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追上去,就必须摆脱控制自己的兵卒。所以齐君元也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转身就往磨玉转轮的水槽边躲,并且抱着脑袋蹲在另一侧的槽柱下。兵卒追了过来,弯腰去拽齐君元,却猛然往前一个扑跌。然后只见齐君元抱着脑袋从水槽后面老鼠般逃窜到对面乐器店门口,而那个拽他的兵卒直到卜福砍开水槽时才再次出现。
逃窜到乐器店门口的齐君元也缩到大鼓后面,那夹道里有个兵卒靠着墙直直站着,只是脖颈已断、呼吸全无。此时街上已经全是兵卒,齐君元不要说追上已经到了步升桥边上的女子,就是从大鼓后面出来溜达个三四步都难。而且就算他缩在大鼓背后不出来,用不了多久,他和身边死去的兵卒就会被发现。
这种情况下,能在街上自由行走的只有官家人和兵家人。所以他迅速换下那死去兵卒的衣服装备,将自己的衣物和那死兵卒从鼓面上的口子塞进鼓肚里。然后他从容地大步赶到步升桥那里,可他看到的只有桥下一道微波快速往瀖州西水门的方向流去。
“好招法!好筹算!”齐君元不由地心中暗自感叹。
铁甲卫和官兵都以为齐君元从魁星桥入水了,所以对这里的水面严加搜索。而步升桥下却没一个兵卒专门查管,那女子可以很轻松地由此入水。肉店门口拿的猪尿泡可以用来存气,然后在水下换气,这样不用出水,就可以从这里直接潜到水门。齐君元之前有过了解,瀖洲城就算现在已经闭关,那几道水门却是只下栅不落闸的。因为水门落闸会截流,此时是午时,午时截流,而且是州城水道,在风水上叫断龙,是皇家和官家的大忌。而水栅落下不会截流,却一样可以阻挡水上船只,以及水下潜游的人和大水兽。但是水栅的钢条对于离恨谷的谷生、谷客来说简直形同虚设。只需利用“湿布绞”、“楔扣带”等招法器物,将左右栅条稍拉开一些,然后利用身体和气息的控制,就能从扩大后的栅格中钻过去。
齐君元真的晚了一步,此时兵卒不但围住了三桥大街,而且还有二道防、三道防围住了三桥大街外层的街巷,以防有人从店铺后门、窗户或其他地方溜走。即便是齐君元有身兵卒的行头,要想贸然逃出还是不大容易的。
围堵方式无懈可击,按理说就是只蟑螂都很难逃出。但是那些军营的兵卒却是良莠不齐,从他们身上找些缺口出来倒并非难事。齐君元凭一身行头转到后街,然后只是往房屋顶上的瓦面丢了两块石头。那瓦面上石块的滚动声马上把这些兵卒骗开,让他轻松几步就进入到纵横交错的巷陌之中。
瀖洲城的城墙同样挡不住齐君元,铁钩细索可以很轻松地将他放下去。问题是闭关以后的城墙上布满兵卒,他非但没有可以将自己放下的位置,就是想混上城墙都很是危险。
但齐君元最终还是出了城,而且是随送火貔令的传令校一起出城的。在听到呼唤开城的军校说要去临荆县急调神眼卜福后,他便决定与这队军校同行。因为此时齐君元基本已经确定,自己追踪的那个目标也就是自己这次要带走的人。“露芒笺”上提到过,需要带走的这个女子在临荆县有个私仇要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那目标为什么会阻止自己逃遁,一定要逼迫自己做下刺活或造成骚乱。其目的就是要将临荆的大捕头神眼卜福给调出来,这样她才有把握解决自己的私仇。
火貔令是加急必达令,必须送达而且要在最快的时间里。为了防止途中发生意外,除传令校尉外,一般会有六个刺史府弓马快骑相随。这队人马到城门口时还是七个人,出城门的时候却变成了八个。
城门关闭的时候,一个守护城门口垛墙的兵卒在问自己的同伴:“是我眼花看成双影了吗?最后那一匹马上怎么好像骑着两个人,而且像是城门洞里过了下就多出来的。”
“别瞎说!你莫非见到‘贴背鬼’了?(贴背鬼,传说中贴住别人背部不放,摄取生人阳气的鬼)”同伴情愿相信有鬼,也不愿承认多放出去一个人。
而一路快马狂奔的传令军校也根本没发现自己这些人中多出了一个。进临荆城的时候,一个弓马快骑在城门口栽落马下,摔断脖子而死。但收敛其尸体的仵工却觉得这军校应该是死了好几个时辰了。一具尸体竟然一路快马从瀖州来到临荆,这事情却是他不敢想也不敢说的。
齐君元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下的马,步行进城时他看到有人在安顿那个被他拗断脖子并且陪他共骑一路的尸体。
进城之后,齐君元很快就在县衙附近再次发现自己追踪的目标。而当他看到青衣女子在巷子里听辨奔马声响,然后往近营巷而去时,便知道这女子已经计划周全,只待实施。
齐君元又出了临荆城,在北门外等着。他知道自己要带走的人肯定会来,不管计划实施成不成功,这女子都会从北门逃离。因为往西是西望河草庐渡,有兵营据守;往东是回头路,说不定还会撞上发现蹊跷及时转回来的神眼卜福。往南是开阔平原、驱马大道,这环境少有掩护,一旦被马队追拿逃遁无路。只有这北面,出城就进山,一旦进山便如同龙归大海鸟入林了。
