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视原著小说 > 祸国(上) > 第21章 赴程 (6)
江晚衣立在一旁,闻言招手命人再度送上酒来,取了两只大碗,亲自斟满,递给红衣男子一只,自己也拿一只,坐到他对面的甲板上道:“一人独饮无趣,不如两人对饮?”
红衣男子眼波儿往斜上方一瞟,当他做这个动作时,表情就显得说不出的撩人,看得周遭一帮女孩儿们脸红心跳,而他凝望着桅杆上的潘方,笑道:“这位仁兄看上去也是同道中人,不一起么?”
潘方低下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有所回应时,他突然一个纵身,轻轻落地,盘膝在二人身旁坐下。
姜沉鱼目光微动,走出队列,自侍女处拿了碗,放到潘方面前,将酒斟满。然后对怀瑾点了下头。怀瑾会意,立刻进内舱取了古琴出来。
姜沉鱼跪坐于地,把琴放在膝上,指尖划过,金声玉振。
乐声一起,红衣男子顿时面露喜色,举了举碗,江晚衣跟着举碗。潘方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喝得比他们都快,一仰脖子,就是一口而尽。
怀瑾上前斟酒。
周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都没问,都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怎么就开始拼酒了?
盘膝坐地的三人,则如故友般你敬我一碗我敬你一碗,不多时,旁边的空地上,就堆满了酒坛。
姜沉鱼十指如飞,越弹越快,三人也跟着越喝越快,最后,她一个散挑七,琴弦突断,音符戛然而止,而江晚衣手中的酒碗也同时“砰”的一声,碎成了碎片,里面的残酒飞溅出来,弄污大片衣衫。
他“啊”了一声,啧啧叹道:“啊呀呀,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呢。”
红衣男子扬唇笑道:“我赔你一件就是。”
江晚衣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如此,晚衣便先谢过宜王了。”
什么?宜王?
周遭顿时起了一片抽气声。
这个看上去闪亮耀眼华丽无边的男子,竟然就是宜国的国君赫奕么?
难怪燕王彰华曾云:“四国之内,荇枢如千年古树,苍姿英阔;铭弓乃寒漠孤鹰,孤芳自赏;唯有赫奕,镐镐铄铄,赫奕章灼,若日明之丽天,可与吾相较也。”
燕王说这句话时,乃是五年之前,璧国的国君还是先帝荇枢。荇枢闻言一笑,加了一句:“赫奕的确像太阳。而他最像的地方就是——只要阳光照的到的地方,都有他宜国的生意。”
富饶丰裕的宜国上至君王下至走卒,全都热衷商业。宜国的商旅遍足四国,宜国的买卖通达各处,宜国国都鹤城,本国居民不过七千,外来人口却有三万。宜国,无所广,无所强,却以其精,得与三国分衡天下。
而此刻,这个头发和衣服都还在滴答滴答淌着水的人,真的就是赫奕?
众人站在一旁围看,什么样表情的都有。
而当事人则无比坦然地面对种种猜度震惊狐疑的目光,拍拍自己的衣袍道:“可惜啊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钱两财物全都在刚才的船里被沉了……”
江晚衣笑道:“宜王富甲四海,区区一艘沉船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事……”赫奕说着,从鞋中取出一个豆腐干大小的金算盘,用比一般人都要瘦长的手指飞快地拨了几下,然后抬头道,“四千六百二十六两。谢谢。”
江晚衣一愕:“啊?”
“三十匹织绣坊的上等云缎,六十盒浓芳斋一品胭脂,七十箱红的雪纸,九十篓甲级桐花油,还有其他零碎物件等加起来一共是五千七百八十二两白银,看在你我一见如故且你又请我喝酒的分上,我就给你打个八折,吃点亏,只收你四千六百二十六两好了。”赫奕将金算盘举到他面前。
江晚衣诧异道:“可是我并没有买这些东西啊。”
“你是没买。”
“那为何问我要钱?”
赫奕指了指海面:“因为你的船突然转弯,撞到了我的船尾,因此害我的船一头撞上暗礁,所有物品全部沉入大海,这笔账我不能问龙王去要,就只好问你要了。”
江晚衣被弄得啼笑皆非,叹道:“真不愧是百商之首的宜王啊……也罢,你既要了,我不给岂非太失理。”
赫奕眯起了眼睛:“好,够爽快!看来璧王果然慧眼识人,挑了个好使臣呢。”
江晚衣沉吟道:“不过这笔钱恐怕要晚些才能给你。”
赫奕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只要在我下船时给我就好。”
这时一名随从匆匆奔来,对着江晚衣耳语了几句,江晚衣点点头,起身拱手道:“有些琐事要处理,容我先撤。”
赫奕伸手做了个请自便的姿势,看着江晚衣转身离去,然后将目光收回来,转到了姜沉鱼身上:“今日有幸聆听姑娘的琴音,真是让人三月不知肉味。你的琴已旧了,不知小王是否有幸赔姑娘一把新琴?”
