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谷中又刮来了落山风,风吹荒林沙沙响,但见荒草波浪似的摇摆着,便在这呼啸的风声中传来高亢的笛声。只见山道上站着一个人,这人吹奏的笛声,绝非余音绕梁好听而已,也非令人听了有乐不可支的快意,而是令人胆颤心惊的《战刀曲》。
是的,苏东二就站在山道上,他在搏杀之前总是要吹奏这一《战刀曲》的。
苏东二已经站在那里吹了半个时辰,吹得他面红耳赤双目光芒毕露,那模样宛如他多吃了几杯老酒似的。
如果仔细观看附近,有几只野狼在山上来回地狂奔着,尖嗥着,几十只乌鸦也聒噪着,仿佛这里将是世界末日到临之时。
当然不会那么严重,只不过当时笛声传人山那边一批人的耳朵里,他们以为世界末日到了。那是一批东厂番子,也是从五台山战败而归的关青石、丁冲天一伙。
不错,苏东二绕道来到这批人的前面,就在这大风谷中拦杀这批人了。
苏东二听了万愚和尚的话,他不在五台山道口出刀。他早想妥了,又何必为五台山招惹是非?他也不会放过这批人,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太行山中霍先生在暗中主持着一个拦杀番子的组织。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霍天行。那么,苏东二便只有拦杀这批人了。
十八匹马自山道上过来了。
十八匹马背上也驮着死的人、伤的人,余下的也已精神不济咆垂头丧气。
只不过当他们听到了笛声之后,首先丁冲天就开口大骂:“他娘的,姓苏的走到咱们前面了。”
关青石道:“他想怎样?”
丁冲天道:“姓苏的出刀见血,我以为他拦在前面必不怀好意。”
关青石道:“大不了咱们一拥而上,是生是死各凭自己的造化。”
丁冲天道:“大当头,你且休发火,由我先发话与他交涉,咱们就算低声下气,在这大山里也没有人会知道,你以为如何?”
关青石道:“咱们岂不成了落平阳之虎。”
丁冲天道:“脱离平阳咱们依然是老大。”
关青石道:“那就看你的了。”他身上负伤不轻,正痛得龇牙列嘴呢。
苏东二立地未骑马上,他的马就在山道上,当然也阻住了经过的来人,而苏东二已收起笛子了。他木然得像个木头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过来的人。
于是,丁冲天过来了。
“苏东二,你好快的脚程。”
苏东二道:“为了拦住你们,我花了心血。”
苏东二把手左右平伸,示意后面的人勒住马,关青石低吼,道:“什么意思?”
苏东二冷冷地道:“为了封住各位的一张大嘴巴。”
丁冲天道:“封我们的口?干什么?”
苏东二道:“封口当然是不要你们把心中知道的对人去传说。”
丁冲天道:“如何封住咱们的嘴巴?”
苏东二道:“我早想过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叫各位永远不会再出声。”
丁冲天道:“你要杀爷们?”。
苏东二道:“我只会这个方法。”
丁冲天忍无可忍地道:“苏东二,你讲不讲理呀,五台山入山口咱们已死伤过半,当着那么些人咱们认输,如果是英雄,也等咱们喘过气吧,你姓苏的还想中途再对咱们爷们出刀呀?姓苏的,你是英雄还是贼?捡便宜也不是这个捡法吧?江湖也有定规呀,你小子真的不顾仁义道德了?”
“我呸!”苏东二也火大了,他回叱:“去你娘的仁义道德,占了下风说好的,占了上风你们充人物,当英雄,娘的,你们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灭人九族之事又怎么说?奶奶的,好话出自你们口,神仙也摇头,姓丁的,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生离,大风谷刮起落山风,你们随风而逝吧。”
丁冲天忽地涎脸道:“苏兄……”
“谁同你称兄道弟?”
“苏东二,咱们有话要说。”
“什么话?”
“有道是,强梁不如商量。又道是,人在江湖行,处处可修行。今天你高抬贵手,他日咱们有回报。”
只见关青石脸色也青了,心中那股恨已全部集中在他的眼珠子上——两眼赤红。
苏东二道:“姓丁的,你这是摇尾乞怜了?”
丁冲天淡然地道:“能大能小是条龙,不大不小是条虫,姓丁的并非是一棍子打到底不打弯的人,他日咱们再相会,你便明白了。”
苏东二道:“咱们之间没他日,今天就算清。”
丁冲天一把摸出袋中的银子与银票,他手一摊,道:“姓苏的,爷们花银子买命,你可知这是什么说词?”
苏东二嘿嘿一笑,道:“要钱就放生。”
丁冲天道:“不错,要银子不要命,姓苏的,这可不是小数目,足有上千两,你以为如何?”
苏东二道:“丁冲天,你弄了不少昧心银子呀。”
丁冲天道:“在我手中就是我的,你怎么说?”
苏东二道:“我被你说动心了。”
丁冲天回头看看马背上的关青石,他得意地点点头。
关青石道:“也算一次公平交易。”
苏东二道:“那是你们以为。”
丁冲天面皮一紧,道:“你变卦了?小子。”
苏冻二道:“你们以银子买命,也算公平,但我也有一定的条件你难道不听听我的条件?”
丁冲天道:“你刚才说公平呀。”
苏东二道:“我说公平,那是你们可以活命了,而我的附带条件,你们还未听我说呀。”
丁冲天道:“你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关青石道:“如果你的附带条件合情合理,咱们自然会接受。”
丁冲天又道:“莫非你怕爷们再找来五台山?”
苏东二只摇头。
丁冲天冷冷一笑,道:“莫非指霍天行?霍大夫真人不露相,他高明啊,前不久咱们还找上他为兄弟们治伤,他的表现叫人十分满意,他是那么地热心,他……”
不料苏东二又是摇摇头,丁冲天怔住了。
关青石沉声道:“你说,你还有什么附带条件?”
