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觉得,齐烁像是会被骗的那票人。
房丝瑶用力嘬着吸管,酸奶瓶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叫嚣声。她不甘心地用吸管划开瓶盖,打探着瓶底的深浅。敬涛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才减少了联系。
李丽手中的小钞票已经搓到泛白,才被叫到,房丝瑶欠起身来,叫她坐下,自己帮忙端了过来。那姐夫怎么说,你这大学一读四年,他还不是成天都给你打电话,寄礼物啥的。
他多大?敬涛多大?再没可比之人了?还有别先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顶甜,我嫁不嫁他另说呢?
咦还骗我,你都定好了要回深圳开学校!不是为了姐夫,你舍得离开北京吗?
开什么学校啊,我的实力,回去最多够支撑个培训中心而已。
毕业回深圳,是她来读大学之前,就考虑好的,如果说和男友没有丝毫的关系,并不现实。两个人相处这么久,感情是牢靠的。大学是他供自己读下来的,回深圳创业他也反复提过。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敬孝的考虑。她是家里的老四,父母年过半百,三个姐姐全嫁了走,自己再离他们那么远,怎么也说不过去。深圳赚钱的压力要比北京少很多,说俗了有钱在哪都好过,对她来说,工作的意义很单纯,赚足够的钱过好生活。
房丝瑶又要跟话,正看见齐烁抹着汗进了门来,对着她招起手。这是什么炒饭?很香的样子啊!
齐烁低头嗅着两人帮她点好的餐,两眼放光。你的胃口是真好啊。不论练到多累,也不论天有多闷,食欲从来也不消减。真让我佩服!
房丝瑶撇着嘴,将方面筷递了过去。哦,那是当然!我妈早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刚要把满满一口饭送进嘴里,电话铃就响了起来。齐烁拧身从包里翻出手机,盯着屏幕上一串繁复的号码,心头打起鼓来。我说,你倒是接啊,是不是钟少啊?
房丝瑶起了急,李丽也跟着顾盼起来。齐烁压了压浮在胸口的气块,按下了接听键喂
齐烁么?哈,我是欣语,我明天回去。
不知为何,听到陶欣语的声音,自己还是有些低落:是明天么?明天就到北京么?不是给李丽发了邮件还有一个月才修满学分么?
论文提前通过,发表了,所以我能够早点回去见你,你不高兴么?
当然不是了。你几点到?明天我演出不知道能不能接你?
哈,学校会来车,你乖乖在房间等我。我带了好多礼物给你们,先不说啦,明天见。
喂喂
是欣语么?
李丽问。噢,说明天就回来了。
晚上要不要装点一下寝室,明天办个小型欢迎仪式啊?
房丝瑶兴高采烈地出着点子,齐烁却只低着头,应和不起来。李丽投去一个慰藉的目光,房丝瑶跟着点了点下颌。
齐烁,你的花!
一位带妆演员手捧着大束鲜花,绕进了剧场后台。噢!帮我放这吧!谢谢啊!
化妆师正按着齐烁的脸补妆,睁不开眼睛看签卡,要别人帮忙先放化妆台上,一会儿的工夫,化妆台上就堆了五六束花了。还没开演呢,就收这么多花啊!
化妆师好奇一问。啊,都是师妹送的!
干吗把师弟省了呀!
房丝瑶在一旁帮忙整理着服装,搭茬道。方才捎花的演员,正跟一旁的演员小声嘀咕道:现在她可了不得了,成了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舞剧主演!
那可不?系里的当家花旦!身后还那么一大帮小粉丝追捧着。
我刚刚看他男朋友来了,就坐第一排中间!
长得怎么样?是不是以前的那个风云学长?
我不知道哪个,坐着也看不出个儿来,但是脸超帅,就是那种特有棱角那种!
第一场演员准备了,都到侧幕条后面去候场,第一遍场铃已经打了,快快快!
催场的老师跑到后台来催演员备场。齐烁急得直喊化妆师,差不多得了,离那么远,哪看得清一只眼妆轻,一只眼妆重啊!
那可不行。离远了就是一眼大,一眼小啊!
化妆师粘好了假睫毛的根部,轻轻一吹,说道:可以了!
齐烁睁了眼,老样子,镜子都不瞧,就直奔去候场了。一场舞剧跳下来,接近一个半小时,谢过幕,齐烁气都喘不动了,钟敬波和陶欣语上台来送花,齐烁给了礼节的拥抱。陶欣语一面给齐烁递着面巾纸,一面替她擦着汗。钟敬波一旁笑说道:演出很精彩!下次应该要爷爷也一起来看的!快换衣服,庆功宴给你摆好了,爷爷他们都等你回家吃饭呢!
可是今天回不去了,下午还代表系里迎接新生呢!再说也不是演第一场首演了,没必要大肆周折。替我和爷爷说一声吧。
不回家吃饭你要后悔噢?
钟敬波的脸上透出少见的层次和生动,他几乎没有用过这种诡异的口气对齐烁讲话。齐烁只得不适应地笑笑:知道了,晚上回去看爷爷。
齐烁说着跑回了后台换装间,忙着把汗湿的衣服脱掉之前,从包里取出了项链,小做迟疑后还是套在了脖子上。到今天已经两年零一个月了,钟敬涛走的这段时间,竟然没有给过她一通电话,每次问到钟家人他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答复,敬涛问你好不好来着!
她也只能姑且这么信着,如果不是还有钟家的关心在,她都怀疑自己要撑不下去了。陶欣语和齐烁走在学院后花园的林荫道上,夏天的熟绿在秋天的过渡中散着最后的馨香。还是没有等到敬涛的消息吗?
陶欣语的问话轻盈得很小心。噢!
