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69年—公元1099年
伊本·凯利斯:犹太“宰相”与法蒂玛征服
巴格达犹太商人的儿子,雅各布·本·尤瑟夫(Yaqub ben Yusurf),又名伊本·凯利斯(Ibn Killis),有着峰回路转的人生际遇——从叙利亚破产的江湖骗子,摇身一变为埃及卡富尔的财政顾问。卡富尔曾说过:“如果他是一个穆斯林的话,他将会是维齐尔(vizier,宰相)的合适人选。”伊本·凯利斯心领神会,改信了伊斯兰教,但卡富尔死了,葬在耶路撒冷,[1]伊本·凯利斯被打入监狱。伊本·凯利斯通过行贿出狱,之后他秘密前往西部由法蒂玛王朝统治的什叶派王国(现在的突尼斯)。在这里,灵活多变的伊本·凯利斯又改信什叶派,并建议法蒂玛哈里发穆伊兹(Muizz)趁机夺取埃及。公元969年6月,穆伊兹的将军昭海尔·绥基利(Jawhar al-siqilli)攻占埃及,然后继续北进征服了耶路撒冷。
帕尔蒂尔与法蒂玛王朝:犹太医生王子和活伊玛目以救世主自居的法蒂玛王朝是耶路撒冷的新统治者,与其他伊斯兰王朝不同,法蒂玛国王不仅称自己为哈里发,还称自己为“圣王”,即活着的伊玛目,地位介于神和人之间。造访法蒂玛宫廷的人会接连经过一个比一个奢华的庭院,来到一个黄金打造的王座前,在这里俯伏敬拜。此时,幕帘拉起,身着金色长袍的伊玛目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的教派是隐秘的,他们的信仰是神秘主义,强调救赎且密不外传。他们的崛起是不可思议的,悄无声息的,充满了冒险经历。公元899年,叙利亚富商奥贝德·安拉(Ubayd Allah)宣称自己是活着的伊玛目,是阿里和穆罕默德的女儿法蒂玛的直系后代,经由伊玛目伊斯玛仪(Ismail)流传下来,所以,他们又称伊斯玛仪什叶派。他的秘密传教者,即所谓的达瓦(dawa),向东传教,征服了也门,并使突尼斯的一些柏柏尔人部落改信宗教。但阿拔斯王朝想要杀他,所以他消失了。数年后,他或一个冒充他的人以“马赫迪”(真主挑选的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突尼斯,他建立了自己的哈里发王朝,该王朝开始怀着神圣的使命建立一个新的帝国:推翻非法的巴格达阿拔斯王朝,拯救世界。公元973年,哈里发穆伊兹,包括北非、西西里、埃及、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在内的狭长地带的统治者,将都城迁到al-Qahira al-Muizziyya——穆伊兹征服之地,即今天的开罗。
穆伊兹的继承人阿齐兹(Aziz)任命他的顾问伊本·凯利斯为帝国首相,凯利斯直到二十年后去世前一直担任这一职位,统治这个帝国。凯利斯除了拥有巨额财富之外,还拥有八千个女奴。他是一个同犹太人和基督徒牧师辩论宗教问题的学者,他的个人经历体现了身为宗派主义者的法蒂玛王朝对犹太人和基督徒的宽容。这种宽容,在耶路撒冷很快就能感受得到。
贫穷而绝望的耶路撒冷犹太人处在分裂之中,而他们的埃及兄弟的生活在法蒂玛王朝的统治下却一派繁荣。埃及犹太人开始成为开罗哈里发的医生,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宫廷御医,还是有学问的商人。他们成为颇具影响力的廷臣,通常被任命为法蒂玛帝国犹太人领袖,这个职位又称之为“纳吉德”,意思是“王子”。一位叫帕尔蒂尔(Paltiel)的出身神秘的犹太人可能是第一个兼医生、廷臣和王子数职于一身的犹太人。作为征服耶路撒冷的法蒂玛大将乔哈尔的门徒,帕尔蒂尔在乔哈尔征服耶路撒冷后立即出面帮助圣城里的犹太人。
