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何洛便返回学校。
蔡满心要准备GRE考试,所以也提前回来,见到何洛无比惊讶。“你怎么也这么早回来?”她问。
“还说呢,我也想在家多呆几天。但是系里要我赶紧回来,说上学期来过的那个访问学者又要来了,说反正我也当过他的翻译,这次就不找别人了。”何洛递给蔡满心一袋面包,“呐,你要的俄式面包,大列巴和锅盖那么大,带不了,这个也差不多,大同小异。”
“哈,是那个加州理工的牛人么?好机会啊,好好套瓷,到时候他一开心,直接录取你,申请都不用了。”
“我又在想,要不要申请。”何洛犹豫。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为什么不?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她看看何洛甜蜜又恍惚的表情,恍然道,“噢,看来没有白白练习煮粥。要绑住男人的心,就要先绑住他的胃。怎么,又在一起了?”
“没……”何洛说得心虚,知道蔡满心又要教育自己了,抓起大衣,“不和你多说了,要去机场接人。”(子午坊 www.ziwufang.com)
“哎哎,我还没等说,你就要跑了。”蔡满心对她的行径嗤之以鼻,“能不能干脆利落,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忘了他。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不还满世界乱跑?”
何洛一边穿大衣,一边笑:“满世界跑,怎么也没让你撞到一个?”
“那是我躲着他们走。我现在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蔡满心吐吐舌头,“你以为我不想爱的轰轰烈烈?可是周围的男生要不然太现实,要不然太不上进,要不然太幼稚,我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挖掘他们潜在的闪光点。”
“是,等你去了美国,有那个美国时间再说。”何洛笑,“我真要走了,人家飞机都要降落了。”
在去机场的大巴上,何洛掏出手机,想给章远发个短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烟台冷不冷?”
“我到北京了。”
“你的胃还疼么?注意饮食,少喝酒。”
“什么时候回家?”
这些问题都问过了,他可能正在和客户应酬的酒桌上,每次回短信都简洁的不能再简洁。
“不冷。”
“好。”
“知道了。”
“待定。”(子午坊 www.ziwufang.com)
她编辑了长长一条短信:“我这个假期一直想说,不想放弃,是不是就应该重新尝试?但,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如果我们没有再次相遇的机会,是不是就这样分离了?”
觉得不合适,一个字一个字的修改,最后索性全删了,写一条新的:“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一次又一次的按着“预览”,想着他如何掏出手机,如何按下确认,想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平平的整齐的指甲。唯独不敢猜测他的回应,章远的态度亲近却不亲昵,他心中,是否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
那么自己呢?
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无非是一个事实,却不是一句慷慨激昂的口号。早前信誓旦旦的心愿,鼓起勇气说要追逐年轻时候的心动,其实一旦静心,激情就退去。
爱情的保鲜期,果真没有那么久么……
突然袭来的平静让何洛不知道如何解释。手机在掌心翻来覆去,渐渐变得温热。
大巴已经过了机场高速收费站,绿底白字的路标迎面闪过,何洛整理心神,把教授夫妇绕嘴的姓名又默念了两遍,Mr.andMrs.Zawistowski,听起来很像东欧过来的,六十多岁了,精神矍铄,Zawistowski教授参加了前一年加州州际马拉松,成绩三小时八分钟,获得六十岁年龄段的第六,此次还摩拳擦掌,想要报名北京的国际马拉松。
这样还真是幸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真正的快意人生。偏偏自己心中有这样那样的情爱,同林鸟飞倦了,统统是庸人自扰。
那句喜欢深埋在草稿箱里,始终找不到发出的勇气。
何洛胆怯了。章远始终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要分手。在心底深处,她做了无数次假设,始终不敢再问,怕自己得到一个早已经预料到,却无法接受的原因。是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样的章远。
如果说他高傲的心累了,倦了,退缩了,难道现在情况就有任何变化么?即使自己在他面前哭了,喊了,祈求了,回到一起又怎样?问题始终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暗夜的旅人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兜兜转转走回老路,也许再次碰上,跌得更惨。
“我没有勇气在同一块石头上摔两次跟头。”何洛转着笔,“那也太没有记性了,还让我以后能不能相信爱情?”