姜沉鱼非常干脆地一口拒绝:“无幸。”
这下轮到赫奕一愣。
姜沉鱼掩唇,含笑道:“因为我不想弄得和师兄同一下场。宜王若是问我追讨琴弦突断惊了御体的损失,那可怎么办?”
赫奕打了个哈哈,眨眼道:“好姑娘,你可比你师兄精明多了。”
一名侍女从船舱内走出来,躬身道:“热水已经备好,有请宜王沐浴更衣。”
赫奕起身,抖抖红衣道:“妙极妙极,销魂当属酒后澡,不羡神仙不早朝……哈哈哈哈……”一边笑着,一边扬长去了。
围观的众人见热闹完了,也纷纷散去。而姜沉鱼注视着赫奕离去的方向,眼眸深沉,若有所思,直到一声轻咳在身旁响起,她侧头一看,却是江晚衣回来了。
江晚衣冲她一笑:“天快黑了,夜间风凉,还不进舱?”
姜沉鱼皱眉道:“为什么宜王会出现在弥江?”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刚从青海进来的;第二,他和我们一样也是要出海。”
“无论哪种可能,堂堂宜王来了璧国,而国内竟无一人知晓,实在是……”想到这里,姜沉鱼心中五味掺杂:皇帝的密探,父亲的暗卫,都是千里挑一的英才,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之前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接到!若非此次误打误撞撞了对方的船,恐怕一直都蒙在鼓里。而且,这次触礁事件真的只是意外吗?会不会另有玄机?
江晚衣笑了笑,道:“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呢。”
姜沉鱼扬眉。
暮色中,江晚衣的笑容看上去有点热切,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显得兴趣浓浓:“船沉了,只有宜王获救。不是我们不想救别人,而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冲她摇了一摇,一字一字道,“江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姜沉鱼霍然一惊。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终于收尽,夜幕降临,船灯摇曳,交织出重重阴影。仿若此刻所发生的一切,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进舱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低声道:“你们出来吧。”
帘子轻拂,两道人影几乎是同一时刻绽现,屈膝跪落,没有丝毫声音。
姜沉鱼看着这二名暗卫,心底涌起很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固然是对这两人行动间的快捷、利落而感到由衷的赞叹,一方面又带着隐忧——曾以为父亲所训练的暗卫已是天下之最,不曾想,皇帝的死士,也毫不逊色。他日若起冲突,后果……不敢想像。
想到这里,她将怀里的古琴放到桌上:“你们可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幕?帮我看看,这琴弦,究竟是怎么断的。”
两名暗卫依言上前,对着琴身端详片刻,双双抬头,彼此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
姜沉鱼扬眉道:“如何?”
一人答道:“要以内力将琴弦震断不难,但是,当时宜王离主人有三尺远,隔空发力,弦断琴却不颤,更未伤及人身,则需要非常高明的技巧……”
“也就是说,他不但身怀绝技,而且还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暗卫道:“如果属下没有猜错,他当时是同时向你们三人发力,主人和侯爷都不会武功,因此一个断了琴弦,一个碎了酒碗,唯有潘将军,可与其相抗衡。”
姜沉鱼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当时的确只有潘方毫无变化地坐在原地继续喝酒,想来是将宜王的力度给无形化解了。
“不过……”一人迟疑。
“不过什么?”
“属下还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看,这琴弦的裂口并不怎么平整,如果是属下的话,可以做得更干脆利落些,由此可见对方的功力虽然轻巧,但强韧不足。但是,以宜王同时能试探三个不同方向的人而言,他的武功绝不会在属下之下,因此,属下怀疑……宜王可能受了伤,导致后继无力。”
什么?他有伤在身?
可刚才看见他时,他虽然狼狈,但气色极好,而且又那么痛快地喝酒,完全不像受伤之人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宜王为什么要试探他们?外界只晓宜王精商,没想到他还擅武,一位位高权重、身骄肉贵的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深不可测的武艺?还有,为什么沉船只救起了他一个人,而他又受伤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璧国境内?他的船是真的触礁,还是另有原因?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姜沉鱼,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如果我是昭尹——姜沉鱼突然想到某种可能性,心中一沉——
她也许低估了那位城府极深的年轻帝王。
首先,如果宜王真是秘密进璧的话,那么,昭尹很有可能通过暗线已经知闻了这件事,那么,如果她是他,当机立断所要做的就是——暗杀掉赫奕。
最直截了当地消灭对手,一向是昭尹的行事作风。
因此,昭尹派出密探狙击宜王,宜王的随从在此过程中被摧折耗尽,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否则,作为一个皇帝,怎么也不可能独自一人上路。
在最危急关头,宜王找到了良机——那就是出使程国的官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索性大大方方地假装被救上船,如此身份一公开,众人皆知宜王上了璧国的官船,昭尹就不能再对他做些什么。因为,如果让宜国国君死在了璧国的官船上,此消息一传出去,两国必定大乱。
完了,我们全都被利用了……
姜沉鱼咬住下唇,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拨开重重迷雾,慢慢地规整出清晰思绪来。
好个宜王!
