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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高一奥赛班选拔考试。

  为了彰显学校严肃认真的态度,这次考试设置了语文、数学、英语和“综合”四个科目,弄得跟高考似的。谁也没想到,奥赛班选拔百十来个尖子生,全年级6多学生竟然有一大半报名参加考试。许多家长明明知道自家孩子是陪衬,但不愿放弃碰运气的机会。考试安排在双休日进行,学生凭准考证才能进校门,家长被堵在学校外头。校门两旁停放的家用小轿车有几十辆,排列成长长的车队,人行道也被家长的摩托车自行车堵塞了。学生进了考场,家长大多数没有离去,静静守候在学校门前,状况和一年一度的高考有一比。

  陈一卉没有送女儿去考试。她正在自学工商管理硕士研究生课程,还要照顾病重的杨玉泉,很忙很累。

  “杨帆,好好考,妈相信你。”早上她精心为女儿准备了早餐,吃过后送孩子出门,“路上小心些,到学校把车子锁好。”

  “妈,您啰嗦。放心吧,拜拜!”杨帆向母亲招招手,骑车走了。

  进了考场,找着座位,杨帆刚坐下,有一位男生向她打招呼:“你是杨帆?我叫刘远航,就坐在你后面。”

  “哦。我是杨帆。”杨帆打量一下这个男生,全身上下基本名牌,穿着很随意,总体看上去还算顺眼。个子看来不会低于一米七十,估计将来超过一米八没问题。五官端正,给人棱角分明的印象。体形偏胖,是营养过剩所致。

  “‘杨帆’,‘远航’,‘扬帆远航’,咱俩名字有某种联系嘛。”刘远航耍贫说。

  “你可真能胡联系。我妈说起过你,还说你爸爸和她是中学同学。”

  “我爸和你妈是同学,我怎么不知道?反正他们认识。”

  “别的事情咱不说了,你自己放聪明些。”杨帆话里有话,表现出女生应有的矜持。

  “我跟你说个悄悄话。”监考老师已经携带试卷站到了讲台上,刘远航离开座位附在杨帆耳边,“你长得真漂亮!”

  “讨厌!我还以为你说正经事儿呢。小心我不帮你!”杨帆压低声音,对刘远航斥责加威胁,但她心里并不反感这个男生,甚至有点儿喜欢他那种见面熟的小伎俩。

  “语文我也没打算靠你。下午和明天才正经要你帮忙呢。”刘远航依旧附在女孩耳边说。

  “我尽量吧。”杨帆表态。

  “不要交头接耳。同学们如有把资料带进来的,都放到讲台上。准考证放在桌面右上角,坐好。马上发卷子了。”监考老师说。

  机读卡和试卷发到手,考场安静了,只听见钢笔、中性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语文是杨帆十分喜爱的学科,考试题也不难,她答得很顺利。前面标准化的选择题答完了,她先把机读卡涂出来,摆放在课桌左边缘,自己故意把身子往右面挪了挪,算给身后的刘远航提供方便。然后开始做后面的简答、填空题,最后专心致志写作文。这期间,一位监考老师走动巡查,把杨帆的机读卡往桌面中间移动了一下,不知是防止掉下去,还是有意提醒她注意保密。后来等监考老师落座,杨帆又把机读卡放到刘远航目力所及的地方。

  考试中间,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在副校长方知行等人陪同下到考场巡视,是所谓家长参与奥赛班选拔考试的监督。

  杨帆答完卷,还把自我感觉很出彩的作文默读一遍,心里有几分得意。然后坐直身子,微闭了眼睛,让脑子休息。忽然她听到刘远航悄声说:“简答题。”杨帆会意,把试卷折叠一下,让简答题答案暴露出来,放到桌边给刘远航看。刘远航很快完成抄袭,悄声向杨帆道谢。旁边的学生听见了,脸上挂着含义复杂的笑,也没有人向监考老师举报。

