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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茹,求求-了,这段日子相处-该看出,我不是个刻薄主母。」

  紫鸳握住小茹双手恳求,整个下午,她对小茹说了无数话,从煜宸同自己的相识开始,到他和睿亲王府的过节为止,她解释过许多,总算让小茹理解,为什么煜宸对采青满怀愤懑。

  「夫人,我当然知道您宽厚,只是小茹身分低微,怎能同将军……」话说一半,小茹脸庞炸出两坨绋红。

  夫人求她替将军生个孩子呢!这事儿,她心里已同意过一千次,她爱将军啊,爱他的英伟、爱他的俊杰,从见第一眼开始,她便爱上他,好爱好爱。

  几次私下无人,她暗地幻想,幻想将军和她之间,出现一点点可能……而今,夫人的要求顺遂了她的心愿,她怎会不肯?

  「说什么身分呢,我不过是青楼歌妓,若非将军垂怜,岂有今日?我小心翼翼伺候将军,只盼为他生几个孩子,全家和乐幸福,可恨-,我这孱弱身子……小茹,无论如何,求-帮忙。」趟紫鸳幽幽长叹。

  青楼岁月,送往迎来,腹间胎儿打了又打,今日,好不容易安定,却无法再生育,怎不怨呵!

  「夫人,您折煞小茹了。」

  小茹暗自打算,总得条件说齐、说定了,才能接下这事儿,现下求人的是夫人,万一她翻脸不认帐,往后,下半生谁来保障?

  「我知道-顾虑格格,毕竟-在她身边有一段时间,可她和将军,终是无法成局,若是格格能替将军产下后裔,我何必辛苦央求于-?」

  这番话,紫鸳加了私心,曾经,她让采青的雍容气度折服,惶恐丈夫因采青的美貌,转变心意,然这段日子的观察,她多了几分信心。

  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支柱来护持自己,孩子无疑是最好的支柱了,可是所有大夫都说,她不可能怀下孩子,这教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而将军为她调来了小茹丫头,她贴心、善解人意,几日相处,她自认能掌握小茹,便开始筹画起这件事。

  「格格对小茹恩重……」她顺着紫鸳的话尾往下说。

  「等-生下孩子,我自会请将军迎-为三夫人,到时,-我合力好好劝说将军,说不定将军会敞开胸襟接纳格格。」紫鸳没此番打算,只不过现下,她得先说服小茹。

  紫鸳终于提到「三夫人」这字眼,偷偷地,小茹低头窃喜。

  若将军同采青小姐的事儿永远僵在那里,而她真能替将军生下后嗣,那么未来接掌家业,不就是她的亲生孩子?

  这样一来,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也是未来的侯爷娘亲啊!

  采青小姐的性子她是极有把握的,她不爱同人抢,更不会争风吃醋,至于紫鸳夫人,不能生育的青楼名妓,岂是自己的对手?

  这想法让小茹兴奋极了,她是个丫头,任何东西都得靠自己极力争取,有机会飞上枝头、光耀门楣,岂能错失?

  念头转过,私心掩去她的善良,她忘记对她不错的采青,一心一意争取自己的光明。

  郑重跪地,小茹仰头对紫鸳说:「夫人和格格是小茹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只要夫人和格格能平安幸福,要小茹做什么,小茹义不容辞。」

  牵起小茹,紫鸳笑开怀。「我和格格都该谢-,往后,-别喊我夫人,我们以姊妹相称好不?」

  「小茹不敢,您永远是我的主人,小茹但愿终生伺候夫人。」她满脸忠心耿耿。

  她的回答教紫鸳好满意,她计画着小茹,却没料到小茹也正在计画自己。

  突地,门打开,紫鸳和小茹忙分手,仔细一看,是煜宸回来。

  紫鸳趋近,温柔道:「将军回来了,小茹,快去打盆水,让将军洗洗脸。」

  「不用。」煜宸拒绝。

  他在生气,气采青的孤独无依,气她被小贩欺负却没回嘴能力。虽然,这些全是他要的。

  他要她受羞辱,要她明明白白,没有他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她的孤傲、她的自赏,全是空谈笑话……

  只是,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

  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他的恨加注到一个无力还手的女子身上,会不会太无聊?他父母去世时,她才出生,她能为这件事付出多少责任代价?

