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崖高耸,浪涛拍岸。
子岩如同一座被风雨侵蚀百年而仍然屹立的雕像般,静静站在一处崖角上,直面大海。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超过三个时辰,却连小指头都没有动过一下,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他早已养成在观测敌情时不动如山的习惯。
眼底的大海平静温柔,但子岩凝视着目光不能触及的海上遥远之处,深深明白那里藏匿着凶顽危险的敌人。
单林海峡的海盗,凶残暴戾,天下皆惧。
他们像一把藏在深黑色水底的无形之剑,锋利冰冷地割占着这片重要的海域,任何商船,渔船,其至是王族的大船,只要进入这片海域,就等于把自己送到海盗的手掌中,是否会被袭击,只能看上天的眷顾有多深,或者海盗的心情如何。
这使运送双亮沙获得的高额利润中,永远带上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恐惧。
也使双亮沙的价格永远高至天价。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开拓一条贯通这片大陆和单林岛国的双亮沙航线,谈何容易?萧圣师给鸣王出的,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而且……
看着面深不可测的海面,子岩的目光毅然强悍,默默刺入水中,彷佛要把水面下混沌的一切也看个清楚。
离开凤鸣之前,子岩已经打好了主意。他到了同国,必须为凤鸣办好两件事,第一,为凤鸣查探同国真实情况,避免凤鸣容虎对同国局势一无所知的局面继续下去;第二,就是先行处理双亮沙航线问题。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海盗的可怕。
他奉大王密令在这一片海域练习水战的时候,曾经和大大小小的海盗斗不下二十余次。
但让他最终了解海盗可怕之处的,是那一个被偷袭的夜晚。
静谧美丽的夜晚,海比任何一刻都温柔,才把骤然从四面八方掩上船的海船脸孔衬得如此狰狞。以子岩沈静无畏的天性,第一次被那双鹰般的细长眼睛盯上时,心底竟也微微打了一个突。
多次和海盗交手,几次小胜下来,使子岩自以为对单林海盗的实力和伎俩多少有些了解。但在那次仅得以单独身免的恶战后,他才幡然领悟,自己从前遇上的不过是单林海盗中的小角色而已。
无声无息的潜近,悄然不知的埋伏,利用海水和风势,在黑暗中同时指挥属下从各处进攻船只,井然有序,各有分工。这股具有高度效率,作风狠戾的海盗,才是肆虐海域的最强大力量。
单林贺狄,这个男人,同时兼备单林王族和海盗的身份,说出来虽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来,又不得不深深佩服此人目光远大,手段狠辣。
单林海峡如果没有可怕的海盗,单林海滩遍地都是,毫不足惜的双亮沙,怎会成为天下他国拼尽黄金而欲求不得的无上珍宝?
双亮沙一路飙升的高价,使单林王族成为了世间最富有的王族,隔着海峡,他们可以一边依仗海峡和海盗的屏蔽冷眼旁观大陆各国互相残杀,一边极尽奢华地享受各国为了换取双亮沙而双手奉献的财富。
子岩远眺海面的黑眸沉着凝着。
鸣王这次的对手,绝不简单。
迎面抚来的海风带着微腥,不时撩拨子岩额前的几缕黑发。他终于从转身下来,崖下一个内弯十数丈的小型泊口处,几艘萧家小型海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看见子岩过来,萧家几名负责船队的老手纷纷靠拢过来。
