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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起死回生

  且说玉柱子在愁苦陡然袭上心头的时候,黯然的垂下头,真是有着山穷水尽之感,更有着不胜负荷的痛苦。

  突然,赤眉三雄的小妹,脆声说:“咱们带出来的用百叶草调制的膏药不多,全都放在那家饭铺里,倒是赤眉镇家里,我知道放了许多,如果是快马加鞭,三五天总可以骑个来回。”

  赤眉三雄老大摇摇头,说:“玉柱子兄弟这个伤,恐怕等不及三五天,你们看……”

  说着,一指玉柱子膀子上面那个巴掌中的鲜红颜色,说:“已有红线伸向四周,这是毒掌开花的前奏,一经开花,毒气攻心,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兄妹只是江湖卖艺兼卖膏药,但都没有把握能治你这毒掌之伤,既然有高人指点,奇臭的百叶草能治你这毒掌伤势,这也算是巧事一桩。”

  说着,正色的对他的小妹又道:“为今权宜之计,你快陪同玉柱子兄弟,快马加鞭,连夜下南阳,过镇平,直接回到咱们赤眉镇去,先把玉柱子兄弟伤势稳住再说。如果是快马加鞭,顶多两日夜也就到了。”

  赤眉三雄确是性情中人,在这种情况下,救人第一,再说,救玉柱子就是救自己。

  但却见玉柱子犹豫的说:“这样方便吗?”

  虬须大汉哈哈一笑,说:“我赤眉三雄信得过你,只管与我小妹上马吧。”

  还真是应了薛平贵戏里那句唱词:“一马双跨到西凉川。”

  玉柱子与赤眉三雄的小妹并非是到西凉,而是连夜策马直奔赤眉镇。

  这时候,二人才领会到“踏雪无痕”的真本领,二人在马上,俱都是双耳劲风呼啸,沿路树林后倒,那种快速劲,简直让人连开口都不能。当天晚上二更天,二人就已赶到南阳,其快速,令二人出乎意料。

  人需要休息,马也更不例外,这一阵跑下来,说实在的,玉柱子甚为心痛。

  打开一张厚厚毛毯,玉柱子对赤眉三雄的小妹说:“姑娘,你就先盖着毯子闭闭眼,休息过了,咱们也好连夜上路。”

  赤眉三雄的小妹一笑,说:“你有病在身,不易太劳累,还是你歇着吧。不过……”

  “姑娘有话尽管直言。”

  “我猜你名字叫玉柱子,可是你姓什么?就像我的三位兄长,他们并不叫赤眉三雄,那是江湖上人家送的外号。”

  玉柱子一拍脑袋“对啦!我还没有请教姑娘与你的三位兄长的高姓大名。”

  抿嘴一笑,俏眼一眯,溜圆的小嘴一咧,笑道:“你反应的倒是满快的。”

  “姑娘可是不愿告诉在下?”

  “我们姓卓,我大哥叫卓定山,二哥叫卓定川,三哥叫卓定国,至于我……”

  玉柱子瞪着虎目,就等她说出名字来。

  然而,只见她拨弄衣角,未开口再说。

  于是,玉柱子故意笑说:“不说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知道你姓卓。”

  突听一声似有似无的声音,有如檐滴露球般,低而脆的声音,说:“我叫卓玉莲。”

  玉柱子听的真切,也不由全身一震,心想:怎么又是一个“莲”字?这也未免太凑巧了。

  心念间,他不由多看几眼。

  就像一朵低垂的莲荷一般,是那么的清纯,淡雅。面前的这位玉姑娘,她的一举一动,开始引起玉柱子的遐思,她与娇妻莲妹,二人都具有高超的清新脱俗外表,任何人一见了,都会不忍把目光移去。

  二人就在两棵老松树下,休息到三更天,也吃了些东西,这才又上马直奔赤眉镇而去。

  紧紧的搂住玉柱子的粗腰,一股男性特有的气息,不停的传送入卓玉莲的鼻中,如果她没有一点动心,那才是骗人的,而玉柱子却尽量把身后的卓玉莲,当成娇妻莲妹,因为,这时候他绝对不能想入非非,人家可是来救他命的。再说她那三个哥哥,那么的信任他,而三人只留在伊川等他,只这么一件事,他就不能在面对卓玉莲的时候,而想人非非。