多年以来,阿拔斯王朝的忽视和土耳其统治者经常中断的资助导致耶路撒冷城区缩小,治安混乱。开罗和巴格达哈里发之间不间断的战争使得香客们不敢前来朝圣。有时,来袭的贝都因人会占领城市一段时间。公元974年,干劲十足的拜占庭皇帝约翰·齐米斯西斯(John Tzimiskes)攻占大马士革并疾驰到加利利,他发誓“要把我们基督的圣墓从穆斯林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他离耶路撒冷很近。耶路撒冷在等待着,但是他从未来过。
法蒂玛统治者鼓励他们的伊斯玛仪派和什叶派教友前往耶路撒冷的清真寺朝圣,但与巴格达的战争切断了逊尼派穆斯林与圣城的联系。耶路撒冷的孤立,在某种程度上加强了它的神圣性:伊斯兰作家编纂了一部较受欢迎的歌颂耶路撒冷美德的文集《法达伊》(Fadail),他们给耶路撒冷起了许多新名字:它依然是Iliya与Bayt al-Maqdis(圣堂),但她现在还成为了al-Balat(圣殿)。而基督徒朝圣者变得比居于统治地位的穆斯林更加富有,且人数更多,法兰克人从欧洲跨海而来,富裕的商队每年复活节都从埃及过来。
犹太人也指望他们在开罗的救星帕尔蒂尔说服哈里发给赤贫的加昂和耶路撒冷经学院发一笔津贴。他为那里的犹太人争取到在橄榄山上买下一座犹太会堂、在押沙龙柱子附近聚会,还有在圣殿山东墙的金门旁祈祷的权利。节日时,犹太人获准绕旧圣殿七圈,但他们的主会堂仍然是“位于西墙圣所内的祭坛”,也就是“洞穴”。在阿拔斯王朝统治下,犹太人几乎享受不到任何宽容政策,但现在,尽管他们很贫穷,但他们比过去两个世纪享有更多的自由。可悲的是,深受同为宗派主义者的法蒂玛王朝青睐的法学派和卡拉派在橄榄山各行其是,这导致两派之间发生了冲突,没过多久,这些衣衫褴褛的学者就在耶路撒冷充满尘土的、摇摇晃晃的会堂中和神圣的地下洞穴中展开了战斗。他们的自由仅仅加剧了穆斯林的挫败感。
公元1011年,帕尔蒂尔去世时,他的儿子想要把他葬在耶路撒冷,但招摇的送葬队伍遭到穆斯林暴徒的袭击。继帕尔蒂尔之后,开罗犹太人开始派遣商队送钱给耶路撒冷的犹太经学院和一个名叫“锡安哀悼者”(Mourners of Zion)的犹太神秘主义教派,这个教派祈祷恢复以色列,他们实际上是宗教复国主义者。但这些帮助从来都不够:“这个城市是寡妇、孤儿,遭人遗弃且陷入贫穷,只靠少数几个学者支撑。”一位耶路撒冷犹太人在一封募款信中写道:“这里的生活极为困苦,食物紧缺。请帮助我们、拯救我们、救赎我们。”犹太人成为“一群可怜的人,不断受到骚扰”。
而逊尼派穆斯林越来越反感过度自由的异教徒。“到处都是基督徒和犹太人占优势。”一位游记作家穆卡达西抱怨道,这位旅行家的名字取义为“出生在耶路撒冷”。
穆卡达西:耶路撒冷人
“耶路撒冷街道上全年都有陌生人。”公元985年前后,在法蒂玛王朝的鼎盛时期,穆卡达西回到被他称作al-Quds(意思是“神圣的故乡之城”)的圣城。他已年过四十,在外旅行了二十多年,通过旅行“寻求知识”是每一个伊斯兰圣徒必经的训练,旨在将虔诚和在智慧之屋锻炼出来的科学观察结合起来。在他的杰作《对各地知识的最健全分析》(The Soundest Divisions for Knowledge of the Reigions)中,他流露出自己抑制不了的好奇和冒险意识:除了乞讨和严重的罪恶外,旅人会遇到的事我全都遇到过。有时我很虔诚,有时我会吃不洁净的食物。我差点溺水。我的旅队在路上遭到打劫。我与国王和大臣交谈过,与放荡者作伴,被人控告为间谍,之后被投入监狱。我还和神秘主义者一起吃粥,和僧侣们一起喝汤,和水手们一起吃糕点。我在战船上见证了同罗马人(拜占庭人)的战争,在晚上听到教堂的钟声。我穿破了国王赏赐的长袍,很多次我都陷入赤贫。我有过奴隶,也把篮子放到头上搬运过东西。我被赐予了众多荣耀。我不止一次差点被害身亡。
