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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展先生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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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庙里人不少,马京和巧文在这里相认,让展祁很是不悦。他让赵如和赵意:“送姑娘们上车,”再喊云家的人:“请三官人来。”

  随着来的三官人自愧不如展先生丰采,他在后面帮着家人收拾姑娘们出行的竹子坐垫、茶碗、手巾等物。

  他虽然不动手装,红笺装好,云三官人说是侄女儿和外甥女儿用的东西,只有自己来搬上车才放心。

  红笺正在掩口笑着:“三官人真好。”云三官人得了这样一句夸奖

  ,正在得意:“女孩子们随身用的,哪里能让别人来搬弄,只有我这至亲才搬才最合适。”他拿出来看家人们搬货入仓的架势,把东西刚扛在肩头上,见一个家人慌忙来请:“巧文姑娘和一个男人在外面说话。”

  云三官人不相信:“是哪一位,我去看看。”

  他扛着东西就走,红笺在后面有些急:“您这样,能和人说话吗?”就是打个拱,也抽不出来双手。见三官人去得飞快,红笺只得由着他去了。

  三官人来到外面,见女儿不在,侄女儿也不在,外甥女儿么,当然早就不在。假山前的空地上,只有马京含笑候着他,见他过来施礼道:“云三叔。”

  云三官人手扶着肩膀上东西,这就恍然大悟:“原来是小马先生,哈哈,你还没有成亲,就来娘娘庙,真是想得久远呐。”

  后面的三个书生一起笑,这话是刚才他们说别的姑娘:“没有成亲就来娘娘庙,想得久远。”风水轮流转着没一会儿,这话就还了回来。

  马京满面通红,对着云三官人再拱拱手,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见云三官人负重,忙撸起长衫要来帮忙:“我来帮一把手。”云三官人立即举起手:“且住!”马京的手停下来,愣着对着云三官人。

  云三官人这才嘻笑起来,另一只手指着肩头上东西道:“这个,只能我自己来。”

  马京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此时要献殷勤,见庙里人多,再撸撸袖子,自告奋勇地道:“我来开道。”把自己饶上去不算,再对同来的三个书生郁新,陈寿,吕升道:“来帮忙开道。”

  书生们嘻嘻着在前面走着,云三官人在后面跟着。赵如又进来护着红笺出来,见云三官人和书生们还在攀谈,是对马京多说了几句:“哪一家找了你倒是不错,这还没有成亲,先到娘娘庙里来拜,要是成了亲,你要怎么拜才叫好。”

  姑娘们在轿子里听到也是笑。好不容易云三官人说完,见小轿一排已经去了,三官人拍拍马京的肩膀:“小子,下次再和你说话。”也随在后面追去了。

  熙熙人流中,马京面上带了一丝怅然,对着云三官人远去的身影只是看。身边三个书生努力不笑,直到马京回过神来,对着他察觉的羞赧,书生们才一起笑话他。

  “你相中了刚才的姑娘?”

  “是你邻居,这也难怪,东邻有好女,理当窥视之。”

  “你约我来看女人,原来是为自己打算。”

  三个人一通嘲笑,马京招架不住,不无恼羞成怒。手指着郁新道:“你难道不是相中了,不然怎么肯随我来?”

  郁新眨眨眼睛,对着鼻子前面的这根手指道:“我?连个正脸儿都没有看到。”

  陈寿拍一拍胸脯:“我相中那上次穿白,今天穿红的姑娘,不过她是哪一位,还要有劳马兄帮忙牵线才成。”

  马京笑骂:“呸!我也不认识。”陈寿摸摸脑袋:“这就难了。”再问马京:“你真的不能去有帮问问,我虽然没有,打根银簪子,换盒香粉儿,这个我出得起。”

  说得马京一笑放过他,再来骂吕升:“你这杀才!你不知道看过多少女人。以后少看云家的姑娘,是我邻居。”

  吕升故作为难,手抚着下巴道:“哎呀,你不让看?你不让看算什么!”他嘿嘿着:“这里看过了,走,我带你们陈家巷子里面去,陈官人做寿,那里搭戏台,戏台底下呀,也有女人看。”