苏东二道:“我说过,你们可以活命,但你们却必须留下些什么。”
丁冲天道:“超过千两银子留给你了呀。”
苏东二道:“银子只是买活命而已。”
丁冲天道:“还要什么留下来?”
苏东二道:“每人再留下一条腿。”
丁冲天发一声吼,道:“岂有此理,什么东西。”
苏东二道:“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必出口伤人呀,我并不勉强各位。”
他指着山道,又道:“如想打此过,留下一条腿,否则,生意告吹。”
关青石对身边的十一个番子道:“你们给我杀,想活命那就加把劲。”
“杀!”
这些番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他们那样气焰高张,谁敢惹上他们?想不到在这里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如此地胁迫敲诈,真是一项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听到大当头的吼叫,立刻跃下马直奔苏东二。
苏东二冷笑,他只那么闪退了七步,忽地一头撞上向他奔来的十一个番子。
没有金铁撞击声,只听到噗噗戳肉声,当苏东二自这些番子中闪腾出来的时候,只听到零零落落的“噗通”声此起彼落,十一个番子倒下去,就没有一个活的。
丁冲天心头明亮,知道这一回只有玩命了。
关青石未落马,但丁冲天拍马直冲到刚站定的苏东二面前。
苏东二见丁冲天拍马过来,他只一个错步闪,左手一拍马腹,右手已往丁冲天身上指去。他的尖刀狠狠地刺在丁冲天的大腿上三寸深,而丁冲天顺势一刀杀,却被苏东二扯住他一条冒血的腿。
苏东二不叫丁冲天有再出刀的机会,他只一运刀,丁冲天已自马上往下摔。
丁冲天好像发了疯,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苏东二不放手。
这个动作是苏东二未曾想过的。
苏东二被丁冲天狠狠地抱住,一时间无法挣脱,但他的刀却疾出。
苏东二一共出刀十三次,刀刀扎在丁冲天的身上,有几刀插在丁冲天的胸上,那可是要命地方,但丁冲天瞪目咧牙不稍松手。
丁冲天只厉叫了一句:“大当头快杀。”
关青石被这场面吓呆了。当他看到丁冲天已是血人,而苏东二仍然刀刀杀在丁冲天身上的时候,他把丁冲天最后一句话听错了。
关青石听成了“大当头快走”。
他一声吼叱:“走!”
关青石拍马疾驰,那光景恨不得坐下的马生有八条腿。
关青石怒马疾奔在山道上,他几乎回头也不敢,一溜烟似地逃了。
苏东二仍然对抱紧他的丁冲天出刀,丁冲天身上尽是刀口子。
丁冲天高大的身子早已不动了,苏东二把丁冲天搂抱他的双臂用力一拔,僵硬了,因为丁冲天把他所有的力道全部运在他的双臂上,如今几乎已变成铁箍似的,一时间很难拨开。
于是,苏东二出刀了。他把丁冲天的双臂削断,回过头去看关青石,忍不住地一声叹,因为关青石早已不见了。
从地上拾起散落的银票银锭,苏东二自言自语:“也算姓关的买命银子了。”
他把银子揣进怀中,随之坐在一块石岩上。他又吹起笛子了。
地上死了十二个人,还有五匹马背上拴着五具尸体,苏东二吹的笛声更见凄凉。
《血魂曲》总是叫人听得想哭,而苏东二的脸上,由红而转煞白,苏东二在哀伤什么?他不是在哀伤,他是把气功自体内散开,因为这一场搏杀到此已经结束了。
苏东二只吹了一遍《血魂曲》,便策马匆匆离去了。
苏东二没有忘记黄河渡口那件事,他上马立刻往南疾驰,他从太行山大风谷赶去黄河渡口,即便是快马也需个十来天才会赶到。
苏东二先去娘子关,他回到“黄土客栈”把一应吃喝备齐全,店中的伙计把苏东二的快马侍候个饱,笑对苏东二,道:“爷要南下呀?”
苏东二道:“不错。”
伙计指着东方,道:“有件事情我多口了。”
苏东二道:“说,什么事情?”
伙计道:“有个猴儿相的小老头昨天由此经过,他们在这吃了一顿就往东走了。”
苏东二道:“与我无关。”
伙计低声道:“爷,那小老头像瘪三,可是跟在他身边侍候他的两个番子,当他是亲爷爷一般小心地侍候着,马屁拍得可仔细呢。”
苏东二一怔,道:“是他?”
“谁?”
“一个该死的家伙。”
伙计一愣间,苏东二已走出“黄土客栈”,当苏东二骑上坐骑的时候,有一批官兵自东方的大道缓缓地往这面走过来,这些官兵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多。
苏东二并未放在心上,但当他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他冷笑了。
苏东二发现军中有个骑马人,他正是那个驻守在古北口的刘明山。
刘明山这批人好像是换防了,否则又怎么大队人马往山西而来?
苏东二的忿怒目光直视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刘明山。
刘明山还是发现了苏东二,他自大队官兵中拨马到了苏东二的面前。
“哈,是苏兄弟呀,你原来也在这儿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是刘兄呀,何时入关内来了?”
刘明山还真坦白,他指着大队官兵,道:“我是奉命来接他们的,关上有些老弱兵要退休了,不换新的能行吗?”
苏东二笑笑,道:“刘兄,你是大忙人,这就又要去古北口了,他日再相遇还请刘兄多多照顾了。”
“哈……那是自然,苏兄弟,再见了。”
苏东二只淡然一笑。
刘明山又入队中了,苏东二心中火大了,他算是领教这人的苏东二心中着实不爽,如果是在郊外单独地遇上刘明山,他必会出刀,因为只五台山事件,苏东二便认定这是刘明山露了他的话,把朱三王爷在五台山的事件传给魏公公那儿了。只是此刻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刘明山自他的面前走掉。
刘明山还不知道苏东二早已发觉他有问题了,他在人队之前,还回过头来向苏东二挥手呢。苏东二心中在想,只要你姓刘的仍然驻守古北口,苏东二早晚有机会去收拾你。
于是,苏东二上马便驰出娘子关,他这是兼程南下去黄河岸了。
苏东二离开娘子关南下不过五七十里,还未到“倒马关”,大道上迎面快马来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是汉装打扮,但他们那脑后长长发辫多少还是因为快马奔驰之故露出一些来,只不过没人去注意它们,年头不对了,人们只关心自己了。
三匹快马就快到苏东二前面,双方碰面都会注意对方一下,那是免不了的。
只见对面为首一人看看苏东二,他立刻一声怪叫,道:“姓苏的?”
