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和独立承担给生产队烧砖窑的任务,由于技术问题出了事故。
烧窑过程很顺利。从点火到封炉,七天七夜,百和一直都没有回家,昼夜守在窑上,十分尽职尽责。烧到最后阶段,窑匠马师傅还来看了看,他对百和说,“你这一窑砖火候掌握得嫽,出来保险是好砖”。问题出在渗窑的工序上。渗窑时窑顶用黄土围成一个池子,加上水,用钢筋扎一些眼眼,让水缓慢地渗下去,在窑炉内部形成蒸汽,使砖块在逐渐冷却的过程中变成瓦蓝色。渗窑最重要的技术是掌握渗水速度,太慢了不行,太快也不行。渗窑的第四天晚上,百和一个人在窑上看着。正当他站在窑顶用一根长钢筋在水池里扎着引导进水时,突然一声巨响,砖窑发生了冒顶——大概因为进水太猛。灼热的水蒸汽裹挟着砖块四散迸射,百和弄得满身满脸泥水,右脸颊右胳膊都烫伤了。瞬间,他被吓呆,慌不择路,结果从窑顶摔下来,造成了左腿骨折。后来,他强忍疼痛爬到路上,被一个夜里骑车子走路的人发现,送他回家。第二天,百和又被弄到妻子俊香治伤的煤矿医院。烫伤不大要紧,但是左小腿骨折,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
“这还算轻的呢。要是把你跌到窑里头,那还不得烫死烧死?”从医院回来,春奶奶数落她的二儿子,“你没那本事,谁叫你烧窑呢?要是把你的命送了,丢下俊香跟娃,该咋弄呢?靠生产队能管你?还不跟新海一样,死了白死了!”
“唉——”百和抚摸着伤腿,长叹一声,“妈你甭说了。我知道,是怕怕。我再不给队里烧窑了。可惜了这窑砖,烧得美美的,一冒顶,渗了半截子,到明儿出来都是花花脸。”
“你熬煎你的腿,管它花花脸不花花脸!砖比你的命还要紧?”俊香也撅了丈夫几句,“我寻振山要烧窑钱去呢!给你看腿花钱还是哥给借的。”
“窑都烧瞎了,不知道人家还给咱钱不给?”百和说。
“他敢不给!他要不给,我就引上峰峰、川川,抱上毛蛋,天天到他振山家屋里吃现成饭去!看他敢不给你钱。”
“谁说不给钱了?咹?谁说?”孙振山推门进来。俊香的话他都听着了。
“哎呀!你得是在门外头听着呢?”俊香没想到队长天上掉下来一样,一下脸红了,“你看百和成这了,你要是不管,我的该咋弄呢!”
“你看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嘛!你把我孙振山想成啥人了?百和是为队里受的伤,我咋能不管?我给你的说,原先说好的五十块钱二斗麦照给,队里还给百和报销看病治伤的钱哩。腿断了做不成活,这叫‘工伤’!静静坐到屋里,工分照记,不比他旁人少一点点!你的信不信?”
“信呢信呢信呢,你是队长嘛!”俊香感激地说。
“振山,你看,我渗窑渗日塌了,给队里造成损失。你也不敢对我太照顾,要不然,旁人有意见呢。”百和已经激动得眼泪花花在眼眶里骨碌,“你把烧窑的钱给了就行了,看病治伤的钱队里不用再给。”
“你胡说呢嘛!我还不知道你过的是啥日子?我就照顾你咋哩?谁有意见他提去,还不是叫西北风刮跑了?队里这些劳力,谁还能烧窑?谁要是能烧,我把他也照顾照顾!我就不信,谁能跟你比?”
“振山!”百和激动得哭了,“你是个好人嘛!”
过了几天,砖窑逐渐冷却了,孙振山组织劳力出窑。这一窑砖真成了花花脸,有的红,有的蓝,有的半红半蓝,但是敲起来仍然“当当”响,说明烧制过程中火功没问题,砖头的结实、坚固程度也没问题。
“可惜了可惜了,‘花花脸’砖卖不上好价钱。”有人议论说。
“还不是怪百和?没有金钢钻,咋敢揽瓷器活儿?能得很,眼睁睁把一窑砖弄日塌了。只顾挣那五十块钱二斗麦呢!”也有人说难听话。
“把你的屄嘴夹住!”孙振山走过来,训斥说闲话的人,“百和为给队里烧窑渗窑,弄了一身伤,差点送命了呢!你的还胡说八道,有良心没有?哪一个瞎熊再胡说,小心我扇他‘批耳’呢!”
出窑的第二天,百和拄着棍子,拖个石膏腿,一瘸一瘸到砖窑上来了。他围着砖摞子看了又看,用两块砖相互敲击几下听听响声,临了还走到窑里去看。碰到队长孙振山,他满眼的泪花花:“唉,净是花花脸!我这脸都臊得没地方放了。”
“你看你,你看你,说这话!又没人怪你嘛。腿上脸上都有伤,你跑出来做啥?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叫奎生拿架子车把你拉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百和心里头又涌起一股热浪,对孙振山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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