  可……就这样算了?皇上的美意、冤家变亲家,真能教他气消恨平?他矛盾、他挣扎,发作不了的怒气在他胸中波涛汹涌。

  不!他的恨消不了,他没办法娶一个格格,假装皇恩浩荡,假装父母的冤屈就此了结,他动不来睿亲王,采青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对象,是的,就算无聊,他都决定这样做!

  小茹端来几碟小菜和白酒,讨好地放在桌面。

  「将军还没用饭吧?先将就吃点,厨房马上开伙……」

  他没听完小茹的话,举起酒壶,仰头就口,吞下一大口烈酒。

  烈酒冲淡他的火气,暂时冲去采青刻在他脑间的身影,那个该死女人,该死地影响他的心情,她的不嗔不怒教他牵挂,她的不喜不怨反教他忘不掉她。

  她在做什么?还在人墙中寻寻觅觅?

  她会不会笨到不懂得先回家?

  她会不会让陌生人欺负得说不出话?

  蠢!想这些做什么!被欺、被辱全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会保护自己,谁教她要当睿亲王的女儿,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他的心情纷乱,他的举动怪异,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不对劲。

  紫鸳和小茹相视一眼,下一刻,紫鸳决定顺水推舟,她笑着说:「将军好大兴致,小茹,-去多拿些醇酒,咱们今天陪将军好好喝几杯。」

  起身,紫鸳自柜间寻来春药注入酒壶里,这是青楼伎俩,不足为奇。

  这个下午,煜宸喝下不少烈酒,一坛一坛,他闷着头猛喝,小茹和紫鸳的脸孔在他面前交错。

  她们不停说话,他却连半句都没听懂,然而采青分明不在身前,他硬是看见她的愁眉、看见她的忧郁眼神。

  倚窗看书的采青、对着棋盘苦思不语的采青、在小贩面前尴尬的采青……她的眉、她的眼,教人怦然心动,清醒时,他不愿承认,几分薄醉,他坦了心。

  大手一捞,他把「采青」捞进怀里,他想撕去她冷静的面目表情,想看看她的真心……

  唇凑上,他企图吻去她的冷清,吻得她紊乱无章……

  他的吻点燃了热切,「采青」的愁眉在他眼前展开,她在笑、她居然在笑……

  原来她也会笑、也会娇喘,原来她也有热情,她和其他女人并无不同……这些「原来」让煜宸满心得意,能把握她的感觉真好!

  煜宸加重了动作,他要她柔软的身体臣眼于自己。

  煜宸的错认,圆了小茹的梦想和紫鸳的计画,悄悄推开门,紫鸳离开自己的房间。

  房里,小茹有羞怯、有盼望,她并不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确知,接下来的事将使她和将军之间有了未来,她会成为他的人、他的负担,想起明日,小茹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同一个时间里,采青站在街头翘首张望,彷徨的心不安定,她的感觉一——失落,她开始猜疑,他故意抛下她,她自问,面对一个恨她的男人,她的爱情该如何继续?

  煜宸被雨声惊醒,点点滴滴秋雨打在芭蕉叶上,带了几许哀戚。

  他头重眼昏,但,采青的身影仍在第一时间,跃进脑间。

  桌上杯盘狼藉,下午他喝太多酒了,起身,打起灯烛,他为自己整理衣裳,回头,却发觉床上的女子不是紫鸳,而是小茹!

  怎么回事?他记不得了……只记得苦酒杯杯下肚,只记得采青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晃动……

  怎地小茹在他床上?

  她的衣衫不整,她赤裸的肩背满是红痕。

  郜煜宸,你做了什么好事!一个采青已让自己头痛不已,你又欺上无辜的小茹?

  恨恨地,他往桌上猛力一捶,他捶不开对自己的气焰,却捶醒了小茹的美梦。

  她忙坐起身,满面羞红,望着煜宸的愤怒,慌了手足,急急忙忙下床,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她跪倒在煜宸面前,泪流满面。

  「将军,是小茹的错,请别赶小茹离开,我愿为将军做牛做马,弥补自己的错误。」

  小茹磕头再磕头,事到如今,她无路可退。

  她的泪水按捺住他的愤怒,煜宸拧眉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昨日将军酒喝猛了,误以为小茹是、是夫人,您拉过小茹……夫人也喝醉酒,没人能帮小茹安抚将军……总之,是小茹的错,请将军降罪,责罚小茹。」小茹说谎,将军误认她为采青小姐,不是紫鸳夫人。

  她哭得抽抽噎噎,哭得煜宸满心烦闷。

  她能有什么错,错在力气不及他?是他要喝酒、是他要糟蹋人家处子之身,他还能反目责怪她的僭越?