  语文考试结束,杨帆出了考场,推上自行车急匆匆往外走。她准备赶紧回家,省得妈妈挂牵。刘远航追上来说:“谢谢你,杨帆。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我爸肯定开着车在校门外等我,我把你介绍给他,咱俩好好宰他一顿,怎么样?”杨帆说:“不怎么样。我妈在家等我,中午也会给我做好吃的。”刘远航坚持说:“把阿姨叫上一起吃,让我爸开车去接嘛。下午考英语全靠你呢。”杨帆说:“下午再说下午的事。吃饭不用了,我家还有一个病人,我妈走不开。”

  一出校门,杨帆向刘远航挥挥手,跨上自行车走了。男孩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天神。

  下午考英语,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标准化试题更多,机读卡上的答案占了全卷分数一大半。杨帆仍然用第一科的方式“帮助”刘远航,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有孩子参加奥赛班选拔的市一中老师也都神经紧张了好几天。不过,老师自有老师的门道,尽管监考人员是随机抽签决定的,还是能想方设法联系到给自家孩子监考的人,叮嘱尽量“关照”,除此之外,他们还把功夫花在阅卷环节上。当然,事先给孩子有交代,一定要在试卷上留下可供辨识的记号。

  选拔考试之前,这些老师一个个猴急,有的公开宣称假如孩子进不了奥赛班,就要转到外地、外校就读,但后来他们从学校某个领导那里得到暗示,纷纷找同事帮忙,要通过考试、阅卷等环节自行解决问题。他们对领导的暗示心领神会,知道不能惹乱子,不能出状况,不能公开违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能影响这次奥赛班选拔考试的权威性,但在学校内部,本校老师神通广大。

  奥赛班选拔结果出来了。考试成绩完全公开,录取从高分到低分依次排序,限定的人数录满为止。红榜贴出之后,学生和家长并不是没有非议。比如少数考生,包括建筑商刘庚旺的儿子刘远航,平时学习成绩并不突出,这次发挥超常让人不敢相信。再比如一中老师的孩子,除了齐晓明的女儿实在太差没有被录取,其他都进去了。但考试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参与全过程监督的家长代表也通过张榜的方式发表声明,证明这次考试没有营私舞弊现象发生,充分肯定了市一中坚持教育公平,为广大学生及其家长排忧解难。尽管有的家长仍有怀疑,可编进奥赛班的学生成绩分明高,录取就录取了,你不服,又有什么办法?

  市一中的奥赛班选拔,用形式上的公平公正捂住了家长的嘴。过程算不上滴水不漏,操作空间依然很大。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能挤进去才是硬道理。落榜学生家长叹息一阵儿,议论几句,也无可奈何。

  校长阮克刚像虚脱了一样,累极了。奥赛班选拔考试的前前后后,他一方面不得不端足架子,让人感受到一中领导班子的公正无私,一方面又要通过暗示、适当点拨的方式给一些不得不关照的学生以及学校老师的孩子留点儿缝隙,让他们艰难通过,大都留在了奥赛班。为这事儿,方知行很不满意,老头甚至怀疑他的学生阮克刚因为当校长品格被扭曲。在奥赛班重新选拔过程中,有一件事让阮克刚颇觉意外,卜义仁副市长又打来电话,说他曾经关照过的名叫梁洪的男生不想继续留在奥赛班。卜副市长半开玩笑说:“我带头支持阮校长工作,给你减小难度吧。”阮克刚弄不清领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问,只能照办。

  对奥赛班选拔结果最不满意、最难接受的是即将担任奥赛班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的齐晓明。市一中教师子女凡是上高一的都进了奥赛班,唯独他的女儿齐施娉被挡在外面。名单公布以后,齐晓明疯了一样,转来转去,心神不宁,后来径直闯到阮克刚办公室。

  “阮校长,奥赛班的物理课,还有(1)班班主任,你找别人干吧,我干不了。”齐晓明直接撂挑子。

  阮克刚皱了皱眉头:“老齐,你又来这一套。我知道怎么回事儿,无非是你女儿没能进奥赛班嘛。也不是学校领导不愿意照顾,这次谁都没照顾,全凭考试成绩。谁让你女儿考得不好呢?”