  当天过年,玉柱子与卓玉莲二人,在千里驹“踏雪无痕”的奔驰下,远远的赤眉镇那个低矮的小城门楼,已隐隐在望。

  赤眉镇实际上就是处在伏牛山的山凹里,四周都是高山峻岭,一条不太宽的河,从北面流向东南,一条丈宽的木桥,搭在河面上,人马经过上面,“吱呀吱”的一闪一闪的,好像要断了似的。

  玉柱子这时候已觉得一条左臂火辣辣的痛,而且还在开始发烧,看上去满面通红。

  但他仍自认是个男子汉,所以他坚持叫卓玉莲坐在马上,自己手拉马缰,拉马过河,那情景还真像是新媳妇带着新姑老爷回门的架式。

  一过了赤眉镇的这条小河,马上的卓玉莲手指赤眉镇外的一处竹林,对马前面的玉柱子说:“呶,我家就住在那个竹林里。”

  一路上,有些乡邻惊奇的望着卓家这个小妹,极其疑惑的在猜想,他们卓家三兄弟到什么地方了?怎么这卓家小妹子带个生人回来,难道是她的新婚丈夫?

  要知玉柱子的一身打扮,在这个深山小镇上,说算是当地的有钱人家,也无可比拟,而玉柱子最近又在变白,加以他身材魁伟,更增加人们的猜疑。

  掏出一把钥匙,卓玉莲打开那扇封销已久的木门,立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冲出屋外。

  “你在外面等等,我进去把门窗打开。”卓玉莲边说,人已走进屋中。

  玉柱子在外面站着,强忍着不舒服的左膀,环视竹林中的一切。只见这栋屋子,应该算是两合院的房子,若论房间,正房是两大间,侧面却是一大间,倒是那个院子,相当的大,院子旁边还放了些石锁、石滚之类练武的工具,而这些房屋与院子,却全被高高的竹林围绕着,而房屋却是高山上长的茅草搭盖的,看上去有些简陋。

  “好啦,你请进来吧!”不知何时,卓玉莲走到玉柱子身边。

  点点头,玉柱子笑道:“房虽简陋,却很清静,倒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一点也不清静,你不知道,我那三个哥哥,只要在家中,那要比赶集还热闹,不是在场上打拳,就是噼哩啪啦的舞刀弄枪,大呼小叫,远近俱可闻到,你想那还能让人清静的。”一边说着,她已开始拿出一个药箱子,放在玉柱子的面前。

  只见她挑挑捡捡,把一种表皮绿色的膏药,全都找了出来。放在玉柱子面前,很快的,卓玉莲又点起一盆炭火,就看她甚为熟练的就着火,把膏药烤热,一面要玉柱子把上衣褪下。

  立刻,有一股奇臭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

  褪下衣裳,玉柱子看着既红又肿的黑红伤处,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忽然,他有一种奇想,因为,他要试试“河上翁”万寿才,究意是不是医道高明,同时也想知道卓家兄妹这些狗皮膏药的效果如何?是不是他们想借机在自己身上推销他们的狗皮膏药。

  心念间,他把猴子拉近身前,在卓玉莲尚未把狗皮膏药贴在自己的伤处的时候,先让那猴子在自己的左膀伤处,好一阵嗅闻。

  突然间,那猴子一声“吱”叫,飞一般的冲出屋外。

  于是,玉柱子笑啦。

  而卓玉莲却不懂玉柱子为什么笑,缓缓的把一张狗皮膏药,贴在玉柱子的左膀伤处。

  暖暖的,也柔柔的,玉柱子不知道是刚烧热的膏药热,还是卓玉莲的手热,但那却是一种令人舒坦的暖热。

  于是,玉柱子微微闭上双目,倚靠在椅子上。

  卓玉莲并未停下来,她只是望望玉柱子那种安详的样子,然后又到外面,提了一桶水进来,找了一只锡壶,把水往锡壶中灌满,就放在炭火上。

  她的动作是自然的,也是无意识的,因为她的心中,似乎塞满了“玉柱子,玉柱子”!

  也许是炭火的关系,玉柱子开始感到左膀伤处火辣辣的,那感觉既不是痛,也不是闷酸。

  他开始试着动动左膀,但仍然无法用力,也就在卓玉莲开始为二人做晚饭的时候,玉柱子额角上开始冒汗,一种带有微弱臭味的汗,而这种臭汗的怪味,连他自己都闻得出来。

  一张可以斜躺的木椅上,玉柱子斜靠在那儿,两个多时辰了,他开始为猴子担起心来,因为这赤眉镇四周都有山岗,如果这些山岗上没有百叶草,难道猴子还会跑向更高的尖峰上寻觅?它又如何折转回来呢?