  不行,他不要待在这里,他需要好好想想。

  一言不发,他没理会跪在地上的小茹,大步往屋外走去。

  他居然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他居然如此鄙视自己?煜宸的举动深深伤了她,小茹恨起自己,她恨紫鸳,更恨采青。

  说什么他心里没有采青,知不知,他醉了心眼,搂着自己,口口声声唤采青;知不知,她的笑、她的曲意承欢,在他眼里全是采青。

  说什么家仇深沉,说什么两人绝无交集,错错错,他心里,满满的,装的全是采青小姐!

  不公平,不公平,就因为她是奴婢吗?就因为她不是皇帝封的格格吗?

  小茹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她再没办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对采青的妒意,将军拥有她了呀!为什么她没办法拥有将军,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偏激使得小茹迷失本性,她再看不见自己,也看不清世情,她一心一意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夜过后,她不再是以往的小茹,她长大了,懂得妒恨,学会残忍。

  煜宸大步离开房间,离开泪水汪汪的小茹,对她,他不见半分怜惜,有的只是不耐与烦心,以及对自己做错事的后悔感。

  屋外天水倒下,淅沥淅沥,他没打伞,一晃眼,浑身湿透。

  他走着走着,居然走进采青的院落,天快亮了,但屋里光线仍嫌不足,他进屋、掌灯,发现床铺整齐干净,而采青,不在屋内。

  她没回来?该死!天都快亮了,她去哪里?

  回睿亲王府吗?不可能,他派人打探过,睿亲王府对于采青受封下嫁极度不满,基本上,她早没娘家可依,那么她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自己故意放她在外头,便同他赌气不回来?是这样吗?所以她整夜未归,赌他的良知和忏悔?

  她的骄傲非要用在这个时候!

  知不知道独身女子在外过夜,会碰到多少危险,难道她没半分概念?火气渐炽,杀人的冲动在胸口翻滚,寒着脸,浓眉竖出两道横飞直线。

  煜宸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街边,回到他和她分手的玉铺前面。

  远远地,他看见她,在晨曦微光中。

  采青把自己缩在墙角,全身抖得如同雨中飘摇落叶,他不明白,那堵墙能替她遮挡去多少雨水?

  蠢女人,她在做什么,他有规定不许她回府吗?她不晓得淋雨也会淋出一身重病吗?

  白痴!亏她读了满脑子书,不过是只书蠢,根本不晓得灵活应用!

  他怒气冲冲,奔至她身前,不看还好,一看,他怒目横瞠,拳头张了又握,若是手上有把刀,他老早砍过几个人泄恨。

  采青半-眼,倚靠墙边,左半边脸颊肿起,额头有一大块青紫,她的袖子被撕去一幅,裙-溅满污泥。

  整体而言,她狼狈不堪,落难至此,谁看得出她是个格格?

  「-故意的!」煜宸开口第一句就是指控。

  恍惚间,她听到他的声音,等过一整夜了呢,她终于等到他的声音。

  不是过路人、不是买醉客,是她最最眷恋的男人,虽然他心中无她,虽然他恨她,他仍是她心中无从放弃的爱恋。

  怪吧!从小到大,大家都笑话她古怪沉闷,没想到,对于爱情她也古怪得可以。

  采青不说话,煜宸慌心,以为她陷入昏迷。

  弯身,他抱起她,用袖子为她拂去满脸雨水,却没想到,自己早是满身湿,怎擦得出一片干爽地。

  「听得见我吗?如果听得见,马上回答我,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武和我赌气?-的作法太不高明。」

  他语无伦次,分明是关心,出口话却句句带刺,非要伤得人鲜血淋漓。

  「我不认得路。」

  采青轻语,话出口,打上他的心!

  对啊,他居然忘记,对于长年不出闺阁的女子,要求她认路,是多么可恶。

  她认不得路,他竟把她抛在路边,任她自生自灭,他还有道理气恨难平,把错误全加诸于她?

  「-可以找人问。」

  他认了错,在自己心中。但口头上打死不示弱,他就是专门欺负她,欺到底了。

  「你要我在这里等你来。」采青说。

  又是一句话,打在罪恶感的正中心。

  「我要-等-就等吗?如果我要-等一百年呢?-等是不等!」他吼叫她。

  她毫不犹豫,回答:「我等。」

  两个字,让他再也无从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一百年她说等,问她一千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

  笨女人,真要等尽了此生,等成顽石,才会了解自己有多蠢?