  “得啦,校长大人。外头的家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能把他们哄瞌睡,可我是学校内部的人。咱学校老师的孩子都是凭本事考进去的?少数有背景的学生留在奥赛班,你敢说这中间没有门道?哄鬼去吧!他们无非在考试、阅卷过程中做了手脚,你以为我不知道?阮校长,这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烂到肚子里比较好,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你说吧,我的孩子怎么办?”齐晓明口气很冲,态度很强硬。

  “齐晓明,你威胁我?哼,你说老师的孩子在考试、阅卷中做手脚,敢不敢把这话说到桌面上?你有没有证据?你敢公开揭弊,能拿出证据,我就组织人力调查了解,保证依据事实公正合理予以处理。你要是不敢这样做,而且没有攥到手的证据,我劝你把嘴闭上。你也不怕得罪那些孩子进了奥赛班的同事?不怕成了孤家寡人众矢之的?”阮克刚不喜欢齐晓明说话的口气,他的声音也高,“至于这次考试有没有作弊的,阅卷是不是做到了完全公正,我不敢打保票,可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说。你口口声声说别的老师做了手脚,难道就你干干净净?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你就老老实实?你是市一中头号老实人?你是肯吃亏的人?齐晓明,你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要么,我把孩子上高一的老师都叫来,大家当面鼓对面锣把这件事扯开,把事实真相摆到桌面上来。你觉得有没有必要?”

  “校长,我就是说说嘛。别人孩子都进去了,剩我家孩子一个,这事情要放你头上,你会不难受?但凡是个人都顾面子,再说,都是独生子女,孩子的前程是家庭的头等大事,搁你你不着急?我要憋屈死了,在领导面前说几句话,发几句牢骚也不行?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阮校长手下一个马前卒,你对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宽容呢?”齐晓明看校长真怒了,他的态度来个急转弯,装可怜,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可以理解。我和方副校长都知道,这几天你也找人给孩子恶补,考试、阅卷过程中我相信你也不是没努力,可你家孩子考得实在差。我们也想到了你可能不愿意接受,可这次没办法呀,家长代表全程监督,最终靠成绩说话。老齐呀,你不要以为我阮克刚是冷血动物,不要以为一中领导班子光知道让老师出力,不知道关心老师疾苦。这样你就小瞧我了。”

  “校长,您说,事情是不是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了?”齐晓明的态度前倨后恭,口气变得很软。

  “眼下的确没办法了。不过,奥赛班实行动态管理,每次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都要做小幅度调整,这样对学生也是激励机制。等有了调整的机会,我看能不能给你想想办法。其实,按照我真实的想法,从你女儿的实际情况出发,放到奥赛班并不好。与好学生、尖子学生一起竞争,她总处于落后状态,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长此以往,自信心、进取意识都被打磨掉了,对孩子成长不利。假如放到别的班,该抓紧抓紧,该找人辅导就辅导辅导,说不定还能发生积极的变化。眼下正好是个机会,奥赛班之外的普通班,老师配备也不见得差,你可以挑一个满意的,我让教务教研室给你调。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说不定是好事情呢。”

  “嗯。我就说嘛,领导不会无情无义,我齐晓明人缘不至于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吧?阮校长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一下子开朗了。就照你说的办,我在普通班挑一个适合齐施娉的,主要是数学、英语老师强一些,让她先上,半学期以后看孩子发展进步的情况,咱再说。你放心校长,奥赛班的工作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做,争取让学生满意,家长放心,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这样想就对了。老齐,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资历的老教师,又是咱学校、乃至全市教师队伍中的一面旗帜,以后说话办事要稳妥。看看你刚进门说的话,太没水平了。领导不是被吓大的,你撂挑子能吓唬住我?年轻同志想出人头地的多得很,不见得教学水平都比你差。你是怎么当上国家级先进模范的?都是凭本事吗?好学生靠好老师来培养,同样的,优秀生集中的教学班也容易成就老师。要是真给你带普通班,你不一定能干过那些没有名气的年轻老师哩。到时候,你的面子往哪里放?这些事咱要心知肚明,千万不敢自我膨胀,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斤两!这一两年,我估计又该评特级教师了。特级教师虽然是荣誉称号,但也很实惠。你难道不想朝这方面努力?”阮校长胡萝卜加大棒。