  于是,玉柱子不只是担心,而且也更为忧虑起来。

  对于猴子来说,玉柱子宁可自己断条臂,也不肯失去猴子,但这也只能说是一种事后话。

  要知世上有许多这种情况,往往在事前对于某一人,并不加以关怀与照顾,一旦生离死别,却又追悔遗憾,但却于事无补了。

  而玉柱子本来对猴子的感情,已到了真正朋友的感情,有时他甚至把猴子当作兄弟看待,所以他不能失去它。

  就因为猴子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玉柱子连卓玉莲送到面前的一大碗面,都无心吃。这情形看在卓玉莲的眼中,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合玉柱子的胃口,所以浅浅一笑说:“出门已经一个多月,如今突然回来,家中自然是没有好吃的放着,今晚你就凑和着吃碗面,赶明天,也许你的伤势减轻,我再赶到镇上给你卖酒菜。”

  “不,不!你误会了,你做的面,我很喜欢,我只是在担心我那只猴子,这么久它也该回来了。”

  “噢!对了,你不说我还真的把它给忘了,它是应该回来了。”

  “你们这四周高山之上,可有什么猛兽之类的?”

  卓玉莲双眉微皱着说:“虎豹之类还没有听说过,倒是狼很多。”

  玉柱子一惊,心中只叫苦不迭。

  要知狼是群居的兽中恶棍,在北方,狼群一经遇上,那就别想有机会逃出狼吻。尤其在这严冬季节,群狼早已难耐饥饿,一旦猴子碰上狼群,不用说是多少狼,就是三五只,也够那头“年事已高”的猴子招架的。

  玉柱子食而不知其味的勉强扒完一碗面,丢下碗唉声叹气,看看外面,天都快黑了,就算自己没有掌伤在身,也无法子去至高山寻找。

  从窗户望向白雪皑皑的四周高山,而高山依旧,却是白雪遍野,连附近的树权上,也点缀着白色,在白天并不太明显,反而到了夜里,才显得那么宁静、纯洁,也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娇妻莲妹,也才特别喜爱白色。

  夜似乎很深了,玉柱子就着炭火堆,披着一床半旧未破的老棉被,倚靠着那张椅子睡着了……

  梦中,他却比清醒时候想的更多,所以他睡的并不舒坦,也不安稳。

  梦,是人生中另一个虚幻天地,那儿有你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那儿也能满足你的要求与欲望,所以任何人都会把希望与寄托,带人梦中。当然,有两种人,不愿入梦,一是为非作歹的人。他们最怕入梦,因为当他们在良心不安的时候,必然会在梦中,受到大的“心罚”,于是,在无法担负这精神压力下,睡梦中惊醒,甚至惊吓而颤抖出一身冷汗,这时候歹人会宁愿半夜三更,溜出屋外,而不愿再躺在床上“做梦”。

  另一种,则是有病缠身的人,无法自己的人。这些人,原本是无法成眠,但却抗拒不了身心的交瘁与病魔的纠缠,昏昏然的走入梦乡,然后在病魔的摧残下,会由梦中再进入现实,而现实对他们却是残酷的、无情的。

  “莲妹,你在哪儿?”玉柱子梦中回到了西河镇,也发现雅房中空荡荡的,连那醉人的白色布置,也不存在,却变成了荒芜的,结满蛛丝尘土的荒屋,于是他在情急之下,陡然大叫着冲出雅房。

  “你醒醒,你醒醒!”

  玉柱子揉揉跟睛,又回到了现实。现实是痛苦的,比梦中而言,玉柱子却又感到满足,因为娇妻莲妹,应该还是好端端的生活在西河镇上,而他自己却不知所以的茫然看着面前的卓玉莲。

  “你在做梦?”

  “我说了些什么?”

  卓玉莲垂下了头,因为在她的心中,正以为玉柱子在梦中呼唤的是她卓玉莲。

  看着有些脸红的卓玉莲,玉柱子心中迷惘,他不知自己梦话中说些什么?于是淡然一笑,说:“我感到左臂酸痛中又有了刺痛,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就像“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卓玉莲又是羞涩的一笑,急说:“让我看看。”一面把油灯中的灯芯拨长,油灯放亮,就着玉柱子的左膀上一看,心中吃惊,而人却不动声色。