苏东二吃一惊,他再看这人,心中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像不认得。
这人后面跟着两个人,那个头还真高大,高到他跨上马不用跳,大腿一抬间就能坐在马背上。
双方这是对上了,苏东二淡淡地道:“老兄,我并不认识你呀,你是……”
那老者沉声道:“你不认识老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认得你。”
苏东二听这口气充满了火药味,他冷笑。
苏东二稳住坐骑,道:“你认识我又怎样?”
“杀了你。”
“为什么?”
“嘿……你倒是贵人多忘事呀,小子。”
这老者口气变了,称起小子来了,苏东二不悦地道:“怎么骂人?”
老者火来了,他开骂:“妈拉巴子的,你真的不记得你所做所为了?”
老者这句满州骂音,苏东二立刻明白了,这老者不是别人,镜泊湖乌拉西王爷手下的老掌事,也是老管家,他好像名叫乌长山。心念间,他哈哈一笑,道:“唔,原来是乌拉西王爷的老管家呀,失敬失敬。”
老者正是乌拉西王爷的老掌事,自苏东二杀了乌拉西,随之又杀了乌拉西的大侍卫和金山,这乌长山拚上命地要为乌拉西报仇,却被苏东二杀伤而逃。
苏东二早就忘了这一段,想不到这乌长山还真固执,报仇报到关内来了。
江湖上有执着的人,那与固执有所不同,执着乃忠于职守,固执就有所偏了。
忽地,只见跟在乌长山后面的两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跳下马来,好长的扫刀已自马鞍上取在手中。
、乌长山冷冷一笑,道:“姓苏的,你的腿长跑得快,咱们一路追来只差一天工夫,你走运,多活这么几天。”
苏东二道:“对于你的忠肝义胆,我替乌拉西感到骄傲,但对于你的奔进关内,苏某人就不以为然了。”
乌长山愤怒地道:“那日实在仓促,把你这平日只会吹笛子的人当成了湖畔的渔民一般对付,想不到你小子深藏不露而瞒了爷们两年多。”
苏东二道:“好说,好说,苏某实被逼出刀,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以后能善待开荒之人,他们都是良民,否则我敢说,其中还有不少卧虎藏龙之士。”
乌长山愤怒地道:“你不是虎,更不是龙,你是个阴毒的土狼,你还不下马?”
苏东二道:“我不会逃的,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想过‘逃’这个字,我总是把帐算得一清二楚,然后心安理得地再从容而去。”
乌长山嘿道:“听听,听听这小子的口气是多么地嚣张呀。”
苏东二下马了。他双脚落地拍拍马腹,那匹马立刻往道旁走过去。
苏东二咧嘴一笑,道:“乌大掌事,你可曾想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苏东二道:“埋骨异域魂归故土,总是一件令人鼻酸的事情,是不是?”
乌长山大怒,叱道:“你以为凭你可以吗?你不可能再有那么多幸运了。”
他指着两个大汉,又道:“你可知道他两人吗?说了吓死你。”
苏东二淡淡地笑了。他横移两步,他摆出个仔细看人的架势,道:“大掌事,还请你加以介绍,如何?”
乌长山还未开口,一个大汉自我介绍:“小子,大爷们来自长白山天池,人们把咱们哥俩称做‘天池双雄’的便是我兄弟。”
苏东二道:“果然名声如雷贯耳。”
另一大汉道:“你在关外也听过我兄弟大名?”
苏东二摇摇头,道:“也是刚听你们说的。”
乌长山大怒,叱道:“娘的,你在调侃爷们。”
苏东二道:“非也,在下还未知双雄的大名呢。”
就听一个大汉厉叱,道:“你小于阴司路上去问小鬼们吧,我的儿子。”
另—大汉横着走,他口中还直叫:“老管事往—边闪,小心溅你—身血。”
乌长山往路边闪,他边闪边对天池双雄道:“小心这小子的刀,刀出见血。”
苏东二微微笑道:“老掌事说得对极了,我出刀是不落空的。”
“杀!”
“杀!”
天池双雄长扫刀出招了,两个人同时发一声喊,只见两束如圆月的光芒,平实而又厉烈地上下对扫,那种架式就如同要把苏东二砍成三截似的。
苏东二还真不敢去试锋芒,他倒闪三丈外,两把长扫刀差半寸未沾上他的身。
未等双雄追到,苏东二凌空一个大跟头,直不愣地便自空中往—个大个子头上落下。不料这大个子十分了得,他的扫刀随着他的身子打转,看上去宛似被龙卷风刮了似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动,却也旋出一片刀芒在他的头上方。
苏东二的身子只在一片刀芒外几乎停峙不动了,这时候仍未见他的刀在哪里。
真快,另一大汉只大步斜迈,扫刀也送上来了。
苏东二大吼一声,身子往斜直坠间,忽地翻身自那大汉身侧走过。
“哧!”
扑过来的大汉立刻按紧了左侧身子往外闪晃,他挨了一刀真不轻。
苏东二想不到这二人的扫刀配合得如此绝妙,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然后又觉得凉湿湿的。苏东二也挨刀了,但他一个大旋身便往旋杀的大汉逼过去。
乌长山扑上来了。
乌长山因为发现挨刀的大汉被另一大汉用力架住,他必须拦阻苏东二。
只见那大汉架起受伤的大汉便又上了马。
两个大汉均上了马,乌长山咬牙切齿,道:“姓苏的,你还要杀?”
