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尚来不及反应,便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离开了马鞍。原来是帝旭伸出一手箍住海市的腰,将她整个人轻轻巧巧从马上拉了过来,安放在自己身前,顺手抛弃了海市身上的银狐裘,将她裹入自己的玄貂中。玄貂绒毛柔细丰厚,乌缎子般的裘面中隐着均匀白色针毛,俗语所说的“墨里藏针”,得风愈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偶尔沾上的雪珠,也自会瞬间消融。假充男子参加武试本是欺君之罪,如何处置都不为过。群臣见帝旭并无追究之意,自然也不去自讨无趣,做严明纲纪之谏言,心中却都怀有惴惴之意。
自从紫簪皇后殪后,帝旭少近女色,后宫空虚,除了淑容妃缇兰,只有嫔御、女史各一二人,终年难得召幸。帝旭行事任性古怪,未可逆料,此端一开,废止已久的后宫选秀难保不会重开。狩人们恭谨地垂目低首侍立道旁,脚边的网罟内,数十条被扼死的玄貂尸体毫无生气地堆叠着,貂女已不知被送去何处,不见踪影。轻软的玄貂毛拂过海市的面颊,帝旭又将她裹紧了一些。V昶王回到王府时,已是上灯时分。侍候晚膳的下人中有个面孔陌生的小婢,想是刚进府不久,样样都觉新奇,一双灵透的眼睛简直就黏上了桌上的象牙坐兽筷架,瞧个不住。
季昶颇觉好笑,唤她近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小婢圆润的脸上顿时爬满红晕,呐呐道:“回王爷,奴婢叫做小六,是赤山人。”季昶正待说些什么,执事匆匆进来,附耳说了些什么,季昶便搁下手中银箸,起身yu走,又回头来,从桌上拣起一个筷架丢给那名叫小六的小婢。“不过是筷架,你拿几个去玩就是了。”小六又羞又窘,只得低头盯着手里的筷架,那是一只用上好象牙琢磨而成的小小老虎,逼真可爱。一旁大丫鬟见昶王已然走远,才作势扯了扯小六的耳朵,笑道:“好在咱们王爷除了玩耍,其他万事都不放在心上,要是换个主子,你这么不上台盘,非吃一顿排头不可。
”昶王进了内室,符义立刻起身行礼。昶王稍稍颔首,面上笑影尽去,神情转为肃杀。“又让方诸抢在了前头。”“他竟能如此铤而走险,属下实在不曾想到。”符义叹道。“好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昶王轻哂,“若那姑娘落在我的手里,怕是真能对方诸有所挟制——也就难怪他宁可将这样一个美人拱手送给皇帝。”静了片刻,又道:“那方濯缨也是个棘手角色,如今大雪封关,亦不知左菩敦王那边情势如何。”“听说左菩敦王麾下有个东陆谋臣运兵如神,蛮族对他敬畏有加,有此人在,应是不必过虑。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有点等不及立春了呐。”昶王笑道。符义一张脸平板如铁,漠然开口道:“王爷,恕属下僭越,消息一再走漏,府内怕有眼线,需得设法除去。”“府内家奴多是家生的,颇为可靠,从外边买来的不过七八十人,这七八十人中,又只有不到二十名能出入内院,挨个盘诘太过麻烦。”昶王吐了口气,眉头一展,“无妨,我不缺人伺候。”当夜正是昶王寿辰前夜,王府厨房内误烹了毒菌,二十三名下人中毒发狂身亡,尸身自王府后门运出,送往京畿府衙仵作房,路人皆侧目疾走。
一名戴雪笠的青衣汉子走了两步,脚下忽然踩着了什么,挪开靴子一看,积雪里陷着个象牙老虎,只得拇指大小。他从雪笠下望了望,板车辘辘地鱼贯经过他身边,消失在落着零星雪花的街衢深处。青衣汉子又匆匆行了二三里路,敲开酒肆的侧门,堂倌牵出马来,鞍后缚着长油布包裹。那汉子翻身上马,马小跑了几步,便奔驰起来。往他去的方向,十数里外的山巅上,便是禁城。一对描金烛眼看即将燃尽,依然窜升着明丽的红焰。自黄昏至中宵,烛下独坐的男子双眼一瞬不瞬,始终清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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