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水胡人不能引起李顺的怀疑,所以即使能够用弓箭和长枪将这些花豹弄死也只能做出仓皇逃跑的样子。
加之三只金钱豹确实和一只金钱豹不一样,这些狡猾的动物对同伴也很残忍,只要有一只暴露了行踪,另外两只立刻隐藏起来发动偷袭。
卢水胡人里有好几个就是被这样扑下了马的,好在他们人也多,互相支援之下只是伤了几人,没有真丢了性命。
即使是这样,被金钱豹扑倒差点死掉的经历也足够他们害怕上一阵了。
盖吴是最惨的一个,因为从小豹子死的地方到这片树林距离很短,豹子们都留有余力,全力奔跑窜动起来的速度比马还快。生辰本身并不怕豹子,但和豹子搏斗也不可能,豹子袭来的时候只能跳着躲避,让在马上的盖吴变得束手束脚,祖传的刀法连三分都发挥不出来。
而且由于他全身是豹血,三只豹子总是避开其他天台军的围追堵截,动辄就上了树,只盯着盖吴一人,绝不游走或拼命,这就像人一拳打到了棉花里,你知道你能打死他,但他就不正面让你看到。
盖吴奔跑到离贺穆兰很近的时候已经被一只金钱豹从马上扑了下来,勉力靠着双刀和这只豹子搏斗。
天台军的人都带着弓箭,可由于距离太近,他们都怕匆忙发箭会伤了盖吴,只能尽力用各种兵器去削这几只豹子。
待贺穆兰领着虎贲军赶到盖吴被围之地时吓了一大跳。
从不通力合作的豹子居然合作猎杀,这里猎物这么充足,能把金钱豹逼成这样吗?无视自然规律?
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的贺穆兰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时代,遇见豹子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花豹和猎豹不同,虽全力奔跑的速度不如猎豹,但更狡猾也更善于忍耐,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当它们潜伏在树上、草丛里对你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生还,所以才在西境边陲留下了许多“豹子杀人从无活口”或者“豹子复仇”之类的可怕传说。
但贺穆兰不是古人,她生活在一个《动物世界》天天放,赵忠祥老师的声音耳熟能详的世界。
她知道,比起老虎或者狮子,性格谨慎狡猾的豹子更好对付。
“所有骑手让马动起来,一定要好大的声势,尽力吆喝,大声咆哮,随我救人!”
贺穆兰一声轻喊,率先叫了起来。
“杀!”
这一声“杀”饱含着她浓烈的杀气,如同整个胸腔里的无形之物被猛然迸发出来一般,所有贺穆兰身边的勇士受这股杀气影响,犹如真的回到了沙场,也跟着声嘶力竭地高喊出声:
“杀!”
“杀!”
“杀!”
几百匹马用马蹄撕裂着大地,铁蹄在地面上敲击的声音浩大而壮观,加之前方震天的喊杀声、马嘶声,让之前只能无助奔跑的卢水胡人松了一大口气。
围追堵截盖吴的三只豹子原本就被层层包围的卢水胡人阻拦,待听到这杀声震天的声响时顿时停住了动作,眯起眼睛弓起了身子。
盖吴趁机拼命往虎贲军中跑。
他只是去做戏的,可不是真的想要舍身圆满李顺那个小人!
三只豹子见盖吴要跑,立刻起身飞扑,卢水胡人们冒险阻截,却见一只豹子拐了一个大弯,然后极速变向朝着盖吴去了!
眼见盖吴就要被扑倒,贺穆兰突然沉声叫道:“盖吴,走开!”