  四个书生并肩挽手,一起摇头晃脑吟道:“窈窕淑女兮,唯君子可看。”说过大家嘻嘻哈哈,手摇折扇一起走开。

  戏台底下又钻了一身汗,到底功名不能全抛。四个人挤出人堆里来,要各自回家看书。

  郁新别了他们,走在街上晃晃悠悠。王妃?当然从身份上来说,相对于布衣书生是天上人。可是王妃又如何?刚才戏台下看了几个人,有一个也是弱柳身段儿,足矣足矣。王妃不是布衣人可看,一看二看三看,看出事情来,可就不大对得住自己。

  往家里走的郁新有了新的好身段儿可想,而且这身段儿上还有一张面庞可看。他心思里重新打算,把王妃抛到一旁去吧。

  有一年庙里见王妃,不过是一张大饼子脸,只胜在头上首饰多。

  郁新这样想,马京和他想的不一样。马京回到家后,手捧着腮斜对着窗外碧空发呆。巧文?生得多圆润,有珠光之色又堪比白玉。还有云三官人信口说的话:“哪一家找了你,倒是不错。”

  这是调侃,马京也明白。不过……会不会下一次不是调侃?马京对着窗外傻乎乎的笑,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圣贤书。

  马京是发现是自己旧邻居不能亵玩呢,还是他本身就对巧文一下子看对了眼,这个问题,只有问他自己了,或许问他自己,他也不知道。

  只是有这么一个下午,巧过云家铺子,发现里面热闹,伸长头颈一看,第一眼看到的,恰好是巧文姑娘。好似女人逛街买衣服,第一眼相中的那件,会长久在脑海中。

  日子过得不慢,象是眨眼之间,已经过去半个月。赵赦不在,幕僚们还是按时到书房里。文震进来,看一看没有展祁,对先来的人问道:“展先生今天不在?”

  “他哪里会不在,自从王爷走了,他比一切人都忙。少了他,不成酒席。”回话的人玩笑过,就正色了:“来了。”

  夏日早上炽热的阳光中,展先生飘飘然而来,衣衫一角被风吹起,看上去象是仙人。

  进来大家见礼过,展祁进到里间去,别的人自在外间坐着。文震进来请教展祁:“霍山王不在,世子三天两天地请格木顿,这事情展先生怎么看?”

  “他还没有走?”展祁明知故问,文震道:“亲事没有订下来,他怎么肯走。先说订排行第六的郡主,那郡主不肯嫁,夜里要上吊,又说订排行第三的郡主,那郡主哭了三天不吃不喝。”展祁虽然知道,再听一次也笑起来:“现在如何?”文震小声神秘地道:“依不才来看,世子请格木顿,当然是想把他的眼中钉拔了去。”

  格木顿虽然此时是霍山王府的上宾,说不准哪一天动大军,就要同他打上一仗。哪一位郡主嫁过去,在众人眼睛里,没有离京已经算是死人一个。而且这死人是煎熬的那种,还不知道这仗几时打,她几时见阎王。

  再说王府里再不好,也是养尊处优的郡主,跑到草原上冰冷潮湿之地,住帐篷,吃生肉(在大家眼里看来是如此),光是想一想,提前上吊、不吃不喝等死的人也可以体谅。

  想到这里,展祁和文震交换一个眼色,世子请格木顿,当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趁着自己父亲不在,想法子让伍侧妃的女儿长平嫁过去。

  文震就为这个来问展先生,展祁思忖过,轻轻摇一摇头:“不可能。霍山王虽然不在京里,伍侧妃却有大权,世子要翻身,只怕是早得很呐。”

  这里正说着话,跟展祁的小小子进来,对着展祁附耳说了两句。展祁听过连连微笑,让他出去,再对文震道:“伍侧妃的儿子林小王爷,去拜格木顿了。”

  文震素然起敬,他原以为展祁事情多,主要就是姑娘的事情太多。不想展祁虽然忙,京里的一切也还是放在心上。

  既然想到真姐儿,不由得文震不问一声:“这时辰也有了,先生今天放假?”展祁这才告诉他:“昨儿晚上回来的,要住上两天才回去。今天是姬大人府上三姑娘生辰,一会儿和老夫人要去听戏,所以不上课。”

