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因为旁边突然塌陷出来的大坑已经有些倾斜,现在又挂上了七八个人,便使得那树弯得更加厉害。齐君元踩着树上的一根枝头,枝头往下一弯一坠,他迈个步子就已经到了地面上。落地之后,他对余下那些未被网钩钩住的魈面人视而不见,只管径直朝半子德院的大门走去。
一般都是这样,当一方处于下风时,担心的、疑虑的都会更多。而当对手根本无视于他们时,他们心中往往会更加没底。所以那些魈面高手怯怯地让开了,任凭齐君元一直走到院门前面。
已经走到院门前的齐君元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缓步而行,同样无视大傩师的存在,悠悠然绕着那塌陷的大坑走了大半圈这才停住。整个过程中,所有能看到他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齐君元的表现看着真的很镇定,但其实他暗中捏住钓鲲钩索儿的手指已经在微微颤抖,胸口间的气息也流转不畅。他知道,此时只要有一个不怕死的莽撞人朝自己冲过来,那么他计划好的冒险举动就会成了送死的举动。
“真的有些对不住,我本来说过我是置身事外的。但一不小心就又卷入其中,而且还在各位前面到了这里。”齐君元说这话时并不知道该听得到这话的人在不在这里,而确定可以清楚听到他这话的人又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谁说的,又是说的什么意思。
“但是和上德塬遭遇时一样,我还是原来的态度。你们要的东西我绝不沾,我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的人带走,远离此处的危险。但大家都知道,像现在这样的境地要想逃出就如痴人做梦,不过各位如果愿意和我这痴人做笔交易的话,那我们还真就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东贤庄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仍然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过已经能觉出些意思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高手如果不是被什么东西堵迷了心窍发噫障,那么就是在和某些暗藏的人进行沟通。这些暗藏的人在哪里,怎么庄里没一个人发现到他们的存在。
御外军的铁甲兵根本就没有听齐君元说话,他们全神贯注地坚持着自己的步伐、保持自己的队形。以刀盾、长矛、钩矛、弓箭、弩架构成的攻击组合就像一座移动的城池。看到这个军队的气势,便知道楚地为何能将已经成为统治者的南唐重兵重新驱赶出去,并且列于众强环伺之中却无丝毫怯弱,并不趋炎附势于哪个强国。
“交易很简单,我一路过来时在无意中得到了三个重要讯息,想以这三个讯息换取你们的三个帮助。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以诚相待,一般都是先拿出自己的货来让别人掂量。这次也一样,我先说出一个讯息来,各位要是觉得值我们再把交易继续下去。”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下,这是让那些感兴趣的人有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听觉,以免漏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上次你们前往上德塬的目的其实是要找一个倪家人,这人手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对了,这个不用说了,在上德塬还是你们告诉我这情况的。不过下面的内容你们听清楚了,就在今天天黑之前,那个倪家人仍没有拿到那件重要的东西,而且东西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东西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已经到了他手里,而这个倪家人现在正被楚地武定军节度使周行逢的女婿唐德控制,就囚禁在半子德院里。”
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齐君元所谓的重要讯息感兴趣。但是齐君元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别人是在等他开价。买卖公平为先,这一笔的账要不结,下面的交易根本不会继续。
“这个讯息我的要价就是替我冲乱正在逼近的御外营铁甲兵方队。我估计不问源馆的铜衣巨猿应该可以办到。”
还是没有反应,也许别人觉得付这价格不值。
“如果各位觉得不值得、不愿意做这把交易,那也没关系,这个讯息就算白送。余下的讯息我就转而卖给唐德了,他火烧上德塬,目的应该与各位差不多。相信凭着余下的两个讯息,应该可以和他交换一条生路,随后他们根据讯息找到那件重要的东西后,说不定还会将上德塬的男丁全放了。这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齐君元虽然说得爽气,其实这是将自己讯息的价值陡然加倍了。自己得不到,转而让自己的对手得到,这中间的差额谁都知道有多大。