  “校长,我这人直脾气,有时候说话不得体,您原谅我。我知道以前的荣誉都是领导的关心和提携,以后还要靠校长您继续关照。您就看我的行动吧。”齐晓明在阮克刚面前彻底乖了。

  经过选拔考试,陈一卉女儿还是没能进奥赛班,公布的考试分数杨帆排第101名,奥赛班只录取前1名。

  “我不信。靠抄袭我的答案,刘远航考中了,我的分数怎么也不会比他低吧?妈,市一中公布的奥赛班选拔成绩您信吗?”看完奥赛班录取结果,杨帆嘴撅得能拴头驴。

  “信不信由得了我们吗?杨帆,你到普通班去吧,其实,市一中老师都不差,在别的班不见得学不好。咱认命吧,妈累了。今天你也看见了,有的学生、家长跟咱一样,明明知道选拔考试还有问题,但有看法没办法。再说,你爸爸病得这么重,我这阵儿顾不上你的事情了。”陈一卉对女儿说,她用手指沾了沾湿润的眼睛。女儿再次被挡在奥赛班之外,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严重打击?陈一卉的心在流血。

  “我说满世界都是假的,您还不信。妈,这下该相信了吧?这世界没有道理可讲。您放心吧,到别的班也一样,我好好学就是了。”

  “杨帆,妈谢谢你。”

  刘远航如愿以偿留在奥赛班,他感激杨帆在考场上帮忙,总想找机会表达谢意。

  市一中学生每周上六天课,只在周日休息一天。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不用上晚自习了,高一(2)的刘远航早早守在高一(7)班教室门口等杨帆。杨帆是班干部,要给同学说事儿,老半天才从教室出来。

  “杨帆,跟你说点事儿,我等半天了。”刘远航赶紧迎上去。

  “说事儿?我跟你还能有什么事儿?”杨帆不冷不热。

  “啊呀,你跟我来,到学校外面再说。”

  刘远航说罢牵了杨帆的手,杨帆不愿意,挣脱了,但还是跟男孩出了教学楼,来到校门外面。

  “说吧,什么事儿?”

  “其实也没事儿。请你吃饭,简单些,吃肯德基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妈肯定做好饭在家等我呢,最近天上掉下来个爸爸,好不容易到周末,我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哎,你不是没有爸爸吗?我老爸说你妈一个人带着你,怎么突然有爸爸了?听说过天上掉馅饼,从来没听说过天上掉爸爸。怎么回事儿?”

  “我家的事情干嘛要告诉你?拜拜啦,谢谢你邀请我。”杨帆说罢就走。

  “哎呀,不行!”刘远航又伸手拽住杨帆,“你和爸爸妈妈吃饭的机会多着呢,我这辈子才头一回请你。上次奥赛班考试你帮了我,总该表达点儿谢意吧?”

  “谢什么谢,庸俗。我既然愿意帮,你就不必谢,也不是啥光荣的事情啊。再说啦,奥赛班大门对我仍然紧闭着,哪有心情吃饭?你该不是想奚落我?你放手。”

  “你说哪里话!你没考进奥赛班肯定出鬼啦,全世界人民都想不通,我尤其想不通。你让我放手可以,不过别急着走啊,吃不吃饭咱再商量商量,不行吗?”

  杨帆的脸紧绷了一阵儿,扑哧笑了:“刘远航,看你一脸的失望。请别人吃饭,自己掏腰包,对你来说是不是特享受?这钱要是花不出去,是不是特难受?”