  “那先生今天可以清闲半日,”文震说过,展祁带着诉苦的意思道:“清闲不了,一会儿出门,我得送去。”

  文震出来,细思自己刚才的话,全是出自于幕僚该当的;细思展先生刚才的话,不无得意之辞。这个人是忙得很,让他忙去吧。

  没有多久,果然展祁起来出去,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幕僚们对张士祯、俞先生、展祁都有好奇心,王爷不在,当然是和他多多亲近。隔了一天月光明,是士人仕女们夜游的好天气。文震等人约了展祁,往酒楼上去吃酒。

  酒楼高处临风舒畅,又见下面灯火通明养眼繁华,大家酒过三杯,对展祁说话也随意些。

  “啊,先生,王爷不在,你真是辛苦。”这话不是调侃,却是真心。

  展祁也好笑:“可不是,你们为我想想,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也有打听真姐儿品性的,是斟酌再斟酌才说出来:“这位姑娘,倒也没有听说太多的淘气事情?”王爷是独挡一面的人,姑娘还是个孩子,不能不让大家背地里有所议论。

  身为真姐儿的先生,展祁中肯地说了一句:“不是难侍候的人。”难侍候的人是什么样子?就是那种你让她向东,她告诉你自己要向西,到最后发现向东好,也许摸摸头毫不内疚地回头指责:“都是先生的错的。”

  直到今天,展先生答应真姐儿若干提议,也在一定的方面起到阻挡的作用。师徒之间,算是相得。

  说曹操,曹操到。赵如踩着楼板急步上来,幕僚们见到他来,都不肯放,纷纷让他:“平常见不到你,既然来了,坐下来吃三杯再走。”

  赵如满面笑谢过,对展祁道:“先生快来,姑娘们要游河。”说着话的功夫,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杯酒,赵如对着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同着展祁同去。

  楼外月上中天,光洁可喜,正是游船的好天气。

  清清河水上,银白色的月光披洒而下。姑娘们已经到了河边,正在笑语不断:“哪一条船是我们的?”

  今天晚上陪着出来的是云二官人,他第一次当此“重任”,从家里到河边这一段路上,已经弄出一身汗来。

  河水中荡出一条乌篷船来,锦芳有些失望:“咦,是这小船。”沉芳道:“也不小了,足以坐得下我们。”张姑娘和陆姑娘一起看着抿着嘴儿笑的真姐儿。这船是她要的,真姐儿说喜欢小些的、普通些的船只。

  大家上了船,对着清亮亮的河水,锦芳重新高兴起来,又见到船尾上放着的铁锚,惊奇道:“这小船倒有锚,这锚多重,要几个人能拎起来。”云二官人随着船头坐,赶到的展祁站在船尾。赵如和赵意把舵,见姑娘们憨态,云二官人道:“我一个人可拿不起来,你们别指着我动它就行了。”

  淑媛和淑真一起对父亲道:“我们帮你。”云二官人做一个“害怕”地表情:“你们帮我?那也不成。”

  长篙一点之下,小船荡开来。行到河中,又听到鼓乐声。不用带乐师,也可以听到悠扬曲子,大家在清风徐徐之下,细细地聆听着。

  她们凑着别人的船听曲子,后面有船在看她们。这一个船上姑娘多,风吹起的时候,带来不知道的香气,丝丝缕缕只透着好闻。

  夜游的人中,当然不泛有登徒子。对着看不出来哪一家的普通乌篷船,当然不会客气到不追不看。

  “看那小娘子,可惜太远了,划近些划近些。”一个人指手划脚催着船夫。

  船夫回答他:“船上有男人们,离近了不好。”

  “没事没事,我们是行船,船擦一个边能看到就看,看不到就算,快划近些,权当乱撞一下的好。”

  船夫这就无话可说,对于自己主人的心性是十分的了解。他虽然不敢就此撞上去装无意,也把船划得飞快,往乌篷船上靠过去。

  云二官人站在船头上是没有注意,展祁在船尾早就看得清楚。前后跟着哪几只船,哪些船是什么人家,哪些船又是左右乱靠透着不稳重,都在展祁眼里。

  见突兀地一只船过来,虽然不撞,也要并排而行。和他同在船尾的赵如对他笑:“先生,看你的了。”