  只见她急忙倒了一盆滚烫热水,抽出一块自己用的丝巾,沾着热水,先把玉柱子的伤处向外流的黑脓水擦去,然后才慢慢的把膏药撕下来。

  卓玉莲撕那张狗皮豪药,心中既惊且喜,只见张狗皮膏药,轻易的带下玉柱子膀上一层黑皮,露出里面的腐肉,而那些腐肉,正发出奇臭味道,慢慢向外流着紫黑血水。

  玉柱子也看到了,因为他在卓玉莲揭去膏药的时候,全身似是轻松不少,但当他看到伤处紫黑,向外淌脓水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黑风魔手”果然十分歹毒,不知是如何练成这种毒掌,好在是中在自己肉厚皮粗的膀臂上,否则,自己恐怕早已成了灰烬。

  只见卓玉莲轻巧的,而且很熟练的把玉柱子伤口清洗干净,这才又换了一张狗皮膏药,一面贴住伤口,一边说:“这种百叶草熬制的膏药,每次拉场子卖艺之后,总是卖不出几张,所以这次我兄妹走江湖,就没有把这种膏药带在身边,也真是巧,偏偏就遇上你,正需要这种百叶狗皮膏药。”

  膏药贴上了,玉柱子的臂上有了感觉,不再像是麻木的样子,而玉柱子似是也退了烧,人也有了舒坦感。

  于是,他想到江湖上一句话:“单方治大病,草药可回春”,他因而也想到商城顾家药铺的顾老爷子,进而又边想到孟津城郊河沿边的“河上翁”万寿才,这些老者,至少在经验上,是可贵的,因为,在他们八九十年的,日积月累的极为珍贵的经验中,太多太多人生的体会,是年轻人所无法寻觅的。这些江湖奇士异人,都具有他们独特的人生哲学,在别人眼里,也许被视为怪物,但在他们长年累月,看透人生的目光中,觉得那才更能是人生,真正的人生。

  灯亮又慢慢被卓玉莲拨弄小了,因为玉柱子似乎又沉沉地睡着了。

  玉柱子真地睡着了,而且是睡得极为香甜。

  然而,卓玉莲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那么冷的天气,她竟然有着燥热感,如果不是外面阴寒刺骨,她真想一脚把那张棉被踢翻到床下面。

  仔细数着睡房外面玉柱子的鼻声,鼻声是均匀的,她也听过几位兄长睡觉时的鼻音,但如今却觉得玉柱子的这种声音,与他的三兄长的,大为不同。这是什么原因,他为什么如此的充满着诱人的魔力?不由联想到,这可能就是男女之间,另一种爱的萌芽。

  卓玉莲一念及此,也不由暗吃一惊,于是极力的放松自己,冷静头脑,直到天将放亮,才进入梦乡。

  天亮了,但却仍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叫人有着呼吸困难的感觉。

  玉柱子也只是轻轻的翻转一下身子,在火旁躺椅发出吱吱的响声中,卓玉莲一惊而醒,急忙走近玉柱子身边,先是加添炭薪,然后才对玉柱子一笑,说:“我先去弄饭,吃过饭再换药。”

  “我感觉好多了,只是伤处有些痛,不过这种痛,我还忍受得了。”玉柱子含笑,面对这位婀娜生姿,令人启生欲念的俏姑娘。

  当卓玉莲也刚刚一转身,玉柱子立刻愁肠面结,目中含泪,痴痴有如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因为,他想到他的猴子,一夜不归,可能就遭了狼吻。

  于是,他深自感到内疚,他为什么把猴子放走,而在他已经有了解药的时候,再来多此一举,为什么?

  说来说去,他是为了没有信心,因为,他并不绝对相信“河上翁”成长寿才的“闲话一句”;他也怀疑卓家兄妹是否在他面前兜售那狗皮膏药。

  就因为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更对别人起有疑心,这才把猴子的命,断送在这伏牛山的高峰上。

  终于,玉柱子流下了眼泪……

  而玉柱子十多年来,所吃的苦,生命所接受的挑战,都没有让他像现在一样,有着不能自已的感觉。

  泪水,像高山崖穴外的万丈飞瀑般,毫无阻挡一任其往下流,只是那万丈飞瀑的水是寒的,也是无情的;而玉柱子的眼泪,却是热的,是含有无限友情的,甚至还含有斑斑的血红,掺杂其中。

  “是我害死了猴子,我真该死!”

  走进屋里,卓玉莲看到玉柱子在垂泪,急忙放下饭菜,小鸟一般,飞近玉柱子身前,柔声的问:“可是伤处很痛?让我看看,不然就先换上药,再吃饭。”

  玉柱子有些尴尬,但卓玉莲又哪里会知道,这时候玉柱子的心,远比受伤的膀臂,还要痛上十分?