无论穆卡达西到了哪里,耶路撒冷永远是他的骄傲:一天,我参加了巴士拉(在今伊拉克)的法官会议,他们提到埃及的开罗。他们问我:“哪个城市更高贵?”我说:“我们的城市。”他们说:“哪个城市更令人愉快?”“我们的。”他们说:“哪个城市更好?”“我们的。”他们说:“哪个城市更美?”“我们的。”法官们对此表示很惊讶,他们说:“你真是一个自负的人。我们不能接受你的说法。你就像麦加朝圣路上骆驼的主人一样。”
但他也承认耶路撒冷的缺陷:他承认“懦弱的人被骚扰,富裕的人遭妒忌。你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在圣城更肮脏的浴池,洗澡的费用也比其他地方高”。但耶路撒冷生产最好的葡萄干、香蕉和松子;这个城市有许多宣礼员召唤信徒祈祷——这里没有妓院。“在耶路撒冷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取到水,都可以听到召唤信徒祈祷的声音”。
穆卡达西描述圣殿山上供奉玛利亚、雅各和那个神秘圣徒黑祖尔的圣地。[2]阿克萨清真寺比圣墓大教堂更漂亮,但是岩石圆顶清真寺是无与伦比的:“黎明时分,当第一道曙光照到穹顶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辉时,岩石圆顶寺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我在整个伊斯兰世界,乃至在整个异教世界,都未见过能与之媲美的东西。”穆卡达西充分意识到他生活在两个耶路撒冷——真实的耶路撒冷和天国的耶路撒冷,这里是世界末日来临的地方:“难道她不是现世和来世的结合点吗?难道这里不是审判日来临的旷野,所有人都将聚集于此,而所有事都将注定发生吗?尽管麦加和麦地那有其优越性,但在末日审判那一天,麦加和麦地那的人也要来耶路撒冷,三者的卓越在这里合而为一。”
但穆卡达西仍抱怨逊尼派穆斯林无法来到耶路撒冷,抱怨犹太人和基督徒的过分自负:“学者很少,基督徒人数众多并且在公共场所举止粗鲁。”法蒂玛王朝毕竟是宗派主义者,当地的穆斯林甚至会跟着庆祝基督教的节日。但形势即将出现恐怖的逆转。公元1000年,穆卡达西去世,享年五十岁。一个孩童继承了活着的伊玛目之位,他将摧毁基督徒和犹太人的耶路撒冷。
哈基姆:阿拉伯的卡里古拉
哈里发阿齐兹临终之际,亲吻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出去玩耍。此后不久,阿齐兹就过世了,但是谁都找不到他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活着的伊玛目。在拼命搜索之后,人们发现这个男孩爬到了一棵无花果树的树顶上。“下来,我的孩子!”一位廷臣向孩子乞求说,“愿神保佑你和我们所有人。”
衣着华丽的大臣们聚集在无花果树下,“我下来了。”新哈里发哈基姆回忆说,这个廷臣“把一条镶嵌宝石的穆斯林头巾披在我的头上,亲吻我面前的土地,并说道:‘向信仰者的指挥官致敬,感谢真主怜悯赐福!’然后他领着身着盛装的我走出来,把我介绍给众人,这些人都亲吻我面前的土地,向我这个哈里发行礼。”
