫才完了!信不信老娘咬死你,嘁!”
可惜屁股还没暖热,言希黑着脸带着狞笑走了过来,书包扔在了某肉丝桌上,挑了眉,皮笑肉不笑:“怎么着,是您自己走,还是我送您老一程?”
肉丝睁大眼睛,隐约看到言希脑袋上盘旋的长着黑翅膀的乱晃的小东西,想起无数次被毒舌潜规则的经历,赔笑起身:“哪能哪能,言少您坐哈,小的打扰您父女团聚,罪该万死。”
“丫的,一副妈妈桑的德性!”辛达夷鄙夷。
肉丝款款移来:“哟,辛少您德性好,以后,小的还要多多靠您感化了。”
随即,一屁股坐在辛氏达夷身旁。
四目相对,噼里啪啦,火花四射。
铁窗外探监,不,是等待排座位的众人无不感慨:“你们看,多裸的四角恋呀!本来辛达夷暗恋温衡,温衡和辛达夷眉来眼去,挺好的小两口,结果言美人儿因为和mary吹了,受了刺激,觉得野花不如家花香,肥水不流外人田,横刀夺爱,抢了好兄弟的爱人,和温衡上演了一出旷世父女恋,留下辛达夷和mary两个伤心人,借酒浇愁,憔悴天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苟延残喘……”
铁窗内坐监,噢,不,是已经排了座位的另一窝眼泪汪汪:“好虐哟,虐死个人了,玛丽隔壁的,那光屁股乱射箭的小屁孩儿绝对是后妈,太他奶奶的后妈了!!!”
阿衡第一次听到思尔弹钢琴,是在母亲为思尔举办的个人演奏会上。
她不懂音乐,只是觉得好听得过分,那双手,轻盈飞舞,在琴键上排列组合,却远比数学来得精彩。
当音符戛然,所有的人掌声响起,震在耳膜上,很像雷鸣。
思尔穿着白色的晚礼服,那样白皙挺拔的脖颈,看起来优雅而高贵。她起身离开钢琴,拿起麦克风,随着掌声的余韵,带着微微的羞涩和认真。她说:“谢谢我的妈妈,我最爱最爱最爱的妈妈。”
然后,阿衡坐在那样靠前的贵宾的位子上,看着和尔尔同样高贵美丽的妈妈红着眼眶走上台,拥抱着那个少女,那样温暖贴心的姿势,舍不得放手:“这是我的稀世宝贝,我的朋友们。”
恰到好处将圆满圆满的,是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她一直微笑着,只是耳中有些痛。
言希看着她,很奇怪,手忙脚乱。他穿着白色温雅的西装,却没有规矩地撸了袖子,双手死死捂住她的耳朵,口中念念有词。
瞬间,世界一片安静。
她微笑地看着言希的嘴巴张张合合,认真拼凑着太过急躁的语句:“乖……乖……乖……我们……阿衡……如果……学了钢琴……一定……弹得……更好……”
哦,是这样吗?……
阿衡吸吸鼻子,呵呵笑着:“言希,放手呀,你压得我耳朵好痛的呀,好痛。”
言希放了手,双腿没有规矩地跪坐在座位上,面向她,大眼睛恨不得笑成一条缝:“真的真的,阿衡你要相信我。”
阿衡,你相信我。如果也在那么那么小的时候学了钢琴,宝贝,你一定是比稀世珍宝更珍贵的稀世珍宝。
思莞把目光从台上转向台下,温和关切:“聊什么呢,乐成这个样子。”
言希撇嘴:“秘密。”
思莞更加温和关切:“我也不能说吗?”
言希不管,只嘁:“你个榆木脑袋,都说是秘密了。”
思莞苦笑:“什么时候,你对别人的秘密也成了针对我的秘密了?”
趁着台上什么感人肺腑发言、台下热烈鼓掌的空当,言希含笑:“你说什么?太吵了,没听到。”
所有行内人士对思尔的演奏水准严肃认真地评价到了天花乱坠外星水准。
阿衡严肃地对着言希说:“言希,我觉得我对音乐很有兴趣。”
言希也严肃地说:“女儿,这是一个很高雅也很容易打瞌睡的兴趣。”
但是,生活如此无聊,我们可以随便找些乐子。
他从装满了幼时玩具的阁楼中拖出了一架荒废了许多年的钢琴,然后得了闲,熟悉一下几乎长了青苔的五线谱,让阿衡挑兵选将,挑中哪个便弹哪个。
他说:“衡衡呀,为毛我觉得我现在很像某些店里待点的某些人呀。”
阿衡瞅了言希的细皮嫩肉,容颜似雪,小心翼翼地问:“夜店牛郎?”