盖吴闻言就倒,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十几个圈避开。
“鸣……”
那豹子正腾在半空,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时,突然眼见着一支急箭朝着自己额间而来,忍不住咆哮一声缩起脖子就要闪避,谁知道这箭矢突然沉了沉,竟就这么直接钻入了它的眼里,贯透了它的脑子。
贺穆兰射出的是齐射指令的鸣镝箭,一声尖锐的“鸣……”声之后,几百支箭朝着鸣镝箭发出声响的地方射了出去,那豹子原本疼的就无法动弹,又兜头遇见箭雨直下,顿时就被戳了无数个窟窿,惨叫连连。
另两只豹子原本还要袭击盖吴,眼见着那一只母豹死的这般凄惨,再一见面前人数多的可怕,为首的首领骑着的高马说不得都能踢伤它们,其中一只母豹只是犹豫了几秒的时间就立刻窜上了树,然后隐没在林间猎场之中。
另一只犹豫的时间多一些,正是因为它犹豫不定,反倒让天台军和虎贲军给包住了,所有的将士不住的高声大叫,又或者用武器和箭矢对它招呼。
刚才那只豹子死的太惨,贺穆兰那一箭简直就如箭外分箭一般带了几百支箭过来,这是野生豹子完全不能理解的攻击方式,免不了先丧了胆气,只想逃跑。
这时候盖吴已经跑到了贺穆兰身边,一下子软倒在贺穆兰的面前。
贺穆兰见盖吴全身是血,顿时吓了个半死:“军医何在!军医呢!”
虎贲军里有军医,就跟在贺穆兰的队伍里,闻言立刻驾着马迅速向前,和贺穆兰一前一后到了盖吴的身侧。
“师父别碰我,我全身都是小豹子的血……”盖吴喘着气,趁还没有人围过来前快速的说道:“丽子园里有李顺的内应,豹子是他们搞出来的,有人替李顺提前养了豹子,放了它们来袭击我好连累你……”
“你先别说了,有没有伤到哪里?”贺穆兰见军医凑上开始检查,也不管盖吴在说什么话了,上前伸手就将盖吴全身上下的衣服撕了个干净,动作极快。
可怜盖吴一句“我没伤”正卡在喉咙里,就被敬爱的师父脱了个赤/条/条,只着一片兜/裆的小布,露出全身光洁结实的肌肉。
贺穆兰却不管那么多,她力气极大,“善解人衣”这种事在她面前就不算个事。她顶着盖吴羞愧欲死的表情将他推来推去检查了一遍,连大腿都不放过,这才点了点头。
“确实没伤……”
“盖小将军应该是力竭了。”
那军医也随即做出了诊断。
此时数百虎贲军正在围捕那一只豹子,这只豹子身上已经中了不少箭支,虎贲军的勇士们跟着贺穆兰打了一上午的野鸡野猪早就憋闷透了,见到有个大家伙各个都兴奋连连。
李顺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深藏在鲜卑人血脉中对抗强大猎物的那种疯狂,有几个虎贲儿郎甚至扒了上衣,直接跳下马去要以血肉之躯和这只花豹对抗,俨然一副不把这只穷途末路的金钱豹放在眼里的意思。
“你们别再射了!射坏了一身好皮子!”
几个虎贲儿郎大叫着:“看我们得了这只豹子的皮给将军垫马!”
