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还星光满天,半夜里真姐儿醒来,听着窗外雨声滴哒似中雨。心里想起回来时跪在大门的吕湘波,就往锦帐外探头看。见盖着绿绫被的红笺闭目睡得正香,真姐儿在绣五福同春的枕上伏下身子,一声一声的数着雨声。
红笺不愧是红笺,真姐儿只这么动一动,她就惊醒睁开眼。起来披着小衣走到床前,柔声道:“姑娘要用茶?”
“不用,我在听雨声。”真姐儿恬然笑语:“红笺姐姐,你喜欢雨声吗?”红笺微笑道:“姑娘是想吕姑娘吧?”
真姐儿在枕上点一点头,对红笺直言不讳地道:“从净慈寺回来那天,我很是不喜欢她。可听到她长跪为吕大人乞命,我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又同情起她来。真不知道表哥杀不杀吕大人,要是表哥并不想杀,我为吕姑娘说句话是不是她会当我不聪明。”
“她再不是从前的她了,”红笺不屑:“经过这样事儿,她还敢象以前那样。”真姐儿嘻嘻一笑侧身支起手肘:“姐姐也看出来了?”
红笺给真姐儿掖好被角,坐在床前继续不屑吕湘波:“她以为她们家在这里人情儿厚,她也不想想,姑娘是谁,她又是谁!她不看重姑娘不是要造反。”
真姐儿轻叹一口气:“在书房里我问赵如,说表哥杀了好些人。我不敢去说什么,只是想着表哥杀人,还是慎重的好。”说过伸伸舌头笑:“表哥向来英明,我知道他会慎重的。”
窗棂“格格”响了几声,风声雨声听起来大作。红笺把灯罩子里烛花儿剪过,回身来对真姐儿道:“姑娘睡吧,”
这话刚说过,外面也传来值夜妈妈们的和蔼嗓音:“红笺姑娘该劝着些儿,这才过子时,姑娘明儿要早起呢。”
真姐儿眨一眨眼睛,红笺伸伸舌头。轻手轻脚过来把锦帐拉好,红笺回到自己铺盖上去。
秋风伴秋雨,半夜里愁煞有事人,王府大门的大门上,四个大红灯笼虽然固定的好,随着这风也有摇晃。灯笼下跪着的吕湘波原来是淋不到雨,但风大吹来雨滴,尽数打在她身上。
跪了一整天水米未沾牙的吕湘波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门房里当值的家人是四个,看到吕湘波晕倒后,停上一时见她不动才出来。
伸手在面色苍白的吕湘波鼻端探过,家人们才开始动手:“把她抬到房里去。”一个家人一伸手就拎起上身衣襟,另一个家人把吕姑娘裙边握在手上。两个人轻轻松松地就把吕姑娘送到离门房不远的一间房内。
房中有桌有床有青纱帐,两个妈妈听到敲门声,系好裙儿打开门毫不惊讶:“晕过去了。”那声调儿,十足地是在等着。
“交给你们先看着,大厨房上姜汤是备好的,我去拿姜汤,刘运去喊医生。王爷临睡前还吩咐过,指了一个医生在这里候着呢。”
家人们说过各自行事,妈妈们把吕湘波送到床上。不慌不忙地暖捂子里倒出热水,拧出热手巾来给她擦拭过,又取出一套青色干净衣衫换上,这才坐下来床前陪着等医生来。
悠悠醒转的吕湘波一睁眼,看到的是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床前交待人:“这药用黄酒研开喂下,三个时辰后再喂一剂。王爷素来宽厚的人,等天明了一定让人送她回家。哪位妈妈或是小哥儿跟去,把这余下的三天药交给她家里人。”
医生刚说过,身后嘶声响起:“不,别送我回家去,我要跪求王爷,求他饶了我父亲,我愿一死,只求父亲能平安还家。”
随着说话声之后的,是“扑通”一声骨头碰地的声响。久跪腿已无知觉的吕湘波揭被下地,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这一摔,痛彻心肺。吕湘波沙哑着嗓子大哭大呼:“我要跪求王爷,直到他放出父亲来。”