  “不用了,还是先吃过饭再换药吧。”

  这一顿饭吃的二人很开心,因为卓玉莲除了拿手的做了两样可口的小菜外,还特别对玉柱子保证,受伤的膀臂,在毒脓尽除之后,不出三天,伤口就会结痂,到时候卓玉莲要与玉柱子比画两招。

  这本来是卓玉莲为了引起玉柱子的开心,才这么随便说说。但玉柱子却想:这卓家兄妹,必然有过人的武功,因为,从他们对医道上的成就,就可以看出端倪。

  要知一个武功高的人,往往也会醉心岐黄之术,而这卓家兄妹,以卖艺为主,辅以出售膏药,显然他们在这岐黄之术上,有其特别成就。

  因此,当卓玉莲一提起比画,玉柱子自是首允。

  饭后,卓玉莲揭开玉柱子贴的膏药,脓水已呈现灰白,伤处的腐肉,也有了微红的生机。

  于是,玉柱子暂忘了“心痛”,微笑着说:“看样子不出两天,我就可以运臂自如了,真不知要怎样感谢你兄妹呢。”

  卓玉莲含笑,依在玉柱子身边,笑问道:“感谢倒不必,只是我问你,你有什么方法,可解我兄妹之困?”

  玉柱子笑笑,说:“那只是小事一桩,你根本不用把它放在心上。”

  “不行,我一定要先弄清楚,要不然,我睡都睡不稳。”

  “原来昨晚你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是为了这件事呀。”

  玉柱子话刚落,卓玉莲猛然站起身子,满脸红霞的跑向屋外,一面高声说:“我到镇上去办些东西,你在屋里安心歇着。”

  望着卓玉莲纤巧的身影,轻飘飘的走出这片竹林,玉柱子有了另一种旖旎的想法:一个人,如果能安安静静的居住在这与世无争的山城附近,又有着可人的娇妻陪伴,那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

  有着虚幻美好的想法,加上受毒掌击伤的地方,有了起色,甚至有了纯痛的感受,玉柱子竞慢慢地睡熟在火盆旁边。

  当玉柱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该吃饭了。

  “今天镇上不杀牲,所以我没有买到肉,只在一家小店中买了几个鸡蛋,这里我又熬了一锅小米粥,我摊了几张面饼,你凑合着吃吧。”卓玉莲一面往桌子上摆着盘碗,一边笑对玉柱子说。

  “没有肉,可是我已闻到比肉还香的东西,其实,只要是你做的,一定都很好吃。”玉柱子迈步移向桌子。

  “你笑我。”卓玉莲再一次脸蛋泛红。

  这一餐玉柱子吃得很多,几乎把卓玉莲熬的大半锅小米粥,喝去大半。

  玉柱子刚刚放下碗筷,就听卓玉莲轻声细语的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用什么方法,摆平我兄妹在洛阳的一场祸事?”

  玉柱子笑笑,站起身子,走回躺椅,他似是又有了生龙活虎般的气概,左臂已能举起来了。

  “你不想说?”

  玉柱子缓缓闭上双目,露出一脸的得意。

  “既然你不告诉我,也好,打从现在起,我不再替你换药疗伤,你自己换吧。”卓玉莲鼓着小嘴。

  玉柱子一听,敢情这卓玉莲发火啦!

  急忙睁开眼,玉柱子说:“别急,别急!我在想如何对你说,才叫你听了满意。”

  “说不说随你,怎么说,随你的高兴。”

  “你好像真在发火啦。”

  “火不火是我的事。”

  玉柱子感到卓玉莲这种辣劲,还真叫人看了过瘾,这简直与莲妹,形成两种绝不相同的类型。女人可真是善变,自从认识了这卓家妹子以后,还以为她也是极其温柔的女子,与娇妻莲妹,同样的柔情似水,却想不到,一朝惹她不高兴,马上来个“牛蛋眼”。

  然而,卓玉莲也似是“点到为止”的,回眸对玉柱子说:“你说不说?”

  “当然说,不过我说出来,准会吓你一跳。”

  “那你就更应该说了。”

  于是,玉柱子斜斜地躺下身子,双目痴望着火盆中的熊熊的炭火,沉痛地说:“我是个孤儿,是个具有王爷身份的孤儿。”

  “你没有伤痛得在说糊涂话吧?要不然你在发烧了。”

  “我在说正经的,你却在开起玩笑来。”

  “既然你说是孤儿,怎么又是王爷,你这不是东拉西扯,胡说八道,又是什么?”

