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余乐乐找回许宸之后,邝亚威和杨倩看余乐乐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比如现在,周末,杨倩家。
余乐乐在埋头写作业,邝亚威手里拿本语文书,不背课文,饶有兴趣地盯着余乐乐看。杨倩从客厅拿水果进来,一眼看见余乐乐的奋笔疾书和邝亚威的东张西望,就没好气:“邝亚威,你不看书看什么呢?”
邝亚威笑嘻嘻地看看杨倩:“我在看余乐乐呢。”
余乐乐抬起头,看着邝亚威,莫名其妙地说:“看我干什么?”
邝亚威立即把语文书扔到一边,他总是这个样子,对待课本就好像对待草稿纸一样乱丢乱放,杨倩一边拣书一边叹气。
邝亚威凑近了说:“余乐乐,你是从哪里找到许宸的?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啊。你什么都不说,他也是什么都不说,你们两个一起卖关子,倒是我们在火车站找得好苦呢。”
杨倩一听也很好奇:“对啊,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你们不是大半年都没来往了吗?”
余乐乐觉得这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很八卦。不理他们,继续写作业。邝亚威来劲了:“快说说,快说说,不要不好意思。”
正说话呢,有人敲门。邝亚威大喝一声:“是许宸!”一边指挥杨倩,“快去开门。”
杨倩恨恨地看邝亚威一眼,觉得这个人真过分,总是指挥别人做事情,自己懒得要死。余乐乐看着他们,觉得很有趣。
门一开,杨倩看见果然是许宸站在门外。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看见杨倩的时候甚至笑了笑。杨倩惊讶得瞪大眼睛,不认识似地看着许宸。杨倩使劲地回忆,好像从许宸父亲出事到今天,这是许宸第一次笑吧?
一边的邝亚威也惊讶极了,他现在是深深地佩服余乐乐——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对许宸说什么了?
邝亚威从沙发上跳起来,绕着许宸转了起码三圈,许宸站在屋子中间,看着邝亚威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然后邝亚威又绕着正在写作业的余乐乐做半圆形运动,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余乐乐看着邝亚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转够了,邝亚威长舒口气坐到沙发上,看着杨倩说:“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不对劲?”
杨倩笑笑地说:“邝亚威你真三八。”
邝亚威急了:“这怎么能叫三八呢?他们两个人,肯定瞒着咱们什么了。不然怎么什么都不说?说吧,你们都去哪了?”
他瞪着许宸和余乐乐,余乐乐听到那句“去哪了”,突然想起那个拥抱,脸“腾”地就红了。
邝亚威看见余乐乐脸红了,更觉得自己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指着余乐乐对杨倩说:“你看,她脸红了。”
杨倩好奇地看着余乐乐,哎呀真奇怪,她从来没见过余乐乐脸红的。
许宸一低头,也看见了余乐乐的表情,都红到脖子了,许宸也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邝亚威看到了,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可是他们死活不松口,邝亚威的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就很郁闷了。
不过那天他们在杨倩家很尽兴地玩到很晚,杨倩的父母回家晚,邝亚威甚至利用杨倩家的厨房以及冰箱里的存货,给大伙做了餐四菜一汤。其中“四菜”是可乐鸡翅、滑炒里脊丝、清炒西兰花、醋熘山药;“一汤”是紫菜蛋花汤。
邝亚威炒菜的姿势一看就很专业,其他三个人站在厨房外边看着邝亚威忙活,大眼瞪小眼,觉得无比神奇。
而且最为神奇的是,菜的味道居然还很好!这下子,剩下的三个人都开始觉得邝亚威或许还真有点烹饪的天份了。
吃饭的时候大伙对邝亚威的手艺赞叹不已,邝亚威系着围裙,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上了。他一得意就忘形,连吹牛加讲笑话,居然逗得其他三个人全体笑倒在餐桌旁。
那天,余乐乐笑得很没有形象。余乐乐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历经6年的时间辛苦找回来的自己。
而许宸看着余乐乐,突然有种感觉:好像中间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样想着的时候许宸连忙狠狠摇摇头,想要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抛出去——明摆着的,余乐乐是平实人家的女儿,而自己是贪污犯的儿子,自己这样胡思乱想,根本一点依据都没有。现在的余乐乐,不恨自己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怎么可能再有其它呢。
想到这里,许宸的脸色莫名的就沉下去。余乐乐看到了,心里也猛地一沉。余乐乐不知道许宸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余乐乐隐约有种感觉,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找到许宸,或许就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或许彼此远在天涯,然而却也近在咫尺。