两个妈妈是不冷不热的脸儿过来,一左一右扶起吕湘波到床上。再一左一右地教训她:“吕姑娘,不是我们当奴才的说你,你也太不识好歹!这是王爷冲着吕大人虽然糊涂也算有些许苦劳,不然的话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跪在王府门前一跪一天吗?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随便来两个兵,就把你扔到乱坟岗子上去了。”
吕湘波捂脸“呜呜”痛哭,妈妈们再道:“为着王爷是宽厚怜下的人,再者我们姑娘病刚好,王爷说要为姑娘惜福。不然的话你自己想着,就冲着你这一个罪官家的小姐,我们还敢为你请医生!张开嘴,把这药喝了吧。”
一碗洒上药的黄酒送到吕湘波唇边,不容她说不喝。一个妈妈捏住她下颔,一个妈妈把酒灌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两位照管的妈妈都是熟练人。
房中哭声不敢放声只是呜咽,中间还夹着妈妈们的训斥声:“不许哭,小声些!我们姑娘才好没几天,人人都喜欢,你少嚎丧!”
立于房门外的赵如听了一时,回身往书房里来去睡觉。这位吕姑娘口口声声还要见王爷,也不想想你是谁?王爷睡下了,谁会为你去喊他!身为小厮的赵如是明白,吕家两位老爷丧命,吕家的一些依附人等闹事的闹事,吵闹的吵闹。王爷杀这些人,是狠狠的杀了一批才压下去。
为什么不杀吕大人,为什么不杀吕小才女。赵如打一个哈欠闭上眼,这事儿呀,王爷自己心里清楚。
一觉睡到天明前起身,书房里掌上灯,把夜里到的公文一一理好安放。里面赵赦有了动静:“人来。”赵如赶快进去,见赵赦已经在穿衣。自己穿衣的习惯是赵赦在军中养成,他夜里也听到雨声,早上醒来见不再有,喊赵如进来问的也是吕湘波。
“她还跪着呢?”赵赦漫不经心,真姐儿昨天回来对着表哥看来看去,这孩子自病好格外乖巧,要是以前,肯定会问。昨天没有问,赵赦觉得欣慰。表哥并不糊涂,做什么事情心中有数。真姐儿小小年纪,还是念书玩耍的最好。
赵如笑嘻嘻回话:“过了子时三刻晕倒的,按王爷的话,医生也看过,尤方两位妈妈给她换的干净衣服。王爷您看,她口口声声要见您,又还要去大门上跪到王爷不生气,这事儿……”
见赵赦衣着整好,赵如把一旁的碧玉云纹织金腰带送上。
“喊赵吉去狱中告诉吕大人,他的娇娇女儿为他跪晕了,看他怎么说。”赵赦漫不经心地系好腰带,在赵如高打的门帘下走出来。
廊下立着看天光微亮的院中,落叶落红片片又阵阵。小厮们在扫落叶,又去扶整真姐儿手植的几株小红叶树。赵赦点一点头,这红叶种下没有多久根基浅。真姐儿要是看到歪了,她才不会管根基浅不浅,一定又要小嘴儿噘多高才行。
“赵意,军中新送来的防雨水斗篷,取两件给康大人送去,再给史大人一件。”赵赦说过,赵意答应着要走。赵赦又喊住他:“也给韦大人送一件去,告诉他,本王知道他辛苦,等吕大人洗手革面,让吕大人去帮他。”
指给韦大人的康大人和史大人,赵赦想想也是根基浅,也需要我扶一把才行。
用过早饭真姐儿进来,果然进来请安过就告状:“这雨不好,把我的红叶都淋歪了。”赵赦放下笔微笑:“就这还是一早扶起来的,要是你早看到,更是不乐意呢。”说得真姐儿不好意思,行过礼丫头们围随着去上课了。
赵吉奉命往狱中来,狱卒们看到一个一个点头哈腰:“小爷又来传王爷的话。”一个狱卒拿钥匙领路往吕大人牢房来,路上巴结赵吉:“这个吕大人呀,是死不开口,您说说他这官场上多少年官白当了不是……”
吕大人早早听到说话声,冷哼一声握紧拳头。赵赦小儿,敢当这样对我!杀了三弟,又杀了二弟,还想着我能好好侍奉与他!