  「等我做什么?」他没好气问。

  「等你回心转意,等你不再恨我,等这场婚姻不再是错误,等你……」等他爱上她,一如她爱他。

  最后这句,她说不出口,她的骄傲面具呵,怎能在他面前揭破?

  煜宸不讲话了,分明知道她有几分恍惚,他却把她的话语都听了进去,试问,这样一个蠢女人,你还有多少本事拒绝她的情意?

  他在雨中快步前行,雨愈下愈急。

  「别急,前方也是雨,赶了紧,仍然淋雨。」

  她爱赖在他怀里的滋味,心中渴望,这一路雨,可以淋到天边,永不止息。

  「这是什么逻辑?」

  煜宸笑开,紧绷的心在抱住她同时松弛,她没事、她没事、她没事……这三个字反反复覆,在他心底,敲出乐音。

  雨水落下,逼得她-眼,但从缝缝里,她看见他的笑容,她也笑开唇,在雨中,湿漉漉的两个人,欢欢喜喜的两颗心。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开口,雨水打进口中,他说话,说得愉快,虽然采青脸上的伤口还足教他存有砍人欲。

  「我碰到两个喝醉酒的男子……」

  「他们对-不规矩?」

  突地,他停下脚步,将她放在街心,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采青仰头,和他面对面,任雨水在眼前宣泄。

  「没有,是我对他们没规矩。」

  微笑,她恢复几分清醒。

  「把话说清楚。」

  他皱眉,估测她脸上的伤痕,是酒醉男子的杰作。

  「他们意图对我不规矩,但我用发簪刺伤一个人右脸颊,咬伤一人手臂,我只有瘀伤,他们却都见了血,这场战争,我大获全胜。」

  她轻描淡写,不想再多做着墨。

  有没有见过这种女人,都已是满身伤痕,还那么骄傲?煜宸直直望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没讨好?」他问。

  「在我身上,他们讨不了好。」挑起下巴,她站得又直又挺,虽然裙-下两条腿早已抖得不成形。

  说得好,就是这股傲气,这才当得起他的将军夫人!煜宸没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承认了她的身分。

  「答应我,没有下次了。」他严正说。

  「只要『下次』你别再把我丢在路边。」采青不言弱,错在他,就这点,她不妥协。

  「好,我不丢下-,再也不丢。」他承诺。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信你一次。」

  话说完,两条腿再撑不起她,骄傲、骨气在放松后失去力气,身子一偏,她往地面跌去,煜宸眼明手快,接起采青身体,飞奔回家。

  采青咳过大半个月,大夫怎么看都看不好,这让煜宸有些生气,好几次想对大夫发作,都让采青阻了下来。

  一下朝,煜宸便往采青的院落里跑,天天夜夜,他的转变让紫鸳大惑不解。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背贴贴她的额心,凉凉的,没发热。

  「我觉得自己痊愈了。」

  她笑笑敷衍,这段日子,他们的关系大有改善,连下人们也有所感觉,往她房里跑的人多了,递茶送水,好不殷勤。

  「才怪,他们说-咳得严重。」

  「他们」是府里下人,不管采青走到哪里,都有他的眼线,向他报告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他们没做比较,我算了算,今天比昨儿个少咳了五次,约略估计,就是放着不理会,咳嗽症状也会在十日后消失。」

  她懂得开玩笑了,自从两人感情变好,采青冷清的性子有了大转变,她努力不当小茹口中的怪人,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侯府的一部分。

  「什么叫作放着不理,-没吃药了,是不?」

  双目瞪大,他用眼神恐吓她。

  「别这么敏感,谁都不爱吃药的,只不过,为了你的安心,我保证乖乖把药吞进肚子里。但你必须相信人体很厉害的,他们会自行保护自己,只要病症不大,即便不看大夫,也会慢慢自然痊愈。」

  「这又是-从哪本书上得到的新消息?」

  煜宸眉扬高,她每天都有新学习,昨日同他道庄周,前日论孟子,她的学问随着书房里失踪的书册,一天天增长。

  「医书。」她扬扬手中的蓝皮书册。

  「我不记得书房里有医书。」

  「不是你的,是大夫替我诊治后留下来的。」

  「-对什么都有兴趣。」

  「应该说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而认识这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说话问,她满满自信。