回家的时候很晚了,余乐乐推开门,看见于叔叔在客厅里看报纸。他看见余乐乐,急忙把报纸放下来,问:“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余乐乐应景地回答一声“吃过了”,立即钻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不出声了。她甚至听见于叔叔在门外叹气,可是她习惯了无动于衷。她听见妈妈从洗手间出来,路过自己门口,顿住,却又渐渐变远的脚步声,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余乐乐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有点太苛刻了。
余乐乐不是不知道妈妈所受的苦,她的孤独,她的软弱,她的艰难,余乐乐都看在眼里。可是余乐乐只是不能接受妈妈这么快就能把爸爸放在一边,而且还能容忍另外的男人在爸爸住过的房子里出出进进。妈妈和于叔叔结婚后,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惹余乐乐不高兴,这些余乐乐都看得到。
可是,余乐乐还是不能很快地接受于叔叔,尽管她知道,于叔叔是好人。
于叔叔甚至从来没有要求过余乐乐什么。有时候妈妈想说什么,于叔叔总是阻挡她,妈妈也就沉默了。
余乐乐觉得,如果说自己和许宸是天涯咫尺,那么是不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咫尺天涯?
真是郁闷啊。
两周后,余乐乐专程去了实验中学。毕业三年,第一次踏上实验中学的土地,颇有一点感慨。
余乐乐走进实验中学大门的时候,因为是活动课的课间,并没有被警卫难为。她四下打量着这个昔日的母校,三年了,有了新的体育馆和教学楼,还有了塑胶跑道,看来是越来越好了。
可是多么奇怪,余乐乐本来以为自己走进这里的时候会很自卑呢,然而实际上内心感受并没有多么大的变化。
余乐乐很为自己的坦然感到高兴——三年的时间,原来自己远比想象中的变化要大。这真要托姚斯然的那次谈判所赐,让余乐乐感觉到自己和初中的那些优秀的同学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也都有烦心的人与事。唯一不同的,也不过是成绩不如人家而已。经历了许宸的事情,余乐乐至少总结出一个道理——成绩不能说明一切,坚强的内心有时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有着坚强内心的余乐乐,进教学楼找许宸的时候没有请杨倩和邝亚威代劳,而是直接跑到许宸班级门口,找人传话:“帮忙叫一下你们班许宸。”那天她故意没有穿校服,站在门口的男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余乐乐,进门找许宸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余乐乐偷偷笑一下——目的达到啦!
余乐乐此行,实际上是想告诉许宸班里的同学,许宸不是众叛亲离,她还有朋友,甚至还有陌生面孔的朋友专程来找他。
余乐乐站在门口等许宸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姚斯然。
姚斯然看见余乐乐,目光里更多是惊讶。
余乐乐淡淡地打招呼:“嗨,这里的老同学还是蛮多的啊。”
姚斯然脸红了。
她当然知道余乐乐什么意思——同样是老同学,甚至还是明确表示过喜欢许宸的自己,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并没有伸出手。
姚斯然没法告诉余乐乐,当她真的成为许宸的竞争对手的刹那,所有的喜欢都敌不过一纸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诱惑。高考毕竟太惨烈了,考场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所以,她不过是想要一张稳妥的通行证,难道她错了吗?
是的,她是喜欢许宸的。这个班里的女孩子,甚至其它班里的女孩子,曾经,有几个不喜欢许宸的?他简直就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白马王子的翻版。只是没有人会想到——有那么一天,白马王子家的老国王被推翻了,王子也就不是王子了。
可是今天,突然面对余乐乐,姚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就进了教室。余乐乐看着姚斯然的背影,无可奈何,她想不到,一个曾经信誓旦旦说出“喜欢”二字的女孩子,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快,怎么能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楚
可是余乐乐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指责姚斯然呢?她也不过是争取自己能够取得的权益而已。虽然邝亚威说她和她妈去给老师送礼,最终拿到了保送机会,可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己没见过,当然不能胡说八道。这点基本道德,余乐乐还是有的。所以,余乐乐也从来没有在许宸面前说哪怕一句关于姚斯然的坏话。余乐乐不是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更何况她知道,许宸对姚斯然的印象也一向不错。既然如此,何必让已经看尽别人脸色的许宸更受一重打击呢?