那母豹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哀嚎着激起了最后的血气,跟面前的男人们搏斗了起来。
虎贲儿郎们腾挪闪跃,身上被抓出许多道小伤口也不以为意,一个持着短刃去扎豹子的眼睛,一个扑上豹子的背揪住它背部的皮毛使劲撕扯,还有绕到后面攻击的。
等贺穆兰站起身子的时候,那只豹子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旁的陈节看着一群人斗豹子跃跃欲试,可他是贺穆兰的贴身护卫,只要贺穆兰不上前他就不能上前,只好看着一笼小刺猬没有上前。
郑宗则是被这充满血腥暴力和人类猎杀技巧的一幕给吓到了,两腿发软的倚着贺穆兰的越影,后者嫌恶地抖抖屁股走开,还用马尾不停地甩着自己被郑宗碰过的地方。
郑宗发现连越影都嫌弃它,偷偷揪掉它几个马尾,笑着靠近了盖吴身边,待发现盖吴被脱成了光猪,忍不住幸灾乐祸。
盖吴只是力竭,瞪着郑宗幸灾乐祸的脸龇了龇牙以示威胁。
郑宗知道盖吴面冷心热,一点也不惧怕,待眼光望向那一堆染血的衣服之后,忍不住望着先逃的那只豹子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用人的心去猜度野兽,甚至不如畜生……”贺穆兰看着将死的豹子,对李顺的憎恨油然而生。
“人之所以能战胜猛兽,是因为我们有一颗互相保护、通力合作的心。野兽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野兽罢了。”
赶到贺穆兰身边的刘元宗恰巧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一僵之后有些没话找话地赞叹道:“花将军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豹子都能力敌……”
他说的是现在场下在逗弄着可怜豹子们的鲜卑骑士们。
贺穆兰想起盖吴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将眼神移向刘元宗。
能够在丽子园做出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刘元宗就只有冯恒,其他人根本不允许随便进入丽子园,只有这两人为了接待使团提早进了丽子园准备。
到底是刘元宗……
还是提早离开的冯恒?
应该不是刘元宗吧,他儿子可也在猎场里。
但也难说,因为他儿子也被他提前支开了。
贺穆兰收回眼神,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曾杀过虎。即使这几只豹子冲到我的面前,也不见得能活。”
“杀……杀虎?”刘元宗眼神中的惊讶之色更甚,随即脸上的神色更加赞叹了:“将军真是好本事!”
“杀虎比杀人容易。有些人,即使你知道他的心思比老虎还毒,却也没办法杀他。相比之下,以力搏虎容易多了。”
贺穆兰丢下一语双关的话,抬脚去看虎贲儿郎们如何猎豹。
在豹子的身边,穿着白衣的袁放指手画脚地大叫着:“别戳!那个地方的皮子最漂亮!戳别处!戳别处!”
“别再揪脖子上的毛啦!毛被揪秃了!”
可怜三四个虎贲儿郎原本是想下场玩玩,结果这个将军身边的主簿跑来大吵大闹一番,什么样的心思都被冲淡了,有几个屡屡抬手,戳了脖子被骂,戳了屁股被骂,恨不得把袁放也拉下场一起斗一斗才好。
这是冒死的游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好嘛!
贺穆兰看着几个虎贲儿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而袁放还在那里打气高嚷,眼前的母豹已经失去了生的欲望,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太多了,它知道自己逃了也活不了,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要报复人类。
不知为何,贺穆兰由衷的感到一股悲哀,耳听着母豹子痛苦低沉的吼声,贺穆兰挽起了袖子,也跳入了场中。
“将军!”
“哎呀主公你别开玩笑!”
‘它因我而死,我要亲手送它最后一程。’
贺穆兰跳到母豹的身边,几个虎贲儿郎纷纷退开,将这个场地让给了贺穆兰和这只母豹。
豹子比人更加会区分首领,当它看见它憎恨的人类首领下了场时,便知道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结。
它使劲全身力气想要扑起来,却只看到那个人类首领跳到了它的身上,一把勒住它的咽喉就开始用力。
它只觉得自己的喉部越来越痛,越来越重,然后就彻底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有些人总是喜欢隐藏在幕后,付钱给别人去杀人放火,久而久之,他们就忘了死亡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
贺穆兰压倒了身子,在彻底捏碎这只豹子的喉咙时用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它:“我知道你很累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和你的孩子报仇……”
贺穆兰看到地上有不时洒落的白色液体,就知道这只豹子还在哺乳。能让哺乳的母豹子誓死追赶人类,再加上盖吴说的“小豹子的血”,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当贺穆兰起身从死亡的母豹子身上下来时,所有的虎贲儿郎都在欢呼,他们大叫着贺穆兰的名字,欢快的跳着鲜卑族的舞蹈,围着豹子高声大喊。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多少人类丑恶,他们只放肆的发泄着自己年轻的热情和勇气,用一首首民歌高诵着过去和现在那些不屈斗争的英雄们,歌颂者英雄们的壮举。
“这两只豹子,就赐给今日下场搏杀豹子的勇士们吧。”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我虽摘取了胜利的果实,但果实依旧属于你们。”
“将军威武!”
