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6年—公元前539年
约西亚:革命的救世主
这是个奇迹:邪恶的亚述帝国崩溃了,犹大王国自由了。约西亚国王可能将他的王国向北扩展到了前以色列王国土地上,向南延伸到红海,向东延伸到地中海,然后,在他统治的第十八个年头,最高祭司希勒家在圣殿的房间里发现了一部被遗忘的经卷。
约西亚认识到这份文件的力量,它是《申命记》(希腊语中的“第二部法律”)的一个早期版本,可能是在以色列亡国后被带到南方,并在玛拿西遭迫害期间藏进圣殿,这是其中的一部经卷。约西亚把犹地亚人召集到圣殿后,站在有图腾标志的王室支柱旁边,在此宣布他与唯一的上帝立下的遵守律法的约。国王让学者们复述了犹地亚人的古老历史,将神话中犹太民族的先祖、圣王大卫和所罗门,还有耶路撒冷的故事融合成单一的过去,以照亮现在。《圣经》的出现又因此迈进了一步。事实上,这些律法是被追溯并归功至摩西的,但《圣经》对所罗门圣殿的描述无疑反映了真实的但时代较晚的约西亚的耶路撒冷——新的大卫城。此后,圣山仅仅是希伯来语中的ha-Makom,即“那个地方”。
约西亚在汲沦谷焚烧了偶像,将男妓赶出圣殿;他打碎了地狱之谷的儿童炙烤炉,杀了崇拜偶像的祭司,并把他们的尸骸扔进他们的祭坛碾碎。[1]约西亚的革命听起来暴力、狂热,且严守清规戒律。之后,他以过逾越节的方式进行庆祝。“约西亚之前,没有王像他那样。”但是,他在进行一场危险的游戏。那时埃及法老尼科正率军向海岸挺进,约西亚担心犹大王国在摆脱亚述后,转而受制于埃及,于是他连忙前去阻拦。公元前609年,法老打败犹大人,在米吉多杀死了约西亚。约西亚失败了,但他乐观的、启示性的统治比大卫和耶稣之间的任何统治都更具有影响。但是,独立之梦在米吉多终结了,它也成为灾难的代名词:“哈米吉多顿(Armageddon)”即“末日决战”就是由此而来。
法老向耶路撒冷推进,他把约西亚的哥哥约雅敬(Jehoiakim)推上犹大王位。但埃及未能阻止近东地区一个新的帝国的崛起。公元前605年,巴比伦国王的儿子尼布甲尼撒在迦基米施击溃埃及人。亚述消失了,巴比伦接手了犹大。而公元前597年,约雅敬国王发现自己有机会趁乱解放犹大,于是他下令进行一次全国性斋戒,以争取上帝的保护。在第一次悲诉中,他的顾问和先知耶利米警告说,上帝将摧毁耶路撒冷。约雅敬国王公开烧毁了耶利米的著作。[2]他使犹大与埃及结盟,但是,当新的征服者袭击耶路撒冷时,埃及并没有伸出援手。
尼布甲尼撒
保存在一块黏土板上的《尼布甲尼撒编年史》宣称:“在犹太历提斯利月,巴比伦国王向哈梯(Hatti,叙利亚)之地进发,围攻犹大的都城(耶路撒冷),在亚达月第二天(公元前597年3月16日)攻下这个城市并俘虏了国王。”尼布甲尼撒洗劫了圣殿,将国王和一万名贵族、工匠及青年男子遣送到巴比伦。约雅敬也来到了其征服者在巴比伦的宫廷。
尼布甲尼撒是一个篡位者的儿子,但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帝国建筑师,他视自己为巴比伦的庇护神贝尔-马杜克在世上的总督。他继承了亚述帝国的残暴镇压模式,把自己提升为虔诚和美德的模范。在国内,“恃强凌弱乃是常见之事”,但尼布甲尼撒“日夜勤劳,博采众议,谨慎施政”,务使正义得到伸张,尽管如此,受害的犹地亚人恐怕还是无法认可这个自封的“正义之王”。
流放到巴比伦的犹大人发现锡安与他们所在之城相比不过像个村子。当耶路撒冷有几千居民时,巴比伦自称有二十五万人住在这个如此宏伟、如此享乐的大都市,以至于传说中的爱和战争女神伊斯塔蹑手蹑脚地穿街过巷,在旅馆和小巷里亲吻她青睐的对象。