「各船分开,依这四条航线出发。」子岩伸手入怀,掏出海图,就地铺开,指着上面已经描绘好的航海线路沈声道,「其它货物全部卸下,除了少量清水和粮食,只放置两箱金银。」
一个老水手看了看海图,不安地道,「我们这几艘不是大海船,清水粮食储备不多,别说这里到处都是海盗,是无风无浪,要横过单林海峡也不容易,而且又要分开航…。」
「船队绝对不了单林,你们分四路出发,启帆时就将带去的金银散在各舱房内。只要察觉海盗踪迹,不要和他们缠斗,立即弃船用小快艇逃命。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谨记受袭的时间和方位,回来后向我报告。」
几个负责带船的萧家下属都是久历风霜之辈,当即明白过来,脸色都微微变了。有人低声问,「海盗绝不好惹,这事情不小。是不是要等少主到了同国,再请少主定夺?」
子岩面色冷静,「我身上有鸣王给予的萧家印记,有权调动船队。你们照令行事就是。」
他态度坚决,众人只好应是。
众船傍晚出发,凌晨之际,小快艇开始出现在视野中,萧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矢出去会遇见海盗,派上船的都是不怕死的好手,每一快艇靠泊,便去向子岩报告,船照指定航线出发,迎风还是逆风,何时发现海盗踪迹,遵照子岩开始的嘱咐,众人弃船时特意抬头观测了一下天象,以确定自身方位。
至于那几艘小型海船,当然已经落人海盗魔掌。不过萧家家大业大,又有子岩一切由他负责,暂时也没有人为这个烦恼。
子岩早有准备,找了笔墨,一一纪录,每个人他都亲自过问,海盗船只大小,船速快慢,人数多少,事无大小,问得异常仔细。
四条航线受袭并非同时,小艇回来有早有晚,他问清一个,又回了一艘,如此忙碌询问,直到日上中天,才算住了笔。
萧家这船队领头者姓冉名虎,和凤鸣身边的萧家十大侍卫之一的冉青是叔侄关系,虽然名字里有一个虎字,人却谨慎随和,自子岩现身,出示凤鸣的萧家少主印记之后,一直以来都算挺配合。
他和子岩一起做完种种纪录,朝子岩亲手绘制的单林海峡海图上一瞥,道,「你对单林海峡很熟悉?」
「单林海峡的海盗看似处处处猖獗,海船时刻会遇上袭击,其实不然。你看,」子岩提笔,在海图上按照各船的遇袭地点逐一勾勒曲线,画成一条弧线,「在此线之外,船只大可算得上安全,但只要一进入此线,就会惊动海盗。」
冉虎一点就透,接道,「这片海域内一定布有大量海盗的暗哨,监视出现的船只。」
子岩点头。
他命令船只探索的四条航线,并不是随便画出来的。
自从来到海边,他就在努力回忆当初和海盗们交战的情景。直觉告诉他,海盗组织看似散乱,各有头目首领,但内里必有关联。用萧家几条海船作为代价去试探这几个地方,就为了证实他的这个猜想。
如今证实了自己想得不错,反而更觉情况严。
冉虎看他端正的脸庞绷得紧紧,笑着拍拍这个年纪自己侄儿差不多的年轻将军肩膀,劝道,「不要太着急。单林的海盗出了名的难对付,他们在海上横行霸道惯了,只是靠够凶狠和够熟悉的大海情况。日后我们萧家尽起大船,满载顶尖高手,就算遇上海盗,也绝不会打不过。大海茫,遇上就遇上了,关键是碰面时谁实力够大。这些海盗有大股有小股,我们未必就会遇上最大股的海盗。」
他的话没任何效果,子岩一边听着,一边仍旧默默盯着海图端详,等他说完了,道,「你看这里。」又提起笔,在刚才自己所画弧线靠近单林方向的地方,又轻点了几点,画完之后,抬头看着冉虎的反应。
冉虎能够负责统领一支船队,当然对海图极为熟悉,定睛看了一会,疑惑地看着子岩,「小岛?」
子岩点头,答道,「这些分布在单海和单林海峡的小岛屿,两个是寻常海图上都有标志的,人人都知道。其它的,是我当年在这附近办事时发现的。冉总管比照着我们四艘海船受袭的时间和地点再看一下,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冉虎听他说得慎重,也起了警惕之心,拿起子岩的记录,和海图一一对照着,认真看起来。