牢房门叮当响,门“哗啦”一下拉开,吕大人圆瞪双眼看着进来的人,是赵赦的小厮赵吉。吕大人先怒声发问:“你来此作什么!”狱卒阴阳怪气地道:“吕大人这话说的,”刚说到这里,赵吉对他摆手:“你外面候着我。”狱卒立即哈哈腰闭嘴出去。
房中只剩下吕大人与赵吉互相看着。吕大人手握得都有些颤抖,他从来是强硬的人,最近逆境重重全托王爷所赐。乍见到赵赦的贴身小厮,吕大人行礼也忘了,问王爷安也忘了,只是仰着脸站着。
心平气和而来的赵吉没有心思同他斗气,身子笔直站着开始传话:“王爷让我来告诉大人,您的娇娇爱女为您乞命,在王府大门前一天一夜跪晕过去。王爷问大人,您是愿意看着吕姑娘再跪晕过去呢?还是认罪伏法?”
这单身牢房为防劫狱传消息,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因要吕大人写认罪书,房中有桌子一张,上面日夜不息地点着小油灯。油灯昏黄的灯晕照在吕大人圆瞪眼睛的面上,他哆嗦着嘴唇颤抖着,耳朵里是嗡嗡作响。
三弟死了,二弟也死了,三弟妹全家被推到菜市口斩首,只是因为三弟妹的父亲兄长都要挂冠而去以示抗议!现在往王爷刀口上冲的,是自己唯一的爱女湘波。吕大人心里的坚持轰然一下崩塌了。
说来说去为的是一口气!是吕大人这地头蛇硬要强压赵赦这强龙。还要死几个人才罢休?吕大人哆嗦过嘴唇,开始反问自己。吕家成年男丁余下的只有自己,还有爱女一向引以为傲,平时娇滴滴养于膝下,跪上一天一夜跪到晕厥,又吃的是什么样的苦头?
传过话后站着观察吕大人表情的赵吉,看着吕大人面上变化过,发出一声凄然长叹:“罢了罢了,老夫我,认栽了!”赵吉微微一笑,你个老匹夫,还以为你会眼睁睁看着家里门生故旧死到血流成河才会认输呢。
“研墨!”心里长城倒塌的吕大人怒喝一声,赵吉笑一笑不与计较,过来给他研墨。吕大人灯下疾书,半个时辰后一气写了十几张纸停下来:“这些你拿去给王爷,容老夫歇一歇再写不迟。”
纸上铁划银钩一笔好字,赵吉握在手中把最上面一张扫过,见是各样水田肥田各在何处。心喜的赵吉压抑着面上不露出喜色,这正是王爷要的东西。这个老匹夫,他果然是认输了!
快手快脚把纸笺拿好的赵吉,不动声色提醒吕大人:“大人既然认罪,这称呼上,应该改一改的好。”
吕大人尴尬的怒视赵吉片刻,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好!好!不想王爷一个小厮,也敢来喝问老夫!”
赵吉不无讽刺:“请老大人多多担待!”吕大人笑得面上泪水扑簌簌落下来,才收住笑整一整身上凌乱脏乱衣衫,朝南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罪官吕长青,叩请王爷金安,并谢王爷不杀之恩!”
“你晓事!大家都好做人!”赵吉知道自己还能喝问吕大人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今天了。他借机就是一句,再压一压吕大人的威风。说过一手托着纸笺,对着吕大人彬彬有礼欠欠身子:“小的告退。”
冷笑的吕大人看着赵吉极是有礼的面对着自己退出去,牢房门叮当一声响过,吕大人重又泪流满面。为了什么?细想想为了什么闹到如此地步?死了这么多人,他要的东西我一点儿不少还是要给他!
