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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废园闹鬼

  一大早,汤十郎先是烙了几片麦饼,又弄了一锅稀饭,切了些卤菜,侍候着汤大娘吃,然后又送了许多到前面门楼下面的小房去。

  他很乐意这么做,因为这样才能跟那姑娘见一面。

  只不过那姑娘虽然让他入内,却仍是不开口。汤十郎已经认定她是个哑巴了。

  即使她是个哑巴,大概也是世上最漂亮的哑巴。汤十郎真的被她迷住了。

  汤十郎一切收拾妥当,便又绕道往顺天府城走去。他去教人学鸟语。

  汤十郎无心愚弄人,他只是从小在林中长大,荒林中学会鸟叫声,他只是教人们学鸟叫。如果他只解说教人学鸟叫,他就赚不到银子了,所以他说教人学鸟语。

  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人会和鸟对话,那个叫公冶长的家伙,只不过公冶长的心太黑了,他最后还是上了鸟儿的当。那故事,汤十郎也听过。有一回,公冶长在家中坐,有只乌鸦飞来了,乌鸦尖声叫着:“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虎驮羊,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一听起身便往南山跑,只见山中猎户在追虎,山沟里被咬死一头羊,公冶长背了就走,只不过公冶长未把肠子抛给乌鸦。

  不久,那乌鸦又在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又有虎驮羊,你吃肉,拜托这一回我吃肠。”

  公冶长大乐,马上又奔向南山,见有人围着死羊,便大叫:“那是我打的羊。”

  不料羊主人火大了,因为那羊是被人用棍打死的,不是被虎狼咬死,于是,把公冶长拉到衙门去了。

  汤十郎想着这故事就发笑。他怎会什么鸟语呀?

  他现在又站在树林下,手中举着鸟笼,笼中是八哥,八哥是会人语的,只要下功夫,八哥叫还真像人浯。

  汤十郎也发现昨日五位学画眉鸟叫声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大夫。

  那大夫对着鸟笼叫,汤十郎笑道:“别叫得太久它会不耐烦,骂人的。”

  大夫哈哈笑了。

  当然,画眉鸟叫声与八哥的不一样,八哥的叫声高亢、有力,声音带刚。

  汤十郎学八哥叫得更像。

  也可以说比真的八哥叫的还好听,因为汤十郎运气丹田,他的功夫也用上了。

  他教每一个提八哥的人站在河边高声学鸟叫,当然,汤十郎又露了一手绝活。

  他暗中利用“气功指”,拨弄得笼中的八哥东倒西歪,自然引得人们大为赞叹不已。

  汤十郎这么一捉弄,所有在场玩鸟的,都深信汤十郎会鸟语。

  汤十郎今天又收了15两银子,他现在已有力量去赎回他的玉佩了,只不过他要多赚几个,因为左家废园中又多了那母女两人,还不知这母女两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汤十郎打从心里不希望那对母女离开,如果问他为什么,便他自己也不明白。

  汤十郎决定再过一天,才去顺天当铺赎回他的玉佩,那时候他口袋足有五十多两银子。

  汤十郎仍然买了许多好吃的带回左家废园,这一回他分了一半往门楼下面的小房中送去。

  那姑娘很大方,开了门让汤十郎进去,还拉开凳子叫汤十郎坐下。

  汤十郎很激动,也高兴极了。

  “伯母,你的病……”

  “好多了,谢谢你。”

  “别客气,我们都是客居他乡的人,大家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

  “你是个好青年呀。”

  汤十郎腼腆地搓了一下面颊。

  床上的妇人又道:“等我完全好了,到你母子住的地方,当面致谢。”

  汤十郎笑笑,道:“很欢迎伯母常与家母促膝聊天,只是这左家废园实在荒凉,而且……”

  那妇人道:“而且这儿曾死了许多人,是吗?”

  汤十郎双眉一扬,道:“伯母也知道了?”

  妇人道:“死了那么多人,几百里内谁会不知呀!”

  汤十郎点点头,道:“百口人,唉!手段真毒。”

  妇人道:“真是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手法。”

  汤十郎面上突然出现冷厉之色,他咬咬牙,起身道:“伯母,你们歇着吧,我回后面去了。”他拉开门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一回,姑娘也走出门来了。姑娘跟在汤十郎后面,直到汤十郎转向正厅前廊,才发现姑娘跟上来。

  她的动作像幽灵,如果是在半夜,汤十郎会吓一跳。

  汤十郎站住,惊讶地问:“姑娘,你……”

  那姑娘不说话,她一直也是这样的。

  汤十郎十分相信,如果这姑娘会说话,声音一定很悦耳,甚至比那些鸟儿唱歌还好听。姑娘错身往大厅上走,她不回头,一直走到大厅后,第二道院子的右回廊处姑娘才停住了。

  一回身,几乎与汤十郎碰个满怀。

  汤十郎心有不甘地退了半步,道:“姑娘你这是……”

  那姑娘双目忽然一亮,伸出双手。

  汤十郎发觉她的双手好美,纤纤十指春葱般样,像嫩白柔荑惹人爱,他不由得也伸出手去握。他握住她的双手,她的双目由亮转暗,缓缓地半垂眼睑。

  汤十郎道:“姑娘,你这是……”

  姑娘双目又闪亮,她终于启齿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汤十郎道:“那和我帮你们是两回事。”

  他心中十分高兴,那不只是他回答得巧妙,而且也间接承认他真的喜欢她。

  那姑娘的声音真好听,酷似出谷的黄莺,听得汤十郎如沐春风,如果此刻那姑娘求他办任何事情,他都会答应,当然,如说叫他赴汤蹈火,自是太甚了。

  姑娘俏生生地微微一笑,道:“我却认为那是一件事。”

  汤十郎道:“怎见得?”

  姑娘道:“如果我很丑陋,你会如此热心吗?”

  汤十郎道:“会,因为我在帮助需要我济助的人,我会很乐意的。”

  姑娘不开口了。她把身子往汤十郎胸前靠去,汤十郎双手仍握住她的玉手。

  “汤公子……”

  汤十郎突然松开双手,环臂把她抱住了。

  姑娘宛似一头小绵羊似的投入在汤十郎那有力的臂弯中,她似是闭上双目了。

  汤十郎舒臂抱起姑娘,他转而走入第二座大厅楼下的左面。

  左面有一张长椅,虽然长椅上蒙着灰尘,汤十郎大袖连挥,然后抱着姑娘便坐在长椅上。

  姑娘仍闭着双目,她的双臂环抱着汤十郎的腰,就那么任凭汤十郎搂抱在腿上。

  汤十郎低头看着姑娘,那美丽的面颊上带着娇羞与淡红,俏鼻下面的小嘴巴,说是樱桃也不为过,却正微微上翘,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汤十郎的厚厚双唇,就要低下去印上了,他突然把姑娘扶正。

  他的一手几乎不是揉面颊,而是打在自己的嘴巴上。

  “我该打。”

  姑娘一怔,道:“你……为什么?”

  汤十郎道:“姑娘,我自觉得好卑鄙,我怎可以乘人之危?你们在苦难中,我只不过帮了你们一个小忙,却想在姑娘身上占便宜,我……太无耻了。”他又要伸手打自己了。

  姑娘伸手拦住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何必自责?汤公子,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因为……”

  汤十郎双目一瞪,道:“因为什么?”

  姑娘道:“因为我不会把我的身子给你,汤公子,两情相悦不一定把身子奉献,是吗?”

  汤十郎道:“在下也不敢有此企图。”

  姑娘道:“那么,我们这样,是不会有什么的,你何必自责?”

  姑娘双臂环抱住汤十郎的脖子了。

  汤十郎先是挺一下脖子,突然紧紧地抱住姑娘,把一张嘴巴印上去了。

  姑娘十分自然地合作,她回吻,看上去就好像是两个热恋的情人在幽会。

  汤十郎再也不会说她是个哑巴了。他慢慢地有些另外动作出现了。他伸出一手去抚摸着,先是抚摸姑娘的秀发,然后顺着秀发摸向她的背后。

  汤十郎把伸出的手停在姑娘的衣衫里面,摸着,揉着,就好像他习惯于揉他的面颊一样,轻轻地揉动着,揉动着姑娘的胸前。

  姑娘不回避,她要汤十郎得到满足。

  汤十郎早就迷惑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这个梦做得太久了。

  汤十郎20岁,这种年纪的人是奔放的,到了这个时候,是很容易丧失理智的。这种丧失理智,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猛然,姑娘弹手而起,倒也叫汤十郎吃一惊。

  “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

  “对……不起……”

  “汤公子,我的身子已属另一个人的了,所以我不能再把我的身子送给你。”

  汤十郎叹口气,道:“那个人真幸运!”

  姑娘道:“别这么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汤十郎道:“姑娘,你已经给我最好的了,我不应该得寸进尺……我……”

  姑娘一笑,真是美极了,汤十郎从未见过笑起来这么甜的。

  他的眼又睁大了。

  姑娘道:“汤公子,我只能这样回报,我们……”

  汤十郎吃惊地道:“姑娘,听你这么说,你们打算明天要走?”

  姑娘道:“不,我们打算多住些时日。”

  汤十郎又高兴起来了。他这一高兴,忘情似的又抱住姑娘了。

  姑娘没有再挣扎,她任汤十郎抱住她。

  汤十郎道:“姑娘,我们已经相抱在一起了,但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姓氏,我真是糊涂!”

  姑娘道:“人,有时候应该活得糊涂一点,人生并非是百分之百真实,太认真了反而痛苦。”

  汤十郎道:“至少我应该知道你姓什么吧,就像你们已知道我们姓汤一样。”

  姑娘道:“我不想欺骗你。”

  汤十郎道:“这话怎么说?”

  姑娘道:“我不能把真实姓名相告,如果随便说个姓氏,不是欺骗你吗?”

  汤十郎道:“你有难言之隐?”

  姑娘道:“也许是吧!”她缓缓地推开汤十郎,又变得木然的样子。她如果保持刚才的动作,是很美的。她一定是个快乐的姑娘,也许遇上什么悲惨的事情,才变成这样。

  汤十郎见她转身往厅外走,忙上前道:“你要回前面了?”。

  姑娘道:“再辛苦你几天吧。”

  汤十郎道:“我乐意,也应该的。”他殷勤上前,又道:“我送你回前面去,天快黑了。”

  姑娘回头一笑,道;“不用了,快回去弄晚饭吧!”

  汤十郎这才拾起买来的东西,笑道:“都有了,再烧一锅稀饭就成了。”

  姑娘站在那里,她看着汤十郎匆匆地往后面走去,面上流露着十分复杂的表情。

  汤十郎走进小厢房,只见汤大娘已把稀饭做好了。

  汤大娘见儿子回来,安慰地道:“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等不及,我自己动手煮。”

  汤十郎不好说在二大厅与姑娘之事,他只笑笑,把一应吃的摆上桌,然后盛了满满一大碗稀饭,就要往前面送去了。

  汤大娘道:“怎不把菜与卤味也送些?”

  汤十郎道:“娘,回来的时候我已分了一半给她母女两人了。”

  汤大娘一把扣住汤十郎的脉腕,沉声道:“儿呀,你告诉娘实话,你是不是被前面的姑娘迷住了。”

  汤十郎吃力地道:“我……不知道。”

  汤大娘面无表情地道:“你忘了,你爹早为你订过亲,你可不能乱来。”

  汤十郎道:“怎么会呢?娘放心吧。”

  汤大娘直直地盯着汤十郎,沉声道:“松花江畔汤百里,一生只守个信义二字,你休砸了你爹的招牌。”

  汤十郎道:“娘,你多虑了。”

  汤大娘缓缓松开手,道:“快送去吧,她们大概也快要离开了。”

  汤十郎道:“娘,你先吃,别等我,我马上就回来的。”

  他匆匆地端着满满一碗稀饭往前面走,他的心中可也不平静了。

  汤大娘的话,就好像一颗大石头,硬生生地塞进汤十郎的肚子里,令汤十郎好不舒服。他想到姑娘的一句话:造化弄人。他以为他就是被造化作弄的人。

  现在,他又站在门楼下的小屋门口,姑娘已拉开门对他点点头。

  汤十郎进去,小心翼翼地把稀饭放在桌上,对床上的妇人笑笑,道:“伯母,你吃些喝些,要不要再熬药?”