哈基姆的母亲是一个基督徒,他母亲的两个兄弟都是大主教。哈基姆长大后成为一个肩膀宽阔的年轻人,他的蓝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起初,在大臣们的建议下,他继续完成家族的伊斯玛仪派使命,容忍犹太人和基督徒。他喜欢诗歌,在开罗建立了自己的智慧之屋,学习天文学和哲学。他为自己的苦行生活感到骄傲,以朴素的头巾代替镶嵌宝石的头巾,他甚至在大街上与贫穷的开罗人说笑。但是,当他开始独立统治时,很快就有迹象显示这个神秘的独裁者有点精神失常。他下令杀光埃及所有的狗,接下来是所有的猫。他禁止吃葡萄、水田芹和无鳞之鱼。他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并且命令所有开罗人都遵照他这种奇怪的作息时间。
公元1004年,他开始逮捕并处死基督徒,关闭耶路撒冷的教堂并把它们改造成清真寺。他取缔复活节并禁止饮酒,此举针对基督徒和犹太人。他命令犹太人佩戴木牛项链,以提醒他们曾经崇拜金牛犊的荒唐行为,他还命令犹太人佩戴铃铛,以警示穆斯林避开犹太人。基督徒则不得不佩戴铁十字架。在这种情况下,犹太人被迫在改宗和离开这个国家之间作出抉择。埃及和耶路撒冷的犹太会堂已被摧毁。但是基督徒的一项越来越受欢迎的宗教活动仍将哈基姆的注意力吸引到耶路撒冷——每年复活节,来自东西方的基督徒朝圣者涌入耶路撒冷庆祝这个城市的复活节奇迹:天降圣火。
耶稣受难日之后的神圣星期六,成千上万名基督徒会在圣墓大教堂度过这一夜。这一夜,圣墓被封起来,油灯通通熄灭,主教在令人动情的场景中摸黑进入圣墓,在长时间的、扣人心弦的期待之后,火花似乎从天而降,火光闪烁,光明向外扩展,主教手持一盏以神秘方式点亮的油灯出现在众人面前。接下来圣火将一根根蜡烛点燃,分得圣火的人群尖叫欢呼,举止近乎癫狂。基督徒将这种相对较新的宗教仪式(870年,一位朝圣者首次提到这种宗教仪式)视为耶稣复活的神圣证明。而穆斯林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通过诡计实现的露天马戏表演——把树脂油涂抹在吊着油灯的绳子上。对此,一位穆斯林耶路撒冷人写道:“这种令人憎恶的伎俩,却令他们一个个敬畏得发抖。”
哈基姆听说了这样的仪式,又眼见基督徒商队将大量财富运到耶路撒冷后,命人烧毁了开罗的犹太区,并下令彻底拆毁圣墓大教堂。公元1009年9月,哈基姆的手下把圣墓大教堂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除了,除了那些没法拆的地方,他们基本上把整座教堂夷为平地。接着,他们开始摧毁这个城市的犹太会堂和其他基督教堂。犹太人和基督徒不得不假装改信伊斯兰教。
哈基姆的古怪行为使一些伊斯玛仪派教徒相信“他就是真主的化身”。在他自己的神启般的疯狂中,哈基姆没有让这个新教派失望,他开始迫害穆斯林;他取缔斋月,恐吓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对他如此痛恨,以至于他需要开罗基督徒和犹太人的支持才能站稳脚跟,于是,他允许这些人重建会堂[3]和教堂。
此时,精神错乱的哈里发经常在开罗的大街上梦游,医生不得不使用大量药物为他治疗。哈基姆清洗了自己的宫廷,下令杀死自己的老师、法官、诗人、厨子和表亲,砍掉女奴的手。他有时甚至会亲自动手杀人。
哈基姆:消失
最终,在公元1021年2月的一个午夜,发狂的哈基姆——还只有三十六岁——骑驴离开开罗,跑进山里,他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以至于他的信徒认为“哈基姆不是普通妇人所生,因此不会死”。后来他的驴子和一些带血的衣服碎片被发现,所以有推测说他可能是被他的妹妹谋杀了,后者安排了哈基姆的幼子查希尔继承王位。哈基姆的信徒遭到法蒂玛军队的屠杀,但一些信徒侥幸逃脱并成立了一个新教派,这就是延续至今的黎巴嫩德鲁兹派(Druze of Lebanon)。