言希吐血:“明明是酒店钢琴手。苍天大地,我的家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衡面无表情:“哪里都有问题。”
言希愤愤:“老子不干了,走,今儿爷请客,咱去听人拉锯唱曲!”
然后,他们穿着普通t恤,普通牛仔,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走到了据说是全国最有名的歌剧院。这些日子,歌剧院正好请来美国的一个有名剧团在演出,总共三十三场,一场不多一场不少,演完,就拎包袱走人,特别有腕儿。
阿衡找了半天,没找到售票口。
言希打了电话,一会儿,来了人,西装革履,点头哈腰,送了票。
阿衡叹气:“你太高干子弟,太资本主义了。”
言希:“嘁,你抬出温慕新的名字,看看那人弯腰的幅度会不会更资本主义!”
阿衡讪讪,这倒也是。然后凑过去,看票:“歌剧的名字是什么?”
言希横着竖着瞅了半天,淡定地拼写:“muses。”
阿衡在手心拼写:muses。
……缪斯?灵感女神缪斯吗?
两个人坐在前排,有些感慨,你瞅瞅你瞅瞅,资本主义国家的缪斯就是不一样,连衣服都这么资本主义。
言希眨巴着大眼睛:“阿衡,除了嗓门高一点,你能听懂他们唱的是什么吗?”
身旁的座位传来嘲笑不屑的哼气声,扭头,隔壁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言希抱着爆米花,怒:“呀,懂英语了不起啊,说个非洲土著语听听!丫的,种族歧视,嘁!”大眼睛瞪瞪瞪。
那人没了脾气。
阿衡笑:“唉,红颜祸水。”
言希迷糊:“说谁?”
阿衡装傻,指着台上皮肤白皙穿着米色华贵衣裙飙高音的女人:“缪斯……”
言希对着阿衡耳语,问得一脸正经:“她祸害谁了?”
阿衡忍笑:“可多可多人了。”
言希望向舞台,恰巧是一幕,贫困潦倒的年轻画家无意间邂逅了向人间播洒灵感之光的女神缪斯,对她一见钟情。
那个有着金色发丝的英俊青年单膝跪地:“我尊贵的女神,你为何生得如此容颜娇美,夺去我所有的心魂。你的银发是这世间,乃至我万能的宙斯父神身边,最耀眼纯洁的华泽。
“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只因为我的女神你的眼睛,让这世间所有的光明暗淡。高傲的雅典娜女神赐予我智慧,我却抛弃了它,用每一分骨骼和灵魂去思念你的红唇,这世间最甘美娇艳的花朵。
“当晨风吹起,日光洒满大地,我打开窗,你降落于凡尘,带着神祇的仁爱和对世间的懵懂,残忍地让维纳斯对着我微笑,将我打入焚火的地狱,为了爱,永生永灭!”
缪斯高高举起掌管灵感的书册,表情微渺肃穆:“亲爱的lucifer,你只是爱上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奥妙不可捉摸的灵感。每一个尘世的诗人、画家、乐师、史官都会倾诉着他们对我的爱恋。因此,引诸神之名,现在,我把灵感赐予你。”
lucifer沉默。
缪斯微笑,带着了然和高贵,挥了神杖,灵感之光引到了lucifer身上。
幕谢。
言希有些失望:“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阿衡看看四壁挂着的时钟:“应该还有一幕。”
最后一幕,挽了幕帘,是依旧贫困潦倒的lucifer。他没有因为缪斯赐予的灵感而得到一丝的荣华富贵。
他依旧穿行在低俗肮脏的弄巷中,动作总是笨拙迟缓,茫然地望着四周,为了一块粗皮的面包,打着细碎粗重的零工。
所有大块的时间,以前为了绘画而保留的,现在全用作了沉默发呆,然后,换回缪斯在神殿中无尽的嘲弄和不屑。
当她为了给另外一个诗人播洒灵感再次踏入尘世,那个男子,lucifer,已永远归于尘土。
高贵的女神看了墓志铭,永远高傲美丽不会变老的面容一瞬间变得苍老,悲恸欲绝。
那上面写着:可笑的疯子,挖瞎双目的画家——lucifer。
他不要她给的灵感,他宁愿看不到自己的灵感。抛弃了属于画家的那个男人,只是纯粹的lucifer,只为了晨光初绽时那道美丽纯洁的身影手足无措,微笑天真着陷入爱情的lucifer。
永久的谢幕。
“这男人,太傻了。”阿衡摇头。
“这女神,太坏了。”言希叹气。
两人相视,笑了。
她永远站在女人的角度看待问题,他不自觉地带入男人的思维。
忽然很惆怅,我们为什么要看这么悲情的东西?