叶芝语出惊人:“你是不会摔跟头的。但你一直抱着那块石头,现在所幸拿它当凳子坐了。你不动手挖,那块石头永远在那儿。”
“我会,我会的。”何洛说,“但我们之间,不是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就能够解决的。我努力了,我相信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但如果他没有回头的打算,我能怎么样?用刀逼着他,还是自己去跳江?其实,我很想很想明白地告诉他,我真的……”
半晌无语。童嘉颖从一摞专业书后抬头:“真的怎样?”
“真的没有章远就活不下去,这辈子非他不嫁呗。”叶芝哼一声,“女人,这点小心眼,在我们面前都没有说出来的勇气,当着别人的面,恐怕嘴都张不开了。”
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胸口被堵住,声带不会震动,每一个音节都消失在空气里。在他面前,自己就是这样吝啬情感。
只怕开口说出那些思念的日子,眼泪就会先掉下来。
何洛不希望章远的一颗心被泪水泡软了,才决定回头。她不需要一场灿烂的烟花或流星雨,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需要一份天长地久的承诺。
越美丽的海市蜃楼,越是错误。
周欣颜在熄灯前一秒冲进寝室,拍着胸口乐道:“啊呀,险些又被楼长抓住,我在她关门的瞬间抢进来了。”她举着应急灯,晃晃悠悠走到何洛面前,青白的光线摇曳。
“半夜三更的装鬼。”何洛扭转灯头,照着周欣颜的眼睛,笑道,“照妖镜。小妖精,又没打水吧,我壶里有,你想用就自己倒。”
“啊,洛洛,我最爱你了。”周欣颜伸手在何洛脸颊上拧了一把,何洛跳起来狠狠打了她屁股一下。
“摸一下也不会死,干吗打这么狠?唉哟,真疼,一会儿怎么睡觉啊。”周欣颜哼哼着,“作为补偿,你把司机教授的笔记给我看看吧。”
“童嘉颖记得最全。”何洛说,“我有很多地方不懂,还在问她。”
“她的字太乱……”周欣颜咬着何洛的耳朵。
“要饭还嫌饭馊。”何洛乜她一眼。
“这么课实在难。”叶芝哈哈大笑,“幸亏我听了两堂就退掉了,后来一看,大多数来听的都是一年级研究生和大四的,还有你们这些不怕死的。”
童嘉颖说:“难了点,但是很有意思啊。”
何洛叹气:“是有意思,但是太难了,谁让他点名让我做助教?好在不用干别的,就是负责考勤和上分数。”
“你多幸福啊!”周欣颜大叫,“简直幸福死了!如果他以后给你写封推荐信,美国牛校还不任你挑?”
“是是。”何洛苦笑,“他给NASA写封推荐信,我就是中国登月第一人了。”
“月亮不好,嫦娥很命苦的。”叶芝缓缓说,语气中带着悲悯。
何洛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太阳月亮,她拿着长长的书单在学院阅览室里走了一趟又一趟,明明有几本书写了是不流通外借的,为什么架子上没有?她不死心,一本本看过去。书脊上的英文名称都是侧着印的,她歪着头一排排架子看过去,脖子酸得要折掉。终于看到一本“司机”教授推荐的参考书,何洛兴奋地迈大步子,一把抓在手里,一甩头,险些扭到脖颈,痛得喊了一声。
“乐极生悲了吧。”沈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被你抢先了,我就知道,有人用完了书,故意找个旮旯一放,别人就找不着了。”他伸出手来,“我帮你拿书,你赶紧揉揉吧。”
何洛抬头释然地笑笑。很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似乎都在刻意躲避一切可能的尴尬。
“还发呆,给我啊。”沈列压低声音笑着,“我还密了你的书不成?”