精神错乱的哈基姆给耶路撒冷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君士坦丁教堂没有完全按它原来的样子重建。仿佛哈基姆造成的创伤还不够似的,公元1033年,一场地震袭击了这个城市,摧毁了拜占庭城墙和倭玛亚皇宫,老的倭玛亚阿克萨清真寺坍塌在一片废墟中,犹太老山洞会堂也遭到破坏。
哈里发查希尔尊崇耶路撒冷,他恢复了祖先的宽容政策,承诺保护犹太教的两个派别,并且在圣殿山重建阿克萨清真寺,精心装饰的凯旋门上的题词把他自己、他的耶路撒冷和先知夜行联系在一起,尽管他的清真寺的规模比原来小很多。查希尔又重新修建了城墙,但新城墙只囊括了一个范围较小的城市,大概跟我们今天看到的差不多,它把锡安山和废弃的倭玛亚皇宫都排除在外。
查希尔和他的继任者欢迎拜占庭人资助重建圣墓大教堂。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于是建立了一座新的圣墓大教堂,该教堂于公元1048年完工,入口朝南。一位来自波斯的朝圣者纳西尔(Nasir-i-Khusrau)写道:“这是一个空间非常大的建筑,能够容纳八千人,建筑技艺精湛,彩色大理石上装饰着拜占庭织锦,再用黄金镶饰出图案。”但新建的圣墓大教堂的规模仍然小于拜占庭的巴西利卡式教堂。犹太人一直未能重建所有被毁坏的会堂,尽管开罗的大宰相犹太人图斯塔里支持耶路撒冷的犹太社团。[4]
哈基姆的迫害活动似乎重新燃起了人们对耶路撒冷的激情——这里成了繁荣的朝圣城市。“从古希腊人的国家以及其他地方,”纳西尔写道,“大批基督徒和犹太人来到耶路撒冷。”每年都有两万穆斯林在圣殿山集合,以此取代去麦加朝圣。犹太人的朝圣者从法兰西和意大利涌来。
基督教世界中出现的变化,使得耶路撒冷对来自西方的法兰克人和来自东方的希腊人都颇具吸引力。罗马天主教皇控制下的拉丁基督教与皇帝和君士坦丁堡主教们控制的希腊正教此时已经差别很大。这些差异不仅表现在他们祈祷时使用不同的语言,对一些晦涩的神学信条争论不休,更重要的是,正教拥有自己的圣像和夸张风格,更加神秘和热情;天主教则崇尚原罪观念,认为在人和上帝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界线。公元1054年7月16日,正当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一场宗教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罗马教宗的使节把拜占庭大主教开除了教籍,拜占庭大主教于是也愤怒地把教宗开除了教籍。这次教会大分裂加剧了东西方势力对耶路撒冷的争夺。
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世资助了以圣墓大教堂为中心的第一个真正的基督教教区。耶路撒冷城内有许多拜占庭朝圣者和工匠,纳西尔听到一些神秘的传言,说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在耶路撒冷微服出巡。也有许多来自西方的朝圣者,穆斯林统称他们为“法兰克人”,即查理曼的子民,事实上他们来自欧洲各地,阿马尔菲商人建立旅馆和修道院接待他们。