好个“镐镐铄铄,赫奕章灼”的赫奕!
本来也是,天下最精明者当属商人,最老谋者当属政客。而作为两者最成功的结合体的赫奕,又怎会是个简单人物?
昭尹想暗杀他于无形,不想自己的船队反而被赫奕利用,成了对方的平安符。估计这会儿得知了消息正气得跳脚。但也没办法了,人已在船上,两百多人恐怕这会儿都知道宜王上了咱家的船,想再动手已晚……除非……
除非撇了这二百八十人,做那宜王一人的殉葬品!
姜沉鱼豁然站起,脸色变得惨白——以二百八十人,换一人,其实,也并非不值得的。因为,宜王一死,宜国必乱,宜国一乱,目前四国表面上的协和状态就会瓦解,燕程必有动静,天下越乱,于璧国而言就越为有利……之后的风起云涌暂先不计,现在就看昭尹狠不狠得下心,舍不舍得了这二百八十人。
潘方是国之大将,晚衣是当朝新贵,她是妃子,他应该会留他们三个活口,但其他人……
如果我是昭尹,我会不会趁消息还没散播出去前,将船上的其他人全部灭口,然后暗中再更换一批人前往程国?只要领头的三人不变,其他人换了,别国也不会察觉。只要能杀了宜王,一切就是有意义的!如果我是昭尹……如果我是昭尹……
姜沉鱼越想越觉惶恐,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一旁的暗卫看见她这个样子,彼此又对视了一眼,低声唤道:“主人?主人?”
两滴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从水晶般剔透的黑瞳中流了出来,姜沉鱼揪着胸前的衣襟,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必再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昭尹,必然是会那么做的。
明日辰时,船队会抵达弥江的最后一个埠头——天池镇,做最后的食物补给和准备,然后正式出海,离开国境。
听闻天池镇风景极美,所有屋舍全部建在水上,居民出行,全部划船而行,故又有水上仙境之称。船上众人都对那儿心慕已久,这几日尽讨论着要去一见风采。
恐怕,到时候船一靠岸,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仙乡美景,而是枪林箭雨。
这些人……这些自帝都开始便与她一起在船上生活的人,纵然大多还都不怎么认识,但是,他们有的为她巡过逻,有的为她划过船,更有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者,而今,大难临头,就要变成屈死冤魂,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怎叫她不胆战心惊,悲伤难抑?
“不,我想错了……不会这么糟糕的……我太多心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她试图说服自己,留一线希望下来,但最后三个字却越说越轻,无力得连自己都不信。如果,一切都像她所预料的那样,以最坏的形式发生,那她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无辜者死去?
可不舍得,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么?与天子做对,是大罪,届时天子迁怒姜家,如何收场?
是置身事外,还是一施援手?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还是人命关天不让生灵涂炭?
如果我是昭尹……姜沉鱼双腿一软,沿着船壁,滑坐到了地上,但下一刻,却又握住拳头,踉跄站起:我为什么要是昭尹?我为什么要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我为什么要以他的冷血和残酷思考问题?我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比如——公子?
如果我是公子……
这个假设一经乍现,便仿若一束光,穿透阴霾湿冷的黑幕,带来了光明与温暖,身体的颤抖就那样神奇地停止了,她握着自己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想——
如果我是公子……
如果我是姬婴,我必定不会见死不救,让这些无辜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公子一定会救他们……
哪怕错失除掉宜王的最佳良机;哪怕昭尹会因此大怒;但是,宁可愧对天子,却不愧对天地——那才是公子的处事作风。
那也该是她,目前应该做的事情。
姜沉鱼一掠头发,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她已经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祸国 十年一品温如言 明月传奇 史上第一混乱 风云(全集) 余罪 新情深深雨蒙蒙 司藤 加油,你是最棒的 心宅猎人 我的邻居睡不着 谋爱上瘾 鹤唳华亭 重启之极海听雷 从前有座灵剑山 雪中悍刀行 七根凶简 大主宰 三千鸦杀 哑舍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清明上河图密码 大唐悬疑录 应许之日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大宋宫词 夜行歌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有座香粉宅 木兰无长兄 遮天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