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听得身后蹄声如风逼近,转眼到了身侧,她只觉得一步踏空,整个人就被拦腰捞起,搁在了鞍前。她挣不脱,倒也敏捷,拧身抽出汤乾自腰间佩刀,往他咽喉上胡乱一横,几乎削去半个下颌。他心中震惊,伸手来夺那柄刀。两人本来贴在一处,刃身且长,拉扯中狠狠脱了手,刷一声在他右膝上划下深长的伤痕,鲜血转瞬间填满了,又溢出来。他咬着牙不发一语,她却被自己吓着了。乘着她尚愣怔,他夺回佩刀送入鞘中,也不分出手来控缰,只是一味将她紧紧箍住,不容挣扎。
岩羚马承不住他们俩重量,走得极慢,在林中漫无方向穿行。无边无际的深重黑暗里,幽绿林木发着奇异的微光。良久,终于听得他说:“你走吧。”她扬起眼来看他,没了戾气,满脸都是警醒与疑惑。他神色却是沉静难测,缓缓道:“你要是失了踪,哪怕他们进林子来搜不着你,也必然要封锁迟染湾港口,一样是走不掉。你若是决意要走,只能随我回去,待船队到了泉明再设法离开。去哪儿都行,只是不可留在东陆。旭王也好,昶王也好,无论哪一边找着了你,你都走不了。
”“那、你呢?”“我不能这时候离开季昶。”“季昶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当着人面,他多么马虎随和,可私底下他是不瞒着你的,连我一个瞎子也揣测得出他的野心所在。就算我舍得让弓叶替我去葬送一辈子,到时候你折回泉明却接不到我,季昶会拿你怎么办?”缇兰声音逐渐激昂起来,“他费了这许多周折,不过是想要一个盲歌者,壮他羽翼,即便得不到,也不能让我嫁给皇帝——他要韬光养晦,只怕我揭他的底。”汤乾自淡然说:“眼下除了我,他没有别的武将可倚重,不会对我如何。
”缇兰冷笑,“眼下如此,回了东陆,巴结他的人还会少?这一次你私放了我,就是对他不忠,你又知道他这十年情状,他自然也顾忌你会投效新皇帝,焉知不会来个兔死狗烹?”他静默片刻,才道:“这你不必再管。”缇兰怒极反笑,“他许了你什么,值得你这样不顾性命,是王侯之位,还是五分天下?早知如此,当年武试的时候何必做那些清高姿态?”他望着她,眼里有着奇异的哀伤,“我还有母亲在东陆,若我入了罪,她亦会被株连。”缇兰无言以对,心一寸寸冷下去,终于是明白了。
不论是为了母亲,为了季昶,或为了他自己,汤乾自这辈子早就与东陆割离不开了。他非得在那条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看不见尽头,若不能全身而退,便是万事皆休。而她是这重重机关中要紧的一枚楔子,她若抽身一走,满盘皆乱,汤乾自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他自然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她决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这他也是知道的。他姿态这样委屈退让,不过是拿稳了这一点,她再怎么挣扎,亦脱不出他的手掌心。这条路是季昶与他选的,却要捆绑着她一同走下去,纵然她甩开了天赋的痛苦枷锁,他仍不肯放她自由。
缇兰脸色惨白,几乎要扬手一掌掴在他脸上,却还是在身侧攥成了拳,道:“汤乾自,你太卑劣!”话音低嘶,近乎失声。他转开头去,再不忍看她,胸臆绞痛,却也如冰霜般冷澈明白。她最终还是会屈服的。次日午后,在密林中搜索推进的兵士们迎面撞上了缇兰公主与汤将军。两匹岩羚马只余其一,公主乘坐其上,衣角裙边稍见撕裂,倒还体面。年轻禁军将军的右腿上却有一道狰狞伤痕,因牵马步行过久,整条裤管与包扎的布帛已浸透了血。奇异的是,公主自出生起便盲了的双眼竟复明了,说是跌落马背,恰撞着后脑,便昏死过去,醒来时便能视物了。
故事虽蹊跷,总是一个吉祥的征兆,公主的女奴弓叶扑了上去,抱着公主的膝痛哭不止,随身伺候的宫人内臣等听说了,亦频频拭泪,说是龙尾神赐下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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