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城市里,戴着帽子低着头,我有时候竟然会忍不住幻想如果我还是一个人会如何?已经选择的人生不能轻易地回头,我混在人群里一样变得面目模糊。这街上有一家人热热闹闹,有年轻的伴侣携手,有匆忙的男女赶着路,而我回家后家里有许多人。
我原本一直是独居的,从十七岁开始,我就一个人生活。因为孤单,所以很不迁就。不工作的时候,我睡醒了也不起床,窝在床上露出一双眼看这世界或天花板。我租来的房子总有大落地窗,这让我可以观望这世界而又不需参与。有点漠然,有点温情,是我跟这个世界最好的距离。我喜欢散步走路,会走很远去买书,再左右手交换地提回来。第一个房子小得没有厨具,我只能买电磁炉,最会煮的除了泡面加蛋还是泡面。虽然有人说泡面没营养,但我总是想加个蛋应该会好点吧!手头宽裕的时候,我会去玩玩。非常向往旅行,而旅行的时候从不会住五星级的饭店,还是会买书来找有厨房的小型公寓式旅舍,然后依然用同样的方式生活,窝在床上,买书走路,走很多的路,煮罐头。
我不爱交朋友,但我对人友善。不过我很少会完全打开心胸,也不太懂怎么开始。一个人看电影、吃饭,会有点寂寞,尤其在入冬,寂寞得鼻头冰冰的,自己握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缓缓地走,寂寞变成一件无法分享的宁静。
电话在独居的日子里变得充满情绪,也许是喜欢我而我又喜欢的人打来的,其实说话的内容都没有大意义,但我觉得持续对话比什么都重要。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像重要的参考书,我挂上电话后,总需要靠书的分析来证明自己没有发疯。
公司也常是电话的利用者,我常常也会说很久,讨论想法或弄明白一些事,那时我还没有现在的力量,所以想要的一切常需要许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又或者白费力气并且还赔上人际关系。在丧气的夜晚,我洗很久的澡,用日本无印良品的牛奶沐浴乳,洗澡是我在日本学到的最好的事,日本人对于“沐浴”文化风靡的程度不输我们去庙里拜佛。仔细回想,才发现爱走路好像也是,我们上课时走去车站,赏樱花时走长堤,放假时走长长的明治通看橱窗。而最深的回忆是我与母亲拿着透明小袋子装着沐浴用品,肩上挂着毛巾,走去颇有距离的公众澡堂。在氤氲的水气里,我第一次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体,吓了一跳,但母亲推着我坐在小板凳上,并用去癣的布刷用力地替我刷背,等刷干净后就泡到高温的大浴池里。老人家会把在澡堂卖一百日元的小白毛巾泡水盖在自己头上,好逼出更多的汗。等皮肤泡得发红起皱后,再赶紧爬出浴池去冲冷水,常常冲洗完后穿上衣服,身体都还冒着热气。然后在下着冷冷细雪的冬夜踱步回家,顺道买贩卖机里的柠檬果汁喝,那滋味曾经记忆了我的微酸年龄。
后来虽在日本神宫前买了一套一房一厅的小房子,但也还是会走路去洗澡,只是没人擦背了。
忽然就这么地想念起青春孤单,好想好想不是住在七八十坪大的房子里,有因为他而多出的一家人;好想自己还是那一个没有固定的一切,却有很多时间做梦的自己。
这个世界有好多人努力工作存了一辈子的钱,终于买了房子,买完后却发现因为贷款又欠了银行一辈子的钱。与心爱的人同住后,以为会从此热热闹闹,再不孤独,没想到却反而感觉寂寞来袭的时间与人多人少、相不相爱无关。请家人一起同住,却发现沟通与迁就让双方都挫折不满,然后终于还是搬出来渴望孤单。
绕了一大圈,到底拥有算不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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