“你先看吧。”何洛拧着身子站了半天,腰酸背痛,她盘腿坐在地上,揉着侧颈,轻轻地吸着凉气,“我的大脖筋啊。”
沈列笑着摇头,盘腿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翻着书,一言不发,只有书页沙沙响着。
“你也选了这门课吧。”两个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废话。开学几周,每个周三下午三小时的大课,看到的难道是幻影?
何洛很想说一句“对不起”,然而,谢谢,对不起,都是这样礼貌却伤人的字眼,况且,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这样说?在对方没有任何明确表示的时候,这三个字,同样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春天让人懒懒的,有些许的沙尘。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当它明朗起来,窗外摇曳的粉红色碧桃一瞬间浅淡耀眼。细细的沙粒从窗缝钻进来,在书架底层的死角堆积。书本的陈旧气息堆积起来,与记忆中清爽的肥皂香混合着。
每次沈列走近,关于章远的回忆就苏醒。比较的结果无他,只得一句“对不起”。
沈列仍然在翻着书,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空气的流动缓慢了。何洛无法打破这凝滞,从架子底层抽出厚厚一本书来,是学报年鉴,看不懂的满纸天书,信手翻着,阳光跳过书页的边缘。
“真是,需要的书一本都找不到。”书架另一侧有女生在抱怨。
“谁让选他课的人那么多。大家都要和牛人套近乎么。”
“你说,他会给班上多少人写推荐信?”
“不知道……反正我没指望了。”
两个女生齐齐叹气,何洛听得出,是Zawistowski教授课上的研究生。忽然,她的名字被提及。
“何洛是大三的吧?为什么找她作助教?”
“不需要改作业,就找一个英语好的咯。”
“她英语很好吗?听说她托福成绩也不怎么样。你还考了657,怎么不找你?”
“我舅舅又不是外交部的……”酸涩的话音,像一颗青橘子,“Zawistowski教授不就是拿的两国科技交流项目经费,当然要给内部人一个面子。”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没想到外交部连学术口都能干涉。”
“就是,我们就安心准备GRE,PS,推荐信好了。人家,只需要一句话。”
何洛“砰”地合上年鉴,脸色阴沉,恨不得抽出身后架上的两排书,大声喊:“这和我家人没有任何关系!”徘徊在喉咙里的怒气没有宣泄出来,隔壁依然感受到低气压,默然噤声,脚步悉簌,似乎要转过来架子这边看个究竟。
沈列看看何洛,起身转过书架,把参考文献放回原来的位置。“这里,这里有一本。”两个女生兴奋地喊着,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都是酸葡萄心理,不要理他们。”走出阅览室,沈列大步追上何洛,“您是哪路神仙,这可不是每个凡夫俗子都知道的,都没怎么复习,就考那么一高分。”
“求求你别宣传了。”何洛哭笑不得,“要不是上次你把我舅舅忽悠得那么开心,指导了话剧不说,还跑来做什么希腊神话与西方文学讲座,谁知道他现在在外交部?”
“那说明你们一家都有本事,让她们嫉妒去好了。”沈列撇撇嘴,“真是的,明明是教育部的项目,和你舅舅那边八竿子打不着。换了我是Zawistowski教授,也不会找她作助教,多碎嘴啊。”
“好了好了。”何洛知道沈列一向不愿诋毁别人,拦住他说,“别念叨了,要不成你碎嘴了。”
“得,真费力不讨好,我又成了碎嘴了。”沈列无奈的摊手。
“哪有,你这么善良。”何洛笑。
“你说我什么?”沈列问。
“善良啊。”何洛眨眼,“有什么不对么?”