  床上的妇人低声道:“真是劳累你了,汤公子是个十分热心的人,唉!如今江湖上似汤公子这种人,实在太少了,我们母女真幸运……”

  汤十郎揉了一下面颊,道:“千万别客气,只不过是顺手之势。”他看看空碗,又问:“药……”

  那妇人道:“我不用再吃药了,安静地住几日就完全好了,到时候……”

  汤十郎道:“对,多住几日,把身子养好再说。”他转而看看姑娘,点点头出去了。

  姑娘又把小门掩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姑娘没有跟出来。

  他还带点失望的样子,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便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汤大娘没有吃,她等着汤十郎一道吃。

  汤十郎迂回的走回小厢房中。

  “娘,你怎不先吃?”

  “娘跟你一齐吃。”

  汤十郎坐下来,低头吃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中在说话,而且尽是一肚子烦恼话。

  他是订过亲,可是那姑娘是个什么样?汤十郎从来未见过他的未婚妻,因为他十岁那年入山习武,便由他爹为他订了亲,这十年间的变化有多大呀。

  汤十郎的爹,忠义门的好友,已在五年前为忠义门流出最后一滴血,那时候汤十郎才15岁。他不但无法为他爹找出仇家,甚至还得逃命,因为仇人的杀手群已找上松花江畔汤家。

  这几年的日子,对汤十郎而言,够凶险的了。现在,母子两人住进左家废园,当然他们也凭藉着什么,也许,这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手法吧。

  汤十郎吃过晚饭,他对汤大娘道:“娘,你躺着,别再去了,我去上了香立刻回来。”

  汤大娘道:“别往前面去,唉!娘怕你用情在那位姑娘身上。”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一旦用上情,那便痛苦了,孩子呀,用情得当,一生幸福;用情不当,一生痛苦。娘看的听的多了,当年,左门主就在情字上痛苦过,这事还是你爹对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怎会乱用情?那姑娘冷若冰霜呀!”

  汤大娘道:“冷若冰霜的姑娘,往往也会热情如火,甚至更甚,你还不懂。”

  汤十郎立刻想到姑娘的动作,是的,她在拥抱他的时候,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也是十分坦荡的。汤十郎心中好甜。

  当他想到与姑娘接吻的样子,他笑了。他笑着往后厅内走进去。

  汤大娘还以为儿子明白她说的话了呢。

  汤十郎又进入地下室中了。他十分恭敬地上香,这一回他双膝也跪下去了。

  他跪在那一堆枯骨前面,因为这一堆枯骨中有他爹汤百里的骨头。

  这一堆枯骨完全是忠义门人的。

  汤十郎叩头,然后看着那一堆枯骨……

  他喃喃地道:“爹你为什么要为儿子订亲?如今儿子一次也未见过她,就凭一件信物吗?我又怎么才能找到她?”

  他戟指一堆枯骨,又道:“也许……也许她也早已死了,也许她的骨头就在这里面……”

  汤十郎相当懊恼与无奈的样子。面对一堆枯骨说着无奈的话,他当然懊恼万分。

  他不只用一只手去揉面颊,而且双手用力揉,又道:“爹,她甚至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妈也不知道,因为那年我太小,娘问你,你说还早,只是哈哈笑,你就骑着你的‘胭脂儿’便进关了,这以后……你只是要我长大惊喜一下,我如今怎么惊喜呀,爹,你的玩笑开大了!”

  原来汤十郎的未来婚事是这么一回事。

  他爹当年为什么不告诉他,女方是何人?

  他爹汤百里甚至也不把女方姓什么告诉汤大娘知道。他真的以为这枯骨堆中也许就有他的未婚妻子的。他有理由相信因为他爹汤百里与忠义门主的交情,比之叩头兄弟还亲热,否则松花江畔汤家,又怎么会是左太斗的好友?

  汤十郎无奈何;举起油灯往石阶上走去,他不时地回头,口中喃喃,这光景他过去是不会有的。他现在认识了前面那姑娘,就有这种抱怨了。

  汤十郎走回厢房,汤大娘道:“十郎,你是怎么了,神不守舍地去了这么久。”

  汤十郎却故意笑笑,道:“娘,是你多虑了。”

  汤大娘道:“你瞒不了娘的一双眼睛。”汤大娘的话带着几分调侃地又道:“莫非那姑娘摄走了你的小魂?”

  汤十郎忙笑道:“娘把我当成色鬼了,我像吗?”

  汤大娘拍拍床铺,道:“早些睡吧,唉!十郎呀,那个姑娘确实很美,她是哑巴?”

  汤十郎道:“娘,她不是哑巴。”

  “你知道?”

  “她曾对我说话。”

  汤大娘哈哈笑道:“她对你有好感了。”

  汤十郎不想再提姑娘的事,他把话题岔开:“娘,明天下午,我就把玉佩赎回来。”

  汤大娘道:“你已赚足够银子了?”

  汤十郎道:“等到明天,我就有60两银子了。”

  汤大娘道:“银子不用太多,够花用就行了,别再逗那些玩鸟的人了!”

  汤十郎笑笑,道:“那些有银子的大爷们,还等着我指导他们拨弄鸟儿呢,哈,他们一辈子也学不会。”

  汤大娘道:“你便也不断地在他们的身上弄银子?”

  汤十郎道:“那点银子,对他们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却能过日子。”汤大娘道:“够了,咱们喝稀饭没关系,明天一过,别再去了。”

  汤十郎道:“我会找个理由对他们说的。”

  汤大娘翻转身子睡下了。她微微发出鼾声,睡得很安详。

  汤十郎却不安详,他瞪着两眼看小窗。他在心中直翻腾,因为他想着前面的大姑娘。

  那姑娘对他说过,她的身子已经许给一个人了,那最后一道防线,她一定要为那个人守着。那个人,那个家伙,那个混蛋东西,他是何许人也,如果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非教训他不可,为什么叫这么温柔而美丽的姑娘受这种苦难?

  她们母女承受着风吹雨打之苦,在江湖上跑东到西,忍饥挨饿,而那个人……他知道姑娘还在这种困苦之中,能为他守身如玉吗?

  这些苦难,应该是男子汉大丈夫承担的呀,如果是我汤十郎,我把姑娘早就宝贝起来了。他不由得骂了一声:“妈拉巴子!”

  他这一声关外骂人话一出口,汤大娘一挺而起,低沉地道:“十郎!”

  汤十郎不敢答应,他打鼾,那样子就好像在梦中,他在梦中骂人罢了。

  果然,汤大娘轻轻拍拍汤十郎,叹口气又睡了。

  汤十郎再也不敢吭声了。他慢慢地睡着了。

  他怎么会知道,前面门楼下的姑娘比他还苦。

  姑娘一样未睡着,她落泪了,她的枕头是个小包袱,早已湿了一大片,真是受尽委屈了。

  汤十郎一大早便又把吃的弄妥当了。

  他当然要送一些往前面门楼下,只是他想对姑娘说什么,那姑娘亦和以前一样不开口,姑娘甚至还带些冷漠的样子。

  汤十郎向床上的妇人问过安,便转回后院了。

  他必须尽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因为今天他要把他送进当铺的玉佩赎回来。

  今天也是他教人学百灵鸟叫的一天,他只会学鸟叫,他当然不会和鸟对话。

  汤十郎想着那些玩鸟玩得痴狂的有钱人,他就想笑。

  他也曾想过,有银子的人求的是快活,虽然花些银子,但能哈哈笑了。

  赚银子不就是为了快乐?至少他们也笑了。

  江湖上有太多的人,花了银子还是痛苦不堪,玩鸟的人只要不知道被他小小的捉弄,他们的银子便花得愉快,也值得。汤十郎想着,坦然地哈哈笑了。

  他把身子隐入林中,绕道出了竹林,现在,他又到大路上了。

  汤十郎刚刚发现远处的小河,附近路边的大草棚里,匆匆走出一个大汉。

  汤十郎只一看便认出这人姓狄。

  他是不会忘记那天夜里,他登上房子掀瓦片,偷窥到这大汉跟那间屋子里的女人“厮杀”的情景。

  汤十郎站住了,因为姓狄的把路挡住了。

  “朋友,你又路过此地了,进去吃点东西吧,我们这儿做不出满汉筵席来,但合时应景的东西都不缺,你要吃卤的,分荤素两种,这荤的有……”

  汤十郎已听过一遍了,他摆摆手,笑道:“对不起,我已吃过了。”

  “吃过你也再吃些。”

  “为什么?”

  “因为你朋友是我们今天第一个路过的客人,你若不进去照顾,今天我们的生意一定不会好。”

  汤十郎道:“还有此一说的?”

  姓狄的道:“是呀。”

  汤十郎道:“我吃过早饭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替你买二十个卤蛋,等过午我回来再取。”

  姓狄的哈哈笑道:“真是好客人,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给你卤新鲜鸡蛋。”

  汤十郎道:“多少钱?”

  姓狄的扳动指头来仔细一算,立刻哈哈一笑,道:“一共整一两,不算多吧!”

  汤十郎道:“一两银子我可买50个蛋,你这卤蛋太贵了。”

  姓狄的道:“朋友,想一想,鸡蛋和卤蛋不一样,卤蛋还得人工火候调料,吃起来有味道,鸡蛋就……”

  汤十郎道:“别说了,这是一两银子,过午我来取就是,再见了。”

  姓狄的看汤十郎匆匆走远,抛着银子进了店,他对另一个大汉道:“大哥,这小子不像,他顶多20岁,当年那件事,他怕是穿开裆裤子的娃儿。”

  那大汉思索着,道:“可是这小子打从哪儿来的?他总得有个落脚地方吧?”

  姓狄的道:“附近除了那鬼地方之外,没有人家呀,难道这小子住在鬼宅?”

  另一大汉阴冷地道:“咱们按兵不动,咱们等上面下来指示再行动,别惹老爷子不高兴。”

  姓狄的不开口了,他抱着一盆鸡蛋放在锅里煮。

  汤十郎像个带队的军官,可神气呢。

  他大步朝前走着,他的后面,至少跟了近20个穿着阔气而手提鸟笼子的人。

  没有吹鼓手敲打,但近20只鸟叫声,也足以称得上壮观的了。

  这年头有银子的人就喜欢这调调儿,有银子的人物也最会摆架子。

  玩鸟,那是时髦玩意儿,如果再会鸟语,那当然更令人愉快。

  汤十郎便为这些人制造愉快,虽然,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欺骗,却无可厚非。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河岸边。他取过一只鸟笼,对着金翅百灵鸟吱吱一阵叫。

  说也奇怪,笼中的百灵鸟对他叫得更凶。汤十郎心中乐了,他学得更维妙维肖,逗得那鸟儿一上一下地跳,最后好像要翻脸的样子。

  汤十郎装作生气的样子,突然以人语骂了一句:“你才是不要脸的王八蛋!”

  站在一边的鸟主人忙问:“怎么啦?”

  汤十郎道:“它骂我,我只是对它说,要听话,以后有好东西吃,它说我骗它,便骂起我来了。”

  鸟主人道:“它骂你什么?”

  汤十郎道:“骂我混帐王八蛋!”