  “真道是: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凡事都有个根由,我若不详加说明,你自然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玉柱子有力的说。

  “我在听着呢!”卓玉莲眨着逗人的大眼,樱桃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是挤出来的这句话。

  于是,玉柱子就像是遇到了红粉知己一般,把自己的身世。详细的说了一个清楚,当然,他与西河镇的花魁女,刘莲姑娘的婚事,也毫不隐瞒的说了一遍……

  卓玉莲像听一个极为精彩的故事一般,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叹,他对玉柱子所说,自是由衷相信。

  “年纪轻轻的,就经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如果是我,碰上任何一桩你所轻历的事,怕不早就没命。”

  “命靠天,运靠己,人活着就不能一天不奋斗。”

  “听你的口气,你觉着你那怪吓人的过去十多年,好像是一种多彩多姿的日子了。”

  “那要看人们的眼光是如何的评断了。”玉柱子在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人以为,享有高官厚禄,吃喝不愁,一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就算是人生多彩而又多姿,但那只是人生中的一种生活方式,而我,在经历磨练之后,几次生死一刹的劫离之后,我发觉这种具有挑战意味的生活,才真正称得上是‘多彩多姿’,当然,我并不希望你也有我这种想法,但我希望你能了解与认知。”

  在听了玉柱子这一番话之后,卓玉莲默然了,她低下了头,拨弄着自己的衣袂。

  她似是突然装了一肚子心事一般,美眸低垂,长长的眼睫毛在搅和着。

  有道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卓玉莲似是硬要把自己推向痛苦的悬崖,一旦有一天昏头转了向,也只有一头栽向万丈深崖了。

  这天夜里,玉柱与卓玉莲二人,就很少再多说一句话,虽然话不多,但心中却似黄河即将溃堤一般,蓄藏着难以表白的问号。

  竹林茅草屋中的空气,虽比之外面的严冬更冷,但玉柱子的膀子上面的毒掌伤势,却已大为好转。

  虽然卓玉莲很少问玉柱子什么,但从她细心照料换药的举止看来,玉柱子心里明白,她是一肚子的感情,就是发泄不出来。

  “看样子你这毒掌已大为好转,紫黑也变成鲜红,百叶草药果然很神奇,也许明天咱们就可上路了。”卓玉莲一边收拾东西说。

  “咱们来的时候,一路上没有碰到马贩子,否则我会买匹你喜爱的马送你。”玉柱子看着挽袖忙碌的卓玉莲。

  “谢谢小王爷,民女不敢收受。”

  “我玉柱子还未受过皇上恩典,这小王爷的头衔,暂时还是不叫的好,再说我已早就身入江湖,与你又有何区别的。”

  终于,卓玉莲浅浅的笑啦,一面松开头上的发髻,晃着一根长发辫子,摇曳生风,扭腰摆臀的,飘进睡房。

  这真是十足的江湖儿女,明艳大方,不做虚伪,实是令玉柱子神魂颠倒。

  当第三天天亮的时候,玉柱子除了左膀有着皮肉之痛以外,人已同个没事人一般的轻松。

  天才刚亮,他就走出屋外,试着打了一趟“夺命叉”的招式,但觉左臂已无大碍,只是他想到猴子,就会一阵心酸,不能控制那眼眶中的泪水。

  就快过年了,这几天赤眉镇上也改变了逢单不赶集的风俗,看样子一直要到腊月二十九,才能收集。

  “卓姑娘,咱们在今天离开赤眉镇以前,我想去到市集上看看,有合适的好马,我买一匹送给你,也算是我玉柱子的一点心意。”

  “用得着吗?”卓玉莲淡然的说着,一面在整理出远门所用的物件。

  “看看也无妨呀。”玉柱子似是有着坚持的意味。

  卓玉莲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可是小王爷呀。自己又算什么?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姑娘,那可是天地之别的身份,有什么资格,敢说个“不”字?