“如果夸奖一个女生,最大的褒奖是说,你真漂亮;退一步,说你真有气质;如果实在看不过去,还可以说,啊,你真有内秀。”沈列嘻嘻笑着,“同样,夸奖一个男生,说聪明勇敢,英俊潇洒都不错,实在找不到什么优点了,才会说,诶,你真善良。”
“谬论!”何洛摇头,“无论男生女生,我选择朋友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正直善良。”
“你也说了,这是选择朋友。”沈列重重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是那个陪你哭了笑了,转身你投入别人怀抱,他还要笑着祝福的人。
何洛抿嘴,此时微笑或沉默都是不恰当的。“我想考GRE算了,反正都上了新东方。”她说。
“你决定出国了?”沈列问。
“那倒没有,但我想试试看。”何洛说,“有些事情,努力了不一定有回报,但我相信,更多的事情,想去做,就能做好。”
“只能说祝你成功了,我是不打算考GRE了。”沈列笑,“我决定,在本系读研。”
何洛有些许震惊,她一直以为沈列也要坚定的出国呢,可此时他笑着说:“我这个人一天不说五吨话会憋死的,要是让我用英语说,会累死的。考虑到活得轻松自在,我还是不出国的好。”
其实出国就一定好么?何洛不知道。已知的世界是一个圆,了解得越多,圆周越大时,接触的未知就更多。她想要看一看井底外面的天空是否更广阔,是否有不同的风景。
所谓地球的那一边,如果真的这样迫切的想去,早在四年前就启程了。当初不舍的那份情,今天同样也难以割裂。然而章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家乡忙碌着。他的音讯稀少,何洛只知道他在奔波着,偶尔交换一句客套的问候。
“难道连坐下来喝杯咖啡聊天的时间都没有?”田馨不屑,“见他比见国家元首还难,美国总统还能天天在电视上露脸呢。”
“喝咖啡,一杯两杯三杯四杯,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不知道他又没有时间去想。答应或者拒绝,他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我不想在他最忙碌的时候让他分心。”
田馨不解:“你当初都不支持章远的,说他投机。现在又这么鼓励?”
何洛苦笑:“有时候想想,他提出分手,或许是应该的。当时我最在乎的,不是他想做什么;而是,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所以,我不支持任何有风险的事情。我太重视爱情,忽略了他自己的感受。然而,我们还是分开了。当没有恋人关系束缚的时候,我反而可以毫无保留支持他所有的决定。”
“切,真有自我批评精神。”田馨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你宁愿分开了。你那时候下了那么大决心要和章远重新开始,原来只有勇气坚持,没有勇气表达。”
何洛更关心章远的胃病,不知道他身体状况怎样了,问他,电话彼端只有遥远的微笑:“挺好啊,好吃懒做,肚子上都要长游泳圈了。胃疼?胃在哪儿啊,好得从来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何洛依然不放心,估准章远忙碌的时候,打电话到他家中。
“上次说好要抄给章远的,走得匆忙忘了,阿姨您记一下吧。”何洛把糯米粥的做法重复了一遍。
章远的妈妈饶有兴致的记着,不时和何洛讨论两句,又笑着说:“真奇怪,这孩子一直不喜欢喝粥的,说吃不饱。”
何洛装傻:“他自从上次说胃疼,一直都吃不多的。”
“什么?胃疼?”母亲的语调提高八度,“臭小子,从来没和我说过。”
章远事后叹气:“我头一次知道,你也会打小报告,害死我了。”又说,“我妈喜滋滋地做饭给我吃,可算有借口,让我经常回家吃饭了。”
“你还不注意点?”何洛嗔怪,“非要试试看自己的极限?”
“不努力,怎么赶得完?”章远说,“这次接到一个大项目,最后的汇总是在北京。”
此时正开着窗,初夏凉凉的风若有若无的从何洛脸上掠过。小小的虫儿从纱窗的缝隙飞进来,绕着台灯轻缓的舞着。何洛复习了一天GRE,腰酸背痛,这个时候可以冲杯咖啡犒劳自己。味苦的醇香氤氲在空气中,耳边是莫文蔚慵懒的歌声。
随意敲些文字,看好友的头像在qq上跳动,互相调侃几句,鼓励一下。然后兴奋地告诉每一个人:“他要来北京了。”
这样的夜晚,平和的满足感。
何洛一直都不是坚定的出国主义者,很奇怪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样一步。她上新东方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许久未碰的红宝书上就要挂上蜘蛛网。花了半个月通背第一遍,只觉得晓月清风,心旷神怡,好像已经考完GRE一样。终日消磨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依靠着咖啡、巧克力、随身听里的交响乐来维持生活和信心,还有,想起另一座城市中忙碌的某个人。他的窗外是否有同样的夜色?在繁华的都会里,是否也会偶尔想起谁?