默,生活如此美好,有小排骨,有《名侦探柯南》,有破钢琴,有收音机,我们完整的生活在于此,而不是舞台上堵在喉间吐不出的压抑,不是吗?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哭过一场了?”阿衡想起了收音机里知心姐姐的煽情。
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嗯,我想我们看这一场悲欢离合,只是为了寻个哭泣的理由。
言希一愣:“我前天才哭过,你忘啦,抬钢琴时压住脚那次。”
阿衡笑,呵呵。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抬个钢琴,都能被钢琴压住脚。压住就算了,还敢掉金豆豆,一号就是半个小时,连住在大院里另一端的辛达夷都打来电话:“怎么了怎么了?阿衡,你家小灰又被卤肉饭掐败了?嘁,这么笨这么爱哭的狗,扔了算了!回头儿咱兄弟送你一个纯的哈,哭起来绝对比这个跟狼嗥似的狗崽子好听!”
言希边抹泪边磨菜刀,老子杀了你!
阿衡抱着小灰笑得东倒西歪,可惜它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一台戏的主角,傻傻地看着在自己脑门上盘旋的卤肉饭。卤肉饭顺毛,小黑眼珠转得滴溜溜的,不屑:笨狗,看毛,骂你呢!
出了剧院已是傍晚,两人走在初秋的街道上,带了些微的凉意。
爆米花没有吃完,拿在手上,也凉掉了,黏成一团。
言希想起什么,伸进口袋掏了半晌,伸出手,手心里是一颗白色透明的弹珠。
“小虾让我给你的,小孩儿说是在学校厮杀了很久,才赢得的。”
阿衡捏过弹珠:“为什么不亲自给我?”
言希双手背到后脑勺:“还不是怕你骂他贪玩,不好好学习。”
阿衡小心合拢手,笑:“我什么时候骂过他?这话当真是冤枉人。”
“何爷爷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大好。”言希转了话题,语气有些僵硬。
阿衡沉默,这个,她也是知道的。何爷爷最近摆摊儿的时候,总是咳得厉害,她每次到附近买菜,隔得老远打招呼,总能看到老人表情痛苦,却忍着咳和她打招呼。
“要是,不是小虾就好了。”阿衡的语气有些落寞。
言希瞥她:“什么?”
“小虾那么小。要是我,一定能撑住那个家。”她感叹,不无遗憾。
“恕我打断温姑娘您一下,您貌似只比何夏大一岁半。”言希冷笑。
阿衡好脾气,淡淡瞅他,这又是哪来的怒气……
“言希,万一何爷爷……”阿衡无法不往坏处想,何爷爷虽然平时身子骨硬朗,但是,油尽灯枯的年龄,容不得半点差池……
言希含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阿衡,如果,以后家里多添一双筷子,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阿衡有些傻,脑中一直盘旋着言希的话,到最后,脑中只有两个字——家里。
哦,是言希家的那个地方,也是阿衡的家吗?已经到了带着询问家庭成员的态度,来征求她的意见吗?
“言希,我是谁,我是谁呀……”她问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小心红了眼眶。
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她无法再像看着母亲、尔尔一样寂寞地微笑,只能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
言希叹气,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
“你是谁呢?让我想想,不能回到过去的云衡,无法走向将来的温衡,身边只剩下言希的阿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疯掉抛弃所有的言希的亲人,你要选择做哪一个?”
阿衡,当我很久以前便不再喊你温衡,只念你一声阿衡的时候,你要选择哪一个?
阿衡,当我刻意喊你女儿,不停地念叨着我们阿衡的时候,你又选择哪一个?
我时常比较,哪一个比较动听?哪一个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可以承担所有的大人?哪一个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耍赖的小孩子呢?哪一个可以让我的阿衡更幸福一些呢?
我时常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太过愤世嫉俗,这个世界待我有太多不公。可是,你压抑着我的恨,一直地,那么辛苦。我在想,除了拿你最缺少的亲情去报答,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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