在当时的人们中间广泛流行着朝圣能够为战争赎罪的观念。早在公元1001年,安茹伯爵、统治英格兰的金雀花王朝的建立者黑色富尔克(Fulk the Black)就曾到耶路撒冷朝圣,因为他发现妻子与一个养猪人通奸后活活烧死了她,他总共去朝圣过三次。11世纪晚期,暴虐的斯韦恩·戈德温森(Sweyn Godwinson)伯爵,英格兰国王哈罗德的哥哥,赤脚出发前往耶路撒冷朝圣,因为他强奸了处女埃德维加嬷嬷。诺曼底公爵罗伯特、征服者威廉的父亲,更是放弃了他的爵位,留在圣墓大教堂祈祷。但他们三人都死在了朝圣的路上:朝圣也未能阻止死亡。
法蒂玛王朝受到宫廷政变和阴谋的困扰,对巴勒斯坦的控制力逐步减弱,更不用说耶路撒冷了,因此朝圣路上经常会有强盗抢劫朝圣者。朝圣之路上死亡非常普遍,当时亚美尼亚人将那些在朝圣路上遭遇死亡的朝圣者称为“mahdesi”,相当于穆斯林的“haj”。
公元1064年,班贝格的阿诺德主教(Arnold Bishop of Bamberg)带领一支富裕的朝圣队伍(由七千名日耳曼和荷兰朝圣者组成)前往耶路撒冷时,在城外遭到贝都因部落的袭击。一些朝圣者吞下他们的黄金以防强盗劫走,但这些强盗却剖开他们的内脏以获取黄金。五千名朝圣者被屠杀。尽管耶路撒冷已经被穆斯林统治了四个世纪,但这种暴行将圣墓大教堂一下子推入了险境。
公元1071年,东方强人阿尔普·阿尔斯兰(Alp Arslan)——“英勇的狮子”——在曼兹科特打败并俘获了拜占庭皇帝。[5]阿尔普·阿尔斯兰是土耳其塞尔柱人领袖。这群土库曼骑兵控制了巴格达哈里发,并被赐予“苏丹”(意为“权力”)这一新的头衔。阿尔普·阿尔斯兰派遣他的将军阿齐兹·伊本·阿瓦克·花剌子密(Atsiz ibn awak al-khwarazmi)急速南征——前往耶路撒冷。
阿齐兹:野蛮的洗劫
耶路撒冷的加昂和许多犹太人过去在法蒂玛王朝统治下受到过礼遇,此时他们逃出了耶路撒冷,前往法蒂玛王朝的大本营——提尔。阿齐兹在城外安营扎寨,身为虔诚的逊尼派穆斯林,他声称不会伤害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是神之圣所,我不会攻打她。”1073年6月,他围困耶路撒冷,使城内粮草断绝,耶路撒冷不得不投降。接下来他南下埃及,却打了败仗。这激励了耶路撒冷人起而叛乱,他们包围了城堡里的土库曼人和阿齐兹的妻妾。
阿齐兹返回了耶路撒冷。当他准备进攻时,他的妻妾们爬出希律城堡为他打开大门。他的中亚骑兵杀了三千名穆斯林,包括躲在清真寺内的人。只有那些在圣殿山避难的人们幸免于难。一位犹太诗人在埃及遇到阿齐兹的军队,他这样描述他们:“他们把仓库洗劫一空,他们是一群奇怪和残忍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头戴黑红相间的头盔,手里拿着弓和矛,背着装满弓箭的箭袋。”阿齐兹和他的骑兵摧毁了耶路撒冷:“他们烧毁谷物,砍倒树木,践踏葡萄园,挖坟抛尸。他们没有人性,简直就是禽兽。他们割下别人的耳朵和鼻子,偷走别人的衣服,使这些人赤身裸体。”
当“英勇的狮子”的家族成员和将军们拥有了自己的封地时,帝国开始瓦解。阿齐兹被谋杀,耶路撒冷落入另一个土耳其军事首领奥尔图克·本·阿克萨布(Qrtuq bin Aksab)手中。他一到来就朝着圣墓大教堂的圆顶射了一箭,以此宣称他是这里的新主人。他显示了他的宽容,甚至任命了一位雅各派基督徒作为管理者,并且邀请一些逊尼派学者返回耶路撒冷。[6]