“虎贲!虎贲!”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们高声山呼了起来。
经过这样的插曲,贺穆兰和盖吴等人心中不免蒙上了阴影,其余的虎贲儿郎们倒是对这次豹子袭击人的事件津津乐道,由于卢水胡人几百个人居然被几只豹子驱赶的到处跑,言语间甚至还有些小视卢水胡人的语气。
这一日的猎场鹰飞犬走,人声鼎沸,四处都是欢叫之声,所有的将士们施展了全部的骑射本领,猎获的动物把车子都全部装满。
日暮天黑,丽子园的猎场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宴,在冯恒和刘元宗的安排下,篝火苒苒升起,烧烤的野味喷香扑鼻,大碗的美酒全部斟满,无数宫婢被安排在其间载歌载舞,欢笑连连。
贺穆兰作为主持猎事的指挥者坐在人群的最上首位置,烤好的野味第一个被送在她这里,当下切下第一刀之后才会传遍四周。
美貌的女子为她斟酒,钦汗城仰慕她英雄事迹的年轻人们用狂热的眼神追随着她。
“花将军为何不喝酒?”
下首处坐着的冯恒奇怪地问道:“这难道不是该欢庆的时候吗?”
“军中行军,原本是不该喝酒的。今日盛情难却,丽子园又十分安全,所以我允许士卒们喝酒同欢,但我身为将领,理应恪守职责,不易饮酒。”贺穆兰慎重地说道:“统帅要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应变各种危机。”
“将军也太严肃了。”
刘文继满饮了美酒,摇了摇头。
“这样的大好时光,就该跳舞、喝酒、和美女同寝才是!”
刘文继骨子里还是个匈奴人,只不过其父仰慕汉文化所以从小对他教育的严格,一到喝了酒就原形毕露了。
贺穆兰不好说自从知道李顺对她有杀意后她已经很少用外食,对外人端的酒也没有兴趣,只能固执的坚持己见。
好在她是客人,也没人能怎么勉强她,只能惋惜的看着她用刀割着那罗浑和蛮古送上来的烤肉,吃着西边来的蜜瓜等物,对美酒视若无睹。
除了美酒以外,贺穆兰视若无睹的还有那些身着轻纱软笼的美女们。
场下的鲜卑儿郎们早为了这些美女角斗的角斗,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引得这些美人儿笑的花枝乱颤,然而刘元宗等人安排的大美女凑到贺穆兰身边斟酒或挑逗时,这位将军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
“看样子是了。”
坐在另一侧、被邀请来同欢的李顺喃喃自语。
“那几个美人儿我看了都心动,没理由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心中怨愤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她真的命大,盖吴成功将豹子引到了她身边都没有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畜生果然就是畜生,一点都靠不住!