  “这有何难,你看着。”展祁就站在铁锚旁,抚下身子双手一用力,把足下铁锚举了起来。巧文在船舱里看到,拍手笑道:“姐姐们快看,表姐的先生,耍铁锚哩。”

  眼珠子齐唰唰地看过来,月光下展先生白衣如雪,儒雅的立在船头上的他,双手高举着一个,大大的不太好看的,有些生锈的铁锚。

  后面人也没有弄明白他是怎么回事,还在指着他取乐:“看那个疯子,这里是河中心,难道他要下锚在这里过夜不成?”

  正在笑,耳边听到一声清喝“呔!”,见铁锚势如流星一般,对着自己船头就砸了过来。

  “啊呀!快退,快避开!住篙,不要再划了。”再跺脚呼喝也无用,只听“噼哩啪啦”一通乱响,船头上船夫见势不对,一把抱住主人“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到露出水面时,见自己家的船在原地里打着转儿,船头上破损了一个大洞。

  好在人人会水,露出水面来后,大家一起破口大骂:“你妈……”刚骂了两句,见扔铁锚的那个人轻轻松松收回铁锚放于足下,再朗声道:“江上行船,各自有道,男女有别,岂容窥视。再敢追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水里的人和船上的人都支着耳朵听时,见那白衣俊秀的人一句一声地道:“我们就报官了。”这位功夫超群,居然说出来这样一句。

  到这乌篷船去了,水里的人才气了个半死:“报官,他还敢说报官?砸坏了我们的船,走,咱们报官去。”

  这几个不是地痞就是无赖,嘴里叫嚣着,一个一个爬上船去,坐在破船上拧衣服。拧得差不多时,再哭笑不得:“我们往船上来干什么,一会儿还要再下水才能到岸上。”

  眼看着乌篷船越去越远,是追之不急。

  展先生露了这一手,赵如和赵意是见过的,只是微笑继续划船。云二官人张大嘴:“啊,这个,看不出来他这秀气的人,有这样大的力气。”

  姑娘们在船舱里互相偷着笑,觉得带着展先生出来,到哪里像是都不用害怕。真姐儿手持着团扇,对着俊美如女子的展先生看过,再看看姐妹们,哪一个没有许亲事,这现成的一个好人。就是成亲以后不要动手,动起手来不是对手。

  刚想到这里,巧文低声恰好道:“他有妻子吗?依我看,是不敢和他吵架也不敢和他厮打的。”大家轻轻起了一片笑声,都点头称是:“应该是这样。”

  闺中女儿轻愁多,张姑娘微微叹息:“象他这样生得好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大家一起看真姐儿,真姐儿小声道:“先生并没有亲事。”陆姑娘也对着展祁看,又垂下头来微红着脸,自己许的那个丈夫,有这样功夫?有这样的人品?爹娘都说他生得不错,其实也是听媒婆说的。

  媒婆的嘴,原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事情。

  身边坐着真姐儿,她许亲给安平王,也是一个极英俊的人。陆姑娘心里又难过上来,真姐儿就嫁好的,我们就嫁不好的不成?又一想王爷英俊,展先生也英俊,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是谁更好,下一回王爷再来,有机会看他时,可以好好比较比较了。

  小船悠悠顺水而去,展先生依就立于船尾,似一尊保护神。他这样一个举动在河中施行,当然会惊动别人。

  有人不服气:“这人显摆,这是哪一家?”这些声音传过几条船,马京举目来看,这一看面上有了喜色,原来又是巧文来游河。

  郁新好笑,真是巧,才要把王妃忘到脑后,不想又撞上了她。见月光如水,难道是缘分?伸头看时,这一次没有带面纱,只是大家都坐在船舱中,只隐约见到黑暗中有晶莹的面容,似乎有神的眼睛。这朦胧面容,更让郁新伸头了,直到明白自己欲罢不能收回头时,见身边三个人,都还在伸长头颈在看。

  “呆子,大呆,”郁新给马京一巴掌,再笑骂:“二呆,”给陈寿头上一巴掌,最后“三呆”,是吕升挨了一巴掌。

  三个呆子一起回头,各人面上神思不一。马京是若有所思,陈寿是忿忿不平:“江上行船,难免撞到,既然有这样的功夫,为什么不把来船撑开,反而把船头砸坏!”说着撸袖子:“走,他也读书人,我也读书人,上去和他理论一番,也让他下回不敢如此!”吕升起哄,命船夫:“划上去,让我们看看陈先生,是如何的理论的。”

  陈寿放下袖子来,也来敲吕升骂道:“狗头,你不拦着我,反而让我去。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你不知道?”