苏东二沉声道:“纠葛未了,帐还未清,怎么了,你们想撤?”
乌长山道:“这是一笔还不清的帐,姓苏的,今天到此为止,他日再杀。”
苏东二道:“他日?何日?”
“一个月后,古北口外,爷们等你。”
苏东二道:“一个月后的古北口外,好,苏某一定赶到,不见不散。”
乌长山上了马,天池双雄已在二十丈外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战,苏东二心中不舒坦。
苏东二痛苦,到了这时候他才缓缓地找块石头慢慢地坐下来。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打不过说不打就走人呢,苏东二从不这么大方地放了敌人,现在只因为他也伤得不轻。
苏东二原是运了气功的,但当他挨了—刀之后,顿觉气功有凝结之势,他心中吃一惊。他相信,如果自己捡了便宜,再杀,那是人,但真要于上,他相信四个人都死,因为苏东二有本钱,他只要不要命,敌人就非死不可。
苏东二无力似的上了马背,这时候他才想到药,霍先生送他的药。
霍天行乃是大夫,他的刀伤药江湖驰名。
只不过苏东二虽然有药,却无法为自己敷上,因那被扫中的地方在背脊附近。
苏东二策马缓行,为了背上痛苦,他取出笛子吹奏起来。
他吹着《相思曲》,这时候他不想别人,他想着他的珍珠妻子啊。听,他吹得多凄凉,如果此刻珍珠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笛声在响,鲜血还在流,苏东二已觉着太疲倦了,不料还真应了老古人的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有个人奔过来了。
那是个矮壮汉子,这人边跑边叫:“喂,你是怎么了?吹的笛声好凄凉。”
苏东二无力地勒住马,他的心中宽多了。是的,来的正是于风。
于风原是去找大杀手司马如龙的,他却在这儿出现了。于风原是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他手中还拎着酒袋。
于风拦住苏东二的马,他吃一惊,道:“苏老弟,你怎么受伤了?”
苏东二把手上的瓷瓶摇了摇,道:“于风,快为我把药涂上。”。
他下马,几乎站不稳,还是于风扶住了他。
于风架住苏东二,一步一步地到了树林边,苏东二立刻趴在草地上了。
于风口中低呼:“天爷,这一刀……”他接过苏东二手中的瓷瓶旋开来,瓶中飘出一股香味,白色药粉急忙倒在苏东二那半尺长的血口上,就听苏东二张口一个大喘气。
于风问道:“如何?”
苏东二道:“痛苦立消,果是灵药。”
于风道:“血也不再流了,我帮你再把伤处包扎起来,你就可以骑马了。”
他取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长巾,于风一边为苏东二包扎,一边说道:“你也不用着急,司马如龙已经奔往黄河渡口了,我是回来向霍先生报告的。”
苏东二突地抓住于风,沉声道:“都是你。”
他有些声色俱厉,于风立刻吃一惊,道:“什么都是我,我怎么了?”
苏冻二道:“我问你,朱三王爷落发五台山这档子事,只有几个人知道?”
于风道:“怎么了?”
苏东二道:“我在问你。”
于风想想道:“这事我已向先生报告了,只不过先生问明一切之后并不高兴。”
苏东二道:“先生当然不高兴,没骂你已是不错了。”
于风吃一惊,道:“到底怎么了?”
苏东二道:“怎么了,哼。”
苏东二披衣站起来,他恶狠狠地对于风道:“朱三王爷一家人到五台山,这件事多么地重要呀,而你却在古北口平安客栈中,当着那姓刘的军官直言不讳,害得我以为姓刘的是自己人而把三王爷在五台山出家之事说出来。你可知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先生知,然而谁会向东厂番子去暗中通消息?”
于风一听大惊,道:“你是说五台山三王爷一家又出事了?”
苏东二道:“东厂番子去得快超出我想像,他们由大当头关青石率领,由丁冲天为副手,十六名番子杀上五台山去,若非朱全与醉大师,事情就完蛋了。”
于风忽地一拍巴掌,道:“娘的,这件走漏消息的事,也只有姓刘的有嫌疑。”
苏东二叱道:“什么嫌疑,根本就是他。”
于风道:“一年多的交情,这家伙拿我于风当成猪啊,我会找他问明白的。”
苏东二道:“别急,姓刘的刚刚接了一批军士往古北口去了,为了证实他玩了咱们,你等我回来了再商议个汁谋,我必能叫他露出马脚来。”
“那好,我回紫竹林,你去黄河口与司马如龙合力救开封太守文昌洞。”
苏东:二道:“我杀了丁冲天,也杀了十六名番子在大风口,可是还是逃走了东厂大当头关青石,这小子逃回京,真担心他会率人再上五台山。”
于风道:“刘明山你个王八蛋,还以为你这人够意思,不料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于大爷算是白交你这号酒肉朋友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这伤药太好了,已经不痛了。”
于风道:“苏兄弟,你未告诉我,谁能伤得了你?”
苏东二道:“三个女真国的人,娘的,是我太大意了,才会……”
“三个呀。”
“其中、—人叫乌长山,这人是我在关外镜泊湖畔时出刀杀死他们王爷乌拉西时,这乌长山当时被我杀伤而逃,想不到他邀了两个大个子来报仇,一路上找到这里。”
于风道:“两个人是怎样的人物?”
苏东二道:“他们自称什么天池双雄,每人手上一把长扫刀,刀法怪异。”
于风道:“好像没听说过。”
苏东二道:“这二人一人出刀扫上三路,另一个立刻扫下三路,那种配合还真叫人难以招架。”
“所以你挨了一刀。”
“我不吃亏,只怕其中一人有得养息的。”
于风道:“苏兄弟,你回来了,还把关外的仇人也引入关内来了,有意思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不在乎,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出关的。”
于风道:“还要去关外?”