那位还说这三只豹子经常伤人,对人完全不惧怕,所以才花了许多人力物力将它们抓起来,现在看看,也不过就是如此。
果然还是要用人做这种事才牢靠。
得赶快解决这件事,等花木兰到了北凉,恐怕就要发现北凉王室已经开始动荡了……
李顺看着几个美人儿幽怨地吹拂了贺穆兰的耳际一下,婀娜多姿地离开了长台,对着身边几个随从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几个精壮的汉子光着上半身进入了贺穆兰长台前的空地之上,在一阵激动人心的鼓点之后,赤着上身、光着脚掌的汉子们开始舞动了起来。
西域各民族里,除了女人能歌善舞,男人们也都通晓音律和舞蹈。
这些汉子们大多是羌人或匈奴人,长相皆是俊朗阳刚,五官深邃,而且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阳刚之气,随着他们踩着鼓点开始舞动起来,腰部曲线扭动的韵律牵动全身,说不出的刚柔相济,其精彩之处更胜似那些女舞者。
贺穆兰也被这样的舞蹈所吸引,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后世什么样的美女跳舞没看过?这些胡女的舞蹈虽美,可在这个没有舞台灯光效果的年代,还是这样充满阳刚苍劲、又有着雄浑鼓声的舞蹈更来的震撼人心。
李顺看着贺穆兰终于第一次直起身子开始欣赏舞蹈,嘴角忍不住撇出一缕不屑的笑容,一边喝酒,一边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打量贺穆兰的动作。
许多鲜卑汉子见这些男人们身材精壮,吸引了舞女们的注意,也不甘示弱地扒开了衣服,光着上身随着鼓点舞动起来。
只是他们毕竟是军中的儿郎,不是这些养在丽子园里伺候王室的舞者,所以跳起舞来像打仗而非舞蹈,跨腿、趟步都像是在模拟着骑马的动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下场斗舞,旁边一群好事者尖叫声、喝彩声连绵不断,敲鼓和跳舞的人发现这些客人们喜欢这样的舞蹈,原本该结束的舞居然继续延续了下去,男人们浑身开始大量流汗,如油一般的汗滴划过古铜色的肌肤,顺着结实的肌肉滑向腹股沟去,惹得无数女人捂住了脸庞,口干舌燥起来。
属于男性荷尔蒙的气味挥洒与满场之中,打猎、篝火、烧烤、美酒、斗舞,这一切都让黑山军出身的将士们恍然回到了北征柔然之时,那满载着猎物回到黑山大营的一幕似乎历历在目。
踏歌之声和高亢的鼓声越来越响,喝彩和欢叫感染着所有的人,越来越多的男儿下场尽情跟着摇摆跳舞……
此时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大喊了一声:“花将军也下来乐一乐啊!”
贺穆兰平时平易近人,虎贲军的人敬爱她大于害怕她,此时正是都喝了美酒又气氛大好的时候,于是乎冲上了一群醉汉将贺穆兰拉着往场下跑,非要跟着一起跳舞。
平时的贺穆兰是肯定不会跟着胡闹的,不过今日这种时候不可扫兴,李顺和北凉的使臣、钦汗城的官员都在场,她若表现的太高冷容易引起矛盾,所以只能微笑着半推半就被拉下了场。
可惜贺穆兰哪里会跳什么舞?最熟练的不过是学校教的广播体操而已,一下了场就手忙脚乱,同手同脚,显得极为呆讷。
贺穆兰平日里刚毅威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样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有人见过?虎贲军里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青年,连三十岁以上的都没有,见到这个样子少年的意气大发特发,围着贺穆兰就开始斗起了舞。
贺穆兰一下子被这个碰碰肩膀,一下子被那个撞撞胸,自己还没觉得什么,那罗浑和盖吴等人都脸色大变,连把自己上衣扒了也下去开始扭动,一边扭动一边往贺穆兰身边挤。
无奈贺穆兰身边围着的将士们太多了,他们挤的脸都要扁了,才往前走了没一截子路。
还是陈节和郑宗聪明,不知道在哪里抢了两只鼓,一边跟着其他乐者的鼓点在敲,一边装作跳舞往里面挤,差不多挤到了最内圈。
所有喝高了的将士们一边跳着舞一边用肢体动作示意贺穆兰也把上衣解了,这大热天贺穆兰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膀大腰圆的汉子们之间实在是太扎眼。
更有那些光/裸着身子的舞者开始围着贺穆兰不停摆出“跨腿”、“大踏步”这样的动作,雄壮的男性/特/征因为汗湿了白色的裤子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说不出的男色诱人。
贺穆兰被围得可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伸手从腰侧拔出了自己的磐石出来。
磐石是真正的双手重剑,是三国时期武将用来斩马、斩人武器的名剑,力大势沉又长又宽,贺穆兰这剑拔出来一抡,所有人连忙退开避让。
给这剑不小心砸到了,割破了没什么,谁不知道说不得扫出去就骨折了……
贺穆兰见身边顿时凉快了不少,脸上得意的高举着磐石舞动了起来。
磐石虽是双手剑,但贺穆兰力气大,一直把它当单手剑用,此时贺穆兰缓慢地施展着她从花木兰和自己从军这么多年来领悟出的战技,顿时吸引了无数虎贲军的目光,腰也不扭了,脚也不转了,直用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贺穆兰的动作。
他们大多出身军户,武艺全靠家传,技能也是参差不齐,许多还是在军中学的“三板斧”,如今有机会看到这等高明的战场杀人之术,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要跳舞?