  他此言一出,大伙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汤十郎当然也笑了,他笑的是这些人才是糊涂蛋。

  只不过,他仍然收了银子,也教几个提百灵鸟的人如何学鸟叫。

  他虽然带点欺骗,但他教人学鸟叫,却是不会错的,百灵鸟叫起来像二八佳人的笑声,八哥的叫声与画眉的叫声也各有特色,只此一点,也值得三几两银子了。

  汤十郎对这些玩鸟的人宣布,如果在半个月之内,他们的学鸟叫难分真假,他便开始教他们如何指挥鸟儿了。

  众人见汤十郎要走,有人叫他再露一手如何叫鸟儿听他的指挥。

  汤十郎当然不好拒绝,他接过一个大鸟笼,对众人道:“各位,你们看这只百灵鸟,我叫它往东偏,它一定不会往西歪,啊,往东啊!”

  紧接着,他先学了几声百灵鸟叫,手指头往右挥着,笼中的百灵鸟叫着往东偏,然后又表演了几项,引得玩鸟的都乐歪了嘴。

  汤十郎便在这时候匆匆地走了。他摸摸口袋,该是去赎回玉佩的时候了。

  就在他走了快一里远,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十郎初时并未在意,但后面那人开口了:“会鸟叫的人,你站住!”

  汤十郎当然站住,即使那人不叫,他也要站着等这人,因为他不想被人跟踪。

  汤十郎的态度是和蔼的,他微微地笑,也习惯地伸手揉揉面颊。

  “老人家,你叫我?”

  来的是一个灰苍苍的长发老人,看年纪应是六旬的老人了,除了满面皱纹外,那一对眼神却十分清癯有神。

  老人已站在汤十郎面前了,他的面皮更皱了,因为他挤出一个微笑。

  有些人面皮看来是光滑的,但笑起来便满面皱纹,这老人的皱纹更加深了,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而又不向苦难低头的人物。

  “年轻人,你会鸟语?”

  汤十郎笑指河边,道:“他们都知道我会鸟语。”

  老者一笑,道:“不错,我看到你教他们鸟语,而且他们都十分高兴。”

  汤十郎道:“我们大家都高兴。”

  老者哈哈笑了。他用手指着汤十郎,道:“年轻人,应说你比他们更愉快!”

  汤十郎道:“我这个人永远都快乐。”

  老者道:“当你把别人的银子弄到手的时候。”

  汤十郎仍然笑笑,道:“我不否认。”

  老者道:“这种赚银子的手法,实在高明。”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不能饿着肚子教他们在河边学鸟语吧,我只收他们少少的三两银子,这对他们而言,又何足挂齿?”

  老者道:“所以我说你这赚银子的方法很高明。”

  汤十郎道:“怎么说?”

  老者道:“你每人只收三两,但人不只一个,加起来可就大数目了,是吗?”

  汤十郎道:“我说过,我要填饱肚子呀!”

  老者的面皮忽然一紧,道:“你真的会鸟语?”

  汤十郎道:“如果你老想学,三两银子我教你。”

  老者忽又一笑,道:“你小子荤腥不忌,大小通吃呀!”

  汤十郎道:“我这也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老者道:“给你三两银子,我到死也学不会和鸟儿对话,我心里明白极了。”

  汤十郎笑道:“既不打算学,你叫住在下是……”

  老者道:“咱们别再提鸟语,因为我明白你只会学鸟叫,而且比真的鸟还叫得悦耳,你也不会和鸟儿说话,我只对你的手势感兴趣,年轻人,你拨弄得鸟儿东倒西歪,只这一手,你应该收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汤十郎道:“在下非贪财之辈,我也无意靠此为生。”

  老人摇头,道:“你弄错老夫的意思了。”

  汤十郎一怔,道:“怎么说?”

  老人指着河边那些正拚命学鸟叫的人们,淡而轻松地道:“小伙子,你敢同老夫回去再表演一次摆弄鸟儿?”

  他见汤十郎双目圆睁,便又道:“你只对鸟儿叫着,不用你的手比划,或者你用个小棍逗弄,如果那鸟仍然会被你弄得东倒西歪,服服贴贴,老夫立刻送你银子100两,如何?”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如是我,就笑不出来了。”

  汤十郎道:“你很有银子。”

  老者道:“我有花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上下左右地看老者,哈哈一笑,道:“老人家,我发觉你比我更会吹牛,我凭你这身旧得发灰的长衫,那一双鞋快漏底了吧?我看你老人家这身装扮与我差不多的穷酸呀!”

  老者指头点着汤十郎,笑道:“年轻人,饺子有肉不在皮上,你这是隔着门缝看人,你把老夫看扁了。”

  汤十郎道:“在下还有要事,你想打赌,咱们明天河边见。”

  老者道:“明天我有事。”

  汤十郎道:“今天我有急事。”

  老者嘿嘿一笑,道:“年轻人,咱们不再多费唇舌,老夫这里提个人名字,你听听。”

  汤十郎道:“谁?”

  老者立刻道:“汤百里。”

  汤十郎惊讶得张口道:“汤……”随之警惕地回答:“不知道。”

  老者摇摇头,手撩长衫大步往另一条路走去,他走得很快,头也不回。

  汤十郎当场愣在那儿。

  他本来要问老者的,他张口没出声。他吃惊老者为什么知道他爹的名。

  汤十郎慢慢地平静一下心情,便也渐渐地明白了。

  那老者大概是看出他暗中使出汤家的“气功指”,那么这老者是敌是友?

  汤十郎更惊讶的,乃是江湖上能人何其多,而江湖太可怕了,他掩藏身份,为生活只露了一下功夫,立刻就有人认出来了,太可怕了。

  汤十郎直到那老者走得不见影子,他才转身往顺天府城中走去。

  汤十郎也在心中琢磨,这老者是什么意思?

  如果在山中,甚至没人的地方,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叫老者如此轻松地走掉。

  现在,汤十郎站在顺天当铺的门口了。

  他摸摸口袋,再摸摸口袋里的银子与当票,这才掀开那个布帘跨步进去。

  最先叫他看见的,便是那个帐房先生。当然,帐房先生也看见他了。

  帐房先生笑了:“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要当呀?银子花完了?”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今天不当东西,今天是来赎东西的。”

  愣一下,帐房先生道:“你要赎东西?”

  汤十郎取出当票放在那个小小的半圆的小窗口,道:“呶,当票。”

  帐房先生仔细看着当票,然后再把当票推出小窗口,道:“还不到十天嘛,何不等到期再来赎?”

  汤十—郎道:“那是我的事。”

  他再把当票推进去,而且还把手伸人口袋,就等取银子了。

  帐房先生道:“这样你会吃亏的。”

  汤十郎道:“上当铺本就免不了吃亏。”

  帐房先生道:“利钱是不能少的。”

  汤十郎道:“算你十天利吧!”

  帐房先生道:“利钱仍是一个月。”

  汤十郎忿怒地道:“岂有此理!”

  帐房先生嘿嘿笑道:“年轻人,这是规矩,如果你以为吃亏,我们不勉强,到期你再来。”

  汤十郎怒道:“真吃人肉啊!”

  帐房先生怪笑,也甚得意地道:“常言道得好,上当铺当,上当铺自是上当,你大惊小怪了。”

  汤十郎咬牙道:“你倒很坦白。”

  帐房先生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到期再来拿。”

  汤十郎道:“我现在就要赎伺我的东西。”“砰”!汤十郎把银子重重地砸放在小窗下,又道:“呶,这里是23两银子,一纹不少,拿去吧!”

  帐房先生一瞪眼,道:“年轻人,你吃亏太大了,如果你会做生意,这23两银子放高利,到期再取多愉快,你怎不多用脑筋呀!”

  汤十郎道:“奇怪了,你怎么变得噜嗦了,记得当初我求你,你嫌我噜嗦,我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快把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回去了。”

  帐房先生不去数银子,他问汤十郎道:“年轻人,你家住哪儿呀?”

  汤十郎道:“干什么?”

  帐房先生赧然一笑,道:“你是个爽朗的年轻人,令我佩服,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发达,如果下一回再来我这儿,我少收你利息,我交你这朋友。”

  汤十郎冷笑道:“你祝我再倒霉?”

  帐房先生道:“出门在外,任谁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你敢说以后不找我?”

  汤十郎忿怒地道:“找别家也不找你这里,喂,取我的东西呀!”

  帐房先生没办法了,他搔搔头皮,取过银子与当票,隔着小窗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稍等,我去柜后库里取东西。”

  汤十郎道:“你快些。”

  帐房先生回身往后面走,他还用斜眼看小窗。

  小窗外是汤十郎,他要隔窗认清这年轻人。

  然后,帐房先生掀起一道门帘子,急匆匆地奔到后堂屋,只见堂屋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对着八仙桌上喝茶。

  帐房先生奔过去,那个身材高的人转过头来,这人敢情正是顺天当铺的朝奉。

  “什么事?”

  帐房先生急步趋前,当票银子托双掌,道:“张爷,那小子突然今天要赎回他的玉佩,你看怎么办?”

  朝奉一瞪眼,道:“利息不少!”

  帐房先生道:“那小子照付一月利息。”

  朝奉一挺而起,道:“告诉他,就说我不在,库房无法打开。”

  帐房先生怔神地道:“张爷,行吗?”

  朝奉道:“行!”

  帐房先生遂又无奈地转回前面来。

  汤十郎见帐房先生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

  “年轻人,真对不起,我们朝奉出门去了,库房由他保管,你的东西要等几天了!”

  汤十郎闻言冷笑,道:“欺我外乡人吗?”

  帐房先生赔笑道:“虽是当铺,但一视同仁,怎会欺你是外乡人?”

  汤十郎道:“你,你打算叫我等几日?”

  帐房先生心中一乐,伸出三个指头,道:“不多,不多,朝奉三天就回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是要我等三天了?”

  帐房先生道:“是!”

  汤十郎道:“这三天我全是为了等我的东西,无别事可做,吃拉睡全是为了你们呀!”

  帐房先生把当票与银子全推出小窗外,笑道:“你多包涵了,三天之后再来。”

  汤十郎道:“我等三天,只不过这三天对我很重要,我也有极大损失,这么办,我每等一天,银子十两,三天银子30两,现在,你把30两银子给我,我三天后再来赎回我的东西。”

  帐房先生闻言,嘴巴一咧,道:“哇操,你倒啃到我们头上了。”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是个从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就像你们一样,上门前来当东西,不就是你们的机会到了?所以……”

  帐房先生道:“如果我们拒绝呢?”

  汤十郎道:“顺天府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帐房先生吃吃笑了。

  汤十郎道:“如何?”

  帐房先生道:“初时看不出你这年轻人,还以为你老实,此时才知,你很刁!”

  汤十郎并不发怒,淡淡地道:“我也套你一句话‘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帐房先生面色一寒,他突然伸手自小窗口推着汤十郎道:“去,去,少胡来,三天之后来取你的东西!”

  汤十郎面皮一紧,抖手扣住帐房先生的手腕。他内力贯臂,五指一紧,帐房先生“啊”地一声,痛得斜身靠在小窗后,道:“你!”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很文明,最不喜动粗,现在,把我的东西还我!”

  他再一次用力,帐房先生双目见泪,道:“你……松开手呀……他妈的!”

  汤十郎冷哼,五指几已陷入对方手腕肉中,痛得帐房先生怪叫一声,几乎要昏过去了。

  “你松手,我再到后面找找看!”

  汤十郎道:“哼,你少玩什么怪招,马上取我的东西来,否则……”

  “放手!”朝奉出现了。

  前面有人哎呀叫,朝奉当然要出面。

  汤十郎吃吃一笑,他把手松开了。

  帐房先生抽回他的右臂,左手托着直甩不休,口中厉骂:“他妈的,老子手腕骨碎了呀!”

  朝奉道:“我就要出门去办事了,两三天就回来,怎么我还未走,就出事情!”

