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那天傍晚打电话到我公司。“你没事吧?”他的语气淡淡的。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打电话到我工作的地方,我除了小小地吃惊,也不由唏嘘地回忆起十年前那乔丹球棒事件。
“为什么你会事先知道我们公司会起火的事情?”
“我也没说一定会起火啊。”
“你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明天能见个面吗?正好星期六,一起去看爸爸吧?”
我问他是不是有关纵火的事情到时也可以再解释清楚,他却自顾自地说了碰头地点便挂了电话。
“泉水先生,刚才是你弟弟打来的吗?”
坐在我旁边座位、从事事务工作的女子对我微笑。她约莫二十出头,虽然在传达电话留言的时候经常会弄错对方的姓名,却从不会因此挨批评——但我却会被骂。有一次,我曾询问过上司为什么会被这么区别对待,上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说:“因为她很可爱不是吗?”而我却也以一句“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不,她现在正趁着上班时间翻看海外旅行的宣传册,也同样不会有人去责备她。
我望向办公室的墙上,那里悬挂着一副写有可称为标语或警句字样的竖幅,上面大刺刺地印着如下字句:“工作须分清轻重缓急,依序进行。”
“你跟弟弟的关系好吗?”
“嗯,关系很好。”我立刻回答。
“好羡慕啊……像我就是独生女。你弟弟是什么样的?”
“很帅,而且运动能力超群。”从二楼掉下来都没事。“而且不乏幽默感。”
“那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她两眼放光?是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而且很会画画,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
“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吃香吧。”
“很吃香。”我对于“吃香”这个词语是否算是正式的日语持怀疑态度,但依旧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可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难道他是……”是想问是不是同性恋吧。
“比较复杂。”
“人生就是要复杂才好。”她若有所思。或许她想到了自己碌碌无为、每日忙于事务工作的人生吧?
我不由联想起芥川龙之介写的《轨道列车》[注]。那本小说的最后,写有感叹人生无聊的句子。高中老师对我们说:“芥川想写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最后一段吧。”而我们则怒从中来:“什么嘛!那么我们只读这最后一段不就好了!”
[注:芥川龙之介,日本大正时代小说家,代表作有《罗生门》、《竹林中》等。《轨道列车》是其超过150篇的短篇小说中的一篇,讲述了一个小孩子偷偷和两个陌生人推着轨道列车离开村子却在晚上害怕得哭着步行回家的故事。]
“我的名字是泉水,而弟弟的名字则是春。”
“写成英语都是spring呢。”看上去很可爱的她头脑也很灵活。
“答对了。”
我从未正面问过父亲与母亲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打算来为我们取名的,但可以推测的是,他们大概是想让我和弟弟之间有着某种连续性吧。毕竟所谓命名,其实跟许愿也差不太多。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母亲逢事必言:“因为你们是兄弟。”而每次我都会很恼火:“这种没必要说的事情不要特地挂在嘴上!”
“说起来,”她忽然换了话题,“昨天的火灾果真是纵火吗?”
“实际上我没看新闻,早上到了公司才发现的。”
“我奶奶说,电视会让人看傻的。”
“我也这么想。”
“社长好像对被人放火的事情很高兴。今天早上去开全体会议的课长说的。好像是说我们大楼上了电视,起到了宣传的效果。”
“看电视的明明都是傻子。”
“我觉得犯人一定很年轻,比如是个高中生。”她毫无根据地下着结论,“因为最近的未成年人都有暴力倾向嘛。”她鼓着脸,“大概因为无聊才放火的。”
我想到了那个侵犯母亲的未成年犯。自然,如今他早已不是未成年人,应该还泰然自若地成长为一个四十四岁的中年人。在那些专家眼里,似乎看不到少年犯罪增加的事实以及恶化的事实。有人还说:“所以,没必要修正少年法。”其实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犯罪数量的增加与统计结果无法改变母亲曾被人像玩耍般侵犯的事实,也同样丝毫无法变更那犯人如今逍遥自在的生活。
这不过是社会上的又一起强奸案而已——有些人会这么说。就算没有说出口,也有多得超乎想象的人抱着这种想法。
实际上,在我的亲戚当中,也有人曾这么说过:“少年犯罪中性犯罪是比较常见的,反正也没死人不是吗。”说这话的人是我叔叔,“命还在就好。”他这话说得似乎比我们当事人要更精通有关少年犯罪的事。在我看来,身为高中教师的叔叔是那种坚信世间一切都能以书本中的条理、法则之类的东西来解释清楚的人。
“但是,”我却是这么想的,“不管是多么普遍的犯罪,都会如地震一般改变只此一次的人生;不管是多老套的案件,都足够给人带来不幸。”顺带一提的是,从那以后,我就当没了那个叔叔。
“你想去国外旅行吗?”我指着她手上的小册子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
“是啊,”她说,将小册子的封面对着我,“想去摩洛哥。”
我刚刚还在想芥川龙之介的《轨道列车》,此刻却轮到我小小地惊讶了。
“还真像呢。”
“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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