贺穆兰舞的慢,看起来倒像是跳舞,而她身边围着许多人,每个人都用渴望和尊敬的眼神望着她,她即使没有喝酒,也觉得醉了。
贺穆兰用剑尖遥遥指着李顺和一干北凉使臣,看起来像是像他们致敬,口中却开始大声的颂唱着黑山大营里常常唱着的战歌。
这是一支汉人的战歌,却因为其中蕴藏着无尽的情感而被鲜卑人开始传唱,许多鲜卑人根本都不会说汉话,却能一个音不错的把这首歌给颂唱出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贺穆兰手中磐石一振,剑尖抵向一个舞者的胸膛,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滑开,惊得那个舞者僵在当场。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随着贺穆兰第一声开腔,无数出身黑山的将士们怀念起黑山,眼含热泪的接上了第二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贺穆兰沉剑下劈,将地上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缝,其势如火,其迅如雷,犹如日落大地,四方皆服。
虎贲军们围在贺穆兰的身边,一个个摆出手持戈矛的姿势,摆动着自己的身躯,高声唱着: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到底在唱什么?”
一群卢水胡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问坐在卢水胡人中间的盖吴。
“少主,你不是跟着花将军学了许久吗?你可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想要有自己的同袍,想要重建天台军。
可现在,盖吴坏心眼的不想告诉他们,只是伸手指了指李顺。
“这是汉人的歌,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李使君是主使,又是汉人中有学问的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几个卢水胡人被贺穆兰等人引的胸中热血沸腾,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唱什么,若单单是汉话还好,这还是字正腔圆的汉人正音,就如同你终于见到一个美人儿的声影却看不到脸一般,几个卢水胡人立刻猫着腰往李顺那边跑,跑去“讨教”去了。
盖吴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美酒,开始取出木头雕刻眼前的师父,不想看李顺到底会露出如何狼狈的神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贺穆兰想起自己“玄衣木兰”的称呼,眼中神色更柔,手中磐石也开始温润的画起了圆圈,似乎在荡开面前围攻的敌人。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罗浑和陈节等人激动的不能自已,随着最后一句战歌,齐齐对着贺穆兰单膝跪去,行了个军礼。
这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下子,无数精壮的男儿齐齐下拜,除了那几个还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异域舞者,贺穆兰的面前再无站立之人!