期末考试后不久,何洛的GRE历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考试前的夜晚,何洛从书桌前起身,准备关上台灯的瞬间,忽然有些莫名的感伤,依依不舍。备考的忙碌麻痹了神经,付出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她像就要奔赴前线的战士,紧张,又带着莫名的兴奋。
2340分,扬眉吐气。从考场出来时何洛恨不得扬着头,让全部怀疑她的人看见。小小的虚荣心啊,何洛想,就在今天痛快地释放一下吧。看谁还能把我看扁?
章远来京的日期临近,何洛借口要准备出国材料,告诉父母自己要在学校多呆一段时间。闲来无事,把同学拿到的宣传材料翻得烂熟。
章远开完会,搭了别人的顺风车,直接来找何洛。她第一次看到章远西装革履的样子。宽的肩膀,背总是很直,正统的纯黑西服只系了中间的扣子。已经不是记忆中Tshirt牛仔的少年,何洛怔忡。
“怎么,不认识了?”章远摘下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
“我忽然觉得,你变了好多,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模样。”
“一直长得和电线杆一样。”章远笑,灿烂的像家乡夏日里热烈而不霸道的艳阳。
“高度差远了。”何洛踩着路边的道牙,加上她的坡跟鞋,孩子般微扬着头,“看,我和你一般高了吧。”
章远指指斜前方的自行车棚,笑道,“你怎么不去站在房顶啊,就比我高好多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何洛带着去机房上网。
走在半路,遇到李云微和许贺扬,两个人牵着手,悠闲地散着步。看到何洛二人,李云微惊喜地跑过去捶了章远一拳:“同桌,衣冠楚楚啊。”又用手指着,诡异地笑,“你们,你们俩……”
何洛没有说话。
章远笑着说:“互相勉励,好好学习。”
“听说你GRE考得不错。”许贺扬问,“你的ps和推荐信写好了么?”
何洛摇头:“我还没有最后决定,是不是要出国。”
“他要出国?”在机房里坐下后,章远问。
“好像吧。”
“那李云微呢?”
“没听她说。”何洛道,“你刚才怎么不直接问问?”
“要是一个出国,一个不出国,我问了多尴尬?”章远耸肩。
“或许以后云微f2陪读,或许过两年许贺扬就回来了。”
“两年后,许多事情都变了。”章远的语调平淡,“要是谁被谁蒙在鼓里,不成了国际玩笑?”
