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冬至,漫漫的雪花在天空中轻舞,有如鹅毛一般,不一会便在地上铺起厚厚一层,官道上有专人清扫,硬是把白雪堆在了两旁,清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嗒嗒嗒的马蹄声跑得热络,临到辅国将军府门前,马上之人“吁”的一声,马儿前蹄高扬,呼呼地喷出一口热气来,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立马便有人从府内奔了出来,捧过那骑马之人送来的东西,忙不迭地往里奔去。
“来了吗?”
锦韵焦急地站在屋门口张望,本来送东西的人昨日便该来了,说是路上积雪耽搁了,托人送了信后,今早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应该是快到了。”
沉香点了点头,面上也有着一抹焦急。
这两个月来,锦韵几乎带着沉香在将军府安家了,连王府也甚少回去,就是为了照顾方芷君母子三人。
早产的孩子极难存活,若不是精心护理着,每月再由泉州快马送来极品的灵芝露温养着两个孩子,怕他们也熬不过去,这个冬天更是关键。
锦韵呵了两口热气在手中,来回搓着手,室内倒是温暖如春,一出门就觉得这手指都快给冻掉了。
“小姐,你快进去吧,别给冻坏了,奴婢在这等着!”
沉香推着锦韵往里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自己侧回头一看,那奔在走廊上的人不正是顾清鹏的贴身小厮贵勇,她心中一喜,“小姐,贵勇送灵芝露来了。”
“快,快拿进来!”
锦韵也回头看了一眼,见贵勇手中提着楠木盒,这才点点头,转身进屋里去准备了。
孩子太小,这种东西不能直接食用,她还要过滤几次,和着温热的米汤才能下肚,如此这般,她已经实地操作了好几十次,如今算是闭着眼睛都会了。
室内很是暖和,不仅烧着地龙,四个角还放置着无烟的暖炉,若不是孩子闻不得香味,锦韵还想烧上几味暖香,让整个室里犹如春天一般温暖。
方芷君与顾氏一人抱一个孩子,在旁看着锦韵调配灵芝露,间或在旁说上两句,似乎不久前那场生死大祸已经烟消云散,只要怀抱着孩子,那就是满满的希望和幸福。
“清芳,等这一茬过了,你也快回西北看看吧!”
方芷君瞅了一眼怀中孩子的睡颜,心中荡漾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差一点,她就失去了他们,还好老天爷保佑。
“不急不急,周妈妈在那边照顾着挺好,来信都说那孩子长得胖嘟嘟的,不让**心呢!”
顾氏笑着摇了摇头,方芷君和孩子这样的情况,她怎么狠得下来心走?再怎么说也是顾清鹏的孩子,她的亲侄儿,这份血缘剪也剪不掉。
想起当日的情况,至今她还总是后怕不已,那一股股血水向外涌着,不仅是她,连稳婆和威远侯夫人都傻眼了,若不是锦韵冲了进来,一拨一拨地捧着那三七粉往方芷君的身下倒去,这血怕真是止不住了。
好歹是从阎王那里拉回了方芷君这条命啊,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几个女人都瘫坐在了一起,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两个小家伙顽强,早生了两个月都挺了下来,果然是有股子倔劲,再加上之后锦韵的细心照料,和源源不断的灵芝露的温养,如今看着都好多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便能够健康地活下来了。
“孩子起名了吗?”
方芷君手指轻轻地抚过怀中婴儿嫩嫩的小脸,抬眼望向顾氏。
“起了,大名陆元衡,小名叫东儿。”
顾氏也笑着逗弄着怀中的孩子,只希望身在西北的陆元衡也能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过一生。
“元衡?这名字起得好。”
方芷君莞尔,“前不久清鹏还在跟我商量孩子起什么名字,想了几个,总觉得不合适……”话语一顿,转向了锦韵,“要不锦韵给起一个?”
锦韵微微一怔,拿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乳白色的灵芝露顺着勺沿滴落在瓷碗里,带出一条晶亮粘稠的露丝,她想了半晌,才道:“男孩不若叫福麟,福气的福,麒麟的麟,女孩叫泽宇,泽被苍生的泽,琼楼玉宇的宇。这两个名字都是有福的,希望孩子们平安健康,福泽绵长!”
“顾福麟……顾泽宇……”
方芷君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面上缓缓地绽出一丝喜色,“就这个名字好,清鹏也一定喜欢!”
顾氏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起的名字也是,不过只要是有福气的,那就是好的。”
“这会……大哥也该回来了,莫不是中途有事?”
