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走向红颜,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千里万里,也许他不应该那么想,作为儿子怎能有那样不孝的心思,可他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红颜,出于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六宫安宁,伤害毫无反击之力的红颜。倘若今天不是寿祺太妃出面,他回来会看到什么?他的额娘,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从她当上太后第一天起,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额娘。
“没事了,朕回来了。”弘历走到面前,开口便说,“朕往后若不得不把你独自留在宫里,出门前一定会有所交代,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今天的事虽然吓人,但她心中无愧,根本不害怕,可皇帝突然这么一说,红颜不禁眼眶一热,自己虽然运气不大好,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对她好在乎她,比起强求不喜欢自己的人转变心意,不如好好珍惜爱护自己的人。
“额娘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朕听说都传了刑杖,她打你了吗?”弘历问着,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红颜,生怕她把伤痕遮盖起来。
“皇上不信吗?皇上不信那种事?”红颜问。
皇帝眉头紧蹙,带了几分怒意,严肃地说着:“你当朕,也一样糊涂?问这样的话,才要叫朕生气。”他轻轻摸了摸红颜的胳膊,依旧担心,“皇额娘真的没动你吗?”
红颜却软软地扑进了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弘历自是立刻也将她紧紧搂住,一颗心稍稍定下来,而红颜也什么都没说,温存了片刻后,红颜才道:“皇上去见太妃娘娘吧,太妃娘娘有话要对您说。”
“好,朕这就去,你也来。”弘历挽起她的手。
“臣妾去给您准备些吃的,皇上登高辛苦了,想必还没用膳,说到底还是为了臣妾奔波。”红颜温柔地一笑,轻轻将皇帝朝太妃的寝殿推去,说着,“皇上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弘历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别过她便去见祖母,反是红颜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突然心酸难耐。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相拥是几时,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回紫禁城的那一天,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也许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把她忘记了。
也罢,所有人都说早晚有那一天,所有人都说皇帝一旦得到了她就不会再新鲜,比起眼睁睁看着皇帝渐渐淡了那份情,不如自此别离,若是无缘再见,带着这份爱意离去,也算一种圆满,若是再见时没了今日深情,因为相隔太久而遗忘,亦是人之常情。
红颜愿意跟太妃离去,离开紫禁城。
然而这样的决定,对弘历而言,犹如晴天霹雳,祖母要去清净处安养,皇帝责无旁贷,可她要带着红颜走,一去不知几年,更重要的是祖母说,她不想再见宫里的人,不论是去瀛台去圆明园,还是隔开老远到承德离宫,去了那一处,皇帝就不得再前往,只等太妃寿终就寝,皇帝与后宫任何人都不得去那里。
寿祺太妃一生风调雨顺,不愿临了被琐事烦扰,如此宠爱皇帝的祖母,却毫不心软地说:“看在我养育皇上一场的份上,圆了我这最后一个愿望。至于红颜,是她愿意跟我走,而非我强迫与她,皇帝也好好想想,把她留在这宫里合适不合适?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不如分开的好,不如忘记的好,还会有新人入宫,会有太后喜欢的孩子入宫,为什么非要是红颜?纵然她不闯祸,却始终是祸端的中心,而你是帝王,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与整个后宫对立,更何况是你的母亲?”