尼布甲尼撒给巴比伦烙上自己的审美烙印。巨大、宏伟的雕像上涂着他最喜欢的颜色,那是波澜壮阔的幼发拉底河倒映出的神圣的天蓝色。伊斯塔门有四座塔楼,塔楼外面包裹着蓝色瓷砖,上面绘着黄色公牛和赭色龙图案,此门通向城市的凯旋大道——列队行进之路。他的宫殿装饰着巨大的狮子,用他的话说,这是一座“令人赞叹的雄伟大厦,闪闪发光的圣所,我的皇宫所在”。“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装饰着他的夏宫(summer palace)。为了向巴比伦的庇护神马杜克致敬,尼布甲尼撒建造了一座巨大的、七层阶梯式的、顶上带有平台的金字塔:这个天与地的基座平台是真正的巴别塔,描述它的语言之多样反映了巴比伦是整个近东地区的国际中心。
在耶路撒冷,尼布甲尼撒将流亡国王的叔叔西底家推上了王位。公元前594年,西底家去巴比伦向尼布甲尼撒朝拜,但是,他一回来就发动了叛乱。先知耶利米不断规劝国王,他警告说巴比伦人会摧毁这个城市。尼布甲尼撒挥师南下。西底家向埃及人求助,埃及人只是派了极少的人来进行增援,而这些人很快就被打败了。耶利米注意到耶路撒冷城内的恐慌和疑惧,他试图逃出去,却在城门口被逮捕了。在征询他的意见和以叛国罪将他处死之间徘徊不定的国王把他关在王宫下面的地牢里。尼布甲尼撒洗劫犹大长达十八个月[3],他把耶路撒冷留到最后处理。
公元前587年,尼布甲尼撒通过筑围墙、建堡垒将耶路撒冷包围起来。耶利米写道:“饥荒是城市的痛处。”年幼的孩子“饿昏在大街上”,并且已经有吃人的迹象:“我民的妇人倒成为残忍……慈悲的妇人,当我众民被毁灭的时候,亲手煮自己的儿女作为食物。”就连富人也很快绝望,《哀歌》的作者写道:“素来卧朱红褥子的,现在躺卧粪堆”,寻找食物。人们“像盲人一样”昏昏沉沉地在街上游荡。考古学家找到围城时期的一节下水管道:犹大人通常以小扁豆、小麦和大麦为食,但管道里的东西表明围城时人们吃的是植物和药草,因感染鞭虫和绦虫而病倒。
犹太历阿布月9日,即公元前586年8月,在围城十八个月后,尼布甲尼撒攻入这个城市,城市惨遭焚烧,可能是用燃烧的火把和箭点着的(在今犹太区的烟、灰和碳化木头层中发现了箭头)。而吞噬房屋的大火把官僚机构的印章——黏土印玺烤得如此坚硬,以至于它们在被烧毁的房屋中侥幸保存了下来。耶路撒冷没有逃过沦陷城市被劫掠蹂躏的命运,而那些被杀的人要比那些忍饥挨饿的人幸运:“因饥饿燥热,我们的皮肤黑如烤炉。敌人在锡安玷污妇人;他们吊起首领的手。”南部的以东人涌进城里抢劫,他们在废墟残骸中幸灾乐祸、纵情狂欢:“以东民哪,只管欢喜快乐……你必喝醉,以致露体。”据《诗篇》137记载,以东人鼓动巴比伦人“拆毁、拆毁,直拆到根基……拿你的婴孩摔在磐石上的,那人便为有福”。巴比伦人摧毁了耶路撒冷,而耶利米在王宫底下的监牢里活了下来。
尼布甲尼撒:行毁坏可憎之人
西底家从紧挨西罗亚池的大门突围出去,向耶利哥前进,但巴比伦人抓住了他,把他带到尼布甲尼撒面前:“巴比伦王便审判他。巴比伦王在西底家眼前杀了他的众子,并且剜了西底家的眼睛,用铜链锁着他,带他到巴比伦去。”巴比伦人想必在国王的监狱里发现了耶利米,因为他们把他带到尼布甲尼撒面前,据说尼布甲尼撒审问了他,并把他交给主管耶路撒冷的帝国卫队司令尼布撒拉旦。尼布甲尼撒将两万名犹地亚人遣送到巴比伦,尽管耶利米说他把许多穷人留了下来。