何洛不语,在他斜后方找了一台机器,回身看看章远的背影,大考后骤然放松心里空白,竟然没有起伏的牵肠挂肚。她心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落。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空气潮湿闷热,出来时已经下起蒙蒙细雨。章远闲庭信步走得安然,可苦了何洛新洗的头发。“倒是快走两步啊。”她抱怨。
“我妈买的新皮鞋,还真是夹脚。”章远龇牙,撑开手中的西服上衣,“来,高档雨伞,反正刚才也出了一身汗,早晚要拿去洗的。”
他擎起一小片干爽的天空,悠长的呼吸拂过她的鬓发。只要停下来,一个转身,就是温暖熟悉的怀抱。我们的距离总是这样近,却又仿佛隔着一万光年。
时而你靠近,时而又疏离,冷冷热热,一颗心不断收缩膨胀,也是会出现裂痕的。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何洛在心底苦笑,两个人现在就像跳着华尔兹,配合默契兜兜转转。舞步规则统统遵守,如果同时冲上前去,恐怕不知道谁会踩到谁的脚。她此时想要坐下来和章远谈谈。
“不如我请你吃东西?”何洛说,“学校的绿豆沙不错。我喝冰的,你喝温的。”忍不住又买了一盘田螺,两个人吃了一盘。章远说:“我少吃两个,肠胃不好,这些吃多了怕是要闹肚。”话虽如此,还是又多叫了一盘。他的衬衫整洁,袖子挽高,拿着牙签吃的不亦乐乎。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满手满嘴的油渍,像两只花猫,忍不住会心微笑。
“真羡慕你,这样的日子真挺舒服的。”章远擦着手,“这几天累死了,平均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一回到你这儿,人就懒下来不想动了。”
“回到你这儿”,而不是“来到你这儿”,一字之差,何洛反复咀嚼。
“那就……休息两天,喘喘气,然后再回去吧。”
“恐怕没这个命。”章远皱眉,“这次的事情挺顺利的,但暴露的问题更多。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太不成规模,运营杂乱,稍微大点正规点的项目必须和别人联手,说白了,是给别人打下手。被中间商盘剥几次,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客源有限,如果是靠熟人彼此推荐,维持生计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很难开拓大规模的市场。”
他一口气列出数条发展障碍,都是何洛不曾接触到的问题,想不到什么话来开解,只好频频点头,说:“大家的起步都很难,谁坚持到底,谁就胜利吧。”
“坚持是一方面,更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生存空间。”
“你……想去大公司?”
“那样束缚太多。”章远说,“但的确能学到很多先进的经营理念。我要好好考虑考虑。”他舒展开的眉头又锁上,手习惯性放到腹部上方。
何洛忧心忡忡地望着章远,此时此刻,又怎么好说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让他分心。
章远看到何洛关切的眼神,声音瞬间轻柔下来:“喂,我没事,今天吃太多了吧。”
“狡辩,不舒服就吃药。”何洛瞟他一眼,“你看我也吃了,还不是好好的。”
他眼睛弯弯,含着笑意,“你每天吃那么多零嘴,你的胃是四轮驱动加强马力的,都不需要吗丁啉。”
章远暂时没有离开,奔忙在北京和各色学者商人碰面,书桌前酒桌旁,不舍昼夜。这城市大得像一片海,何洛心爱的人鱼儿一样浮浮沉沉出没其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的世界瞬息万变,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落脚点。何洛想要在章远心中找一个栖身的角落,却只能追赶着他长长的背影。说不出失落还是欣慰,毕竟此时的章远踌躇满志,纵使眉头紧锁,眼神中坚定自信的飞扬神采又重新回来了。
这才是何洛最爱他的样子。一如多年前男篮比赛中的他,镇定执著,有着坚定的获胜心。那时他还是一身阳光的孩子,清澈的眼眸,狐一样狡黠,高高跃起时,鹰一般飞翔。他的青春光芒四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前行的脚步。
这样久违的自信的章远又回来了。
然而自己呢,又去向何方?
大四开学之初,每个人都要决定自己的去留,出国或者保研,二者只可选择一项。何洛心烦意乱,想到连续两个月废寝忘食地鏖战GRE,天平开始倾斜;然而想到读一个phD意味着至少四年的分离,天平又倒向另一侧。只不过,没有一句足够的承诺做砝码,于是心思不断摇摆。不禁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最怕输给自己。自己的方向,应该有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别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
夏末之后,白露霜降,不久又会冬雪迷茫……曾有的生机活力和美好期盼又将深深埋藏。个人的信念敌不过命运的轮转,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也必然会化作云烟。
当叶子纷纷落下的时候,那句承诺没有到达,但是,秋天终究是躲不掉的。
而何洛的心底曾经被夏日的阳光深深的温暖,热烈的感觉不可能随着季节的变换顷刻间烟消云散。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夏天的味道,凉爽宜人的秋风,常常会让她错觉,现在这样的初秋,和凉夏并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她还有时间可以等待,等章远意气风发地说一句,何洛,留下来。
可是,你给我多久时间,去等待,去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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