  “对对对,你说得对,是这样的。再说啦,我爸爸打电话了,晚上又有应酬,我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那好,我满足一下你的心理需求。吃好的谁不会?我要是有钱——像你一样——巴不得天天山珍海味呢。不过我先要征得妈妈同意,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嗯,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学习又好,怎么可以没有手机呢?这个问题急需解决。”

  “好啦,别贫了,我妈还没有手机呢。嘘,别说话,我家电话通了。”

  杨帆跟妈妈说要和同学一起吃肯德基,但没说和一个男生单独去。陈一卉在电话里说:“杨帆呀,这种聚餐活动你少参与。你没钱回请同学,时间长了很没面子。”杨帆说:“我知道,下不为例。”

  打完电话,杨帆半天闷闷不乐。贫穷总归不是好事情。

  “好啦,高兴些。我请你是应该的,不用回请。”刘远航说。手机音量大,刚才杨帆妈妈说了什么,他都听见了。

  洋快餐肯德基落户龙川市时间并不长,生意一直火爆,主要消费人群是中小学生和幼儿,更多的孩子由父母领着来用餐。两个人坐下,刘远航问杨帆:“我点?你喜欢吃什么?”杨帆说:“吃什么随便。不要太奢侈,用不着在我面前摆阔。”刘远航说:“不是摆阔。我饿了,你也要吃饱啊,要不然显得我小气。”

  刘远航给杨帆点了香辣鸡腿堡,老北京鸡肉卷,两对新奥尔良烤翅,还有一个劲爆鸡花米,一份薯条,一杯雪顶咖啡,给自己要了些喜欢吃的,说:“给你按照女孩子口味点的。”杨帆说:“你经常请女生来吃啊?”刘远航满不在乎地说:“偶尔。”

  吃的喝的端上来,杨帆不再客气,放开肚皮大嚼大咽。洋快餐味道不错,平常能来吃的机会很少。刘远航吃相也不斯文,一会儿就弄得打饱嗝。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过后,两个孩子相互望了一眼,都笑了。美食除了填充饥饿,还能给人带来愉悦。

  “杨帆,对不起。我进奥赛班因为你的帮助,我进去了你却没进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刘远航说。

  “我没你本事大,或者说,我的家长没有你的家长本事大。明白了吧?”杨帆语带讥讽。

  “不对吧?再怎么说,你学习好,凭本事应该能考上,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真是的,我为你感到遗憾,我抗议这种不公平!”刘远航很真诚地说。

  “咱能不能不说这个?要是你不想给我添堵的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刘远航识趣地打住了。

  “你爸是不是特有钱?我看你花钱像个阔少。”杨帆吃得打饱嗝,调侃刘远航说。

  “嗬,请你吃饭,还这么说我呀?”

  “本来的嘛。”

  “杨帆,奥赛班真不错,我们班主任宋怡心老师挺好。”刘远航没话找话说。

  “你故意气我?”

  “哪儿敢呢?我从心底里感觉这个老师好。她不光教课好,心肠也好,特别善解人意。宋老师带我班同学每天早上坚持长跑,上星期一我起床晚,没顾上穿校服,西装革履,没吃早餐,跑完步升旗仪式晕倒了,影响班集体荣誉,老师不仅没责怪我,还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不迟到,有纪律性和集体观念。她越这样,我越内疚,以后再不会给班级丢脸、给宋老师丢人了。我尤其喜欢宋老师的风度。她特别美丽,不仅容貌和身材好,更重要的是气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特别喜欢每天早上长跑,在跑步过程中欣赏宋老师的风采,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精神大餐。简直了,都上瘾了!”

  “你有病!”

  “你说我有病?我不否认。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我有病,妄想症。你知道我想什么?我不是没有妈吗,据我知道,宋老师也是单身,有时候我这样想:刘庚旺同志要是更优秀,更有内涵,娶宋老师做老婆该有多好啊!这样,宋老师能成我的继母,那该有多幸福!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依然认为我老爸配不上宋老师,他穷得只剩下钱了。我甚至想,既然没福气让宋老师做我妈,我一定好好努力,将来长大了做有出息的男子汉,娶宋老师做老婆……”

  “刘远航呀刘远航,你真有病,病得不轻!你简直是亵渎宋老师嘛。如此优秀的宋老师,难道嫁不出去?真嫁不出去,也不能让你们父子俩染指呀!你真逗,你把我笑死了。哈哈哈……”

  “杨帆你别笑。我是说,宋老师真的太优秀,高山仰止,神人一般,谁要能娶像宋老师这么漂亮、这么有内涵有修养的女人,那该多幸福啊!可惜我爸爸没有这福气,我也没有。”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做美梦还是可以的嘛。”杨帆故意装出老爷爷的声音,用手做捋胡须状,逗刘远航玩儿。