苏东二道:“非去不可。”
于风笑笑,道:“敢情去找你那位神秘的珍珠姑娘了?哈哈……”
苏东二不笑,他取出笛子吹起来。苏东二往南驰去,于风却大步往太行山区走了。
于风心中想的可是古北口的刘明山,他还打算有空闲的时候去平安客栈,哥儿俩好生弄一坛陈年花雕喝喝,如今他心中可就不是滋味呀。
是的,一个人如果诚心结交—个朋友,却被这朋友出卖,那心情之恶劣就不用提了。于风一路上至少开口骂了七八次。
苏东二的伤第三天就没事了,第三天他也看到那条黄泥巴堆两岸的黄河了。
黄河啊,这条孕育着中华儿女的母亲,人们既怕又爱。听,那隆隆的水声多吓人;看,那滚滚的黄浪宛似欲把这平坦的大地吞噬似的,不少人望而生畏。
苏东二策马往前驰,他吹着笛子不在意,远处一道黄土高堤,堤的里面有十几间茅屋,过了堤便是渡口。苏东二到过汴梁,他当然也到过黄河,他知道渡黄河的船平底四方形,在上游半里处抛在河中有大锚,渡船上的老大指挥着几个大汉用竹篙撑船,两岸有渡口不会错,一趟船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渡过。
苏东二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渡船了,因为天快黑了。堤岸外的茅草屋子便是为赶不上渡船的人过夜用的,只要两个方孔铜钱,就可以住上一晚。
苏东二的笛声很嘹亮,却也把另一个汉子吹出茅屋外面来了。
那是一个稍嫌瘦些的汉子,高高的,也因为高便给人那份冷酷的感受。
瘦汉双目炯然,挺直的鼻梁稍嫌高了些,微薄的嘴唇,看上去带着几许果敢意味,他手上举着一支手杖,亮亮的有三尺那么长,只是手杖不拄地,他搁在肩头上,这样便显得他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他右手撩着长衫前拢,只一出现就木然地站住了。
苏东二也不吹笛子了。他原是往茅屋过来的,但当落日余晖把这人的倒影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收起笛子来了。
瘦汉几乎是拦住苏东二去路,他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来了?”
“我们多年未相聚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苏东二笑笑,道:“你依旧固执。”
瘦汉道:“我等你的回答。”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来有什么不对?”
这人正是司马如龙,他也是奉命赶来的,他已经来了五天之久了。
司马如龙道:“原本一个人的事,又何必多派你来?难道霍先生不相信我?”
苏东二淡淡地道:“霍先生只是要把事情做得更有把握些,这也并不表示对你的不够相信。”
司马如龙道:“我却相信你我二人之间,只需一人就足够了,唯道你……”
苏东二道:“我只听霍先生的吩咐。”
司马如龙笑了。到了这时候,他才伸手向苏东二,于是苏东二也伸出手来,江湖上两大高手相互握手哈哈笑了。
茅屋中十分简陋,只不过用粗竹子支起一个大通铺,破旧棉被堆在另一个屋子里,如需棉被,那得去花钱借一床,一床棉被一夜一个方孔钱。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不需借棉被,他们骑的马后就带有毛毡与毛毯。
苏东二把马拴在屋子后面的时候,司马如龙已在茅屋中升起火来了。
河岸冷风飕飕,床边弄上一堆火是必要的,别以为雪未下,在中原地带只一降霜,天就很冷了。
苏东二带着酒菜,司马如龙也有,这二人对坐在火堆边,各自举着酒袋,笑笑。
半晌只是对着瞧,忽然间,司马如龙冲着苏东二哈哈地笑了。
苏东二也笑,他举起手上的笛子。
但司马如龙摇摇头,道:“我明白你吹笛子多半为了气功,但此刻不必。”
苏东二又收起笛子,多少有些无奈地笑笑。
司马如龙收住笑,双目移在火堆上,道:“听于风那矮子说,你去了关外?”
“不错。”
“你还遇上仙人了?”
“没有。”
司马如龙道:“那是于风这家伙骗我了。”
苏东二一笑,道:“于风并未骗你。”
司马如龙一怔,道:“你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苏东二道:“关外两年多,我遇到了天下最美的女人,美得我可以为她而死。”
司马如龙道:“哪儿人氏?”
苏东二道:“镜泊湖畔的人。”
“那个荒芜的大湖呀?”
苏东二道:“已经去了不少关内去开荒的人。”
司马如龙道:“那美人儿姓氏?”
苏东二道:“她叫珍珠。”
司马如龙道:“珍珠只是她的名字,她贵姓?”
苏东二淡淡地道:“何必追问她姓氏,我要的是我喜欢的女人。”
他似是愉快地喝了口酒,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深爱着我,这就够了。”
司马如龙也笑了。他向苏东二举举酒袋,两个人又各自喝了一口酒。
司马如龙这才又笑笑,道:“是呀,天地之大唯吾二人欢乐便足矣。”
苏东二道:“司马兄这句话令我十分受用。”
司马如龙道:“听于风说,你自关外还来了个过五关,你杀了不少人吧。”
苏东二道:“总是为了保命,无奈。”
司马如龙道:“换我也一样,如我连那位美女也无法保她安全,我宁可死。”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们殊途同归了。”
司马如龙笑了,他伸手拍拍苏东二,道:“兄弟,你如果有意去把你的美人儿接回关内来,我支持你。”
“谢啦。”
“你可以立刻奔关外。”
苏东二哈哈笑了。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何必出口?”
司马如龙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还有一人会知道。”
“谁?”
苏东二道:“霍先生。”
司马如龙道:“我不说,霍先生如何会知道?”
苏东二道:“我会向霍先生说的,我不可能去欺骗霍先生。”
他见司马如龙面带不悦,又道:“司马兄,霍先生一心为朝廷,赤胆忠心,咱们只有尽力听他指挥,莫为了一己之私而坏了大事,对不对?”