正想着呢,许宸从教室里出来了,看见余乐乐的时候他分明怔了一下。
余乐乐把手在他面前晃晃:“嗨,前个星期刚见过,就不认识了?”
她笑着看他,她的笑容那么明媚,不含任何杂质,许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边的同学好奇地看着他们,有人还专程从教室里跑出来看余乐乐。
余乐乐心里偷笑,看来理科实验班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这些人居然能这么无聊,无聊到好奇心无限强。
许宸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这也算是我母校吧?”余乐乐撇撇嘴。
许宸笑了:“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你的母校。”
许宸的笑容居然也那么单纯,这让身后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大跌眼镜——不认识余乐乐的人开始打听这个女孩子的出处,居然能让许宸笑?而认识余乐乐的人,比如姚斯然,开始震惊于这个女孩子今时今日的力量。
在余乐乐身上,姚斯然分明看到一种力量,好像莫名野草顽强、执拗的生长。曾经,她是那种说话不敢抬头、不敢看人的眼睛,也不敢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流的女孩子,她独来独往,身边的朋友只有杨倩和邝亚威。她站在姚斯然面前的时候,身高虽然相仿,姚斯然却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挺拔与骄傲。
可是这中间发生过什么?怎么可以让一个昔日如此懦弱的女孩子,勇敢昂起头,看着所有人的眼睛,大胆地帮助许宸?
姚斯然或许永远想不到原因,因为她当然不知道那天余乐乐对许宸说的话。
她说:“你要脸皮再厚一点,别人不理你,你可以理他们;老师不教你,你可以主动去请教。不要哭丧着脸,这样不好看。笑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千万别不信,这是我长期以来积累的经验。”
许宸照做了,他听从余乐乐的规劝,在此后的日子里,居然真的开始学习“脸皮厚一点”。
他开始放下课本,在课间找同班的男生打篮球。他发现,当他提出要一起打球的时候,那些前阵子对他横眉冷对的男生在短暂的发呆之后,居然同意了。
还有女生的态度,她们本来就不讨厌他,现在见他主动打招呼,虽然她们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至少并没有什么让人尴尬、受伤的言语。
而那些隔壁班的同学们,相互认识的,许宸也开始主动和别人交流。而那些脸孔呈现出来的惊讶以及后来的回应,也令许宸感到惊讶。
当然,偶尔还是有人冷言冷语在自己身后说点不好听的话,然而更多人,还是礼貌地回应自己。
许宸很知足,他知道某些伤口不会很快痊愈,可是余乐乐说得对,时间可以医治所有的伤。
许宸也开始出入老师的办公室,开始像以前一样向老师请教问题。当老师赞许的笑容绽放的时刻,许宸突然觉得天空明亮了起来。
许宸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下滑的成绩恢复到了原来年级前十名的位次,老师们看许宸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和暖。
许宸渐渐明白:余乐乐说的“脸皮再厚一点”,是要告诉自己:不要恐惧也不要害怕,努力打破自己亲手包裹的茧子,努力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会发现,很多的不快乐实际上是自己臆想的结果,即便有人很刻薄,但更多同学,实际上还是厚道的。
余乐乐看见许宸的变化,也很开心。
余乐乐唯一不开心、也无法去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妈妈和于叔叔看起来很和睦,每到周末还会拿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一起消失,看起来是去郊游。余乐乐从来不参与,也不多问,本来嘛,他们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余乐乐只是觉得难过——爸爸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在周末带妈妈出去散心,他只认识自己的实验室,他的生活简单得甚至有点乏味。
不过,这段时间妈妈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时候会按着胸口,好像不舒服的样子。余乐乐本来想问问怎么回事,可是看妈妈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没开口。
冷战已经进行了近一年,至今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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