  帐房先生苦兮兮地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要来赎他的东西,我才叫他等三天,他就对我动武。”

  朝奉看看汤十郎,再看看帐房先生,道:“当票拿来!”

  汤十郎又把当票与银子塞过去,朝奉接过一看,道:“尚不满十日。”

  汤十郎道:“我付你一月利息。”

  朝奉道:“收你十日利息,我们怎好多收。你等着,我去取你的东西。”

  他转对帐房先生道:“咱们开当铺,不就是为人方便救人急难?怎好多取?”

  帐房先生道:“我只是要他到期来取,绝无多取不义之财,是他……”

  朝奉“哼”了一声,转身进二门去了。他很快把汤十郎的玉佩取来了。

  汤十郎接过玉佩,他看了又看,另外又收回二两银子,他对朝奉看看,脸上是笑,却是冷笑。

  朝奉道:“年轻人,看清楚了,这东西不会有错吧?”

  汤十郎道:“这是我的东西!”他塞入袋中,愉快地转身就走。

  汤十郎把玉佩赎回来,高兴之余,便想到住在左家废园里的那对母女,初冬了,她们未有冬衣御寒,如果一场大雪下来,她母女就惨了。

  汤十郎走到一家蒙古人开的毛衣铺子里,驼毛衣裤,他买了三套,他自己只添了一件羊毛皮背心。他买的毛质较粗糙,只花费十两银子。

  他把毛衣裤打包扛起,兴奋地便往左家废园走回去。

  汤十郎过了河往东南绕,然后回大草棚野店取回20个卤蛋,他曾看见一个矮子在桥上过。他很小心地等那矮子消失之后,他才又往荒林中走,他回左家废园,总是很小心的,每一次他都绕道。

  他现在进入那片竹林子里了,汤十郎在竹林子里面又回头看,直到没有人影,他才放心地往左家废园的后墙外匆匆地跃过去。

  他再也没想到,他的行踪还是被人踩上了,那个人正是过河的矮子。

  从地形上看,矮子一眼便认出来,汤十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个地方便是左家废园。矮子认定汤十郎是住在左家废园,这同汤十郎身上的玉佩,是有一定的关连。

  矮子不绕道,他直接潜在左家废园附近的密林里,他跃在树上踞高临下。

  他不久便看到绕道过来的汤十郎了。

  矮子很快地又奔回顺天府城,他也直接找上顺天当铺的后面。

  “士全,踩到了吗?”这是顺天当铺那个朝奉的话,口气很迫切。

  “张兄,果然不出意料,那小子住在左家废园。”

  姓张的道:“确实吗?”

  “我看着他进去的。”

  姓张的冷冷道:“都已经五年了,原以为鸡犬不留,想不到老爷子说中了。”

  矮子道:“左家废园,阴风惨惨,荒草已长到屋瓦上,那小子胆子不小。”

  姓张的道:“却也是个躲藏的绝佳之地。”

  矮子眼睛一亮,道:“这件事得尽快向老爷子报告。”

  姓张的道:“士全老弟,我们必须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向老爷子做一个完整报告,你说对不对?”

  矮子点头,道:“古丁兄言之有理。只不知古丁兄要怎么进行。”

  张古丁,别以为他是顺天当铺的朝奉,如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会吓人一跳,当年纵横太行的黑手豹心就是此人。

  另一矮子也非泛泛之辈,有北地神偷之名的,正是这位尹士全。

  两个黑道人物,却也得听命于别人——那位他们口中的老爷子。

  张古丁站起身来不停地蹀踱着,不时地捋着他的山羊胡子,陷入深思中。

  尹士全瞪着一对大眼睛,道:“古丁兄,老爷子见过那玉佩了,是吗?”

  张古丁道:“那夫夜里我便拿去给老爷子看了。”

  尹士全道:“老爷子怎么说?”

  张古丁道:“老爷子派出杀手,按桩似的分布在左家废园附近,老爷子要玉佩,人却不溜活口。”

  尹士全道:“老爷子一定有目的。”

  张占丁道:“忠义门下不少忠义之土,虽然把姓左的灭绝,也毁了忠义门十二分堂,但老爷子并不开心,因为老爷子要的,却仍然未到手。”

  尹土全道:“难道他要那玉佩?”

  张古丁道:“所以我们要弄明白,什么人住进左家废园里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以为这件事还是辛苦尹兄出马,去探一探左家废园。”

  尹士全先是怔了一下,道:“我去?”

  张古丁道:“若论轻功与智谋,非尹兄莫属。”

  尹士全道:“我好像去定了。”

  张古了道:“尹老弟难道怕鬼?”

  尹士全哈哈笑了。

  汤十郎经过这么一天的奔波,他总算把玉佩赎回来了,他当然要向他娘细说。

  他推开小厢门,没有看见他娘。

  他急忙放下带回来的东西,却发现油灯不见了。

  汤十郎明白,每当他娘思念他爹汤百里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去那地下室中孤独地坐在石阶上,无言无语,默默望着那么一堆枯骨发愣。

  于是,他立刻匆匆忙忙地走入后大厅,他推开那道假墙,有一丝光亮露出来。

  汤十郎果然发现他娘又坐在下面。他匆匆地走下去道:“娘,我回来了!”

  汤大娘伸衣袖拭着泪,抬头,叹气,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替我为你爹上香吧!”

  汤十郎取过一根香燃上,恭敬地把香插在那堆枯骨前面,还叩了个头。

  “娘,上去吧!”

  “天快变了。”

  “怕是要下大雪了。”

  汤大娘伸手摸摸汤十郎的衣衫,道:“冬天下雪,你这身衣衫。”

  汤十郎笑笑,道:“娘,我添了毛衣了,你上去先选一套合身的。”

  汤大娘道:“选一套?难道你买了几套?”

  汤十郎干涩地一笑,道:“我买了三套,另外两套是要送……”“送给前面那对母女的,是吗?”

  汤十郎道:“她们好可怜!”

  汤大娘道:“是你看中那位姑娘了?”她深深一叹,又道:“十郎呀,你爹已为你订了亲,虽然未见过面,但咱们却不能毁约,你爹乃一诺千金的人,总得先查出对方真的不在人世,你才可以另找,至于前面那位姑娘,唉!你死了这条心吧!”

  汤十郎道:“娘,别提了,我已把玉佩赎回来了。”

  他自怀中摸出玉佩,又道:“娘,你看!”

  汤大娘面带喜色地道:“以后不许再把玉佩示人,十郎,你应该知道这玉佩多么的重要。”

  汤十郎道:“我知道,玉佩有价也无价。”

  母子两人上得大厅,汤十郎小心地掩好假墙,举着灯陪着老娘进入小厢房中。

  汤十郎急忙打开包袱,取出三套毛衣裤,高兴地道:“娘,你喜欢哪一套?”

  汤大娘一看,道:“都差不多。”

  她见汤十郎的皮背心,点点头道:“倒是满合你的身子。”

  汤十郎见饭菜已好,便把20个卤蛋也取出来。

  他先是装些吃的,然后带着两套毛衣裤,笑对他娘道:“娘,你先吃着,我送去就回来。”

  汤大娘道:“儿子呀,记住娘的话,只伸义手,休露真情,那会很痛苦的。”

  汤十郎道:“娘,你多心了。”

  他匆忙地往前面走去,天空中偶尔发出呼啸一声,大风刮得左家废园里哗哗啦啦响,尤其是楼的角檐风铃声,更是凄凉得令人凄沧与无奈。汤十郎想着她娘的话,心中那份苦就甭提了。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门楼下面的小门外了。

  “姑娘!”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开得很大,不似从前,从前门只开半尺宽。

  汤十郎十分高兴,门开得大是对他欢迎。

  姑娘的脸皮未动,但眼神中带笑,虽然不说话,但汤十郎已经很满足了。

  他跨步走进门,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便笑对床上那老妇人道:“伯母,冬天快要下第一场大雪了,我特意到城里给贤母女两人各添一套毛衣裤,我没有太多银子,只是些粗糙的毛衣裤,你穿上身子看看。”

  床上的妇人挺了一下上身,点点头,道:“汤公子,你真想的周到,我母女也就生受了。”

  汤十郎真的打从心眼快乐了。如果她们拒绝接受,他一定会很痛苦。

  当他看向姑娘的时候,姑娘的双目水汪汪,精光湛湛地正看着他。

  汤十郎更乐了。他心中的快乐,比之他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呢。

  他心中想着:如果我能同她携手漫步林中,多妙。

  他也很想仔细与姑娘谈谈,但他不能主动,他只能在心中想。

  年轻男子,心中永远想得美。

  汤十郎便似在做白日梦,因为他看着姑娘吃吃笑。

  床上,妇人也看着汤十郎,她心中也在想着什么。

  如果她的心中事,汤十郎知道一点点,也必然吃一惊。

  那妇人心中想什么?这只有她母女两人才知道。

  江湖上有许多很神秘的人,她母女大概就是这种人。

  妇人的眼中似乎也有着几许怜悯的光芒,但汤十郎却把那种眼神当成可怜相。

  汤十郎很想安慰几句,但他不会说。

  那妇人却被汤十郎的动作引得脸皮一松。但看在汤十郎的眼里,他高兴了。

  这时候姑娘站在一边不开口,那妇人却开了口。

  床上的妇人摸着手中毛衣裤,脸上一片不安地道:“这几天已经叫汤公子费心了,汤公子设想得真周到,给我们添置毛衣裤,而我们……”

  汤十郎急忙一笑,道:“伯母,你别这么说,只怪我汤十郎没有太多银子,要不然我会多添置些过冬的棉衣,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相互帮忙自是应该的。”

  那妇人看着汤十郎,道:“汤公子,你们打算在此住多久?”

  汤十郎道:“还没一定。”

  妇人立刻又问:“那,汤公子的家乡?”

  “关外,松花江畔。”

  妇人道:“你们同这左家废园的主人是……”

  汤十郎道:“没……没什么相干。”

  妇人不问了,她坐起来,那姑娘立刻把一碗饭送过去,碗中还放了一个卤蛋。

  汤十郎道:“你们吃吧,我回去了,夜里关好门窗,天真的冷了。”

  他的话虽然多了些,却句句出自真诚。那姑娘没出声,她随着汤十郎走出小门。

  汤十郎见姑娘跟出来,他本来要拦住的,但当他看到姑娘的目光时,便低下头往前大厅走着。姑娘未停下来,她仍然跟在汤十郎的身后面,她的动作就好像一个小媳妇跟着她丈夫走似的。

  汤十郎站在大厅右侧,他回过身来看着姑娘。

  姑娘也看着他,姑娘的双目更湛湛有神了。

  汤十郎有着不敢高攀的感觉,因为他突然发觉这位他心仪的姑娘,是那么的高贵,而他,只是长白山下松花江畔一个家园被毁的人。

  汤十郎正自打量着姑娘,姑娘却慢慢地伸出她的双手来了。

  汤十郎突然变得勇敢了。这种勇敢也是姑娘诱发出来的。

  猛地张开双臂,汤十郎把姑娘抱人怀里了。

  姑娘也环抱住汤十郎的腰,两个人没有说话。

  汤十郎只仰面看向大厅外,姑娘的脸半贴在他的右肩上,一时间双方似乎只听到“轰隆轰隆”声,那是两人的心在狂跳。

  半晌,汤十郎托起姑娘的下巴,他很文雅地吻了一下姑娘的面颊。

  姑娘不回闪,她仰起潮湿的俏嘴巴。

  汤十郎用力的抱着姑娘,他也把嘴巴印上去了。

  这是热吻,这也令汤十郎想着上一回两人的拥抱。

  汤十郎吻着,一手便在姑娘的身上不停地抚摩着,他已感觉出姑娘身上发出的灼热,那是真心的表示。他已发觉,姑娘不只是对他的帮助心有感激,而且也产生了感情。

  汤十郎就要把姑娘抱起来了,然而,姑娘开口了:“我回去了,出来久了,娘会生气的。”

  汤十郎闻听,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浇过来,冷水浇熄了他的热情与欲火。

  他也想到娘的话,不能落入情网。他干干一笑,道:“我忘了你也该回去吃饭了。”

  姑娘道:“你也没吃呀。”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便走了。

  汤十郎未走,他发怔的站着,姑娘的走就好像带走了他的魂似的。

  汤十郎失魂落魄了。他木然地走着,木然地推开小厢门,又木然地坐下来,汤大娘看在眼里,便知道儿子迷上前面的姑娘了。

  汤大娘道:“阿郎,快吃吧!”