外面的说话声打断吕大人悲思,是赵吉略提高声音交待狱卒:“给吕大人换牢房,换个明亮些儿的油灯,蜡烛签儿就不必了,油灯里多加几根灯芯就成。给吕大人沐浴更衣,请个剃头匠来为大人修修面蓖蓖头发。大人剃头的时候派上十几二十个人看着,有什么不对,把大人捆着修面也行。”
悲切的吕大人气得跳起来!这个黄口小儿敢这样欺我?蜡烛签儿就不必了,修面还要捆起来。老夫要是想寻死,何必对王爷低头!吕大人悲切切觉得自己低头是丢大了人的心思全没了,换成气喘吁吁在牢房里踱步。
交待过的赵吉才不管他怎么想,出来上马奔王府来交差。赵赦先看到字迹,也是赞一声:“好字!”接下来再看内容,原本面无表情的赵赦忍无可忍地多了一抹笑意。
上面写着西北这封地上的田地情况。何处是水田,何处是肥田?哪里易受灾,哪里易种菜种瓜果种粮食……上面开列的清清楚楚。
这正是赵赦一直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些,官员们再升迁罢免更换,赵赦王爷在财政进项上也不会被官员们蒙骗。
吕家的罪状件件属实,就是他们欺瞒历代治理的官员们,囊中私饱了西北不少的钱财。赵赦想想吕家搜出来的东西,哼,本王今年劳军,可以馈赏丰厚。
“赵吉,套车把吕家的姑娘送回家去,再告诉吕夫人,让她严加看管,不要再乱走动了。”赵赦神清气爽,这位吕姑娘不用再跪拜了,本王这就用不着。
等赵吉出去,赵赦难耐心里的喜欢,在房中踱步想着吕大人下午呈送上来的,应该是各处城镇商铺,哪些是老铺子,哪些是热闹门面,何处税易高,何处税要低……吕家在这里盘踞数代,对这些应该是了然于心。
眼看着要把封地上进项收归已手,赵赦觉得心头是难得轻松。这一件石头,总算可以落下了。闲闲走到隔壁来看真姐儿,听到真姐儿朗声正在念诵论语:“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念的不错,是什么意思?”施施然进来的赵赦把师徒一起惊起。展祁先起身陪笑:“这道理昨天讲过。”
赵赦冲他摆一摆手:“我随便问问,你不必担心,真姐儿功课不要拘得太紧是我说的。”再对已经起身的真姐儿微笑:“是什么意思?”
真姐儿回答过,赵赦点一点头:“说得不错,”往外面喊小厮:“中午备酒菜,我留展先生用饭,真姐儿也来敬一杯酒。”年青的展祁惶恐不安:“晚生不才,输与张先生、俞先生多矣。王爷请姑娘敬酒,晚生不敢擅专。”
赵赦随意地道:“不过是敬一杯儿酒,不是认真拜先生。”展祁这才松一口气,躬身道:“那晚生就恭领了。”
三位先生轮流来教,但在赵赦眼里,还是只算拘着真姐儿是一件事情。这真正拜先生,还从来没有过。先生们对真姐儿受过半礼,再行的是尊卑之礼。
早上说雨不好的真姐儿,其实是在担心吕湘波。对上位者不服的人不在少数,表哥难道个个都杀不成?偷瞄一眼赵赦,微微笑着透着喜色。就是展祁也看出来赵赦今天不一般,他微一思忖就躬身道:“恭喜王爷收伏叛逆之人。”
赵赦一派淡然地道:“先生们俱有功劳,待这事儿安置妥当,本王一一封赏。”听不明白的真姐儿垂首,先生们为表哥做了什么都有封赏?赵赦要的不是军中捷报就是百姓们安乐有丰厚税收。只从这两点上想,真姐儿觉得可以小松一口气,只有吕大人低头,表哥才会这么喜欢吧?