弘历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听到说红颜愿意跟太妃走,心里竟像木了似的,连心疼是什么感觉都不记得了,他这一生拥有的女人太多,为什么轮到红颜,每一步都这么艰难。
“孙儿不能答应,皇祖母也不要走,孙儿将您迁入慈宁宫,不许任何人打扰,也不许任何人打扰红颜,就在慈宁宫里可好,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弘历极力地挽留,却得不到让他安心的答案。
寿祺太妃笑悠悠地看着这个孩子,虽然当初把他带在身边时就知道,康熙爷要选他阿玛做皇帝,也猜想将来皇位会传到这个孩子手里,如今他真的成了帝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也是抚养过一代帝王的人了。
这辈子,太妃送走了自己的丈夫,送走了姐妹,为亲姐姐和德妃娘娘守护了胤禛的一生,如今孙儿也是顶天立地的人,她这一生该结束了。
“你皇爷爷和皇祖母离开后,我孤零零地过了十几年。”太妃伸出手,握住皇帝道,“最后的日子,权当是你心疼祖母,让红颜陪着我吧。”
弘历内心沉重,不发一语。太妃又道:“我这么做,像是故意和太后作对,非要你站个立场似的。莫说没有这样的事,就算有,我也希望你能站在太后身边。弘历啊,不要太为难你额娘,她这辈子也不容易,可她一心一意是为你好,她自己这辈子见过太多有情无情,红颜在她看来,和你眼中的意义完全不一样,你不要伤了她的心。”
“可她并没有真正为孙儿着想,她把皇后也逼到绝处,自己却浑然不觉,总是以为是为我好。”弘历摇头,“不是孙儿不孝。”
“日子还长着呢,你才做几年皇帝,她也就做几年太后,你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好了吗?又何必强求你额娘尽善尽美呢?”太妃含笑问弘历,却道,“当你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帝王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弘历,你且要磨砺。”
此时有食物的香气飘进来,红颜该是准备好了膳食,太妃知道皇帝登高辛苦,催他去吃点东西再说话,弘历也急于见红颜,便转身出来了。
桌上摆了几件小菜,还有一碗鸡汤面,红颜正坐在一旁撕扯一只油亮鲜嫩的鸡腿,将撕下的嫩肉放在面上,见皇帝出来,笑道:“皇上快来用膳,等下面要糊了。”等弘历坐下,她又道,“皇上不要嫌一碗面简单粗鄙,今天是臣妾的生辰,您赏脸吃一碗寿面可好?”
弘历见她温柔含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似的,他摇了摇头:“朕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朕为你准备了很多惊喜,想要弥补去年带给你的伤害,可是……你现在要告诉朕,你要跟太妃走?”
“皇上知道了?”
“是你愿意,还是不得不愿意,朕现在该去求皇祖母不要带你走,还是求你留下?”弘历问。
红颜不得不离座屈膝,郑重地说:“臣妾不敢应皇上一个求字,皇上,就算没有今天的事,臣妾也要完成太妃最后的心愿。人要知恩图报,臣妾最无助的时候,若非太妃娘娘收留,根本不知道当时还会发生什么事。在臣妾眼中,这不啻救命之恩,哪怕要臣妾用一生回报,也心甘情愿。”
“那样朕就再也见不到你,皇祖母说朕与任何人都不得再去打扰。”弘历将红颜拉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哪怕看到一丝丝的不愿意,都是一分安慰。
然而红颜却说:“皇上会来接我吗?比起不知几年的别离,最后的时候,皇上还会来接我吗?此刻臣妾心甘情愿地随太妃离宫,心里还是盼着,有一天您会接臣妾回来。皇上的心意,红颜何尝不愿用一生相待。”
“可……”弘历脑中一片空白,他明白并不单单是今天的事导致这一切,然而今天的事会在之后引出更多的麻烦,母亲算是彻底与红颜对立,就算皇后站在她身后,这整个后宫的人都依旧会看太后的脸色,红颜会受到更多的排挤欺压,他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舍不得。
皇帝的手忽然松了,转身便朝门外走去,桌上那碗寿面还蒸腾着热气,可该享用的人,不会再回头来吃,红颜听得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远,听得一声“皇上起驾”,默默坐到方才弘历坐的地方,要把她自己的寿面吃完,今天是她的生辰。
重阳节晚宴突然取消,各宫都闲散下来,御膳房不得不重新准备膳食送到各处,自然也有各色各样的消息游走在六宫,但谁都还不知道,寿祺太妃就要带着魏答应离宫了。
天色渐晚,寿康宫的膳食也按时送来,裕太妃身边的人出来接应时,瞧见站在屋檐下的红颜,个个儿都尴尬得不行,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连她们都觉得对不起魏答应,倒是红颜已经不在乎,事情都发生了,难不成要让裕太妃来赔不是?
而寿祺太妃心情也不坏,似乎是盼着能离开紫禁城了,越发比前几日精神些,晚膳见有几样合乎心意,就要红颜摆了小桌在榻边伺候她吃,谁也不提皇帝谁也不再提离宫的事,猜着御膳房如何烹制这些食物,正有说有笑的,樱桃从门外来,小姑娘脸上总算露出几分欢喜,说:“主子,魏大人来了。”
红颜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的阿玛,没想到父亲竟然到内宫来,得到太妃允许后,出门便看见父亲站在宫门前,父亲一见她便俯身行礼,红颜拦下了,惊喜地说:“阿玛怎么来了?”
魏清泰进宫时听闻今天的事,一路忧心忡忡,此刻见女儿没事,才松口气,应道:“皇上派人让我来见你,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既然说好了要相见,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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