冉虎资历虽然算老,但却仍比不罗登这样的老总管。当年萧纵出海力战海盗,最后独自一人挫败而回,罗登等因为萧纵严令,对此事噤若寒蝉,当然更不会告诉没有参与其事,负责其它船队的冉虎。
加上冉虎的船队虽说是海船,却多数在博间附近内海海域来往,所以对单林海盗的认识,反而不如子岩。
良久之后,他放下手中记录的卷子。脸色虽然没有大变,目光却已与方才不同。
子岩不等他说话,再度提笔在海图上描画了三处,「这三处,是我当年侦查到的急流暗漩,这些暗流随季节变化,不明情况的海船万一遇上,极可能遭遇不幸。」
冉虎目光一跳,死盯着经过修改的海图,声音非常低沈,「这一道阻碍我们航船的监视线,与海中的岛屿相呼应,又充分利用了暗流为天然屏障,向西南伸到遥远难以横渡的单海,摆明这片海域完全在海盗的控制之中,而且…。。」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皱紧了眉,迎上子岩平静的视线,「他们并不是各自分帮分派,随意行动,而是统一听命于一个大首领?」
心中巨震。
海盗纵使难缠,却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但如果这这样有心计选择岛屿为藏援基地,又与大海地势呼应的监视网是海盗在一个统一的指挥下建造出来的,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一股强大至可成为海军的力。
冉虎被子岩点醒,大致明白过来,表情也变得凝重,「如果真是如此,即使以萧家的大船队和高手,遇上他们也难以讨好。」他指着海图上第二条航线道,「我本来觉得这条航线应该最容易突破,有足够的人手,船队浩大,加上清水粮食兵器充足,遇上监视的海盗我们也可一捕。但现才知道错了,海盗们只要一见不妥,大可以立即发信号到最靠近的岛屿,上面的援兵大船陆续开来,我们会陷于被围的险境,惟一的出路是东北,但那等着我们的能是会吞噬大船的可怕暗流……可恨!这些海盗是什么时候弄出这么一道监视线来的?」
想到日后还需要合作,子岩直接利落,坦言相告,「这道监视线,从前还没有完善,留有几个破绽,我刚才标出的几条航线就是,我以前曾经从这些地方破入,成功到达单林附近的海域。但经过今次试探,很明显这些破碇已经被海盗发觉而且弥补了。」
他虽然发现海盗力量比自己离开前更强大,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却天性不惧困难,毫无退缩之意。
冉虎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相信。单盗肆虐百年,至少有四五股不同的势力,从没听过他们会听命于谁,难道有人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他们一一降伏?降伏之后,却又隐秘不宣,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出这样的的事来?」
什么人……。
一双深沈犀利的眼睛瞬间闪过子岩脑海。
那个男人的目光让他极不舒服,每当回忆起来,就像毛刺毫无预兆地轻札一下,不疼,但是又难以忽略。
凭子岩对那只冷酷眼睛的感觉,他敢肯定这人在天下十一个中名气不大,却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不将此人摆平,鸣王绝对无法开拓沙航线,完成萧圣师给他的任务。
只是,心慈手软的鸣王,怎能对付得了这个人?