齐烁的无奈延伸出一丝叹息。听说舞团已经预先指定把你留下了,如果始终没有敬涛回来的消息,今年毕业也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当然,当初我考出来就是不想再回去了!这是我的人生目标,跟他没关系!
陶欣语只是笑笑,挽着齐烁不再作声。留在舞团不是挺好吗?将来我跳不动了,还可以留在团里做教员,再然后也可以深造考研啊!
陶欣语道:再然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啊?
那你呢?作为留学生的你申请留下来,绝对没有问题的!不打算留下来啊?
怎么会呢?真是少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的日子会多么索然无味啊?
说得没错!
齐烁笑眯眯地看过陶欣语一眼,一只手搭过了她的肩膀,两个人在狭长的回廊中越去越远。终眼看着就临近毕业,新生已招录两届。齐烁坐在接待台前,想到了三年前自己满怀憧憬地踏入这所学院的大门,那时那刻那番场景,现在忆来无不历历在目。
前来报到的新生络绎不绝,齐烁和一旁的李丽,手头忙得不可开交。只问过每一位新生的姓名,几乎是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就把签到簿推到跟前。但这一回,齐烁在一张男孩的脸上扫过一秒,便禁不住驻留了目光,若不是这十多秒钟,被盯着的男孩没有一点故人的回应,齐烁绝不会意识到这只是种错觉。而后,她克制着心跳,低下头来对着李丽自嘲,真是,怎么会这么像?
跟着把签到本推过去,叫什么名字?
钟敬涛!
还没等到李丽惊到发笑,钟敬涛就惯性地嘲讽齐烁道:真是!以为做了舞星变什么样了?切,还不是一样笨!
钟敬涛?
齐烁又一次在耳边重复着这个熟悉到陌生的名字,迟迟抬起头来,张着眼睛久久地看着,直到确确实实地把面前这张面孔和七百六十多天之前的那张面孔重合起来,才算够。为了抑制自己做出那些失控的弃妇之吟,不等钟敬涛对自己的痴呆做出惶然反应,齐烁就横着眼泪抽身跑掉了。这和钟敬涛预想中,她见到自己后,炙热的亲切完全不同。
愣什么呢!快追啊!
李丽在一旁提醒着呆愣的钟敬涛。
齐烁!
钟敬涛这才缓过神,赶在她跑出校门前一把拉住了她,中午为什么不肯回家,接风宴办得再隆重,没有你也提不起劲。一直都不肯打电话给你,那是因为怕听见你的声音,只要你透出一点点想念,我都会忍不住半途飞回来!
那信呢?一封也不肯回给我!
你哪有写什么信啊?不就是我生日那天和千纸鹤一起寄来的那一封吗?你在信上说,你折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里,只有一只里写了我的名字,如果我一开始就能拆中,你就会继续等下去!如果没有拆中就代表我们缘分已尽结果我选中的第一只纸鹤就拆中了。虽然你的手法既过时又愚蠢,可是上帝都在替你这个笨瓜撮合我们,我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会等我回来的!我承认,我是硬着心,故意不回复你!也告诉爷爷和我哥他们不许透露我的消息,我在想,作为我钟敬涛准老婆的你,怎么会经不住这点考验呢?
上帝真的会帮你这个大坏蛋吗?全天下只有我这个傻瓜,会在折好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里,每一只里都写上你的名字。你所谓的考验我经不住了,早就经不住了!
齐烁怒火冲天的稚气神情,在钟敬涛的心里掀起一片鲜红。心疼不过的钟敬涛把齐烁满满抱进怀里,又露出了那得意忘形的坏笑:所以啊,我就是要等这个时候,才肯告诉你!齐烁,我跟你不一样不止是喜欢你
钟敬涛捧过齐烁的脸庞,用拇指划过她坠下的泪滴,端端正正看向她乌亮的眼仁,那纵情的放射,可以穿透她的心,笨鸭(丫)我爱你!
如果不是真动了情,钟敬涛从来不敢想象,这三个土得掉渣的字眼,会从他的口中深情款款地吐露出来。
齐烁将头在钟敬涛肩膀枕过,任由旁人看到她一脸痴醉的幸福。钟敬涛静悄悄地摘下她脖子上的戒指,放慢动作套在了她的中指上。等待久远而漫长,以至于耗空她整个人计较的心力。都怪她无知到要给初恋下赌注,但又有什么关系,毕竟,手指上的戒指已宣告她的胜出。
钟敬涛环过齐烁腰际的手指,正在拨看钟敬波的短信: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让你小子把她还我。
钟敬涛知足地笑着,浅浅告慰: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哥。我勉强考虑看看。
我们会结婚的吧?
齐烁猛然间从钟敬涛肩膀上弹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久违的完美轮廓。
喂,这种事哪有女人先开口提的?
这有什么关系?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开口求婚的权利!如果听到一个男人对我说嫁给我好吗?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害怕得跑掉!
齐烁小姐嫁给我好吗?
故意板起脸推开钟敬涛的齐烁,径直背了身向外走开,容不得她走开两步,就被疾步上前的钟敬涛一把拉过,向着日头跑了去。齐烁早知道,不论她落跑到哪里,他都是会追到她的。她该感谢生命的恩赐,让阳光在她的记忆里透明了那么多忧郁,一点点的尘粒都能够折出四射的光灿。
相信美好的爱情是上天对每个人良知的恩赐。现在的如饴温存,如果只是被窝里的一个梦,张开眼的一瞬,齐烁也会为最初的心动依旧驻留,毅然决然地陶醉下去。要相信,没有哪份甜蜜的爱舍得辜负天生的善良。闭上双眼,告诉自己,想要的爱情就要来到,幸福的故事属于自己。
现在你有没有猜想到,故事中的我是哪个你?故事中的你又是哪个我呢?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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