顾氏看了看窗外,几管透明的高丽窗纸照进了一丝光线,快到正午了,这个时候,顾清鹏早该下朝了。
*
清华公主府
黄嬷嬷脚步不迭地进了屋,笑容挂在脸上,一手接过侍女手中鸾凤珠钗,对着镜子插在了清华公主脑后隆起的发髻上,又抿了抿两边的鬓发,这才笑道:“公主今儿个看着真美,将军见了保准喜欢。”
“清鹏来了?”
清华公主惊喜转过了身,自从方芷君那个贱人生产之后,顾清鹏已经多日不来公主府了,她心中想念得紧,也命人带了信过去,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怪就怪方芷君母子没能一失三命,如今反倒成了累赘紧紧地吊住了顾清鹏,想想便令人气恼。
但最可气的便是锦韵,明明方芷君已经血崩了,她心里暗自欢喜着,却不想这女娃一拨一拨的什么粉洒下去,竟然还奇迹般地止住了血,也算是方芷君命大!
时日还长,尽可走着瞧,那两个早产的孩子她也瞅了一眼,瘦不啦叽青黄不接,虽然用那千金一瓶的灵芝露给养着,但活得过今年冬天再说。
“那可不是,将军该是下了朝就直接来公主府了,定是多日不见公主,心中想念。”
黄嬷嬷那油嘴一抹,在清华公主面前也尽捻喜气的说。
她不过出门置办了点东西,远远地看见顾清鹏骑马而来,倒未看清楚他的脸色,想来也不应该是坏事,堂堂清华公主府,也不是他这个辅国将军能够撒野的地方,她琢磨着,小两口因为方芷君的事情冷战了许多时日,如今应该是来求和的吧。
“黄妈妈,把那件镶了狐狸毛的羽缎大氅给本宫拿上,别让清鹏等久了!”
清华公主说着便要起身,脸上欢喜的神色不似作假,可还未出得门,便听得屋外有侍女禀报道:“公主,将军来了!”
“咦?快请!”
清华公主一怔,怎的这般急切,平日里都是守礼得很,她的寝卧顾清鹏可甚少踏足,今儿个变了?
清华公主袅袅坐定,黄嬷嬷也顺势站在了她身边。
厚实的棉布门帘被人从外打了起来,倏地灌进一股子冷风,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而来,带着室外的一股清冷之气,清华公主不由缓缓眯了眼。
“将军!”
黄嬷嬷首先行礼一拜,顾清鹏仿若无所觉一般,目光静静地看着坐在主位上一身华贵雍容的清华。
在他的记忆中,清华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无论人前人后,那精致的妆扮都无可挑剔,连他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妻子,还是一尊美丽的瓷娃娃?
若她真是瓷娃娃倒还好了,只做摆设,不会算计,又哪里会有今日的种种事端,他与芷君也该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
想到方芷君和那两个早产的孩儿,顾清鹏眼神不由一暗。
当日那香分明就是淑妃所赐,他心中也有疑虑,但却不敢不受,之后又找了太医检查了一番,明明是确认了没有事的,他才敢拿回府中,可最后怎么会是含了麝香?莫不是那太医早就受了淑妃的指使?
若不是这个可能,他当真想不出其他。
还有那碧蛾,明明选的是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怎么最后生生就成了清华的人,还不待他细细审问,关在柴房之时便咬舌自尽了。
碧蛾这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他总不能就这样去告淑妃娘娘吧?
可怜他两个孩子先天不足,如今只能靠着灵芝露温养续命,想来想去,也是他造的孽!
若不是他与三皇子走得近,被归入了那一方的阵营,淑妃与三皇子也不会合计着将清华嫁给他。
在敌国朝堂也混迹了那么多年,他早该知道入了党派之争,除非尘埃落定,便注定不会有宁静的一日!
“你怎么了?”
被顾清鹏这样静静的目光看得心中有些发悚,清华不禁站起了身,上前两步,伸手想要碰触到他,却被他微微侧身躲过,那只纤纤玉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黄嬷嬷极有颜色,一见这情况没对,连忙打着圆场,笑道:“公主多日来都盼着将军到来,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有话坐下来好好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淑妃娘娘与三皇子都盼着两位好呢,老奴且让人先去沏壶茶来!”
黄嬷嬷这话自然是为了缓和夫妻俩之间的气氛,也是在间接地提醒着顾清鹏,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先自个儿在心中掂量掂量,好歹头上还有淑妃和三皇子看着呢,清华公主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一边说着,黄嬷嬷给了两旁侍女一个眼色,众人便跟着退了出去,只留下清华公主与顾清鹏。
“说吧,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清华公主缓缓收回了手交叠在胸前,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早已不复初时的喜悦。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便是顾清鹏吧?