冉虎自知道海盗的真实实力后,忧心忡忡,他做事比较谨慎,沉默良久,方道,「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少主,看少主有什么主意吧。目前实在不适宜再鲁莽行动,而且我们的海船已经丢了四艘,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二。」
子岩道,「海船是丢了四艘,我们却并非做不出事情。」
他说话平静,语中却带了几分绝不让步的沈毅,颇有一点容恬的冷然霸气。
冉虎略为惊诧地看他一,暗忖,不愧是西雷王的下属,胆气比得上我们萧家杀手团了,问,你有什么打算?」
子岩道,「海盗数百年来反咱为政,逍遥惯了,目前应该只是遇上一个力量比他们更强大的人,不得不降伏归顺而已。一旦这个统一的领袖消失,被整合起来的海盗一定会人心离乱,四分五裂,那个时候,监视网亦不复存在,我们可以趁机将他们逐个击破,开通航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策略目前正好适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好!这句话说得精辟。」
子岩眸底溢出一丝笑意,「这话是听鸣王说的。冉总管日后见到你家少少,一定可以听到更多精辟的话。」
「哦?听你这么一说,更我渴望早日见到少主了。哈,当初谁想到天下有名的鸣王,会是老主人的亲子呢?」冉虎一笑之后,回归正题,「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我们并不知道海盗的领袖是谁?其次,就算知道,又如何使他消失呢?」
「我有办法。」
「嗯?」
子岩从怀中掏出一封束好的书信,递给冉虎,「请冉总管派人把此信尽快送达,说不定我们可以赶在鸣王到达之前,把这件事情办好。」
冉虎接过书信一看,上面写的却是「单林二王子贺狄亲收」的字样,奇道,「怎么这竟然还和单林的王子有关?」
「冉总管不用多问,尽快把这封书信送达就好。海盗虽然猖獗,但是对一些按时交纳钱财的借道渔船会给予放行,只要给足够的金银,他们不会不答应捎带一个送信人到达单林。」
子岩说完,终于微微露出一个笑脸。
他知道这封信可能带来怎样的后果。很奇怪,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他觉得自己了解那个男人。
骄傲,霸道,不择手段,不可忍受别人的轻忽,而且――――睚眦必报。
他不可能,忘记自己曾经刺伤他的右肩。
不管怎,子岩无所畏惧。
后果如可也不会使他担忧,他太清楚这条航线的重要性,一年之期眼看就到,他见识过萧圣师的的无情,他知道大王绝不会让萧圣师碰鸣王一根头发。
除此之外,大王正是最需要萧家财富支持的时候。
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打通航道,不管这方法多么愚蠢、不可思议,即使仅有万分之一成功的希望。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子岩黑得发亮的眼睛,即使在他灿烂日光下也没被掩盖丝毫光芒。
他不知道,就是这样轻轻的,如阳光般自信淡然的微笑,在那个被偷袭的夜晚,深深印在那双充满嚣张欲望,不屑世间一切法规道德的眸内。从无一刻,被淡忘。
虽然洛云的态度比较奇怪,但他肯点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凤鸣当即下令停船,等待子岂的消息和文兰。这个停船令一下达,船队就在阿曼江上停留了整整六天。
「嗯,这之好像……。」
「怎样?」
「像是一处都没错。」
「哈!」甲板上又响起熟悉的快乐笑声,秋月得意的声音直飘到江面上,「我就说嘛!鸣王最聪明了。」
秋蓝原本提着笔准备改错处,像老师对照答案改试卷一样,展开凤鸣刚刚默写出来的卷子,对照着小木几上铺开的一份帛卷,再三凝神看了两遍,才把沾足了墨的笔放下,朝凤鸣微偏着头柔笑道,「真的难为了鸣王,同国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官,你居然真的全记下来,还把他们该干什么都给默出来了。要换了我,别说记住,连看都看花眼了。」