  汤十郎道:“娘,我们把她母女两人接来这儿一起住,你看如何?”

  汤大娘道:“她们只住几天,咱们又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来路。”

  汤十郎道:“这些并不重要呀!”

  汤大娘面色一寒,道:“你忘了,咱们在这阴森森的大宅子里苦苦守候为的是什么,你敢保证他们是友非敌?还有咱们每日下去上香的事,很容易被她们知道,儿呀,江湖凶险,你知道的太少了。”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虽已爱上姑娘,但身背血海大仇,他不能再叫他娘伤心。

  汤大娘道:“快吃吧,早些睡,怕是要下大雪了。”

  是的,外面西北风刮得呼呼啦啦地响,院子里枯草发出“刷刷”声,仿佛山摇地动似的叫人不安宁。

  汤十郎就十分不平静,他扒了一碗饭,两口便吞下两个卤蛋,这就是他的一顿饭。

  汤十郎侍候他娘先睡下,他靠在床边发怔。

  他想得真多,也想得深远,只不过他最想的,莫过于如何把前面的母女两人留住,甚至有一日能带着他母女一齐回关外,他也憧憬着未来。

  未来总是美好的,如果将来同姑娘住在长白山下,奔驰在松花江畔的绿影之间,狩猎于老山丛林之中,恩恩爱爱地抛去尘世间一切烦恼,那该多惬意呀!

  想到美处,汤十郎吃吃笑了。汤大娘却苦恼了,她为儿子担心呢。

  夜,本来是很静的。

  左家废园尤其静得吓人,只不过今夜更吓人,因为西北风压下来那股子慑人的寒风,似乎还带着几许死人的味道,这也许是因为左家废园在五年前死了上百口人吧,就算没有真的死人味,但在自我的心理感觉上,就不由得以为这儿充满了死人味。

  现在,就有个人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风吹草动难听足音,但那条人影却突然落在墙头上。唔,是个精悍的矮个子。

  他一身夜行衣,背插一把尖刀,只在墙头上环视几眼,立刻便往院中落下去。

  他落在第一道大院的正厅廊上。

  这人真够机警,贴着身子靠紧柱子不动,那对眼睛却正在滴溜溜直转动。

  不旋踵间,这人一跃而入,扑进大厅上。

  左家废园的大厅上,尘土蛛网处处,物倒窗破,早已没有人来过,平时汤十郎到门楼下,也是绕回廊而过。那人四下看了几眼,立刻往厅后走去。

  这人出了后屏,刚绕道回厅往第二座楼下大厅走,猛然间他一瞪眼。

  “谁?”他沉声问道。

  第二座楼厅前廊下,正站着一个披发黑长裙的人影。

  那人影不动,连头也未转动,长长的黑袖,被风吹得时而飘起来。

  那人叫了两声,反手背上拔刀。

  他好像往黑影处移动了,也故意把脚音踩得很重,几乎是“咚咚”声。

  那人边走边道:“是人是鬼,尹某要出刀了!”他已距离黑影一丈多,也看见黑影。

  那苍白得泛青的脸,那古井不波的架式,长发三尺披盖着半张面,实在令人觉得她就是鬼。

  姓尹的一怔,道:“你是谁?”

  黑影仍然不动,但尹某人动了。他突然出刀,他的尖刀直往黑影身上扎去。

  “哧!”

  “呼!”

  真玄,只这么两声起处,一片黑袖抹过汉子的脸,就在他尖刀扎空而双眼一暗之间,立刻旋刀七杀。等这姓尹的七刀劈完,附近哪有什么黑影。

  夜风更劲,吹得姓尹的直打哆嗦。他不是冷得哆嗦,多半是吓着的。

  姓尹的似也不太相信邪事,刀指前方,纵身便往厅内扑去。

  他看着黑影闪在屏风后,硬着头皮杀过去。

  只不过当他扑到屏风后,那儿什么也没有。正自迟疑,忽闻身后有泣声。很凄凉的凄泣声,姓尹的猛回头,哇操,那黑影又站在厅外廊上了。

  黑影仍然不动,就好像她根本就站在那儿。姓尹的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这定是鬼,因为只有鬼才有这种身法,也只有鬼才会如此这般的虚幻莫测……

  于是,姓尹的认定遇上鬼了。这地方本来死了许多人,有鬼是不足为怪的。

  人同人可以拚个你死我活,但人同鬼又怎么拚搏?再大胆的汉子,到了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而且逃得越快越安全。

  姓尹的挥刀虚砍,低吼一声平飞而起,一口气飞跃出大厅,拔身往墙外跃去。

  姓尹的身法够快,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爆发出本能的力量,那是超强的。他往竹林中穿去了。

  他也相信那“鬼”再也追不上他了。于是,他回头对那左家废园准备作最后一瞥,这动作任何人也会做,姓尹的当然也会。

  只不过当他刚回头,呼!身后两尺不到,一团黑黝黝的黑影正紧紧地跟着他,那正是如影随形,而且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这光景除了鬼之外,还会是什么?

  姓尹的几乎要叫一声“妈呀”。

  “妈呀”这是人的本能喊叫,当人们碰上要命的事情的时候,本能的会叫“妈”,因为天底下只有生养他的妈才会拚了命去救儿子。

  姓尹的没有叫出口,但他突然,也是本能的往身后挥出一刀。

  “嗖!”

  “呼!”

  “哎唷!”

  姓尹的刀劈空了,黑衣袖又卷上他的脸,这一回似乎袖上有零件,姓尹的脸上出现两道血印,鲜血与他的冷汗搅和着往下流。他没命似的往前跑,就快到小河岸的木桥上了。他再也不回头,直到他上了桥,又过了河。

  姓尹的似是被吓破胆子似的,张口叫不出声音来,他张口尽喝西北风,直到看见顺天府的高大城墙之后,他才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喘大气。

  他似是虚脱了,半晌才自言地道:“他妈的,鬼呀,就他妈的活见鬼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再低头看:“血……是血救了我,唔……血呀!”

  传言鬼怕见血,有人遇上那东西,打破鼻子流鼻血,那东西自会逃走。

  姓尹的就以为是他脸上的血救了他,因为他深信真的遇上鬼了。

  姓尹的至少在地上跌坐了半个时辰之久,方才缓缓地站起来。

  他往顺天府城走去,此刻,三更天还未到,他又来到顺天当铺后院。

  他抖着一身不自在,低沉地舒了一口气。开门了,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已站在厢屋门内。

  姓尹的正是神偷尹士全。尹士全一步冲进屋子里,大喘着气地坐下来。

  张古丁吃惊地道:“你怎么挂彩了?”

  尹士全道:“若不是挂彩,怕是逃不回来了。”

  张古丁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他妈,我遇上那东西了。”

  “鬼?”

  “不错!”

  “真的有鬼?”

  “绝对错不了。”

  “你说说,我听听。”

  尹士全喘着气道:“你快叫人为我弄上一大碗猪脚面线,我得先除除霉!”

  张古丁道:“这容易,倒是你先说,你真的遇上那东西了?”

  尹士全道:“一点也不假。”

  于是,他把进左家废园之后的情形,对张古丁仔细地说了一遍。

  他咬着牙道:“你想想,若非是鬼,为什么明明在后面,怎的一眨眼又在前面出现,我的轻功自信一流,可那东西跟在我身后一尺半,我就是未发现,你说,这不是鬼是什么?”

  张古丁怔住了。

  尹士全道:“吓死我了。”

  突然,张古丁又问:“除了那东西,可见到有什么人在里面?”

  尹士全道:“屁,里面荒凉得可怕,屋内尘土一寸厚,屋外荒草一人高,西北风直吹得叫人全身起鸡皮疙瘩,果然凶宅一座,操他娘,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张古丁道:“能烧老爷子早下令了,就是烧它不得才一直留着。”

  尹士全低声道:“为什么老爷子不烧?”

  张古丁看看左右,低声道:“里面有宝呀!”

  尹士全怔住了。

  就在这时候,张古丁突又问:“那个姓汤的年轻人,他又到哪里去了?”

  尹士全道:“我跟的可也够紧,直到我见那小子往左家废园方位走去,我肯定这小子住在左家废园,所以我才趁夜摸进去的。”

  张古丁道:“你琢磨一下,是不是那小子故意把你引去,之后,他又溜了。”

  尹士全道:“我想也是这样,他妈的,说不定我真的上了他的当了。”

  张古丁道:“尹兄,我命人为你弄一碗猪脚面线,吃过了好生睡一觉。”

  尹土全道:“张兄还有何打算?”

  张古丁道:“我得连夜向老爷子报告,如何去做,咱们不能再做主了。”

  尹士全道:“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张古丁叫来一个伙计,吩咐煮一碗猪脚面线,他又取过伤药,递在尹士全手中,道:“快把脸上伤处治一治,怕是会有疤痕了。”

  尹土全咬牙低声骂道:“他妈的,邪门得很!”

  天亮了,但天色却是郁悒得很,那铅灰色的天空中,仿佛就快要压下来似的,带着几许沉闷。

  一大早,汤十郎又把稀饭熬好了,卤蛋、酱肉,还有油饼,十分丰富。

  汤大娘低头吃着饭,她见儿子十分高兴,便是到口边的话也咽回去了。

  汤十郎用个木盘子,把一应吃的端上,高高兴兴地往前面门楼下面送过去。

  汤大娘望着儿子背影直摇头,她在叹惜。他口中呢喃着,脸上是无奈之色。

  汤十郎又来到门楼下,他对着门内道:“姑娘,我送早饭来了!”

  “呀”地一声门开了,姑娘抿嘴一笑:“进来吧!”

  姑娘的笑与话,令汤十郎十分高兴,提脚便走进小屋内了。

  “伯母,你早。”

  那妇人笑了,道:“早,辛苦你了。”

  汤十郎把吃的往桌上放,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口中连说:“不苦,不苦,应该的,倒是伯母客气了。”

  话完,东西也放好了。

  姑娘对汤十郎笑笑,道:“你吃了?”

  汤十郎道:“我回去吃。”

  姑娘道:“为什么不坐下来一齐吃?”

  汤十郎道:“我的留在后面,我娘还等着我回去一齐吃,这儿只够两位吃。”他笑笑,慢慢往门外退去,那模样就好像真怕姑娘伸手去拉他,其实他心中真想姑娘伸手拉他。

  姑娘也伸手了,只不过姑娘的手去拉门,汤十郎已站在门外了。

  他看着姑娘,发现姑娘对他深深地一瞥。

  汤十郎只看姑娘这么浅浅一笑,一切就足够他消受了,如今姑娘在他娘的面前开口了,这是多么大的鼓舞呀。汤十郎几乎是跳着回到后面的。

  汤十郎端着饭碗还发笑,他太高兴了。

  汤大娘道:“十郎,你今天不要去府城了。”

  汤十郎道:“娘,我本来要去的,可是……”

  汤大娘道:“可是什么?”

  汤十郎道:“可是那天我回来,半路上碰见一个人,那人点破我的计谋了。”

  汤大娘很惊讶地道:“什么样的人?”