  吕升咧嘴笑:“你手无缚鸡之力,我是牢记在心。看到你这样义愤,还以为你忘了呢。”陈寿到底喃喃道:“虽然我没力气,可还是心里不忿他。也罢,让我多呸他几下,替别人出一出气。”

  月光照不到的河面上,响起来几声“呸”声。呸过以后,陈寿再道:“划船上去,他不让别人看,就不要出来,我今天一定要看,给天底下同道者出一出气,走,划上去。”书生们哈哈笑起来:“划上去,咱们不近,只远远的跟着,在他铁锚砸不到的地方。”

  陈寿得意地道:“他有能耐把锚链断了扔过来,我们避开,再捡起那锚,拿到铁匠铺子去倒是一笔进项。”

  这里笑谑着要追,再看前面那船,已经去远了。

  玩不过一个时辰,展祁让靠岸回去。姑娘们坐上车,还在嘀咕他。展先生今晚大展风采,就是催人回去,又把姑娘们的旧恨都惹出来。

  进了家门,除了真姐儿和年纪最大的沉芳以外,没有一个人不说展先生不好。见过祖母后,真姐儿笑嘻嘻别了姐妹们,回到自己房中。

  沐浴换过一件纱地衣服,真姐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红笺把帐子放下,过来挑亮烛火,对真姐儿道:“姑娘明天再看不迟,先生催功课了?”真姐儿对她一笑:“玩得不想睡,我看一会儿就去睡了,姐姐先睡,不必等我。”

  因房子不大,摆不下红笺上夜的地方,红笺就往外面去睡,再就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真姐儿在烛光下,津津有味地看得这本书,封面是左传。如果把这左传的封面去掉,会发现又多了一封面。

  这本书是街头上的话本儿小说。

  古代的话本儿小说,里面多有一些三级描写。只看三言二拍,就是一个例子。红笺和绿管固然不认字,赵如和赵意认得清。来到古代一趟,不看看流行的言情小说可怎么行。这书多糊了一个封面,还是拜托不认字的姐妹们所为。

  看了一会儿,真姐儿困意上来,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上去睡,脑子里还在为古人担忧,那书中私奔的女子,最后可有正果?

  窗台上,响着金铃子的声音,这是养着五、六个草虫;青玉水盂里,养着几枝子野花,全是出去玩时外面地上摘的;再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外面的梨膏糖。别的杂乱小玩意儿,也有不少。

  红笺每天早上起来,对着这东西就要忧愁一回,再去回真姐儿:“王爷说不定哪天回来,要是来见到这些,会怎么说?”

  “表哥昨儿有信,说要推迟半个月回来呢。”真姐儿在吃饭,对着红笺不无讨好地笑:“我回家去,摆设样样是表哥点过头的才摆。在这里,就由着我一回吧。”

  红笺没有办法,又和以前的数次忧愁一样,最后无疾而终。

  真姐儿悠游地生活在外祖母家里,中间进了两次宫,与长平郡主遇到两次,又不时回王府去,再会一会赵赦的表姐妹们,日子可谓是悠闲。

  天气渐转凉,白天还热,早晚要穿夹衣服。夏天过去,白猫们不再掉毛,让收拾的人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真姐儿正抚着肥猫在玩,淑媛进来,忍着笑,拉起真姐儿就走。

  红笺在后面追,因离云老夫人的房子近,只能小声喊:“慢些,别跑。”淑媛回头对红笺笑:“一会儿送回来。”