一个月后,尼布甲尼撒命令他的将军摧毁这个城市。尼布撒拉旦“用火焚烧耶和华的圣殿和王宫,又焚烧耶路撒冷的房屋”,并且“拆毁耶路撒冷四周的城墙”。圣殿被毁,里面的金银器皿被洗劫一空,约柜也永远消失了。《诗篇》74中说:“他们用火焚烧你的圣所”,祭司们也在尼布甲尼撒面前被杀死。正如公元70年提图斯所做的那样,圣殿和王宫必定被推到了底下的峡谷:“黄金何其失光!纯金何其变色!圣所的石头倒在各市口上。”[4]
街道空无一人:“先前满有人民的城,现在何竟独坐。”富人变穷了:“过去锦衣美食的他们现在流落街头。”狐狸在贫瘠的锡安山上游荡。犹地亚人在《哀歌》中恸哭他们的流血牺牲,而“耶路撒冷……像一个月经来潮的妇女”,“她夜间痛哭,泪流满腮,在一切所亲爱的中间没有一个安慰她的”。
圣殿被毁似乎不只是一座城市的毁灭,它还意味着整个民族的终结。“锡安的路径,因为无人来守圣节而悲伤:她的城门凄凉,她的祭司叹息……锡安城的威荣。冠冕从我们的头上落下。”这似乎是世界的终结,或者像《但以理书》中解释的那样,是“行毁坏可憎的”。犹地亚人本应当像被自己的神辜负的其他民族一样从此消失,但他们想方设法将这场灾难转变为强化耶路撒冷的神圣性,创造末日审判原型的成长经历。对三大宗教来说,这个可怕的东西使耶路撒冷成为末日事件的发生地和迎接神圣王国到来的地点。这就是耶稣将要预言的启示录——从希腊语中指代“启示”的单词演变而来。对基督徒来说,它成为一个明确的、永恒的期望,而穆罕默德将尼布甲尼撒之破坏视为犹太人失去神宠的标志,从而为他的伊斯兰教启示开路。
在流亡巴比伦期间,一些犹地亚人继续保持对上帝和锡安的忠诚。与此同时,当《荷马史诗》成为希腊人的民族史诗时,犹地亚人也开始用自己的圣经文字和他们远在他方的城市界定他们自己:“在巴比伦河的旁边,我们坐下,心酸哭泣,当我们想起锡安。我们把竖琴挂在柳树上。”据《诗篇》137所说,就连巴比伦人都欣赏犹大人的歌曲:“是他们将我们掳掠到这里,还要我们唱首歌曲;那些残害我们的人想要听到我们的笑声,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的歌。我们怎么能在异国他乡高唱上帝之歌?”
然而,就是在这里,《圣经》开始成型。当诸如但以理之类的耶路撒冷人在皇家殿堂接受教育,当较为世俗的流浪者成为巴比伦人时,为了强调他们的不同和特殊,犹大人制定了新的律法——他们尊奉安息日,为他们的孩子行割礼,遵守饮食法,取犹太名字——因为耶路撒冷的陷落已经证明,如果他们不尊奉上帝律法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在远离犹大的地方,犹地亚人正在成为犹太人。[5]
流亡者称巴比伦是“世上的淫妇与一切可憎者之母”,这一称呼流传千古,尽管如此,亚述帝国仍一派繁荣,降灾给流亡者的尼布甲尼撒更是在位四十多年。然而,但以理却说国王疯了,他“远离人民,像牲口一样吃草,指甲长得像鸟爪”——这是对他所犯罪行的惩罚(也给威廉·布莱克的绘画提供了绝妙的灵感)。如果复仇不可能做到的话,流亡者至少可以对巴比伦生活的讽刺表示惊叹:尼布甲尼撒对他的儿子以未米罗达如此失望,以至于他把以未米罗达投入监狱,以未米罗达就是在这里结识犹大国王约雅斤(Jehoiakin)的。
伯沙撒的宴会
当以未米罗达成为巴比伦国王时,他把他的犹地亚王族朋友放出了监狱。但在公元前556年,这个王朝被推翻了:新国王那波尼德拒绝接受巴比伦神贝尔-马杜克,推崇月神欣并一反常态离开巴比伦城,定居远在阿拉伯沙漠中的提玛城。那波尼德得了一种怪病,想必是他(不是但以理声称的尼布甲尼撒)发疯了,因为他在“像牲口一样吃草”。