  汤十郎道:“我在河边柳林教人学鸟叫声,事后我往府城去赎玉佩,突然出现个老者,这老人……”

  汤大娘急问:“什么样的老者?”

  汤十郎道:“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很健朗,他说我是骗人的,要用100两银子跟我打赌,赌我不会指挥笼中之鸟。”

  汤大娘道:“你遇上能人了。”

  “是的,娘,那人还道出我爹的名字来了,他好像认得我爹,大笑着走远了。”

  汤大娘陷入沉思之中。

  汤十郎又道:“娘,咱们汤家绝学‘气功指’,这位老人必然很明白。”

  汤大娘道:“你去,再去柳林边,看看会不会再碰上那老者。”

  汤十郎道:“娘,你叫我去会那老人?”

  汤大娘道:“如果碰见……你必须再碰到老人,如果碰见,便找个地方对他问明白!”

  汤十郎道;“娘以为这老人……”

  汤大娘道:“必是你爹旧识,他不会是敌人。”

  汤十郎沉思着,半晌才道:“娘,我这就去一趟,只不过,我不会再收那些学鸟语人的银子了。”

  汤大娘道:“今天等不到,你明天再去,一定要把他等到才是。”

  汤十郎道:“我可以对老者说,我就是汤百里儿子吗?老者会相信吗?”

  汤大娘道:“我以为那老者已经知道你是汤百里的儿子了。”

  汤十郎道:“他怎会知道?”

  汤大娘道:“因为汤家绝学‘气功指’是不外传的,而你的相貌又极像你爹,如果老人是你爹的故友,他心中必认定你是汤百里的儿子。”

  汤十郎点头道:“难怪他笑着走了……”

  汤十郎又进城去了。

  他先走到周家茶铺,今天,他应该传授玩鸟的人如何驭鸟,所以他刚刚站定,十几个玩鸟的人已经往他的面前围过来了。

  汤十郎笑笑,道:“走,河岸边热闹去。”

  他当先往小河边的柳林下走去,仪态潇洒,神情愉快,一边走,一边口中吹着口哨。

  也真奇怪,汤十郎吹口哨,后面十几个笼子中的鸟儿也一齐欢叫起来了。

  逗得众人哈哈笑,汤十郎也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真的会鸟语了?

  只因为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会学鸟儿叫。

  汤十郎不但不会同鸟儿对话,更不会驭鸟,如今他闻得鸟儿齐鸣,多少也暗自吃一惊。他不只这事吃惊,当他远远地发现一个人,悠闲地提着一只鸟笼站在河边的时候,他更加的吃一惊。

  因为那个提鸟笼的人,正是那位欲同他打赌的老者。

  老者仍是那副打扮,看起来好像是玩鸟人的跟班伙计似的,一副寒酸模样。

  但汤十郎永远也忘不了老者的话,他不但要赌100两银子,而且他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如果老者坚持要赌,汤十郎今天非栽跟头不可。

  汤十郎不再吹口哨学鸟叫声了。他在发现老者之后,便住口不再吹了。

  “嗨!年轻人,你早哇!”

  老者的声音十分得意,那表示他赢定了似的。

  汤十郎却腼腆地上前深施一礼,道:“老人家,你比在下更早,不是?”

  老者哈哈笑了。汤十郎也笑,只不过他笑得十分勉强,当他回身看着十几个跟来的人之后,他笑得更不自然了。

  那老者似乎很体谅汤十郎,他不急于同汤十郎打赌,他往一边站去。

  汤十郎本是不来的。他打算不再来了,只因为老者的出现,他现在又来了。

  汤十郎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妥法子了。

  他的方法是拖延,他根本不会驭鸟的。

  他对那老者点点头,这才对十几个玩鸟的人招招手,笑道:“各位,我先考考各位的鸟语如何,要学驭鸟,必先同鸟儿沟通思想,等学会鸟语之后,方可再入门学驭鸟的本事。”

  他看看远处微笑的老者,他也冲着老者一笑,又对那些人道:“各位学驭鸟,我这里不收分文,只希望各位学了驭鸟快乐,我便也快乐了。”

  他招手叫过一人,道:“你学鸟叫吧,我看你学得怎么样。”

  那人举着鸟笼,翘起嘴巴便叫起来了。他叫,鸟不叫,汤十郎却笑了。

  于是,汤十郎接过鸟笼子,对着鸟笼学起鸟叫来了。

  啊!真奇怪,只见那八哥鸟头一偏,斜眼看向汤十郎,翅膀一抖便随之叫起来了。这光景看的人只是欢叫惊喜,围得可紧呢。

  汤十郎的叫声真神,比真鸟叫的还悦耳。

  一阵叫过,他吃吃地笑着把鸟笼交在那人手上。

  “你刚才同这鸟说的什么话?”

  汤十郎笑笑,道:“我问它,为何不同主人谈几句话呀!”

  “它怎么回答?”

  “它说你说的是外国话,它不懂。”

  “哈哈……”

  听的人全笑了。

  鸟主人提着笼子大笑,道:“饿你三天不管饭!”

  汤十郎立刻笑道:“它会骂你王八蛋的。”

  “哈哈……”

  大伙这么又一阵哄笑,汤十郎再接过另一人的鸟笼看着,他叫鸟主人对着鸟儿叫几声。

  汤十郎听罢直摇头。

  他每一个听罢都摇头,玩鸟的人却没有一个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于是,汤十郎叫每个玩鸟的人,多多地学鸟叫,什么时候学会同鸟儿对着叫,他再教驭鸟。他永远也不会教他们学驭鸟,因为他本人也不会。

  西北风越刮越大,学鸟叫的人被风吹得嗦嗦发抖,而汤十郎却随着那老者过河去了。

  就在一座林子边,那老者站住了。

  老者举着手上鸟笼,笑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拨弄我这鸟儿,如果他真听你的,我输你100两银子。”

  汤十郎一笑,道:“你有吗?”

  “我当然有,我说过,我有用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道:“你虽有用不完的银子,但我却不想赚你的,更何况没那么多银子,我……”

  “你怕输了没银子赔我?”

  汤十郎年轻气盛,道:“我怎么会输?只不过你偌大年纪,我怎好赚你的?”

  那老者哈哈笑起来了。

  汤十郎道:“你笑什么,好像你赢定我了。”

  老者道:“天下打赌没有包赢的,否则,便是有诈。年轻人,你有诈吗?”

  汤十郎暗暗一惊,因为他这样也算施诈。

  但当他看向老者的时候,他发觉老者很和气,这就叫他放心不少。

  淡淡的,汤十郎道:“如果你输了,就算不给银子,在下也不会强取。”他伸手,又道:“鸟笼子拿过来。”

  老者笑呵呵地把鸟笼递在汤十郎手上,道:“小心呢,别把我的鸟儿戳死了。”

  汤十郎道:“戳死一只赔十只,你这鸟……”他仔细看了一下,笑道:“这只画眉大概一岁多吧!”

  老者道:“好眼力。”

  汤十郎笑笑,道:“尾巴不过两寸长,嘴角黄皮尚泛白,这是幼鸟,老人家,我先同它交谈两句再说。”

  老者哈哈笑了。

  汤十郎对着鸟儿叫了七八声,画眉鸟开口了。

  鸟儿说的是人语:“恭喜发财。”

  它叫得很清楚,汤十郎也惊异地瞪大眼睛。

  “你教它学会人语?”

  老者道:“比我去学鸟语要快得多吧!”

  汤十郎道:“它还会说什么?”

  老者道:“你问呀,你不是会鸟语吗,你叫它把学的人语全部背出来呀。”

  他这是考汤十郎了。

  汤十郎也不管那么多了,对着那只画眉便是一阵画眉鸟叫声,还真的像极了,否则,画眉鸟也不会扑抓雀笼子偏头看他了。

  突然,画眉鸟叫起来了:“有鬼!有鬼!”

  汤十郎一怔,再学了几声鸟叫。

  老人哈哈笑道:“年轻人,你怎么不驭乌呀?”

  汤十郎一笑道;“好,你老仔细看。”

  他对着鸟儿叫了几声,伸出手指去拨弄。

  他当然是指给老者看的,他要鸟儿往东倒。果然,笼中的鸟儿往东边歪。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叫这鸟儿点点头,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话甫落,伸出手指似指挥,口中鸟叫声真好听,笼中的鸟儿在点头了。

  便在这时候,忽见老者疾伸一个薄木片,隔在汤十郎的那只右手食中二指前面,只见木片被一股暗流摧动着闪晃不已。

  木片闪晃,笼中鸟儿也点头,那老者哈哈一笑,立刻自怀中摸出一包银子,塞在汤十郎的手上,又把包蒙鸟笼的黑布袋也抛给汤十郎,道:“便是这鸟儿也送你了。”

  汤十郎傻呼呼地不知所以,那老者大笑着往河下流走去,走得十分快,等到汤十郎出声叫喊,老者已在三十多丈外了。

  汤十郎掂掂一包银子,很重。当然重,100两银子就是六斤多,当然重。

  他看看那黑布袋子,放下鸟笼取袋子,他心中想,这老者鸟也不要了。

  就在他收起银子再准备把鸟笼蒙上时,忽然发现黑布中有张便条。

  汤十郎连忙取出来仔细看,只见条笺上写得很简单,却也吓了一大跳。

  那便笺上写着:“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抬头看向远方,早已不见老者的影子了。老者早巳扬长而去了。

  汤十郎好像被人重击在脑门上似的,他拾起鸟笼就走,而且走得很快。

  他一边走,一边抱怨他自己,为什么没把老者身份弄明白,回去如何向娘交代?

  这老者怎会知道自己住在鬼地方?他到底是友是敌?

  只不过,当汤十郎摸摸怀中的时候,银子鼓鼓的坠得口袋重受不了啦,于是他相信老者是友。

  汤十郎也不知是惊还是喜,便匆匆往回走了。

  快正午时分了,汤十郎过了小河,只见那座野店内还真有客人在吃东西。

  汤十郎与他娘住在左家废园,每天只吃两顿饭,很简单的饭,天就快落雪了,这个冬天一定很难过,如今有了银子,汤十郎高兴极了。

  他立刻走进野店里,那两个大叔对他一瞪眼,立刻间,两个大叔又笑了。

  汤十郎当然知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他两人与另外两个女子是一伙的。

  他们等着要宰一个年轻人,开店,那是幌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他跃上房顶,掀瓦往下瞧,那情景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只一想起那夜,汤十郎便重重地看了姓狄的一眼,可也巧,姓狄的也对他露齿一笑:“哟,是你呀,老主顾又上门了。”

  汤十郎看看茅棚内,木然地一笑道:“大掌柜要发财呢,今天客人不少。”

  姓狄的哈哈笑道:“老主顾,你今天要点什么呀?”

  汤十郎道:“两斤高粱酒,各样卤菜切一包,另外嘛,有油饼馒头也来个十斤吧。”

  姓狄的一听,吃一惊,道:“哇呀,你要这么多要养活多少人呀?”

  汤十郎指指天空,道:“怕是要下大雪了,我得多备一些吃的,万一雪大不能出门,岂不惨了?”

  姓狄的点点头,道:“有道理,我这就为你去弄来,你等着。”

  这姓狄的走了,另一个姓狄的却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哈哈地笑。

  汤十郎也笑,他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兄弟。

  而且是亲兄弟,正在看他的是老大。

  老大的外号叫“野狗”,真名叫狄化一。老二叫狄化中,也有个外号叫“穿山甲”。

  狄化一边笑着一边问:“朋友,你住在什么地方呀?”

  汤十郎道:“七里外的山岗后。”

  狄化一怔了一下,道:“好像没听说过那地方有人家,你朋友住的什么村?”

  汤十郎道:“刚住没几天,也不知是什么村。”

  他不想再被问,因为他也是随便一句应付话。

  他指着正在装酒的狄化中,道:“掌柜的,你算一算,这些一共多少钱?”

