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悔之
天使挥拍着翅膀,下望欲望之城——这座城就要沦亡了吗?
什么时候会有大难?欲望流动的时候,还是因为爱,而忍不住回头的时候?
转身回头,就要化为盐柱。
行行复行行,我们知道爱尽情绝的时候,应该要继续往前走,但我们却总又忍不住要回头。
爱情的路,常常是一条荆棘的路,爱情的河,我们为渴爱河,而漂溺不得止;《圣经·雅歌》说:爱比死更冷。
爱比死更冷,爱,却是恋人们最华丽、最温暖的衣服。
爱情和欲望已经被演练过幻化过无数的形式,爱情和欲望也被议论书写过无数次,也许,我们不需要再描绘它,而是去感觉它。
从《生死遗言》之后,伊能静非常投入地、精雕细琢地在完成这本《索多玛城》。
游历所及的城里,有着各种色泽,被拍摄的自己,有自我凝视的对照之记。看着镜头被拍摄,就有可能像我们被世界观看,也目光炯炯地观看世界。
摄影是一种记录,小说也是一种记录。
书写爱情和欲望的小说记录红男绿女、贪嗔痴怨、爱、别离、求不得。
小说常常可以像是挥拍着翅膀的天使,下望欲望之城、人寰之处的。啊,爱会受苦、爱会沦亡,天使想要问人们:为什么你们心甘情愿?面临深渊劫毁而欲得爱?
天使在叹息摇头,天使也被求爱的人深深感动——这就是困惑。
《索多玛城》所要说。
让我们走入爱情的城,听伊能静讲说仿佛一千零一夜般的故事,故事里有他,有你,有我。
卡缪说:“演员是最荒谬的角色,因为在他孤单的身体却住着无数个灵魂。”而我的工作正是这个荒谬的角色,一个女演员,当我的生活渐趋安稳,我的工作却经常召唤我沉睡的过往、我平息的欲望。我利用这些遗忘的情感让表演得以丰富,却亦经常被这些回忆召唤而迷惑脱离不了挣扎。
在生活里如今克尽节制的我,却常在戏剧里被不由自主地挑选,成为放纵自己情感的角色,当我回望我的第一部电影《好男好女》中的梁静,彼得格林那威《八又二分之一》里因各种理由贩卖自己的女人之一岛都或是《人间四月天》里的小曼,还有在关锦鹏导演在《画魂》中依然让我困惑的奥米,他们都以某种方式决裂自己、撕虐自己,换取想望饥饿的饱足,我明白理解却不敢接受让她们超越我引领我,因为我的真实生活就在眼前,在现世里我的身份是妻子是母亲是女儿是媳妇,我被世界观看也被家人观看,我一点都不敢失足,我谨守目前的安稳,守护自己的不勇敢。
当我在扮演的过程,常会在换装后的夜晚,坐在床边看她们走进我穿越过我,我有时会渴望也放弃一切身份消失,却又对一切牵绊依依不舍,你说得对,这样活的人很辛苦,都因为有拉扯,所以我能创作。
诚如书中所说,书写不是为了快乐,于我也不仅仅是一种存在的认证,书写更接近的是我生命里多重角色的荒谬,于是我不得不写,否则我便无法抑制那些借由我重生,既是我亦不是我的阴性花朵,在我身体里的阴暗角落开花后漫山遍野的花尸。
表演是唤醒,书写却是遗忘,遗忘身体里无数个荒谬的的灵魂,让这些灵魂在真实虚构交织的城堡里终能得到安息,只有学会遗忘才能继续刻苦前行,一如即使万般不舍,也不该、亦不能、更不需要再回头,凝望那因欲望过剩而被神摧毁的索多玛城。
2003.11.21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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