  「有没有听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煜宸取笑她的孤陋。

  「这是我最不平的地方。」

  「怎么说,读书让-读到不平处?」

  「男子能行万里路,女子偏不行,我觉得天下学问,好似都为男人设的。」

  「怎么说?」

  「书上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却没一本书教导我们遵从自己的意思,难道女子的意见不值一取?而只要生为男人,想法、作法全属正确?」

  「男人见多识广,对事情的判断,往往正确度比女人高。」他说得中肯。

  「是啊,重点在于男子限制了女子的见识,他们把女人当作财产,关在家门内,不准他们见识外头的花花世界,如果你给女人同样的机会,我相信我们也可以做出正确判断。」

  煜宸笑笑回答:「我以为,-喜欢关在家里,不爱出门。」

  「我承认这方面自己能力太差,我对方向没概念,对于人们,我是有点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为什么?」煜宸追问。

  「或许是被关习惯了,养在笼里的小鸟,一朝打开笼门,再也学不会飞翔。」

  「倘使-愿意,我愿意试着教-飞翔。」他说。

  这回是真心诚意,不带着半分恶意。

  「等我准备好再说。」她避开回答。

  煜宸不逼迫她,他清楚,上次经验对她而言太糟糕,要她再试,总要给她时间培养足够勇气。

  「好,再谈谈-的不平论吧!」

  煜宸喜欢听她说话,她比想象中更聪明,之前,他总认为女人说话缺乏内容,词意乏善可陈,然采青的侃侃而谈,一次次教他大开眼界。

  「就现实面来说,士子作学问,为的是什么?」

  「立德、立言、立行?」煜宸给了答案,但答案不是她要的。

  「不,士子作学问为的是求取功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士子为前途、为利禄求取学问,这样的读书态度,自是流于偏碍,于是一朝为官,便置读书人的气节于不顾,贪渎、营私,事件层出不穷。」采青振振有词。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认为相同情况落在女人身上,不会出现同样问题。」煜宸说。

  「总要让女人真当了官才知道呀!眼前只有男人才能上庙堂,谈治国、谈民生,若给予女人同样机会,说不定女人会更有作为。」

  她的说法大胆而危险,在这个以男人为尊的时代,此番想法便犯了七出之罪。

  「假设-是官员,对于朝政-有何看法?」煜宸觉得有趣,一个不当官的女子,对朝政居然有意见。

  「就拿满清入关,百姓苍生怀念前明这件事,与其采取高压手段,要百姓萝发留辫,大兴文字狱,屠杀抗清人士,倒不如崇尚儒学,让百姓了解天道循环,有德者居之。

  这和佛教在唐朝兴盛有异曲同工之妙,让百姓转移注意力,了解皇上治世用心,百姓自会去做比较,到底是前朝的昏庸皇帝好,还是减税爱民的现今皇帝好。」

  「有意思,再说再说。」

  煜宸催促起采青,倘若女人真能人庙堂,采青的本事准能当上翰林学士。

  「人人都道皇帝伟大,是真龙降世,殊不知百姓才是不能得罪的,水载舟亦覆舟,无德皇帝享不了几年太平,总要老百姓真心爱戴,帝位才能坐得长久。」

  这天,他们谈得既深且广,他们谈朝政,也论煜宸在朝中遇到的问题,或许采青某些看法过度天真、不够成熟,但她的确替煜宸开创了另外一条路,让他有了新想法。

  千古年来,人类透过沟通了解彼此,透过论谈泯恩仇,采青和煜宸也一样,他们的话题从他人到自己与家人,从例证到看法见解,他们说朝政,也论佛法,他们谈今世因果,也说前生因缘。

  业障果报的念头在煜宸心目中-酵,他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中有股人们无法凌驾的力量。

  他佩服采青的不嗔不怨,佩服她身处困境却不教自己委屈,慢慢地,他同采青学习,学习放下仇恨,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

  一天一点,原先转嫁到采青身上的恨消弭、放下……他解放了采青,也解放了自己。

  念头转换,他和睿亲王的相处亦变得容易,当不再针锋相对,煜宸看见睿亲王面对自己时的罪恶感,也看见他极力想对自己做出补偿。

  煜宸的态度不再如同刺猬,仇恨淡了,沉重心情随之转淡,逐渐地,他同意起采青,睿亲王是个好官,至少满朝文武,尚且挑不出几个人全心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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