司马如龙道:“我惭愧。”
苏东二道:“我还是感激你的,司马兄,你知道吧,我保着朱三王爷的儿子远去关外,霍先生并未责怪我,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有更听他的。”
司马如龙道:“唉,我只是想证明,保护开封太守文昌洞上京,我是否有这个能耐罢了。”
苏东二道:“我们都相信你有这能耐,霍先生却以为必须更有把握,是不是?”
“所以你来了。”
苏冻二道:“司马兄,坦然些吧,咱们只有成功,否则当今朝中何人可以伸张正义?”
司马如龙微微点头了。
江湖上的两大杀手,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各自裹着毛毯坐在床上。
那个床发出“吱吱”响,好像发了黄的竹子快被他们二人给匠垮了。
苏东二很想吹笛子,但和司马如龙在一起……
他低声地问:“你来几天了?”
“五天。”
“一直在这渡口枯等?”
“去过一趟开封城。”
“可曾打探出什么消息?”
司马如龙道:“太守衙门有人传出风声,太守文昌洞得选个黄道吉日才启程。”
苏东二道:“哪一天?”
司马如龙道:“十月初二午时正。”
苏东二道:“几个人保驾?”
司马如龙道:“这就不知道了。”
苏东二道:“还有三天,司马兄,咱们还得等三天。”
司马如龙道:“不错,所以我带了酒菜干粮。”
苏东二道:“再问你,可曾发现有可疑之人?”
司马如龙道:“再是气焰嚣张,也不可能就在这儿拦杀朝廷命官。”
苏东二不问了,他歪下身子,却不能以平时习惯仰天睡觉,因为他的背上伤仍然未痊愈。
司马如龙发觉了,他带着关怀的口气:“兄弟,你不舒服?”
“我有刀伤。”
司马如龙吃一惊,道:“刀伤?”
“就在后背上。”
“何人有此能耐?竟然在兄弟身上开口。”
苏东二道:“关外来的三个人。”
他叹口气,又道:“真是狭路相逢,而我又太过大意了。”
司马如龙道:“怎么说?”
苏冻二道:“两个使扫刀的大汉,他们是二人,在关外人称‘天池双雄’的便是,这二人的扫刀真会配合,一个人又怎能生四只手去抵挡?”
“所以你挨了一刀。”
他伸手拨过苏东二的身子,又道:“我瞧瞧。”
苏东二却把瓷瓶子交给司马如龙,道:“为我换换药,一两天就没事了。”
司马如龙只一瞧,笑笑道:“兄弟造化不小。”
苏东二道:“我知道,差一点就起不来了。”
药已换好,苏东二起身下了床。他拉开草编的门往外走,司马如龙并不多问,他倒头便睡,因为他知道苏东二的毛病,他必是去吹他的笛子。
苏东二走近黄河岸,他明白一件事,黄河岸走石头。
这是有原因的,当地人都明白,走在黄河岸,石头堆最保险,因为如走黄泥岸,很容易陷入泥潭而被卷入泥水里无法拔出来,只有石头岸才可以走。
苏东二找了个石头岸边坐了下来。他取出笛子,面对着滚滚黄河吹起来。
他吹得很伤感,什么时候自己落下泪水也不知道……苏东二在怀念他的珍珠了。
只不过苏东二再是吹笛子,也不论他吹什么曲调,他都会以内功心法使用在气功上。他的气功是可以疗伤的,这一点便是司马如龙也是心中明白的。
苏东二吹着笛子在河浪声的伴奏下,听得人们心中酸酸的,也是凄苦的,然而,再是吹奏,却不见珍珠的影子,只不过苏东二—直坚定地以为,他的珍珠会来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苏东二也相信,如果这儿不是黄河,如果这儿是镜泊湖,那么,他的珍珠还是会出现的。他已经不落泪了,因为他想到了珍珠向他奔来的那光景,好美呀。
好美当然是不宜再掉?目了,所以他微微笑了。
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二人还在睡大觉呢,渡口上传来有人吼叱声:“放船。”
就听船老大回的声音大:“你这位爷,别急呀,过河一趟一个时辰,如今只有你三位,多浪费,再等人多了才放船。”
“啪。”
“噢……你怎么打人?”
“再哕嗦老子杀人。”
有个青年人的大个子举着竹篙,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就听那位打人的汉子冷叱道:“知道爷们身份,怕是要吓死你们。”
青年人不信邪地吼:“天王老子吗?还是五殿阎君?便是吧,可得讲个道理。”
那人“碱”地一声抽出刀来了。
“喂,你还要杀人哪。”
“放船。”
于是,大船解开缆绳了。于是,苏东二也怔住了。
苏东二站在草屋门边,他看过石堤,也看到了船上那个打人的汉子。
苏东二自言自语:“怎么会是他?他也同丁冲天那小于佯,又活了?”
“你说的是谁?”
苏东二回过头,他发现司马如龙就站在他背后。
苏东二指着刚开动的木船道:“魏老奸身边的大红人,他姓齐,齐管事。”
“你认识他?”
“大风谷我杀了他,而且他已死了,却突然又在这儿出现,令人费解。”
司马如龙道:“如果你看对了人,那么,咱们就应该前往开封去瞧瞧。”
苏东二道:“你怕他们在开封就下毒手?”
“不错。”
苏东二道:“我认为他们不会,因为进了开封城,东厂的人是有所顾忌的。”
司马如龙道:“东二兄弟,你确实认识那个家伙?”
苏东二道:“事隔两年多,又非二十年,他那模样我……看就明白。”
司马如龙道:“明白是你杀死的人又活了?”
“不错。”
司马如龙道:“既如此,你在此地等着,我过了河去开封查个究竟,你说的人是不会认识我的。”
苏东二道:“你我的任务是保护文大人的安全,但如果你要独自行动,我是不会拦阻你的。”
司马如龙一笑,道:“那好,这班渡船过来,我即赶去开封城。”
“骑马吗?”