  终于,玉柱子牵着他那匹“踏雪无痕”千里驹,跟在卓玉莲的身后,走向赤眉镇的市集上。

  赤眉镇的城墙不高,赤眉镇的城门楼子更像是一座小庙一般,低矮的如果骑马经过,伸手就会摸到城门顶,然而一进到这个小城门,一条小待上可真够热闹的,就算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最引玉柱子目光的,却是摆在小店门外的彩红对联与卖各种神书的摊子,因为看了这些,就知道年就快到了。

  玉柱子有着太多的感触,过年过节,对他来说,都是很陌生的,小时候在王府的那段日子,可能不错,但却一点记忆也没有。如今看了这些红红绿绿的彩联,玉柱子不由一声叹息,眼看着自己就像个无根的浮萍一般,不知哪年哪月,哪日哪时,才能生根。

  小市镇的一处城隍庙前,有一个广场,这时候离正午还早,但广场上却聚了许多人,附近也有许多牛、骡、驴、马、鸡、鸭、鹅、羊,正在热络的交易着。一堆堆的人,却没有听到讲价的,玉柱子有些迷惘。

  却是一旁的卓玉莲嘻嘻一笑,说:“他们的卖买,完全是‘袖里乾坤’不信你再仔细看看。”

  也只是那么一瞧之间,玉柱子立刻明白。

  原来这也是赤眉镇市集上的一种风俗习惯,如果出售这种骡、马之类的大宗买卖,都需要有中间人的拉线,而中间人拉线的方法,就是把手互伸到对方的袖子里,以几个指头作数字,以银两为单位,把所需的货,由袖管中传给对方,然后再把对方的还价,再由袖管中传给买方。

  玉柱子觉得很好玩,但他却无意这么做。

  只见他一走入这个广场,立刻引来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所拉的那匹“踏雪无痕”千里马,任何识马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叹。

  二人走在一群马贩中间,在中间人的引介下,玉柱子很干脆的卖了一匹极为壮健的酱黑色大马,并为卓玉莲也选购一副上好的马鞍,全部也不过一个小小的金元宝,这在玉柱子来说,算是很便宜的了。

  也就在卓玉莲跨上马鞍,玉柱子也跟着坐上他那匹“踏雪无痕”的时候,突然一声“吱吱”的尖叫声。

  玉柱子愣住了,难道这是自己的错觉?

  不可能,明明自己清楚的听到猴子的叫声。

  于是,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四下张望,好一阵子,什么也没有,他似是有些失望。

  “咱们上路吧,你还在瞧什么?”

  卓玉莲不知猴子与玉柱子的感情,已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在她觉得,一只猴子失掉,不应该像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轻声一叹,玉柱子调转马头,也就在他即将抖动绳鞴,策马赶向已走远的卓玉莲时候,突然间,又听到“吱吱”的狂叫,而且更加杂击木桌的声音。

  玉柱子这一回,可看的真切,原来在一群山羊堆里,放了一个木笼子,笼子里正有一只伤痕累累的猴子,连连翻蹦“火眼金睛”望着自己。

  玉柱子大叫一声,道:“原来你被人捉住了!”紧接着,一个翻身,跳下马来,一经冲到那个笼子跟前。

  “这是谁的木笼,快打开。”玉柱子吼道。

  “你这位老乡,可是想买这猴子?”一个穿大褂的中年乡下人,长了一脸老实相,微笑着问玉柱子。

  “快把它放出来。”

  “老乡,你是在开玩笑吧。”

  “谁给你开玩笑,快放它出来。”

  “我说你这位公子爷,你就没有想想看,我要是把它放出来,它准定撒腿就跑,你去给我追呀。”

  玉柱子一急,又吼道:“它不会跑,你把它先放出来,听到没有?”

  “我看你是有些不对劲,这样吧,你公子爷随便出个价,我立刻把它连笼子交给你,到时候不要说是你放了它,就算是你把它煮吃掉,我也不会过问的。”

  玉柱子的吼声,已引来十多人的围观,更把走远的卓玉莲,也引回了头。

  “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不走?”卓玉莲在马上问。

  “找到啦!我找到我的猴子了。”玉柱子喜不自胜,挥着双手对卓玉莲说。

  “在哪儿?”

  “那,就在那个笼子里。”

  他话才刚落,就见那个老实的乡下人,急急的叫道:“喂,你在说些什么?猴子是你的?”

  玉柱子点点头,说:“不错,这猴子是我的。”

  那乡下人似是很生气的样子,说:“笑话,昨天一大早,我同我儿子在黑松岭上砍柴,发现山崖上有四五头狼,围着一棵老松树,吼叫着不肯离去,是我们父子二人,挥动刀斧,把狼群赶走,这才发现老松树的枝权上,坐着这头受伤的猴子。也够奇怪的,它一下子跳到我儿子怀里,一点也不怕人似的。本来我儿子是不卖的,只是我们的屋子小,哪还能住个骚猴子,所以才把它也带到市上来。”

  他似是稍微消了气,这才又缓缓的说:“如果这是你的猴子,怎么会跑上黑松岭?”