  狄化中伸出指头一件一件的算,他算到最后笑了。

  “哟,真不少,一共是银子12两八钱哟。”

  汤十郎有的是银子,五两一锭的他取了三个,道:“找我吧!”

  就见狄化中用个小袋子把一应吃的喝的装起来,伸手递给汤十郎,笑道:“足够你吃上一个月的了。”

  汤十郎淡淡一笑,拿起袋子就走。他走得快,刹时就快绕到那片大竹林子了。

  他再也想不到,竟然有只“野狗”暗中跟踪他到了那片竹林外。

  那只“野狗”并非真的狗,而是野店的狄化一。

  这人真会跟踪,就好像一头最敏锐的猎狗一样。

  汤十郎已经十分小心了,但当他回身仔细看的时候,竟然会没有发觉狄化一跟踪他。他跃过墙进入左家废园里,却仍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如果他发现,是不会回到左家废园的。他会再绕道往北走,过那一道山岗去。

  现在,汤十郎推开门,走入小厢房中,汤大娘一见,便问道:“可见那老者了?”

  汤十郎道:“娘,见到老人家了。”

  汤大娘见儿子手上提个鸟笼,便惊讶地道:“你怎么弄了一个鸟笼子。”

  汤十郎便把与老者的谈话说了一遍,更把那片便笺取出来,交在汤大娘手中。

  汤大娘接过来仔细看,不由紧皱眉头。

  半晌,她沉重地道:“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这是示警,我们要多加小心,儿呀,此人是友。”

  汤十郎道:“他故意输我,呶,送了我100两银子,我一口气办了许多吃的,还有两斤高粱酒,天下雪,喝些酒会暖和。”

  汤大娘脸色冷傲地道:“他虽对我们示警,却也不知道,我们是专等鬼上门的。”

  汤十郎道:“我们已等了半年多了。”

  汤大娘道:“这是警告,却也算是好消息,儿呀,值得咱们母子两人干一杯。”

  汤十郎笑笑道:“我为娘斟酒。”

  他取出碗,把酒倒上,母子两人对喝十大口。

  汤十郎道:“我也送些前面去。”

  汤大娘道:“你就是忘不了前面。”

  汤十郎哈哈笑了。

  他这一声笑,却也使暗中跟来的狄化一回头便跑,姓狄的跑得真快,刹时便出了竹林又回到大草棚中,野店里的客人都走了。

  狄化中迎上来,急问:“哪条道上的?”

  狄化一哈哈笑道:“听得不太清楚,但人却只有两个,那小子与他的老娘,两人就住在左家废园里。”

  狄化中道:“哥,你真的看清楚了?”

  狄化一道:“三座大院都是荒草蔓径,门倒窗破,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厢房住着那母子两人。”

  狄化中道:“哥,原来只是一对母子,老爷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狄化一道:“我认为,这是小事一件,咱们今夜三更天,摸进左家废园里,一刀一个,宰完了事,老爷子面前,咱们也露露脸。”

  狄化中道:“哥,正是我心中要说的,哈……那小子抵不住我一刀劈。”

  狄化一道:“兄弟,小觑敌人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可是老爷子时常告诫咱们的。”

  狄化中哈哈笑了。便在这时候,忽见一个矮子奔进野店里来了。

  这矮子只往椅子上一坐下,狄家兄弟便哈哈笑着迎上前来了。

  那狄化一抱拳,道:“什么风把你老兄也吹来了。”

  “阴风呢!”

  “阴风?”狄化一怔怔的。

  狄化中道:“尹兄,有话说仔细。”

  来人原来是神偷尹士全,他此刻匆匆地赶着来了。

  神偷尹士全进入野店里,拉把椅子坐下来,狄化中顺手斟上一杯酒,笑道:“尹兄,你一边喝酒一边说。”

  尹士全一口喝完杯中酒,重重地把酒杯放下来,道:“贤昆仲,这几日可有什么发现?”

  狄化一道:“尹兄,你来得正是时候。”

  尹士全双眉往上一挑,道:“怎么说?”

  狄化一道:“有个年轻人,住在这方圆几里内,他说住在七里坡后,我却暗中跟踪他……”

  尹士全一笑,道:“跟人,是你的专长!”

  狄化一笑笑,道:“一点也不错,我跟着那小子去了个地方,你再也猜不着是什么地方。”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

  狄氏兄弟一怔,那狄老大道:“你怎么知道?”

  尹士全道:“我也跟了一个人,我也到了左家废园,我却是遇上鬼了。”

  “鬼?”狄家兄弟齐声说。

  尹士全道:“不错。鬼。”

  狄化中忽然哈哈大笑,道:“什么鬼,美不美?尹兄,你莫非眼花缭乱了?”

  尹士全道:“正好,我就是请两位贤昆仲走一趟左家废园的,信与不信,一去便知。”

  狄化一道:“尹兄,实告诉你,过午不久,我便追踪那年轻人到了左家废园,里面住了两个人,是母子两人,他们住在第三进后厅左侧的小厢房中。”

  他哈哈一笑,又道:“你想想,里面住有人,哪里会有鬼?”

  尹士全道:“你看清楚么?”

  狄化一道:“绝对错不了。”

  狄化中道:“我们还打算今夜去干掉那对母子,也好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好。”

  尹士全道:“得,有件事情我顺便交代,干了那对母子之后,把年轻人身上的一块玉佩搜回来,老爷子很重视那块玉佩。”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那夜我确实遇上那东西,而且千真万确是个女鬼,呶,我这脸上两道爪痕不会假,那东西身法真吓人,忽东忽西,一弹四丈高下,人有那种身法?”

  狄氏兄弟对望一眼,那狄化中道:“漂亮不漂亮?”

  尹士全道:“模样冷又艳。”

  狄化中笑道:“如果长得美,奶奶的,老子身上有火,先压在她身上再说。”

  尹士全道:“快快弄些酒菜,咱们一边吃,一边合计,今夜我在你们这野店不走了,等着你们凯旋回来,我也好向老爷子去交差。”

  狄化一对狄化中道:“兄弟,把门关上,我去弄几样小菜,咱们陪尹兄喝到二更天。”

  狄化中道:“何不把七尾狐两人也叫过来,咱们三人口中喝着,眼睛瞧着,手上摸着,岂不是快乐。”

  尹士全摇摇头,道:“别去找那两个骚娘们,休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

  狄化一也点头,道:“尹兄说的也是,不能误了正事,老爷子面前挨骂的。”

  就这样,三人在这荒郊野店里对酌起来。

  三人喝了两斤半高梁酒,八分醉意挂脸上,尹士全便不再喝了。

  “贤昆仲,别喝了,拿你们的家伙上路吧。”

  狄化一道:“上路?”

  尹士全道:“左家废园呢!”

  狄化中道:“尹兄不去?”

  尹士全道:“只不过母子两人,我如果也去,一是有抢功之嫌,二是太小觑贤昆仲的武功了。”

  狄化中仰面一声笑,他伸手斟满一杯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道:“搁着,回来再喝。”

  尹士全起身相送,道:“祝你们马到成功。”

  狄化一与狄化中两人相视一笑,抓起砍刀便往外走去,尹士全望去,哈哈笑起来了。

  尹士全为什么发笑,那是因为他得意。一个得意的人,自然会发自内心的笑。

  尹土全就是因为太得意了,他不由得举杯哈哈笑,因为他本来是奉命去把汤十郎的玉佩偷回来的。老爷子交代下来,命神偷尹士全偷回玉佩,但尹士全已经在左家废园遇过鬼,他担心再遇上。

  但尹士全又不能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万般情急之下,便想到了狄家兄弟两人。

  本来,他是邀两人一同前往,既然狄氏兄弟一力承担,他又何乐而不为的等在野店中享现成的?

  尹士全愉快地喝着酒,算时辰,他大概要等到四更天,也许狄氏兄弟手脚利落,三更天便折回来了。

  是霜还似雪,令人难以分得清,只不过被冷风吹在脸上,好像有点似刀刮。

  狄化中缩缩脖子问他哥,道:“出了竹林就到了吧?”

  狄化一道:“偏北方,那是左家废园正大门,咱们顺着墙边往后院绕,不走前院,因为大门上了封条。”

  狄化中道:“也免得真的遇上鬼。”

  两人正谈着,前面突然景物一变,前面出现个大广场,只不过这广场大部分长了野草,倒像个牧羊场了。狄化一手一挥,低声道:“随我来。”

  狄化中紧紧地跟在他哥后面,两人沿着围墙走,寒风吹得荒草矮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在这时候,前面走的狄化一突然一愣,他站住了。

  狄化中也站住了,因为他也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么神秘的一团黑呼呼的影子。

  黑影左右飘忽不定,上下弹跃着,但见长发抖开来,宛似顶着一片乌云。

  狄化一沉声吼道:“谁?”他手中砍刀一挥,未往上冲杀,那是壮胆。

  狄化中哈哈冷笑,道:“哥,让我来。”

  砍刀一举,左手暗暗运力,狄化中低吼一声,便往那团黑影砍去。

  他身法十分粗暴,不顾一切地出招,果然是穿山甲作风。

  “嗖!”

  “飒!”

  这声音起自两人之间,但就在声音甫落,便见那团黑影一弹而起,直往前面广场中央飞去。

  狄化中一刀劈空,回头便沉声对狄化一道:“追,她娘的,八成不是鬼。”

  只要不是鬼,狄化一就胆子一壮。随之一声冷笑,道:“兄弟,你摸清了?”

  狄化中道:“鬼挨刀不会闪,千刀万刀也是空,娘的,这东西怕挨刀,哥,人是怕挨刀的。”

  狄化一道:“好兄弟,一语提醒梦中人,咱们今天捉活的。”

  狄化中道:“如是漂亮,咱兄弟就地乐一番。”

  兄弟两人色胆包天了,举刀便把黑影围紧了。

  黑发遮着半张脸,体态是盈盈而立,一双长袖几乎垂在地面,那地面的荒草几已蔓到她的腰际。

  狄化中偏过脸,仔细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道:“娘的,鬼若都似这般艳,这般美,老子宁找鬼也不会去找七尾狐她们消遣了,嘿。”

  狄化一砍刀一指,叱道:“喂,别装神弄鬼了,你是谁,快说,狄大爷的刀不杀无名之辈。”

  “我现在是鬼。”

  狄氏兄弟先是一怔,狄化一叱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过去与未来就不是鬼?”

  “不错。”

  狄化一冷笑,道:“你的声音美而冷峻,你明明是个大活人,而你口中的气,也清晰可见。”

  天冷,出气似雾,更证明她不是鬼,鬼是不会有气喷出来的。

  黑影冷冷道:“我现在是鬼,因为我面对的是鬼而非人,所以我是鬼。”

  狄化一叱骂道:“他妈的,老子们并未装鬼。”

  黑影道:“装鬼并不重要,干鬼事重要,所以你们就是鬼。”

  狄化中对狄化一道:“哥,咱们抓活的,乐够了再去找那对母子去。”

  黑影却冷凛地道:“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狄化中举刀叱吼:“且等老子把你压在下面,自然会告诉你!”