“当然……”
司马如龙走出茅屋门,有个汉子过来了。
“爷是不是打算要走了?这几天你也住得烦了,哈……”
司马如龙道:“把我的马拉过来,我过河。”
“去开封?”
“过河当然去开封。”
他指指屋内,又道:“里面还有我一位朋友,好生地侍候着,有吃的送好的。”
他把手一伸,一锭银子已交在那汉子手中,又道:“多的就是你的了,一半天我还会回来。”
汉子咧嘴一笑,道:“爷真大方,谢谢。”
这时候,茅屋中传来笛子声音,苏东二又吹上他的笛子了。
汉子把司马如龙的马拉过来,他指着茅屋对司马如龙道:“你的朋友吹得一手好笛子,流畅轻快,听了叫人十分快乐。”
司马如龙道:“你也是他的知音了,哈……”
他拉马上了石堤,发现大船正往这边撑,渡船上十几个过河的商旅,全部蹲在船中央,就没有一个站直身子的,两匹马由两个汉子抚摸着,怕的是马儿受惊吓。
司马如龙再看看上游的锚链大绳索,他知道,如果不是河中下了锚,这船早被冲往几十里外的下游了。
现在,船靠过来了,有两个汉子用力地拉着长索把船固定好,商旅们走光了,撑船的只见这边岸上只有司马如龙一个人与一匹马,他们便坐在船上吃起饭来了。
司马如龙有些焦急,他对船老大道:“能不能立刻送我过河?”
五个撑船的就没有一人理会他的。五个汉子端着地瓜包谷稀饭大碗,就着晒干的芝麻叶小菜,慢吞吞地喝着稀饭。
司马如龙道:“船老大,我有急事呀。”
有个年近五十的老汉只把双目往上一翻,道:“每一个过河的人都是有急事。”
司马如龙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事是天大的急事,各位帮忙。”
老者带着一股子河南梆子火药味,道:“辛苦一趟就只一个客人过河,咱们怕是连这包谷稀饭也没得喝的了。”
老者把话说完,就听得船板面上“当”地一声响,五个汉子齐瞪眼。
只见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掷在他们面前,都愣住了,老者道:“客人,你是……”
司马如龙道:“只要你们立刻送我过河,这五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果然应了古人的说词:“有钱能使鬼推磨”。
五个人刚吃了几口稀饭也不吃了,就见老者去把舵,还吼道:“用劲,使力,莫贪懒,大船水面溜平川。”
就听另外四人跟着老者唱起来:“大船水面溜平川。”
唱得还真不错,岸上绳子也解开了,四支长篙就在四个大汉的胸前顶得紧。
那老者又唱着:“用劲,使力,莫贪懒,船在河心最平安。”
四个大汉立刻接应:“船到河心最平安。”
这五个人边唱边使劲,与刚才他们撑船不一样,刚才他们是闷声不吭的。
渡船靠了岸,老者还侍候着把司马如龙的坐骑“吁吁呵呵”
地拉上岸,他笑对司马如龙道:“客爷,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说是我对你说的呀。”
司马如龙道:“你请说。”
老者左右看一遍,低声的对司马如龙道:“刚才我们送过河的三个人,他们是从北京来的杀人王,东厂番子呀。”
司马如龙淡淡地道:“又怎样?”
老者道:“如今是他们的天下,谁不怕?过河我也不敢向他们讨小钱呀。”
司马如龙道:“所以你们也不送我过河了。”
老者道:“客爷,原来你是善人,同情咱们出劳力的人,我记住你了。”
“你记我干什么?”
“下次过河我优先为你服务呀。”
司马如龙哈哈笑了。
开封府太守衙门就在午朝门大街中央,由此只需走过一条杨柳道便是龙庭。
已经二更天了吧,开封小南门外的高升客栈的后院,客房中忽然走出三个人。这三人完全是夜行人打扮,只见黑巾包头黑色劲装黑腰带,明晃晃的刀子插在背后面,黑色薄底快靴,扎起的灯笼腿裤子飘丝带。这样的打扮只一瞧便知道要去干什么了。
三条人影翻墙过了高升客栈的后院墙,一路窜高走低,大半飞跃在房顶上。
二更过后街上行人少,几处灯火那是有人在卖点心,这地方的人最爱夜晚来上一碗油茶、汤圆什么的。
这三个夜行人早已刺探过开封府太守衙门在什么地方,三人走得十分顺利,半个时辰便来到午朝门大街暗角处。只见其中一人低声道:“由侧门墙进去,万一被发现,咱们有公公手谕。”
“如果文昌洞不买帐,咱们只好动手。”
“看情形,中原也是卧虎藏龙之地,眼睛需放亮。”
“大掌事,咱们进去。”
三个人左右看一遍,立刻闪入黑暗中了。
这时候,即便太守衙门也沉寂了,附近人家早早就关上了门,可也使得这三人彼此有了笑意。真快捷,三条人影只一登上屋面,便分成三个方向扑到院内。
这时候,有个青年人手托着木盘往二道院的正屋走,忽地有个女子低声道:“给大人送茶水?”
“是的,柳姐姐……”
“快去吧。”
只听声音,就是没见人。这个柳姐姐在什么地方?只怕那送茶水的少年人也不知道。就在少年人刚自正屋退出来的时候,正屋两边冒出三个人头,是的,三个黑衣人到了。
三个黑衣人只看到那少年人端着茶盘离去,稍一顿间,三个人已跃落在院中了。
一道花墙后面,三个人刚欲闪身往正屋接近,突闻一声尖叱道:“什么人?站住。”
这么一声吼叱,倒把三个夜行人愣了一下。
立刻间,一条纤影已跃落在正屋门口,阻住了三个黑衣人的去路。
“闪开!”一个黑衣人冷叱着。
那是个女子,灰暗中可以看到她的身段细而高挑,一双大眼睛闪着锐厉的眸芒。
那女的尖叱道:“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难道想对朝廷命官不利吗?”
