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正峰回到王府时,天色已近傍晚,他的步伐很沉重,已至还未进堂屋,已经惊得屋内一众女人都站了起来,个个怀着殷切期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木门。
“嘎吱”一声轻响,像沉久的铁锯割开粗糙的木板一般,拉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黑色方头的云纹鹿靴当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一身还未来得及换去的青色衣袍上沾染着点点黑色的墨迹,显得有些破败和糟踏,沐正峰不是一个人归来,在他身后,沐世闵的面孔缓缓地现了出来。
“王爷!”
柴侧妃已经控制不住地当先扑了过去,这几个时辰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心里既期盼着沐子宣能够倒霉,但又不希望因为他的霉运而连累到大家,这样矛盾的心理让她整个人在这段时间内看起来特别阴郁,柳氏抱着孩子都不敢去打扰她一分。
沐正峰缓缓抬起了头,无神的目光扫过众人,似乎在寻找可以凝聚的焦点。
众人一见他这模样,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柴侧妃刚刚攀上他的手臂都忍不住给弹了开来。
这还是王爷吗?
不过几个时辰便像完全换了个人一般,肩背佝偻,形容憔悴,眼窝边甚至泛起了皱纹,干裂的唇角上绽开了淡淡的血丝,整个人生生老了十岁不止,凑近了看去,那乌黑的浓发间竟然夹杂着一丝花白。
“王爷,您这是……”
王妃脸色青白,强撑着坐椅的扶手站了起来,缓缓走近,颤声道:“子宣……宣儿的事皇上怎么说?”
沐正峰眨眨眼,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眸中神色深沉难辨,咬紧了牙根,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从今往后,我没有这个儿子!”
“王爷!”
王妃面色大变,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锦韵快走几步,一下便扶住了王妃的肩膀,看向王爷,话语苦涩,却夹杂着最后一丝期盼,“父王……这不是真的……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不相信沐子宣会投敌叛国,死也不信!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没弄清楚,一定的!
“没有误会!”
沐世闵踏前一步,高大身影笼在锦韵跟前,更显出她的娇小,只见他薄唇一勾,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我本也相信小叔叔的为人,却不料竟是这个结果,那禀报之人能够细细说出小叔叔的言行体貌衣戴穿着,绝对不会作假……”
说到这里,沐世闵话音一顿,颇含深意地看向锦韵,“且……那人还瞧见他与北郡郡主沐青鸾的女儿甚是亲密!恐怕,小叔叔是中了美人计还犹不自知,可怜小婶子痴心一片为他守候,到头来却是所托非人!”
锦韵咬了咬唇,面色戚然,血色褪尽,拳头握得死紧,垂下了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沐青鸾的女儿自然便是简。理查德,若是沐子查会中了她的美人计,在布鲁斯南便早已经就范,何必等到今天,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殿下!”
郑芳宜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沐世闵侧身一让,她一头扑空,双手撑在了地上,狼狈不已。
“大婶婶这是干嘛?难不成……是想行刺?”
沐世闵目光微冷,对上锦韵他还有少有的几分耐心,可对上这个没头脑的女人,他便生不出半丝兴趣来,若不是和郑太尉私下达成了协议,他根本不愿意搭理她。
郑家女儿,一个入了宫成了妃,一个嫁入了王府,剩下的一个将来还会嫁给自己,若这三姐妹都是如出一辙的蠢笨,那他将来的日子会多么无趣。
“殿下,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郑芳宜揉了揉发疼的膝盖,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膝行几步至沐世闵跟前,泣声道:“求殿下为我作主!柴侧妃刚才已经允诺了我,若是王爷归来,便即刻赐我一纸和离文书,至此男婚女嫁与沐家再无一点干系!”
“喔,还有这种事?”
沐世闵颇含兴味地抬起了眉眼,若是沐正峰真的如此识趣,他便不用再想办法将郑芳宜给单独弄出来了。
只是沐亲王府如今正遭逢大难,郑芳宜却如此不忠不义,只求自己安生,这样的女子纵使身份显赫,富贵权势无双,也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沐正峰阴沉的目光扫向了柴侧妃,“她说得可是真的?”
柴侧妃面上一滞,随即咬唇道:“这等媳妇敢辱骂婆婆,于危难之时弃婆家于不顾,还留她何用?王爷便允了她,让她快快离去,省得碍眼!”
“殿下听到了吧?您可要为我作主!”
见柴侧妃脱口便承认了,郑芳宜面上一喜,期待的目光转向了沐世闵。
她原本只是在观望,还以为沐正峰走了一趟皇宫后会有扭转的局面,她到时候再找个台阶下,不用这样撕破脸,可如今看来,这沐亲王府真要倒霉了,她还不快跑,更待何时?
沐正峰面色铁青,一手颤抖地指着柴侧妃,“这……这就是你选来的好媳妇?!”
“我……”
柴侧妃哑口无言,面色臊红不已,当初她不知道在沐正峰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才使得他说动了太后将郑芳宜指给了沐子荣,可如今呢……想想她便后悔不已。
“王爷,”王妃沉沉地闭了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灰暗之色,“就让她走吧,心都不在这了,人留着还有何意思?”
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投敌,他有皇上的信任,他有光明的前程,他还有父母妻子俱在,他如何舍得下?
可皇上与王爷这一番谈话,似乎在无形中便已经坐实了沐子宣的罪名,他们再说什么还有何用?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也没有证明他无辜的证据啊!