据《圣经》记载,国王不在的时候,他的儿子——摄政王伯沙撒举办了一场堕落腐化的宴会,宴会上他用“尼布甲尼撒从耶路撒冷圣殿劫掠来的金银高脚酒杯”招待宾客。突然,他看见墙上出现了上帝的话:“MENE MENE TEKEL UPHARSIN”,这句话但以理解读后发现,意思是警告伯沙撒他的帝国寿数将尽。伯沙撒浑身颤抖。对“巴比伦的妓女”来说,这一切历历在目。
公元前539年,波斯人向巴比伦挺进。犹太历史上充满了神奇的解救,这一次是最富有戏剧性的。他们“在巴比伦河畔”待了四十七年之后,有一个人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和大卫的决定一样影响深远:他使犹太人得以重返锡安。
* * *
注释
[1] 约西亚改革是犹太教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在欣嫩子谷的一座墓葬中发现了这个时期的两部微缩型的银质经卷:经卷里面刻着至今仍在犹太宗教仪式中被念诵的《民数记》6.24—6.26的祭司祈祷:“愿耶和华是我们的修复者与磐石。愿耶和华赐福给你,保护你。愿耶和华使他的脸光照你。”
[2] 皇家侍臣在大卫城上面生活、工作。在那儿的一座房子里发现了一份由四十五块印章组成的档案,城市被毁时,因焚烧,这些黏土印章变硬,考古学家称这座房子为“印章房。”这明显是国王的一个秘书处:一块印章上刻着“基玛利雅,沙番的儿子”字样,这是耶利米书中约雅敬国王御用抄书吏的名字。危机时期的某个时候,国王去世,他的儿子约雅斤继位。
[3] 考古学家已经在拉吉要塞城门口的灰烬层中发现承载大量信息的、以ostraca著称的破碎瓷片。这些碎片使人们认识到巴比伦军队的锐不可当。拉吉和另一个要塞亚西加抵抗的时间最长,这两处的守军利用烽火信号互相通讯并向耶路撒冷传递信号。困守拉吉的犹大指挥官亚乌什(Yaush)在被逐步消灭的过程中一直接受前哨基地的汇报。他的长官霍沙亚胡(Hoshayahu)很快注意到,亚西加的烽火信号消失了。接着,拉吉也在激战中被摧毁。
[4] 圣殿里面的东西都还没有找到——除了权杖的一小块象牙头抑或起源于公元前8世纪列队行进时用的东西,此物被雕刻成石榴形状,上面写着“圣殿所有物”(尽管一些人声称这块碎片是假的)。但耶利米的记述却惊人地准确:为了治理犹大,尼布甲尼撒的心腹党羽在城市的中门位置建立了司令部,他们在耶利米书中出现时被称述的名字在巴比伦发现的一份文献中得到印证。尼布甲尼撒委任一个王室大臣基大利做犹大的傀儡统治者,但由于耶路撒冷还是一片废墟,他便从北部的米斯巴统治着这个地区,耶利米为他出谋划策。后来犹地亚人揭竿起义,杀了基大利,耶利米不得不逃到埃及,从此便从故事里消失了。
[5] 公元前586年到公元前400年间,在巴比伦生活的神秘的《圣经》作者、抄书吏和祭司提炼、整理了在希伯来语中以“托拉”(Torah)著称的《摩西五经》,将关于上帝耶和华和乌尔的不同传说融合在一起。所谓的《申命记》重述了历史,重置了法律,以示上帝的至高无上、国王的软弱无能。此外,他们加入了以巴比伦为原型的故事,比如与《吉尔伽美什史诗》极为相似的大洪水,还有亚伯拉罕原来是离这儿不远的乌尔人,当然还有巴别塔。《但以理书》成书时间比较长:一些部分明显是流亡早期写的,而其他部分则是后来所作。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个人叫但以理,或者说他是一个复合体,但这卷经书也充满了历史混乱。在19世纪的考古发掘过程中,考古学家已经在巴比伦发现的证据的帮助下澄清了这些历史问题。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