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时候认识你,非常慌乱。
但却故做镇定地走向你们,扎着两条油油的辫子,穿着连身的花衣裙,坐下来的时候自我防卫很强。“有杀气”,他笑说,但我自己并不知道,只是瞪大眼睛看你。
茶艺馆的落地窗外是很好的阳光,里面却黑暗暗的,你们用自己的杯子,黄土色的杯子上印着黑色的中国字,然后你对我说故事,也问了我十七岁之前的生活,而他则在一旁听着皱着眉。
然后我们开始定期地聚会,我常写信给你,你再把我的故事告诉他。
我们原本约定好要一起做的一件事,却在几乎决定后我临阵脱逃了,因为当时认真地爱上了个人,觉得天塌下来也没有与他厮守重要,非常任性地抛开一切,跑到遥远的地方,坐在有着大窗户的房间里,傻里傻气地等电话、流泪,不敢离开房间一步,怕生命中真的有阴差阳错,会在我离开仅有的数分钟里,错过恋人的声音,错过了我们的继续。
但电话始终没有响。三天后我离开那里,房间窗外的日落一片金黄,房里却是暗的。我坐在床角,拉上行李,走的时候,行李里并没有多任何一样东西。
与你们失去联络的一段日子里,我过得不好,再次恋爱,爱得莫名,我写信给你们,没有提起失踪的自己。你们于是决定再见我,还是一样的地方,当时我与母亲的感情纠葛缠乱,在爱中又苦苦离离,可见到你们,忽觉安心,忽然认为你们是我的依赖,可以告诉我好坏,可以指一条路给我前去,可以让我不要跌得太痛,我天真地相信,我曾经失去是因为我将会拥有。你们对我好好坏坏,让我的青春更多不安焦虑。我对你们的爱好莫名,不是占有也没有被爱的欢喜,我像一个在戏院门口卖口香糖的小孩,对你们苦苦哀求,要你们在我的盒子里多挑一点东西。我拉着你们的衣袖,想讨好你们也想表示自己并不在乎,非常忙碌而且庸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又怕不说你们就会对我失去兴趣,于是我的故事越说越大。知道你们喜欢自生自长的孩子,我便努力地去让自己过得不好,才有故事提供给你。卖口香糖的孩子多怕没卖出东西,会让爱他的父母失望,于是只好搏命演出,在街角人多的地方游荡,日出夜落只怕故事不够。
于是口燥舌干,口里的语言快得来不及经过大脑,只有一颗心越来越加速,心快碎,身体也快被语言挤爆。
我像你们捡来的动物,觉得不需经过特别照顾。让一只充满野性的动物明明被豢养成宠物,却又要故做浑然天成,于是猫不猫狗不狗。
然后你们终于承载不住我混乱的情感,我也无法明白爱这么纯粹的事情为何要被文字语言说说解解,于是我们失去了联络。
对他,我没有遗憾;对你,我没有原谅。
养了野猫的人类决定放野猫回归自然社会,野猫也真的跨过门跑了,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野猫了。
没有关系,你们总说我很强,不会有事,我也相信。
在这些岁月里,回首才发现这些痴缠竟不知觉十多年,我结婚将生子,有杀气的少女早就消失,但我没有被化解在俗世里,我开始自己过日子,不再习惯什么事都想告诉你,虽然我常在心里念你的名字,但我也有着属于自己好好过的日子。我从不曾忘记他对我曾非常爱护、严厉,却又告诉世人我们并不熟悉,即使他对这个世界说他只是找我做点事,但我已经可以接受了。
不要嫌我麻烦,我从来不曾麻烦你们,如果不是我的过往如此艰辛,也许对想要故事的人们来说也不会觉得有趣,我是一个题材,一个被生命推往前去不由自主的题材。
等明白的时候,已经过了十数年。
然后你写来满满的字,我紧紧地抱着读,泪流满面真正释怀。我才发现只要你还爱我,不管我曾经多痛,只要知道你还爱我,我从来就不曾真正地生气。
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这些怨不过一下子就写完了,这么长的日子这么多的悲伤快乐冒险不过是一张纸。日子如流水,亦是水流,哗啦哗啦地充满声响,然后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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