这次齐君元的话音刚落,一侧悬崖上突然有个巨大黑影顺蔓藤滑下。然后直接荡过绕庄河,几个纵跃之后,就已经闯进了御外军的铁甲方队。方队顿时乱了,因为那个黑影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挡住的。那黑影身披铜甲衣,双臂挂带着粗长铁链。刀砍矛扎对其根本不起作用,而它臂上挂带的粗铁链挥舞之下,只见兵刃成串地被击飞,兵卒成片地倒地不起。
就在铁甲御外军全神贯注对付那个巨大黑影时,一个小兽子轻巧地从黑暗中飞出,动作比那黑影更加迅速。然后这兽子便在那些铁甲兵卒的头顶上纵跃偷袭,随着它爪舞齿咬,铁甲队变得更加混乱。会飞的兽子当然是穷唐,它这次没有威慑铜衣巨猿,而是相互合作,一个主攻一个助攻。
东贤山庄的人全都看傻了,他们无法知道这样两个怪异的兽子是从何而来。
“真好,易水还的丰大侠果然是睿智之人。你把我要的价儿一付,也就逼得我无法再与唐德进行交易,看来我只有把交易进行下去了。现在听好了,我继续说下一个讯息了。”齐君元停了下,因为他下面会有大段的叙述和分析,他希望听到的人不要漏掉什么,否则自己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你们所寻那件东西出在楚地,所以最早获知这个秘密的应该是本地人。而唐德按岳父的指引在此务农,可有谁见过一个农夫身边会有这么多的高手供其驱使?还有那些身不由己的魈面人、鬼卒,甚至连官府的御外营兵将都成了他看家护院的私人军队。所以他的真实目的是以务农之器掘土下宝藏,盗挖墓穴,以充周家军军资。上德塬的壮丁几乎被尽数活捉,而且一路往此处押送。难不成唐德是要他们来给自己修庄种菜的?肯定不是!他定是也已经知道上德塬的秘密,但无法判断具体落在哪个人身上。于是用撒网捕鱼法,先把人尽数拿了,然后再逐个细细盘查。另外,倪家人掏挖是专长,他可能还需要利用这些人替他挖掘、开启那个宝藏。宝藏中可能会出现的妖物和鬼魅则可由言家人来对付。”这些话其实都是铺垫,齐君元目的就是要大家相信下面的一句。“但是他为什么能抢在你们前面,并且捉住人之后便将上德塬全灭口烧毁。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顾忌,因为他已经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只是还没找出开启的方法。我想现在各位肯定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吧?没关系,我还是先给货后要价。听好了,是距此地不远的盘茶山。这一价我要换的是将周围山岭上占住高处位置的兵卒驱走。”
“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有什么能让我们感兴趣的了?”周围山岭上绵延起伏的灯火长龙突然断了一截,就在这断了的位置上,有人在高声说话。
“听声音是梁铁桥梁大当家的。你手下江湖高手多,在山岭沟壑这些位置对付官兵应该是小菜一碟。话我刚才已经放下了,如果梁大当家要觉得不划算也没关系,这个也算白送。但接下来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我觉得在唐德那里换到我自己的命应该没问题。唐驸马要是慷慨的话,说不定还会让我将同伴们安全带走。”
齐君元的话刚说完,周围的山岭上再起变化。绵延周围山头的火龙不但变成了断龙,而且还变成了乱龙。很明显,在那些有火把驻扎的重要点位上,有两股力量已经成缠斗态势。
现在东贤山庄的人从惊奇变成了惊叹,齐君元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比大傩师更具玄妙法术的大师。只说了几句话,便让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这些变化是他们之前根本无法预料的。
但对齐君元他们而言,局势并没想象中那么好。被巨猿和穷唐冲散的铁甲方队开始虽然散乱、惊恐,但随即便逐渐定下来,所有兵将迅速调整状态和对敌方式。他们不再阻击和驱赶两只怪兽,而是收缩防守,人和人尽量紧紧贴靠在一起,将阵形变成整个一块实墙。这样不但能抗衡住巨猿的冲击,而且穷唐在高处的飞纵突袭也只能是在实墙的边缘,不敢进入到中间位置。而更为严重的情况是庄外的御外营的大队人马开始行动了,他们分作两路。一部分往周围山岭上而去,这是要增援守住山岭的队伍,剩下的大部分则是继续以方阵态势往庄里逼进。
幸好是东贤庄的几大高手和魈面人暂时都没有采取行动。他们仍然在好奇地观望,也是紧张地观望,因为他们不知道齐君元下一个讯息的要价会不会是针对他们的,所以都提足了精神做好戒备。
虽然情况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齐君元此时反显得更加淡定。他并没有急着说第三个讯息,而是朝倪稻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有两个鬼卒下意识持刀想拦住倪稻花,但才一动,便立刻在头面上扬起一片泥土,然后重重栽倒在地晕死过去。很明显,这是被哑巴弹弓大力射出的泥丸击中了。所以倪稻花毫无阻挡地走到了齐君元身边。
“能循着倪家人的痕迹走吗?”齐君元悄声问了一句。
倪稻花没有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从她此时的目光和表情可以看出,这女子非但不傻也不疯,而且透着一种另类的狡狯的坚忍。从她坚定地点头动作可以看出,这个盗墓人的女儿已然对齐君元的意图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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