好在这疑问很快就有解答。赵赦心情不错,让真姐儿坐下背书,自己和展祁站着说话。赵吉来回话:“奴才把吕姑娘亲手交到吕夫人手上,按王爷的话告诉吕夫人,吕大人不日就将放出。吕夫人山呼千岁,自称罪官女眷不敢擅来当面感恩,命奴才转呈王爷,此后将相夫教女,愿为王爷效忠。”
背书的真姐儿,面庞一下子明亮起来。对着赵赦柔柔地瞥上一眼,笑眯眯低下头。
“这也罢了,”赵赦毫无表情,等赵吉出去,才对真姐儿用手一指:“真姐儿你这个慈善孩子,可以放心了。”
真姐儿笑靥如花起身,离席给赵赦端端正正行个礼:“表哥宽恕仁德,是百姓们之福。”
赵赦哈哈笑上两声,对一旁也在笑的展祁道:“看看,所以我要留你用饭。”展祁躬身道:“姑娘说的原没错儿,王爷文治武功赶超前人,西北百姓得遇王爷,都是幸甚。晚生代百姓们恭谢王爷千岁。”
“啊,”赵赦徐徐说上这么一声,先招手命真姐儿到身边来,抚着真姐儿肩头对展祁道:“本王身边,有这么一个阿谀奉承的人就足够了。你就不必了。”真姐儿笑嘻嘻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赵赦伏身微笑:“要对表哥说什么?”真姐儿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说,中午我也敬表哥一杯。再就是想问表哥,我的小红和小黑都养在马棚里,几时陪我去看看。”
“这才一天不见,你就离不了。”赵赦含笑责备过,命真姐儿回座去。象是这才想起来地道:“我扰了你们,我还是走的好。”展祁在身子笑着道:“王爷您总算想了起来,我正想着撵您还是不撵呢?”
赵赦又笑了两声,不回身地道:“下回你尽管撵。”
三天后,吕大人的所有供状及认罪书交上来,赵赦当即命人传他过来。书房中一位强龙,一位地头蛇会面。赵赦心情难免起伏,自来西北受了他多少窝囊气,而且受气过还要想着点子笼络他。
吕大人伏地长拜,痛哭不止。早知道必降,又何必死伤手足与若干人命。
“老大人,逝人已去,你我都往前看的好。”赵赦原本清朗的声音不无低沉,要知道杀人,他也不情愿。
“是,罪臣有罪,请王爷,请王爷……”吕大人后悔莫及的心情,是在他认罪后的第二天渐有渐多。此时听到赵赦说话,吕大人不知道是恨他的好,还是恨自己的好。唯一能做的,是长伏地上泪流不止。
赵赦看着也难过:“回家去吧,你的家我封了五分之四,以后慢慢还你吧。”吕大人一个激灵,这一位听着心情难过,其实我有这个处境,与他不无关系。他心思慢慢回神,依礼叩拜过,赵吉陪着送他回去。
从暗无天日的狱中到外面长街上,吕大人看着今天的艳阳,恍然觉得象是隔世。马车辘辘响,吕大人车中迷茫。
车在吕家昔日的一个角门停下,赵吉殷勤过来搀扶:“大人请。”见赵赦前淋浴过修过面的吕大人下车来,抖一抖身上一件黑色袍子,打起十分精神来见家人。老夫我,回来了!
角门的家人当时就傻了眼:“老……老爷,天呐,是老爷回来了。”吕大人这两天吃好睡好,中气十足地道:“吕梁,去通报夫人,老夫回来了!”
赵吉在身边暗笑,这老匹夫,你少说一个字吧。因奉命来,就陪着吕大人往里面走。此时的吕大人格外雄纠纠气昂昂,没走上十几步,看出来家人现住的宅子是以前园子的东北角儿。这里房屋全是下人房,连个象样的正房也没有。
心中有数的吕大人把雄纠纠气昂昂放下来,与王爷以后,可不是容易打的一场仗。
“老爷回来了,真的是老爷。”家人女眷们泪流满面,不顾有外人在奔过来跪在吕大人脚下。吕大人强忍着泪,看来看去没有夫人和娇娇爱女,他急忙道:“夫人呢,姑娘呢?”