此时的贺穆兰手持磐石,眉眼间说不出的意气风华,只有三分的容貌,竟也因这份睥睨,被衬托的如朗月一般耀眼。
正所谓是:
——九州山河,千里烽烟尘埃。是非成败,弹指一笑风流。
这时候有多少人能够永远成功?然而只要当下的每一刻都活的潇洒惬意,哪怕真的败了,也是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往昔。
话说另一头,几个喝高了的卢水胡人跑到了李顺的使团那边,开始借酒装疯的问起李顺等人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这首《秦风。无衣》原本描述的是秦地的的战歌。当年秦人在商周时与西戎杂居,经常碰到西戎侵略,这便是一首遭遇西戎侵略后同仇敌忾奋勇还击的战歌。
秦人苦寒,位处偏僻,到打仗之时,甚至连像样的盔甲都拿不出来,当时的秦人部落实行的是兵制,平民成年男子平时耕种放牧,战时上战场就是战士,武器与军装由自己准备。
这种兵制在北方的少数民族中一直在延续着,所以这首战歌才能在鲜卑军中如此广泛的流传,因为鲜卑人也是这样的生活。
贺穆兰此时唱起这首歌,并不是随口而出,而是因为这是一首抗击西戎的战歌。如今北凉正在魏国的西边,而他们是在往西而去,所以贺穆兰唱起这首歌,是因为被李顺和沮渠牧犍调/弄的太狠,有些威胁警告之意。
你别觉得我们不会反击,我们有着无数与子同袍的兄弟。
你别觉得我们没有修整好兵甲,只要王令一下,随时让你们灰飞烟灭。
北凉来的使臣全部都精通汉语和鲜卑语,所以一听这首歌齐齐都变了颜色。
李顺是主使,贺穆兰能说是武人脾气所以唱出这样杀意森森的战歌,主使却需要贯彻“和平”的观点,于是夹在两方之间尴尬无比。
此时李顺再听到卢水胡人们齐齐跑来询问这《无衣》是什么意思,哪里还有平时一派大儒的样子,竟皱着眉头不愿多言。
李顺身边陪同的刘元宗和冯恒倒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持续不断的哼唱,尤其是冯恒,他本就是夏国秦地之人,此地又是旧时秦人所居住的地方,冯恒还是度过诗书的汉人,眼前这犹如“秦国出征”辗转千年又在此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怎能让他不为之颤抖?
待听到卢水胡人前来询问,李顺爱理不理,冯恒竟拍案而起,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这么站在卢水胡人的面前,用着卢水胡人的语言按剑而歌。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战袍。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长戈和短矛啊,与君同仇敌忾!”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围在冯恒的身边。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内衫。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铁矛和战戟,与君协助杀敌!”
“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穷。”喝醉了的卢水胡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要穿一件衣服……”
冯恒唱的兴起,完全不顾刘元宗频频传来的制止眼神,继续舞动着长剑。
“谁说我们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罩衣。天子要我们发病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铠甲和兵器,与君共赴国殇!”
“冯都尉好文采!”
“冯都尉好剑术!”
北魏使团里许多官员大声喝彩,北凉的使臣脸色频变,有几个甚至就这么拂袖而去。
然而北魏毕竟是北方现在最强盛、最庞大的国家,许多北凉的使臣心中哪怕已经想要拔剑杀人,也只能强忍着怒火,咬牙继续挺着冯恒反复吟唱。
所谓“弱国无外交”,也许不外如是。
卢水胡人们也是乖觉,眼见着现在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一窝蜂跑了。
刘元宗叹了口气把有些微醺的冯恒拉到自己身边,不住的跟所有人告罪:“不好意思,我这个老兄喝醉酒老出洋相,平日我是不准他的喝酒的……”
一行人只能互相敷衍,至于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能知道。
这一场狂欢直到了深夜,除了使团的人不愿露宿,来自黑山的虎贲军们似乎是被这样的场景点燃了心中所有的怀念,竟一个个露天席地的露天席地,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在这漫天灿星之下不愿离去。
贺穆兰心中豪气万千,也不愿回到那华丽的别院之中,只钻进其他人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营帐,想要和外面所有狂欢的将士们同眠。
“陈节!陈节!”
贺穆兰一进营帐,忍不住脸色大变,大喊了起来。
“嘿嘿嘿,将军一定是看到我的礼物,要谢谢我了!”
陈节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屁颠屁颠的进了营帐。
“你给我解释解释……”贺穆兰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自己的床铺。
只见枕头上、被子上、被子下,四处爬着许多小小的刺猬,因为刺猬到处尿尿,还散发出可怕的骚臭。
“你是想暗算我吗?嗯?让我死于万刺加身?”
陈节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床爬的小刺猬,心慌意乱地惨叫了起来:“将军,没有啊!我就放了几个在您的枕头旁边讨你欢心!我不知道那被子里那么多哪里来的啊!不是我做的!”
他突然想起一起捡刺猬的郑宗。
“不是!是郑宗!啊将军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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