除非,他能从北郡归来,亲自向众人说明这一切!
她心里有着期待,但同样又怕期待落空,反倒是令人失望的结局。
沐正峰僵硬的转头,深深地看向王妃,面上难掩伤痛与失望,“有人亲眼见着那个孽障在北郡逍遥快活,不是被扶持,也没有被威胁……如此,你还相信他吗?”
“我……”
王妃刚一启口,泪水便无声而落,她的心比任何人都痛,那是她的儿子啊,十月怀胎,辛苦养育,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有人说他半点不是,她恨不得刨出那人所有的阴私,若有人伤他一分一毫,她便恨不得将那人给生夺活剥。
她没有丈夫的疼爱,唯一的期望便是这个儿子,如今这般,让她情何以堪?
“父王,我相信子宣,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锦韵几步上前,握紧了王妃的手,看着王妃落泪,她心中的悲伤情绪也在瞬间发酵,若不是强自忍着,怕也要泪洒当场了。
她也知道这样的辨白是多么地苍白无力,可若是她什么都不说,难道就让他们这般认为吗?
“你相信?你相信又有何用?”
沐正峰仰天一笑,笑得泪水都从眼角滚落了出来,灼得人心慌,“没想到我沐正峰一身中正,临到末了竟然还老马失蹄,养出这等孽障,实在是家门不幸!”
“好了,话不多说,我会让人送来笔墨,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沐世闵淡淡地开口,“王府我会命人彻底搜查,在未有分明之前你们都将会被软禁,希望各位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谢殿下!”
只有郑芳宜一人欣喜若狂,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情绪,免得王爷待会看着不爽,反悔不给她和离文书,王府倒霉了,可那不包括她!
沐子荣也没对她多好,曾经的迷恋也不过只是因为那一张皮相罢了,世间好男儿何止千万,凭着她的家世自然能有更好的出路,犯不着在这颗已经枯萎的大树上吊死!
“等等……”
柴侧妃看了看已经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的沐正峰,实在不忍在这个时候在打扰他,转头望向沐世闵,“殿下,我家子荣可是立过功劳的,皇上不会……”
“父皇已经下了旨,大叔叔在望城的一应事务交于秦云鹤处理,不日便押解回京,终要让你们一家团圆不是?”
沐世闵眸子晶亮,倒是看不出喜怒,“若真说功劳,小婶婶造的海船也不简单,父皇还因此赐她晋世子妃的位份……可功不抵过,要怪就怪小叔叔看不清时局,错投阵营!”
沐世闵话音一落,柴侧妃已经苍白了脸色,哀泣道:“我家子荣何其无辜,浴血奋战,死守望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柳氏在一旁轻轻劝道,心里也不无哀恸,从前的沐亲王府何等风光,可这天上地下,也不过转瞬之间。
“殿下,”锦韵掩住了眸中的伤痛,淡淡的开口,“我舅舅我哥哥……还有陆府的人可会受牵连?”
“这个说不准,”沐世闵轻哼一声,“如今父皇也算体恤你们,没立马让人拿了去宗人府,只暂时软禁在王府,若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可不敢保证!至于其他人……暂时不会受到牵连。”
那就好,锦韵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她大伯父的官身也不算多大,属于闲职的范围,防碍不了中央集权的运作。
至于她舅舅顾清鹏那边,不是还有清华公主在那里吊着吗?若是他们一天没有和离,应该能够暂时保障他们一家子的生命财产安全。
沐世闵将锦韵叫到一旁单独说话,众人都用或怀疑或猜忌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只觉得背脊出了阵冷汗,待要行到与沐世闵三步之遥,便定定地站住不动。
沐世闵唇角含笑,调侃道:“小婶子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如今却怕了?”
锦韵知道沐世闵指的是从前在长孙府的那一遭,可她却没有接口,只转了话头,淡淡道:“殿下有什么话便直说,别拐弯抹角地让人猜!”
她这样单独与沐世闵说话便是惹人猜疑,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有旧,不知道还会怎么乱想。
如今王府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有一点的异动都会引来无尽的遐想,锦韵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小婶子不记得曾经许了我一个愿吗?”
沐世闵反倒不急,抬眼扫过锦韵身后一众,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眼下便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锦韵一怔,随即笑了:“殿下是何等身份,如今王府都成这般了,锦韵还能帮到什么忙?”
“能,你自然能!”沐世闵笑得胸有成竹,“且非你不可!”
这下轮到锦韵诧异了,眉目凝重,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沐世闵这个时候才开口,怕是没什么好事。
俩人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回到堂中时各人气色如常,柴侧妃张望的眼神来回打量在俩人之间,直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沐正峰目光深沉的扫过锦韵,却被王妃微微一挡,转身细声地与之说上话了,堂中的气氛一时之间便显得诡异了起来。
不多会,便有侍从送了笔墨入内,摆放在长条案桌上,沐正峰唰唰几笔一踌而就,手一扬,那张沾了墨迹的宣纸便如雪片一般在空中飞舞,郑芳宜忙不迭地欣喜接过,细细看了几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折好收入了袖袋中妥帖安放。
知道这王府不再欢迎她,郑芳宜便与沐世闵一同离开了,可她的陪嫁细软沐世闵却暂时不让动,王府的一切都要封查,郑芳宜此刻能出得了王府便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看在郑太尉的面上,他也不会增只眼闭只眼地允了,回头还要想想怎么和父皇说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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