方芷君那事过后,她一直等着顾清鹏来质问她,可是没有,她投进了一个大石块,激进水波层层,也差点卷走三个人的性命,他却连问都不问一声,是不想不愿,还是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
就连她做下这样的事来,他也可以视而不见吗?
对她,他到底是冷感了,麻木了,还是彻底厌恶了?她不知道。
但至少,有情绪就证明还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的,她怕的便是他的无风无波,无痛无痒,就像对待一个没有丝毫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可他们明明还是夫妻,他们曾经同榻而眠,他们曾经高床暖枕耳鬓厮磨,这些过往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便形同陌路?
顾清鹏凝住了清华的眸子,那慌乱与闪烁在她眼中只是眨眼而过,再一看去,她依旧是那高傲从容的清华公主。
顾清鹏不免自嘲一笑,当一个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对别人造成了什么影响,更不用提她是否有悔过愧疚之心,这样的字眼用在清华的身上只能说是奢侈。
清华或许连自己也不知道,她根本不爱他,只是舍不得本该属于她的玩具被别人夺去而已,她要的自是占有和掠夺,将属于她的牢牢地捂在掌中。
“你笑什么?”
清华有些慌乱,但面上却强作镇定,她是公主,她是高贵的皇室血脉,绝对不会向别人低头。
“公主,”顾清鹏扯了扯唇,缓缓开口,“我已向皇上请旨镇守西北,年后便出发。”
顾清鹏说得平静,但听在清华公主耳中无疑是平地惊雷,她不由急走两步,近到他身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要去西北?那本宫怎么办?”
看惯了京城的繁华与热闹,享尽了这里的舒适与荣耀,再想想那荒凉的西北,满眼的风沙,望不到头的戈壁,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她可一刻也呆不住!
“公主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
顾清鹏淡淡地说道,娶的是公主,他没办法休妻,就算是和离也只能这位先开口点头。
早就知道清华受不了西北的苦寒,仅仅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眼,她眼中已经泛起了不安和抗拒,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你要和本宫分开?”
清华公主咬了咬唇,僵硬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请旨西北便是第一步,他知道她受不了那里的苦,势必要和他两地分居,久了,她定会忍受不了这种孤独,再差人送上一纸和离文书,和他彻底了断这夫妻情份。
这就是他想的,这就是他要的!
顾清鹏,妄自她对他心心念念,一心想和他好好地过日子,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巴不得将她远远甩开,与方芷君那贱人双宿双栖,再带上他们那一双半死不活的儿女,躲到西北去过逍遥快乐的日子,他休想!
“圣旨已下,只是陛下念在将军府里还有未了事宜,特恩准了年后再起程。”
顾清鹏估摸算着,那个时候天气慢慢回暖,他那一双儿女也该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如今有锦韵母女在一旁悉心照顾着,他很放心。
想必皇上也知道了他是三皇子一路的,如今他愿意主动分离出来,并不参与这场纷争,皇上也是乐于见到的。
只是三皇子那里……怕是会有怨言,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再无反悔的余地。
“你用圣旨来压本宫?”
清华公主柳眉直竖,一双美目就差喷出火来。
“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顾清鹏轻轻地撩起了衣袍,坐在了圆桌旁,举手便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水,谁知清水还未入口,却被清华一手挥开,瓷杯落在地毯上,洒下了斑驳的印迹,他只是无谓地理了理衣袍,潇洒道:“既然公主不欢迎,那我还是回将军府吧,即使只是粗茶淡饭,此生亦是足矣!”
“顾清鹏,你竟敢欺我至此?”
眼见顾清鹏欲走,清华公主急急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腕,双眼泛着赤红,情急之下,连对自己的称谓都抛在了脑后,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一个即将被丈夫冷落抛弃在一旁的女子,她如何能不怒?不愤?
“公主严重了!”
顾清鹏气劲一运,轻轻地便将清华公主的手给弹了开去,瞥了一脸眼前面色有些狰狞的女子,淡淡道:“公主往日做的那些事,你可知道我也会心痛,我也会难过,若我真是你的丈夫,你做的这些,又置我于何地?”
清华公主脸色一僵,不由咬了咬唇,艰难道:“你……你终究还是怨我的?是不是?”
有些话不说出来她还可以当作没发生,可一旦撕破脸来,被他这样质问着,她的心一下便空落地着不了地。
“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顾清鹏沉沉地闭上了眼,身后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与决绝,“正月十八,便是我们离开的日子,公主可要想好了,清鹏就先告辞了!”
言罢,顾清鹏袖袍一摆便抽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有的只是坚定,他相信,这一步他绝对不会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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