“闪开,否则你休怪爷们对你出刀。”
忽地,正屋内走出一个羊胡老者,他满面苍白,中等身材,穿着便服立在门下。
“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文大人,咱们来得鲁莽,你老人家海涵了。”
那门下人正是太守文昌洞。
文昌洞并不怕这三个黑衣人,他走近前沉声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北京。”
“干什么来的?”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文大人,听说你打算进京面圣?”
文昌洞冷声道:“那也是本大人的职责,有何不可?”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人长途跋涉,此去路上必不安全,为了大人安全,咱们特奉命来劝阻大人,还是打消进京念头。”
文昌洞叱道:“你们恫吓本官?”
黑衣人道:“不是恫吓,是忠告。”
文昌洞道:“受何人之命?”
黑衣人道:“咱们东厂人。”
文昌洞大怒,叱道:“你们这批奸佞小人,多少忠良死在你们之手,本官就是要进京在圣上面前递章本,把你们一切不法之事奏明圣上。”
他还未说完,那黑衣人已嘿嘿冷笑,道:“文大人,我说过,路上不平静,何苦把老命送在半路上?”
文昌洞大怒,道:“大胆,给我抓起来。”
守在门外的两个卫士闻言,立刻拔刀走向三个黑衣人。
这时候一边有个女子“碱”地一声拔出一把双刃尖刀,她的动作极快,跃身已站在文昌洞前面。
忽听得两声“噗通”响,两个卫土还未出手抓人,已被一个黑衣大汉打倒在地。
中间的黑衣人握刀直逼文昌洞,那女子出招了。
“看刀。”这女子出刀十分辛辣,横着肩膀尖刀已指向那走过来的黑衣人。
“嘿”地一声错开两步,黑衣人一声“厉害”,立刻旋臂出招,一片冷芒已罩向姓柳的姑娘。
姓柳的姑娘冷笑,抖手一片极光迎上去,于是这二人便在这二道院中交手了。
这二人打得热闹,文昌洞一声厉叱:“拿剑来。”
文昌洞能干上太守,他的武功自然也不差,屋子里有个书童把宝剑送到文昌洞手上,另外两个黑衣人突然相互点头,两个方向往文昌洞包围杀来。
这时候就听柳姑娘尖声娇呼:“快叫人前来保护大人,快去!”
她对何人如此吩咐?她被那黑衣大汉已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这是情急才会说出这两句话,心中希望吓退这三个黑衣人。
只不过这大院距离前面至少三十丈外,那个书童早躲进屋内了。
只听两个黑衣汉一边逼向文昌洞,一边冷兮兮地道:“文大人,你就别上京了,你安息吧!”
眼看着这两个黑衣人的刀已举起来了,猛古丁两点小东西打过来,就听二人“啊”地一声疾旋身,其中一人厉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暗中伤人。”
两个黑衣人还在抚着头,若非黑巾扎着头,只怕早流鲜血了。
屋脊上,嘿嘿一声跃下一个瘦汉,有一支手杖他潇洒地放在肩头上。
这人又是谁?当然是司马如龙来了。
司马如龙落在院中花墙上,他冷冷地道:“你们这三条狗,胆敢杀官呀!”
“你是谁?”齐掌事逼退柳姑娘,他转而看向司马如龙,又道:“可知管爷们的事没有好下场?”
司马如龙道:“去你娘的,少拿东厂番子唬人。”
三个黑衣人吃一惊,那黑衣人直视司马如龙,道:“你是谁?”
“我是杀你的人。”
“嘿……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何不试试?”
“接招。”
这黑衣人出刀真快,“飒”地一刀,已沾上司马如龙的身,看得柳姑娘一声尖叫:“哎呀!”
然而怪事出现了。只见司马如龙一个大转身,敌人的一刀自他的身侧滑过衣衫,他的人已进了黑衣人的怀中。
司马如龙的手杖便在这时候猛力打,口中冷冷道:“找死。”
“啊!”黑衣人鼻头一痛,鲜血立刻往外流,他闪退三丈外几乎倒在花墙上。
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刻挥刀便杀,他们出刀狠毒,黑夜里但听“嗖”声连绵不绝,想是比挨打的黑衣人武功还要高一些。
只不过三招间,司马如龙忽地长啸一声,他的手杖猛一抖间,立刻变成一支细刀来。只见他那把细刀如灵蛇般扫过去,两个黑衣大汉中一个人已抖着流血的手,尖厉嘶叫:“点子扎手。”
鼻子流血的大汉突地大叫道:“文昌洞,你到不了北京的,你自己琢磨吧。”
他说完大吼一声:“走!”
三个黑衣人已往屋顶跃去,司马如龙冷笑道:“真他娘的会找下台阶。”
他回身在灯下看了看那个柳姑娘,道:“姑娘刀法出自少林吧。”
柳姑娘羞怯地道:“不够瞧。”
文昌洞道:“侠土请屋内—叙。”
司马如龙一笑,他施礼道:“草民不便打扰大人,咱们路上或可再见。”
他冲着柳姑娘露齿一笑,拔身跃上屋脊,立刻掩没在夜色里了。
文昌洞仰天叹息,道:“上天有眼,收妖的人出现了,太好了。”
柳姑娘还在发愣。
司马如龙急急地上了屋顶,他原打算追那三个黑衣人的,但当他跃上屋顶之后,三个黑衣人早已不见了。司马如龙已经奔到城墙边了,他突然一惊,也不知他想着什么,转头又向太守府奔去,而且比他来时更快。司马如龙为什么如此匆匆折回了?
原来他忽然想到三个黑衣人虽然伤了两个,却仍有一个人未受伤。他们三人如果藏在太守府附近,等到他们发觉自己走后再杀回太守府,姓柳的姑娘就很难抵挡。
司马如龙就是这一念之间,立刻又匆匆地折回来了。
只不过司马如龙再回到太守府的时候,一切平静如常,有一队军士加强了守护。
司马如龙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多虑了。”于是,他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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