  怎么跑上黑松岭?玉柱子有说的必要吗?

  于是,他抻手入怀,摸出一锭金元宝,一下掷给那个乡下人,面色温和的,说:“这锭金子足可买上一匹良驹,只是我必需要说明一点,就是这金子不是买这猴子,因为它根本就是我的猴子,我之所以给你这锭金子,是因为你父子二人,救了我的猴子,以此作为报答。”

  “这这……这太多了吧,三两钱银子就足够了!”

  不要说是那个乡下人目瞪口呆,就算是四周围的人,也都称羡不己。

  “快把猴子放出来吧。”

  “是,是,是!”乡下人连木笼一起捧给玉柱子。

  摇摇头,玉柱子说:“我只要你把猴子放出来,我不需要这个木笼。”

  于是,木笼打开了。

  终于,猴子一头钻入玉柱子的怀里。

  抚摸着怀里的猴子,玉柱子眼泪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却见那猴子,竟然伸出小舌头,把玉柱子的泪水舔入口中。四周看的人,无不感动,连那个手中紧握着金元宝的乡下人,突然也觉出,金子是有价的,而友情是无价。

  天底下再也没有其他的事让玉柱子高兴的了,他治好了臂膀的毒掌伤,也找回了它自小与之为伍的猴子,玉柱子真的又站起来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玉柱子这时候真正的体会到这句话,因此,他在卓玉莲面前,似是换了个人一般,有说有笑。而卓玉莲,这位跑江湖卖艺而又兼卖狗皮膏药的江湖女子,反而变得沉默起来。

  女孩子一变沉默,心事也就多了起来。

  卓玉莲年不过十七,半大不大的一个姑娘家,有许多话,是难以启齿的,就因为难以开口,这才不得不沉默了。

  一出了赤眉镇,玉柱子在马上笑道:“咱们一路驰回伊川,就不用那么急惊风的穷赶路了。”

  卓玉莲白了玉柱子一眼,说:“是不是你的事都办完了,用不着再急赶了?”

  “是呀!”玉柱子在马上嘻嘻一笑。

  “真是自私。”

  “你在说我自私?”

  “就算是吧。难道不是?”卓玉莲樱桃小嘴又开始一翘一翘,而玉柱子就是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样子。

  于是,故意的说:“你好像在生我的气嘛。”

  “我的小王爷,民女哪儿敢呢?”

  玉柱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问道:“我如今并非小王爷,你也不必口称民女,倒是你心里的疙瘩,说出来,免得会憋出病来。”

  卓玉莲被一逼,只好没话找话的说:“难道你忘了我三位兄长,还眼巴巴的等在伊川?”

  “等两天有什么关系?”

  “对你当然没有关系,可是对我们,就大大的不同。”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玉柱子故意伸长脖子,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但卓玉莲并没有笑,反而垂下头来。

  她骑在马上的美姿,本来是诱人的,如今再加上一些淡淡的愁,就更叫玉柱子动心。

  玉柱子自然的与卓玉莲并马前驰,更自然的伸出右手,拉过卓玉莲攀在马鞍上的左手,笑问道:“那就说说看,你们兄妹的困难,也许我能帮上手。”

  卓玉莲叹了口气,但她并没有把玉柱子握的左手抽回来,只是女人常见的忧怨气质,一种叫男人无法摆脱的柔情,柔柔的表示出来。

  在一阵沉默过后,卓玉莲这才一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而天际却是白茫茫的一堆堆浮云。

  叹了一口气,卓玉莲道:“玉柱子兄,你是看到的,我们兄妹四人,所住的是茅屋,吃的是粗茶淡饭,这一趟江湖行,原本指望在大地方,多赚几两银子,也好过这个年,哪里会想到,竟然在洛阳城,出了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银子没有赚,年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却偏就无法把祸事摆平。我爹的神位,我兄弟一向出门,都带在身边,如今也留在洛阳城外的那家饭铺里。”

  微微一窒,有些抽噎的又道:“你想想这一连串的事,怎么能叫人安得下心?”

  于是,玉柱子紧捏了一下卓玉莲的左手,哈哈一笑,说:“你这是问题,而且也都是大问题,可是遇上我玉柱子,你们的一切问题,从此一笔勾销。你尽管放心,咱们这回,大摇大摆的走进洛阳城,不要说那家饭铺,就是肃王爷的大门,咱们也走上个几来回。”

  说着,玉柱子得意地笑了。

  卓玉莲也笑了,但她却在笑的时候,伺机反而把那只被玉柱子紧握的左手,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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