奥尔图克的儿子苏克曼(Suqman)和艾尔·加齐(II-Ghazi)继承了耶路撒冷。公元1093年,“有人起义反抗总督,”一位西班牙学者伊本·阿拉比(Ibn al-Arabi)这样写道,“反抗者盘踞大卫塔。总督试图让弓箭手攻击他。”当土库曼士兵在街头激战时,“没人关心战事,市场没有关闭,苦修者没有离开阿克萨清真寺,没有一场辩论中止”。[7]但哈基姆的残暴、拜占庭皇帝的战败、耶路撒冷落入土库曼人之手以及对朝圣者的屠杀震惊了基督教世界:朝圣之旅陷入危险境地。
公元1098年,埃及宰相很吃惊地得知,一支极具战斗力的欧洲基督教军队正前往圣地。他以为这支军队只是拜占庭雇佣兵,所以向对方提出瓜分塞尔柱帝国:基督徒获得叙利亚,他重获巴勒斯坦。后来,当他发现基督徒的目标是耶路撒冷时,他“用四十个投石机攻打耶路撒冷四十天”,直到奥尔图克的两个儿子逃往伊拉克。宰相任命他的将军作为耶路撒冷统治者,并留下一支由阿拉伯人和苏丹人组成的驻军。他则返回开罗,与法兰克人的协商一直持续到1099年夏天——基督教的使者此时正在圣墓大教堂庆祝复活节。
法兰克人的入侵非常令人意外:阿拉伯帝国被塞尔柱人攻克,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的荣耀成为遥远的记忆。伊斯兰世界分裂为许多小领地,这些领地由土耳其将领埃米尔(amirs)和阿塔贝格(atabegs)控制。在基督教军队南进之时,一位塞尔柱王子也趁机进攻耶路撒冷,但被击退。与此同时,安条克落入法兰克人手中,法兰克大军一直攻打到海岸边。公元1099年6月3日,法兰克人占领拉姆拉,逼近耶路撒冷。成千上万名穆斯林和犹太人躲进圣城中避难。6月7日星期二早上,法兰克骑士到达先知撒母耳的墓地,此地距耶路撒冷北4英里(约6千米)。从西欧一路前来,法兰克人现在终于可以从欢乐山(Montjoie)上向下凝视这座万王之王的城市。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环绕耶路撒冷安营扎寨。
* * *
注释
[1] 后来的耶路撒冷统治者也葬在那里,和犹太人一样,他们也相信葬在耶路撒冷意味着能够在审判日首先复活,并且越接近圣殿山,越能尽快复活。还未找到伊赫希德的墓地,但人们相信它就在圣殿山的北边。一位巴勒斯坦历史学家告诉作者,三大宗教出于政治原因如此经常地篡改耶路撒冷的历史,只是为了获得自己的神圣动力。当谈到以色列当局在圣殿山北部大兴土木时,这位历史学家建议只需立一个牌子,指出这是伊赫希德的墓地遗址,新的建筑活动就会被取消,因为伊赫希德的墓地是公认的圣地。
[2] 黑祖尔是最狂热的伊斯兰圣徒,与耶路撒冷联系密切,他曾在那里庆祝斋月。黑祖尔(意思是“绿人”)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能够长生不老,却长着白胡子,《古兰经》记载他是摩西的领路者。在苏菲派神秘主义教义中,黑祖尔是照亮圣路并引领人们走圣路的人。“绿人”这一称呼来自于亚瑟王史诗中的绿骑士,但他主要和希伯来先知以利亚和基督徒圣乔治(一个罗马官员,被戴克里先处死)齐名。他的圣殿位于伯利恒,至今仍受到犹太人、穆斯林和基督徒的崇敬。
[3] 并非所有犹太会堂都被摧毁。位于开罗老城的福斯塔特的犹太会堂就未被毁坏,该会堂保存有中世纪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资料库:开罗犹太藏经库。当时,圣书的三大子民都尊崇写有神圣文字的纸张文件,在他们看来,文字和人一样有灵性。犹太人将从会堂得来的字纸存放在一个藏经库或一个储藏室长达七年,七年后这些字纸会被葬入墓地或是收藏在一个特殊的阁楼里。九百多年来,犹太藏经库从没清空过,这里保存了十万份文件,这些文件展示了埃及犹太人的生活,以及他们与耶路撒冷和地中海世界方方面面的联系。这些文件被密封、遗忘,直到1864年一个耶路撒冷学者首次打开它。19世纪90年代,藏经库文件开始浮出水面,被英国、美国和俄罗斯学者争相购买。1896年,两位不同寻常的苏格兰女士把一些藏经库文件展示给所罗门·谢克特教授看,教授认出这是最早的《德训篇》的希伯来文本。谢克特将这些珍贵的资料收集起来,这些资料使S·D·戈伊坦得以创作他六卷本的著作《地中海社会》。