「真的一个都没错吗?」凤鸣俊美的脸露出喜意,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全记住了,我正担心到了同国出丑呢。那的官吏名称等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和西雷完全不一样,到了地方上,要是什么都不懂,那可就丢脸了。真好,不枉我辛苦了两个晚上背这玩意。」接过秋星送上来的白巾,擦了一把脸。
现已不能算是初春了。
越往东南方走,天气渐热,连凤鸣都开始换上单衣,清爽的丝绸料子裁剪成宽大舒适的样式,只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颜色鲜艳的带子,连长发也只用一根布条简单地束起,这个模样,有几分令人想起东凡的宫廷晚装。
清风徐来,江面异常平静。
极度眺望,远处水天一线,彷佛长龙一样的阿曼江笼罩在金黄色的晚霞之中。江水荡荡悠悠地流动,擦着船队厚重的边沿往下游悠然而去。
假如没有人打搅的话,一切都那么和谐,美好。
「少主,属下有事请教。」
打搅他们的是洛宁。此人涵养已算不错,船队停留了六天后,他才再次等上主船,要求和凤鸣对话。
「原来是你。」知道过来的是洛宁,凤鸣收敛了笑,命秋月她们撤去碗筷,严阵以待。
他可没忘记上次洛宁这固「属下」过来打搅了那么一小会,就给他弄了一个「陪洛云练剑」,不对,是「洛云陪他练剑」的差事。
现在每天超过两个时辰的鼻青脸肿,拳打脚踢,有大半要感谢洛宁的小小要求。
「有什么事吗?」凤鸣问。
「属下想问一下少主,打算什么时候起锚航行?」
果然是这个问题。
容虎站在洛宁身后,向凤鸣打个眼色。
大家待一起久了,默契日增,凤鸣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微笑一下,对洛宁心平气和地道,「洛宁主管请放心,同国我一定会去,不过目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接到母亲和子岩的回信后,立即启程。」
「摇曳夫人行踪不明,那个叫子岩这些天来都没有消息,这样等下去,不知要耽搁多久。」洛宁直视凤鸣一,语调没有多大起伏地道,「少主这次的出游已经惊动各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关注船队的动向。如今同国边境就百五十里外,一日就可抵达。这时候停驻不前,会让人误会少主不敢进入同国,对我萧家的名声,会造成严重打击。」
又是萧家名声。
「你说的不错。」凤鸣含笑,站着倾听。
早就猜洛宁会出现,用萧家名声逼他启程。不过经过多次和容虎秋蓝等心腹商议后,大家都觉得凤鸣现在越来越软弱的少主形象应该努力塑造得更光辉一点。
容恬派系和萧家派系的斗争已经骑虎难下,被夹在中间的凤鸣如果不再强硬一点,迟早会被夹成一块天下最俊美的肉饼。
强硬表态,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以洛宁为首的萧家高手团绝不畏惧,坚持抵抗。
当然,这并不是说要和洛宁翻脸,简单点说,就是别被洛宁唬到。
「少主竟然知道属下说的不,就请少主下令起锚。」
凤鸣还是微笑。
事前秋月秋星这两个有份帮忙策划的侍女再三叮嘱。「鸣王对着萧家那些家伙的时候一定要微笑,因为鸣王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看极了,天下最没心肝的人也不忍心对微笑的鸣天生气。」
「少主难道不敢回答属下的问话?向来沈敛的洛宁微觉不耐烦地道。
他一生以身为萧家的一份而自豪,视天下权贵如掌中之物,热血快意,冷酷无情,将萧纵的目中无人学到了九成九。哪想到今天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萧家少主耗费时间和耐性?
「我不起锚。」
「少主,你刚才才说…。」
「我刚才说,你说的不错,是指从你的角度看,确实应该起锚。」凤鸣的唇形接近完美,微微抿着逸一丝笑意,确实极为好看,「不过从我的角度看,不应该起锚。」
洛宁脸色一冷,沈声道,「请少主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凤鸣扔出一句经典回答。
「少主!」
听见洛宁的一声低吼,凤鸣命令自己保持平静的眼神,继续微笑。
「洛总管,先别动怒,有话好说。」凤鸣举起双手,摊开手掌,表示毫无敌对的意思。
洛宁看着他,没说话。
「我是不是萧家少主?」凤鸣继续保持微笑,向洛宁提问。
脸颊好酸。
天知道要长期保持一个完美的有风度的微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
「萧家船队是不是我的?