  狄化中发劲,当然,狄化一也出刀了。

  只见两把砍刀,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兜头盖脸地直往黑影狂砍而上。

  “呼噜”—之声暴起,一团黑影螺旋式的往空中旋升而起,便在黑影在半空中下压的刹那间,两道黑而长的袖子便卷向敌人。

  “啊……”

  “呀……”

  狄氏兄弟的尖叫声,划过长空,传入夜空中久久不息。

  真吓人,狄化一与狄化中,兄弟两人竟撞在一起,两人的后脑上,刀痕半寸深,瞪着一双大眼睛互相拥抱而不立即倒下去。

  那黑影,果然似一团黑云般穿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便在这时候,又一条黑影如飞地扑来了。是的,汤十郎来得真快。

  汤十郎已睡下,但当他听到叫声,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前面来了。

  汤十郎扑近狄氏兄弟的时候,狄氏兄弟仍然未倒下。他两人仍然在冒鲜血。

  汤十郎认识这两人,不正是新开野店的那两个大叔吗?他们竟然找来了,而且……

  汤十郎还以为两人未死,因为死人是会倒下地的。

  狄氏兄弟还在站着,四平八稳地站着。

  实际上,狄氏兄弟不只是四条腿站得直,他两人的砍刀也支在地上,这等于两个支柱。

  汤十郎发现刀仍在两人手上,只刀尖支在地,便更以为两人没有死。

  他伸手去拍狄老二的肩头,却拍了一手血。

  他是暗含内力拍的,便也拍得两个僵立的大叔往一边倒下去。

  “轰!”倒地之势是突然的,汤十郎闪身两丈外,心想:死了!

  汤十郎上前去看,心中着实吃惊,这是死于刀下的,这种刀口子很齐整,显然对方的刀很锋利,是一种吹发立断的利刀。

  汤十郎忽然拔身而起,他很快地奔向门楼下面。现在,汤十郎就站在小门外。

  “姑娘!”

  “谁呀?”妇人的回答,年纪大的人是容易醒来的。

  “是我,伯母。”

  “有事吗?”

  “是我听见有打斗声,特来看看的。”

  于是,小门拉开了,出来的是姑娘,她好像刚醒来,一副慵懒样子。

  “姑娘,小门关好,附近有人厮杀,而且也死了人,我是担心你们。”

  姑娘露齿一笑道:“谁会找我们落难之人呀,汤公子,倒令你为我们担心。”

  汤十郎想伸手去拉姑娘,但他的手伸出一半便又把手收回来了。

  姑娘却又低声笑笑,道:“你不会藉故想来看我吧,你没睡着,便来看我,是吗?”

  汤十郎笑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不会说我痴吧?姑娘。”

  姑娘浅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有高兴。”

  汤十郎大胆地去拉姑娘,姑娘没有拒绝,但姑娘却对汤十郎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夜里又这么凉,别冻坏了身子,我们还依靠你呢。”

  汤十郎打自心里愉快了。姑娘的这几句话,仿佛说短时间不会走了。

  这母女不走,汤十郎就很高兴,他宁愿为她们忙碌,如果她母女要走,他就会痛苦了,说不定他还会求她们住下去。

  汤十郎高兴地握住一双柔荑,笑笑,道:“姑娘,这天好像是要下雪了,赶着天一亮,我进城去,办一些御寒的东西,火炉焦炭大棉衣,要不然大雪落下来,就不好受了。”

  姑娘道:“你好像要长久地住下去了。”

  汤十郎笑笑,道:“住着不花银子的房子,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姑娘道:“原来你也是贪便宜的呀。”

  汤十郎道:“就算是吧,只要能同你在一起。”他伸臂要搂姑娘了。

  姑娘却藉势一退,道:“明日一早要进城,那就早早地睡口巴!”

  汤十郎很想吻一下,他痴痴地看着姑娘,道:“那么,我回去了,你多小心,若有风吹草动就呼叫,我立刻赶过来。”

  姑娘道:“你要保护我们?”

  汤十郎胸一挺,道:“我是个男人呀!”

  姑娘笑笑,道:“你能杀死那些恶人?他们的手上往往带着刀子呀!”

  汤十郎笑笑,道:“在下多少也习了点武功,一般盗贼尚能应付。”

  姑娘点点头道:“真看不出你还学过武功呀!”

  汤十郎道:“在关外家乡,我的马上功夫也是一流的,我在马背上能翻跟斗。”

  姑娘吃吃笑了。她推了汤十郎一下,道:“回去吧,你不是明天还要进城吗?回去睡吧。”

  汤十郎似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往后面走去。

  他走到前厅长廊下,还回头看姑娘,只不过姑娘已经进去了。

  汤十郎想着那两个死人,他便又绕道奔到搏杀地方,他要查看一下,这两人为什么被人杀得如此干净利落,因为汤十郎也非泛泛之辈。

  汤十郎相信,他只要仔细观察,便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

  汤十郎急奔至现场,他却大吃一惊,因为地上的两具尸体没有了。

  死人是不会再站起来走的,至于僵尸,那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那么,这两具尸体又是怎么失踪的?汤十郎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

  他的脑筋在动,而且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停,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他相信,两具尸体是被人移走了,至于是被什么人移走,汤十郎实在想不起来会是谁。半晌,就在几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雪花在汤十郎的脸颊上溶化成水的时候,他伸手在脸颊上揉着。

  他本来就有这个习惯,现在他的手掌上揉的是雪水,这令他稍稍地清醒一些,他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必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因为暗中有只很神秘的手,这只手很难判定是敌是友。于是,汤十郎很迅速地回去。

  汤十郎很为前面的母女两人担心。他也相信,尸体与那一对母女是不相干的。

  他甚至也相信,两个大叔的死,也与前面住的母女两人无关。

  于是汤十郎推开小厢房的门走进去了。他很小心地不出声,怕是惊扰了他娘。

  但她娘却开口了:“十郎,刀声吧。”

  “是刀声。”

  “去查看了?”

  “是的,娘……”他顿了一下,又道:“娘,我还以为娘睡着了。”

  汤大娘道:“咱们等的什么?不就是刀声吗?”

  汤十郎道:“娘,死了两个人。”

  汤大娘并不惊讶,只淡淡地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他们吗?”

  汤十郎拉开棉被一角盖在身上。

  他们只有这么一床棉被,娘儿俩合盖,汤十郎也知道,前面母女两人也是一床被子两人盖。他正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城去买棉衣棉被同吃的,这一次他要多买些,因为他有银子。

  汤十郎躺下来,他低声地道:“见过,就是在小河过来不远的路边开野店的两个人,兄弟两人。”

  汤大娘道:“这两人不是开野店,他们是有目的的。”

  汤十郎道:“是的,娘,他们是有目的,他们的目的好像就是那件大血案。”

  汤大娘道:“这样,你以后行动上,更要多加小心才是。”

  汤十郎道:“娘,我知道。”

  “娘,我知道。”这是门楼下小房间内的姑娘说的。

  床上,妇人低声而有力地道:“这小伙子真心的喜欢你,本来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经订过亲,这件事你绝不能更改。”

  “娘,我知道。”

  “要节制,适可而止。”

  “娘,我知道。”

  妇人一声叹息,道:“汤公子是个热心的好人,但你却是身不由已。”

  姑娘道:“所以,我不敢太接近他。”

  妇人道:“你心里已经有他了。”

  姑娘道:“是的,娘,我心里已塞满了他的影子。”

  妇人道:“很危险。”

  姑娘道:“可是我的未婚夫又是个什么模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去哪里找到他?”

  妇人道:“等咱们办完事以后,就必然知道了。”

  姑娘不开口了。每一次,那妇人只要说到这句话,姑娘就不开口了,她再多说,便多余了。

  不再多说,也是一种无奈。既然是无奈,除了叹息还能怎样?

  姑娘的叹息在内心,她是不会出声的。

  汤十郎变成个大忙人,他不但要侍候他娘,也侍候门楼下面住的母女两人。

  他是甘心情愿的,所以一早便做好了饭给他娘吃,也端了一盘子送到前面去。

  现在,汤十郎愉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去。

  就在路边的野店门口,他发现一个矮子,那人正踮着脚尖往他这面看。

  当汤十郎快到野店的时候,矮子的双目一亮,然后急急地走回野店里。

  汤十郎这一回未被叫进野店,他自己也不会走进去,因为他知道姓狄的兄弟两人全死了。姓狄的兄弟两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件事便汤十郎也觉奇怪,是何人杀了这兄弟两人?又是什么人把狄氏兄弟两人的尸体弄走的?

  汤十郎走过野店,他还侧头往里面看,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他只看到一个矮子坐在桌边喝着什么,这人是他从未见过的。

  汤十郎本打算走进去的,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开这野店是有目的的。他打算等,等到三两天之后,看一看是不是还会有人再接掌这野店。

  汤十郎刚刚走过野店不久,野店中那矮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低哼道:“完了,完了,这小子好端端的,狄家兄弟未回转,他们……完了。”

  矮子匆匆忙忙走出门,远远地盯着前面走上桥的汤十郎,双方保持着半里距离,直到汤十郎走进城门,那矮子方才又转而奔回顺天当铺里。

  矮子正是神偷尹士全,他在野店等消息,当他发现汤十郎的时候,就知道狄家兄弟完了。他为自己而庆幸,如果他也去了那阴森森的鬼地方,说不定他也完了。

  他曾在左家废园里遇上“鬼”。

  尹士全也深信那是鬼,但狄家兄弟不信邪,如今却不见他们回来。

  尹士全奔向顺天当铺的后房中,只见黑手豹心张古丁正在吃东西。

  “你回来了。”

  “回来了。”尹土全坐下来直喘气。

  “昨夜的事办得如何?我等着去见老爷子了。”

  尹土全道:“我就说嘛,有鬼有鬼,你们都不信,昨夜果然出事了。”

  张古丁猛一挺,道:“怎么说?”

  尹土全道:“二更天狄家兄弟两人去收拾那一对母子,直到天亮未回来。”

  他抓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喝下去,又道:“不料,我正在他两人的那个大草棚中枯等,却又发现那小子,好自在轻松地走过来,他进城里来了。”

  张丁古吃一惊,道:“这会是真的?”

  尹士全道:“怎会是假?”

  张古丁嘿嘿冷笑,道:“尹兄,你有麻烦了。”

  尹土全一愣,道:“我有什么麻烦?”

  张古丁道:“老爷子必然会问及你,你怎么不同狄家兄弟一起,你是不是怕鬼?”

  尹士全道:“张兄,我以为杀那母子两人何用人多?也是狄家兄弟不叫我去,杀鸡焉用牛刀呀!”

  张古丁道:“多你一人,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这一点你可曾想到过?”

  尹士全不开口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也不过多死一个人,但他能怎么样去辩驳?尤其是老爷子如果这样问他,他更不敢反驳了。

  张古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尹兄,你应该明白老爷子的脾气,咱们只能忠心做事,坏了事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尹士全脸皮也泛青了。他仍然僵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张古丁又道:“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尹士全道:“张兄,你以为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又该怎么办?”

  张古丁道:“如果我是你,去向老爷子认罪。”

  尹士全道:“我有罪?”

  张古丁道:“你别以为那件血案之后,敌人就会绝子绝孙了,他们必还有生人,而且再出世,必然很难对付,老爷子就这样说过,想斩草除根,那得持之以恒有耐心,想得到敌人的宝藏,更要有决心,这中间如果坏工老爷子韵大事,尹兄啊,你当知后果了。”

  尹士全一个哆嗦,道:“听你这么一说,天爷,我好像已出纰漏了。”

  张古丁道:“而且是要命的纰漏。”

  尹士全道:“好,我去向老爷子请罪。”他真要起身了。

  张古丁道:“急什么?”

  尹士全道:“老爷子等着回话呀。”

  张古丁道:“我问你,狄家兄弟死了?”

  “他们至今未回来,必是完了。”

  “你敢确定?”

  “我……等他们到天明呀。”

  “也许他们还活着,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

  尹士全道:“他们若活着,那小子就不会活着,张兄,我就是看到那小子方才回来的。”

  张古丁道:“你应该再回去。”

  尹士全道:“怎么说?”

  张古丁道:“等我见过老爷子以后,再去找你。”

  尹士全想想,道:“也罢,我就再回去,娘的,真希望看到狄家兄弟活着。”

  他又匆匆地走了。

  当然,他是回那间大草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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