齐君元还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却等到一个也是来等人的人。这是个外表朴实、面相秀气的年轻人,衣着装束像是个落拓的书生。但齐君元却感觉得出那人身上挟带的气相很是猥琐,眼神间带着奸魅之光,举手投足有种影子般的恍惚。于是立刻断定,这是个比鬼还像鬼的人。
齐君元偷偷避开那个年轻人,躲在一旁静观此人有何举动。在别人没有觉察的状况下窥探别人在干些什么,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年轻人果然比鬼还像鬼,他在山道上布下了一个兜儿(刺客行当将在一定范围内布置杀人器具刺杀、猎杀别人的布局叫兜儿,就和兵家的“阵”、计谋家的“局”、机关暗器行当的“坎”意思差不多。兜儿有正兜、反兜、明兜、暗兜、活兜、死兜,等等,困人的兜叫锁兜,杀人的兜叫绞兜。而兜中所设的各种器具则叫爪儿,爪儿的种类就更多了,根据设置和功用特点,可分为见血要命的血爪、将敌活捉的扑爪、伤人半死的叫皮爪,还有毒爪、抖爪、勾爪,等等,作用各不相同。)。
年轻人的这只兜儿是十种“阎王殿道”之一的“剥衣亭”。曾经也有人说这“阎王殿道”属于奇门遁甲,其实不是,它应该还是在器物运用的范畴内,不具备奇门遁甲的玄妙之理。
据说这技法的最早雏形为三国时的“幻相琉璃孔明灯”,这在晋朝东泰人安徵晨的长幅画册《前朝妙器集说》中有过收录。那画册中画了高悬的一盏灯笼,然后从灯笼里照射出大片山水的画面。由于缺失文字史料的记载,如今已无法考证其运用的真实原理。但按画册中简单旁注推测,应该是利用水晶之类的材料将小的画布、画绢折射放大,然后辅助水气、雾气营造的一种虚假环境。
为了知道年轻人最终的意图并将其置于可控制的状态,然后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把要带走的人带走,所以齐君元契合了“剥皮亭”的伪装在外围又下一个“天地六合”的兜子。这兜子中一共有十二只爪儿,都是先启后击的机栝设置。什么意思?就是在一个范围中,进入时的触动只是启动机栝并不伤人,但到了再要出去时,那些已经被启动的机栝却是会毫不留情的,个个瞬间都变成了血爪。
“天地六合”看似很简单,为天六合、地六合两面六角交叉相对,十二个机栝就布置在十二个角上。但其真正厉害之处却是在这些先启后击的机栝上,机栝名字叫“子牙钩”,是谁发明的已无从考证。不过唐代无名氏诗作《仙力》中有:“……戟放霓光射九斗,难受子牙愿者钩……”诗中的“子牙愿者钩”就是这子牙钩。子牙钩很小很细,但奇妙之处是能直能弯。其原理是每根钩针都有多个关节设置,而每个关节的制作采用的全是魔弦铁。
在南宋之前还可以从渤海湾外的海礁上找到魔弦铁铁石,烧练后可得魔弦铁,其特点是极具弹性和韧劲。这在《北海志》中有记载:“奇铁,外海礁黑石炼煅,其力如弦。”所以只需用这种魔弦铁外加一个简单的收放装置,便能以强力弹射。
子牙钩上有多个关节,每个关节都是收放装置。所以弯曲之后积聚的弹射力无比强大,弹射激飞的过程中,能够撞石破木,不惧硬甲。子牙钩的布设方法也很方便,只需将细长直钩放在适当的位置上,针尖所指便是射出方向。然后不管走入之人碰到了钩子还是钩子后面的无色犀筋,都能将钩子启动到弯曲状态。而当再次发生触碰时,钩子便弹飞而出,直插或横陷入落兜之人的身体。而钩子后面的无色犀筋,在子牙钩强势弹射力的作用下,可以将飞射过程中的石子、树枝、树叶等物带动飞射,同样能达到杀伤力道。
鬼一样的年轻人看到青衣女子进入了兜子范围了,于是在控制位布设最后的惑目气雾。这时齐君元看清了,年轻人只下了惑目的招数,没有在假象后布爪子,也没有选择最有利的位置准备出手攻击。所以他布设的只是个扑兜,不,连扑兜都算不上,最多才到蒙兜的程度。不过齐君元同时也看出此年轻人虽然外貌朴实,但心里却有些龌龊。对付一个女子偏偏从十个“阎王殿道”里选用个“剥衣亭”,其中不免存有淫亵意味。
青衣女子之前一直都没发现身处的危境,直到齐君元利用连珠声筒将试图纵身逃出的她喝止,她才觉察到自己已经被要命的东西锁定了。这倒不是齐君元的机栝布置得太过隐蔽,而是“剥衣亭”的假象和掩饰给了青衣女子很大误导。
而青衣女子被喝止不能动后,布设“剥衣亭”的年轻人也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危险和尴尬。他所处的控制位也在“天地六合”范围内,刚刚在到那位置上布设惑目气雾时,他也启动了子牙钩机栝。所以也一样陷在了自己完全不懂的兜爪之中无法脱身,而且动作稍大,就会像“剥衣亭”上的肢体一样颈断肚穿。
无论误导也好不懂也罢,两个人的表现让齐君元确定这两人虽然身具高超的杀人技艺,但实际的江湖经验却非常欠缺。他们应该都是没有做过几趟刺活的雏蜂,特别是那个青衣女子。
“我知道你是谁了!”这时,青衣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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