「是。」
「我有没有权利下令停航?」
「有。」洛宁也不是好惹的,答了一个字后,紧接着道,「可是少主这样做,萧家会被天下耻笑,而萧家的每一个人,都会为有这样一个少主而羞愧。」
「每一个人吗?」
「对,每一个萧家人。」
凤鸣好脾气地问,「洛云呢?」
洛宁一愕之后,脸色更沈郁,冷哼道,「洛云当然也会。」
「那就好了。凤鸣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答,双手合掌一击,发出清亮的响声,笑容顷时灿栏,转头道,「洛云。」
洛云一直站在房门内侧,看起来毫无介入的打算,直到听见凤鸣叫他,才跨出一步,清冷地道,「洛云在。」
「洛云,」洛宁不等凤鸣开口,仗着在萧家的老辈分以及洛云的特殊关系,沈声命道,「你来告诉少主,船队在这里整整停泊了六日,少主又不肯清楚说明什么时候启程,对此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必惧怕,尽管实话实说,我们萧家人不说违心之语。」
萧家为凤鸣所挑的十大护卫以洛云为首,隐隐代表萧家高手中青年一代的意愿。他的表态确实能打压凤鸣在萧家众人心目中的地位。
要知道,凤鸣这个少主本来就和凭空从地下冒出来没什么两样,在萧家,凤鸣缺乏资历和赢得萧家上下尊重的高超剑术。
他有的只是萧纵这个老爹的承认。
可以预估的是,当凤鸣的意愿一次又一次和萧家众人的意愿冲突而且无法赢得支持后,这个少主头衔上的光环,终有一日会被彻底磨灭。
「属下觉得,少主有权决定萧家的任何事。」
「你说什么?」洛宁难以置信地看着洛云,愤怒和疑惑升腾而起,瞳孔骤缩。
洛云怎么可能会帮那小子说话?
凤鸣等早料到洛云的回答,看见洛宁此刻表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众人你给我抛个眼神,我给你提提眉毛,都觉得有几分得意。
怒火烧过之后,洛宁神志稍为清醒,现在少主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反而是洛云的事要先处理。
「少主,启程之事容后再谈。」凤鸣等未及答复,洛宁冷冷朝洛云说了一句,「你跟我来。」转身率先开甲板。
大船下层多半是存放东西的房间,也有一些是侍卫们四五人一间的睡房。洛宁走到下面,随便挑了一间较为隐蔽的,走了进去。
洛云表情冷漠地跟在后面。
木门关了起来。
转过身,炯然有神的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洛宁把比剑还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洛云年轻的脸上。
「绝好的机会,你竟然帮他说话。」走了一段路停下后,洛宁燃烧的怒火已经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杀手的冷静,「他有多么无能浮躁,你都亲眼目睹。这样一个人,却是萧家少主,我只可惜萧家百年英名,要全部毁在他手中。」每个低沈抑郁,这些话在他心中,看来已经藏了不少时候。
「不管我们是否愿意,他已经是萧家少主,不断在萧家上下面前贬低他,又有什么好处?」洛云冷冷反问。
「老主人还在!」洛宁眼中精光霍然跳动,笃定地道,「只要老主入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把他的东西收回来,交给值得交付的人。他停了一下,看着眼前已经和他一般高大的洛云,目光变得温暖了一点,低声道,「当所有的萧家人都瞧不起他时,老主人自会明白他不值得拥有萧家的一切,那个时候,洛云,老主人会想起你。」
「呵,」洛云苦笑,「想起我?」
他低下眼,缓缓抚摸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
从自己懂事那日起,他就开始练剑。他当时还很小,那宝剑如此长,又这样的重,他连拿起它都觉得吃力。
可娘一直和他说,他是天生拿剑的。
云儿,好好练吧,终有一天,你会是你爹爹的骄傲…。。
娘一直鼓励他,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看他练剑,亲自察看他的进步。
娘站在一旁,用激动的眸子看着他,看着他渐渐拿稳了剑,慢慢成为萧家年轻一代的最强的剑客。
想起娘忧伤期盼的眼睛,洛云的眼神也变得落寞,「老主人永远不会想起我,那只是娘的痴心妄想而已。」
「洛云,你娘他……」
「容虎前几日忽然来找我。」洛云截断对方的话,缓缓道,「他问我,萧家的探子屡次前往同国打探,为何每次带回来的只有同国王子庆离的消息,而王叔庆彰的消息就丝毫也没有。」
「容虎有何资格质问你?你为什么不让他去问被派回来的探子?」
洛云冷笑,「因为我自己也疑惑。」
「洛云?」
「我特意把这次派回来的探子留下,仔细询问了一番。他一口咬要他传递的消息就只有这几句,多一句也没有。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奉命如此。不过,谁能让萧家探子如此听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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