  赵如在后面跟着,见她们转到云老夫人窗下,这里,还有另外的姑娘们也在。陆姑娘要帮忙婆家看房子收拾,今天回家去不在;张姑娘今天去交绣活,也不在。这里只有近亲的姐妹们在,大家都缩在窗下,听着里面在说话。

  巧文格外的脸红,对着真姐儿羞赧的一笑。真姐儿听了几句,就明白过来,也对着巧文一笑。

  里面在谈论的,是巧文的亲事。

  “隔壁的马家来提亲,老三呐,你看怎么样?”云老夫人是和气的,象是对马家来提亲,并不觉得意外。

  房中不仅有三官人在,还有大官人和二官人都在。给一个人议亲事,在三房都在,这也是云老夫人爱看兄弟在一起的时候。

  三官人还没有说话,大官人先摇头:“不好。”二官人也立即道:“不好。”两个哥哥都这样说,三官人当然也道:“不好。”

  “怎么个不好呢?”云老夫人缓缓问出来,窗外偷听的姐妹们更是屏气凝神。大官人和二官人一起都看三官人,这是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说吧。

  三官人笑容满面:“这不是外甥女儿归家,依我想,人往高处走,巧文的亲事,要选一个好的,以后能和真姐儿走动的亲事才是。”

  “那你们看呢?”云老夫人再问另外两个儿子,大官人也道:“昨天街上走,见到前门的钱家,他爷爷那一辈,还与祖父一起做生意,到孙子这一辈上,就穿上官靴了。不是见到真姐儿以后,我才有的想法,咱们亲戚多,子弟里有念书的,就给他几个念书钱,三个人以内的钱,从我息里扣……”

  只说到这里,云老夫人就欢天喜地的一合双手:“我也是这样意思,就是怕你们见不到,既然你能想到,老二,你是什么意思?”

  二官人笑逐颜开:“大家都答应,我也答应。虽然他们笨一点儿,能有一个中的,以后我到他衙门里做客,也可以多得人尊敬。外甥女儿有福气,她要嫁王爷。可是我对着王爷时,总觉得我是奴才,不是舅老太爷。”

  房外姑娘们一起窃笑,离得远远看着的赵如也陪着一笑,其实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房中继续在道:“倒是衙门里那些书办什么的,对我客气些,我觉得不折福。”云二官人也答应下来,云三官人问母亲:“这和巧文亲事有什么关系?”二官人注目于他:“三弟你真笨,咱们家要当官宦人家,女儿哪能嫁布衣。”

  “二哥说得是,我不答应,是因为相中了一个人。要说布衣,隔壁小子中了,也就不是布衣了。”三官人说过,大家一起问他:“你相中的谁?”

  窗下巧文红透了面庞,不知道是要听下去,还是跑开。大家怕她惊忧到里面,一起示意她不要动,再就继续支着耳朵听。

  云三官人踌躇过才道:“我相中了他,他未必相中我们家。家里最近,只多那一个人,我眼睛里只有他,所以就相中了。”

  大家都知道是谁了,一起意味深长地对着巧文看着。巧文被看得不好意思,拉着姐妹们悄悄走开来。

  到沉芳的房中去说话,向来话多的巧文低头不语,锦芳想想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喜欢他吗?生得好,也有家底,就是你喜欢吗?”淑媛迟疑地道:“还会凶人,有力气。真姐儿都被他管着不敢说什么,妹妹寻下他,以后只怕像二表姑太太的媳妇,天天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真姐儿啼笑皆非,只能含糊帮着辩解一句:“未必这样。”

  “刚才来提亲的是马家?”淑真问巧文:“你在庙里和他说话,就是相中了他吗?”巧文怒目:“才没有。”

  七嘴八舌乱出主意,真姐儿还帮着望风,让她们好好讨论。要知道在王府里,可不能这样说话。

  闷闷一时没有好主意,沉芳道:“街上还有集市,王爷虽然说晚回来,真姐儿九月里就要回去,咱们还是多陪她玩的好。”巧文又怒目:“不要再看到那先生,不然我就不去。”