  后来,两个孩子谈到各自的家庭。

  “杨帆,跟我说说吧,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个爸爸?挺有意思的。”刘远航问。

  “有意思?你觉得有意思?好吧,就冲咱俩今天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我跟你说说这个自天而降的爸爸,让你听听穷人家的故事,看看有没有意思。”

  “我洗耳恭听。”

  “我尽量表达得简练些。突然出现在我家的这个男人叫杨玉泉。他和我妈年轻时都是乡村教师,我应该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后来爸爸先进城,下海做生意,挣了钱,把我妈也接到城里来了。可是,时间不长他被坏人拉下水,走黑道做毒贩子。然后在南方被抓住,判了死缓。前段时间查出肝癌,晚期了,爸爸非要让我妈给他办保外就医,希望临死之前能有妻子、女儿陪伴。他身体的确不行了,估计再有一、两个月,甚至更短,他肯定向阎王爷去报到。妈妈一直说我没有爸爸,因为这段往事难以启齿。杨玉泉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尽过做父亲的义务,更重要的是,他这辈子把我妈妈害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个人,我竟然对他恨不起来。也许是血缘关系决定了我和他必须亲,也许是人之将死值得同情,我觉得他是我的亲人,我现在最害怕他活不长,害怕我刚刚失而复得的爸爸又要得而复失……”

  “啊呀,原来你的身世有点儿复杂。”刘远航插话说,“杨帆,尽管这样,我还是羡慕你。无论如何,你总算见到了亲生父亲,能体验父女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我妈呢,她在天堂,永远回不到人间,所以我永远不可能体验到和母亲在一起的滋味。”男孩说着,眼睛里泛出泪光。

  “刘远航你别打断我。爸爸的出现除了给妈妈和我感情上的冲击,也给我们家带来经济上的灾难。尽管在法律意义上我妈早已不是他老婆,没有给他治病的义务,可他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尽管治疗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但是给他减轻病痛、尽可能延长生命又是妈妈和我必须做的。我妈本来没有稳定的工作,前段时间在别人办的私立小学当代课老师,挣不了几个钱。我们娘俩省吃俭用,我上学的费用靠东拼西凑,这段时间要给爸爸治病,医疗费那么贵,我真为妈妈发愁,不知道她怎样才能支撑得住?我上高中这两、三年,我妈要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将来我想上大学根本没有经济来源。想一想,我前程黯淡呀,将来能不能上大学呢?”

  “没事儿。你家情况会好起来的,实在不行国家还有助学贷款嘛。杨帆,咱不说远话,我和你是朋友,我爸和你妈认识更早,你不是说他俩是同学吗?我回家给爸爸说一声,让他出手支援,你家的困难不就可以缓解吗?你说呢,杨帆?”

  “我说什么呢。我妈是特别要强的人,她轻易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怎么是施舍呢?是互相帮助。我爸不也有事求你妈帮忙吗?”

  “我妈给你爸帮什么忙了?”

  “哎呀,要不是你妈妈先答应,你能帮我在考场作弊吗?”

  “嘁!再别提这件事。”

  两人从肯德基出来,刘远航请杨帆去蹦迪:“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咱去迪厅消费一把?……钱不是问题,刘庚旺同志向来在经济上不卡我。”

  “大手大脚花钱不是好习惯。再说啦,你在校外的活动你爸爸也不控制,由着你的性子来?”

  “他忙得顾不上。再说啦,人主要靠自觉。你看我,也不像坏孩子呀。”

  “你竟然没有学坏,这是一个奇迹。不过我和你蹦迪,一定要征得妈妈同意。再用一下你的手机。”

  杨帆给陈一卉打了电话,说明:“那个刘叔叔的儿子请客,我们去蹦会儿迪。”她仍然没有告诉妈妈仅仅和刘远航两个人去。陈一卉想了想,表示同意,又说:“你早点儿回来”。

  迪厅的音乐很疯狂,年轻人在那种癫狂的音乐声中尽情宣泄。刘远航很尽兴,杨帆也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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