[4] 这是一个犹太人给伊斯兰君主当大臣的时代。在埃及,波斯卡拉派一个商业世家的后代阿布·萨阿德·图斯塔里成为专为查希尔提供奢侈品的承办商,并卖给查希尔一个黑人女奴。1036年,查希尔哈里发去世后,这个女奴成为瓦里达,她是继任哈里发穆斯坦绥尔的母亲,她与图斯塔里一起幕后操纵哈里发。图斯塔里积聚了大量财富,他曾送给瓦里达一艘银船和一顶银帐篷,总价值十三万迪拉姆。他从未改信伊斯兰教。诗人里达·伊本·绍布写道:“埃及的人们,我给你们一个好的建议,变成犹太人,因为天堂本身已经成为犹太人的。”1048年,图斯塔里被土耳其军队谋杀,耶路撒冷加昂深感悲痛。与此同时,西班牙格拉纳达的伊斯兰宰相是耶路撒冷的另一个支持者:撒母耳·伊本·纳格拉王子是一位博学的医生、诗人、《塔木德》学者和将军,他可能是唯一一位指挥伊斯兰军队作战的犹太人。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职位,但在1066年的格拉纳达屠犹运动中被杀害。
[5] 阿尔斯兰的胡子很长,直垂到肩上。当被俘获的皇帝被带到他前时,他问道:“假如我是犯人被带到你的面前,你会怎样处置我?”罗曼努斯四世狄奥吉尼斯回答:“我可能会杀了你,或把你带到君士坦丁堡的大街上示众。”但阿尔斯兰却回答说:“我的处罚更重,我会原谅你并放了你。”但阿尔斯兰自己并没有活多久。发现行刺者时,他让随身侍卫闪到一边,想展示自己的射术,击退刺客。但他的脚一滑,刚好给行刺者机会刺杀了他。死前,他告诫他的儿子马利克沙:“要记住这个教训,不要让你的虚荣心战胜你的直觉。”他位于梅尔夫的墓地的墓志铭具有雪莱诗作的讽刺韵味:“那些见证过高高在上的阿尔普·阿尔斯兰的人,看啊,他现在正躺在这堆黑土之下。”
[6] 关于法蒂玛王朝继承权的争论导致一支残忍的教派伊斯玛仪什叶派兴起,其领导者是哈桑·萨巴赫。他和他的尼查尔派逃到波斯,占据了阿拉穆特城堡,之后他们在黎巴嫩又获得了一些城堡,通过发动一场壮观的反对逊尼派的恐怖活动赢得了一小批信徒。他组成一批杀手,威胁中东一个多世纪,这些杀手可能是受“哈萨辛”的影响比较大,因此被称为“哈萨辛主义者”或“刺客”。穆斯林称他们为“巴提尼”,即神秘知识的追寻者。
[7] 1095年,逊尼派哲学家阿布·哈米德·阿加扎利在耶路撒冷寻求庇护以躲避哈萨辛的刺杀。他“把自己关在岩石穹顶下”,在金门上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写作《宗教学的复兴》,通过区分宗教真理的狂热启示与逻辑哲学(即希腊形而上学),复兴逊尼派,承认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研究方式。最后,他又背弃科学的因果关系(在他的《哲学家的不相关性》一书中)而崇尚神启,从而终结了巴格达学习阿拉伯文化的黄金时代,也削弱了阿拉伯的科学和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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