  真姐儿一笑道:“这简单。”出去廊下团扇倚在胸前,另一只手招赵意过来,对他道:“我们要出去玩,就在离这里二条街外,你也知道的不远。先生不在,你单独能办下来这事吗?”这话虽然激将,赵意也犹豫着,再看看天色是午后,对真姐儿先回道:“不超过一个时辰回来。”真姐儿笑盈盈:“行,就依你。”

  房中姐妹们一起惊奇,等赵意去后,围着真姐儿问她:“怎么你,也有这样能指使奴才的时候?”不再是起来坐下,全被奴才指使。真姐儿笑得谦虚无比:“不是表妹说不喜欢先生跟着。”其实心中做一个大鬼脸儿,还不是表哥就要回来,在他回来以前,要玩什么的,赶快玩个遍。

  这就备轿出门去,轿子从马家门口过时,里面走出马京和郁新。郁新道:“闷闷,不如街上走走。”他是话中闷闷,马京是心中闷闷,不知道云家如何回话,强着取笑道:“只怕遇上熟人。”刚说过,郁新手往前一指,眼睛放出来光:“快看,果然是熟人。”

  抬轿的一个轿夫,郁新已经记住他的面孔。小姐看不到,记住轿夫的面孔,这种可笑事情,郁新自己还没有发觉可笑。

  马京精神大振:“走,咱们跟上去。”跟上去的路上,马京心中思忖,等定了亲,一定要对云家好好说说,不能让巧文这么贪玩,总是往街上去。

  要知道街上,不仅拐子多,浪荡人也多。

  马京跟在后面,是对巧文的依恋;郁新跟在后面,是自己在家里冥思苦想过,什么时候来阵大风,把那王妃的面纱吹开,让我好好看上一看。闺中女儿,当然比妇人要好看,所以要抓紧看,赶快看。方便又方便在,马家就在云家隔壁,真姐儿出行,郁新还是能把握住几分。

  集市未散人流正多,姑娘们下了轿,有从人护着,慢慢进入人流中。郁新看得分明,四个家人和丫头护着的,应该就是那个王妃了。

  前面是玩乐的,后面是跟得紧。正跟得好,见人流中一阵哄动,有静街声传来。马京说一声:“不好,”扯着嗓子喊一声:“避到墙角上去,小心被撞到。”他这一嗓子对着前面的巧文所喊。

  街上人多,巧文没有听到,别人听到了,人流“哗啦”一声分开,在后面的人是被强挤着到贴墙而立。

  赵如和赵意骂着推着,也挡不住强分开的人流。勉强护着真姐儿到墙边,不防淑真踩了真姐儿裙子。真姐儿一个踉跄欠身子走了一步,被红笺扶起时。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天的郁新如愿以偿。

  半边面纱斜斜脱下,露出里面光洁如玉,大白天里也似在发光的额头;葱翠的眉毛似远山苍翠,又似柳上眉头,最后看到的,是那双眼睛。古人用秋水来形容美人眼眸,在郁新此时看来,秋水之魂,皆在其中。

  这拥挤人流中,郁新就此神魂颠倒,把这如玉的面容,春山一样的眉头,还有晶莹的眼睛印在心中。

  唯其天天想,夜夜想,才会一见如此颠倒。这情根是他自己深种。

  行人已分开,真姐儿也带好面纱,见前面两排护卫纵马而来。赵如赵意红笺绿管和真姐儿,一起白了脸。

  这是赵赦的护卫。护卫在此,后面的不用说,应该是赵赦才对。

  此时要走,人堆着走不动。真姐儿只能轻声道:“有我呢。”其实心里也很虚。

  鸣锣开道声渐近,一顶大轿行来,轿子上的装饰越来越近。安平王赵赦,今天回京了。

  赵赦在轿中并没有往外面看,行在轿旁的赵吉和赵祥一起看到真姐儿一行。他们犹豫一下,还是禀报了:“王爷,姑娘在街上呢。”

  “落轿,”轿中吩咐过,大轿当街落了下来。行人纷纷下跪:“参见王爷。”其实并不明白安平王为什么在这里落轿。

  轿帘打开,赵赦往外面来看,见只有贴着墙有一个人没有下跪。真姐儿着一袭粉色衣衫,着面纱,隐约可见面纱内有笑容,真姐儿打起笑容,欠欠身子施礼:“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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