目力所及之处,这才看到吕夫人面有病容,扶着一个丫头慢慢走来。在她的另一边搀扶的,是自己的宝贝才女儿。
“夫人可好?”中年夫妻经离散后相会更是真情流露,吕大人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悔恨地道:“悔当初不听夫人之言,才致有此灾祸。”
吕夫人惊用手指捂住吕大人的嘴唇:“王爷开恩放老爷回来,老爷您,要惜福才是。”身边号啕大哭声响起,吕大人和吕夫人一起去扶吕二夫人和吕三夫人。吕大人难过地道:“两位弟妹们不必伤心,二弟三弟之事全怪我执拗不肯变通。以后余生,当奉养两位弟妹,不敢有半点儿怠慢!”
赵吉带着几个人听到这里,觉得也差不多了。上前来对吕大人躬身道:“老大人回来,多多安歇的好。我这里就此别过,回去对王爷复命了。”
吕大人率先跪倒,口称:“罪臣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吕二夫人和吕三夫人是委屈愤懑溢于胸怀,见家人都随着吕大人跪倒,悲悲切切地也只能跪倒。
送走赵吉说话就可以随意。一家人坐在房中泪诉前事,吕夫人把话一一回明吕大人:“三弟妹家亲家老爷和舅老爷们,为了老爷大殿上指责怒骂王爷,被王爷杀了一个满门。”吕三夫人失声痛哭起来:“我的夫,我的父,我的兄长……。”
见眼前有人影儿晃动,一抬头是吕大人跪在面前:“弟妹以后是我亲妹,这全是为了我,”吕大人也失声起来。失声过两声,吕二夫人忍悲劝道:“大伯请回座,咱们商议以后事情要紧。”
“您的门生范大人,庞大人等纠集了一百来人要去劫狱,”吕夫人叹气含泪道:“也……”吕大人直着眼睛听过,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人生生地晕了过去。
七手八脚把吕大人救醒转后,回来时还有“老夫我回来了”的心情,此时睡在床上,眼神儿涣散看着家人,半天才虚弱地道:“这……我就弄不懂了,王爷他,为什么还不杀我?”兄弟已死,亲戚也亡,几个得力的门生也从此不见。觉得自己还有倚仗的吕大人犯起了糊涂:留我已经无用,王爷他,你留我活着日日忏悔吗?
吕夫人含泪劝道:“家里还有我们,老爷您死不得。你我膝下还有湘波这个孽障,二弟妹膝下还有两位侄女儿,三弟妹是三个月的身孕,老爷您,可不能丢下一家子人。”
“行,我明白了,他是要留着我,往他脸上贴个好名声儿。”吕大人似哭的一声长笑:“他是留着我,让人看着我活着被他降伏。”
这话赵赦就听不到了,如果听到他也只会一晒,本王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怎样呢?
接着两天都是秋阳高照,真姐儿放学回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儿咱们薰什么?桂花蕊也薰了,菊花蕊也薰了,咱们做菊花荷包吧。”
绿管抿着嘴儿笑:“姑娘睡吧,睡起来到后院里采花,就知道薰什么了。”真姐儿解衣睡下来,犹在道:“对了,咱们去园子里摘桔子,我还看到有几个晚生的石榴,想必都张开嘴了才是。留在树上也挺孤单,不如取下来咱们摆盘子吧。”
花开在外面听着笑,对丫头们道:“摆好了一定是送到王爷那里去。”丫头们都会意一笑,不然还能送到哪儿去。
过一时见红笺没有出来,花开探一探头嘟起嘴,姑娘和红笺又叽哝上了。红笺姐姐虽然人不错,可是花开还是有酸意。
房里在说悄悄话。“红笺姐姐,我在表哥书案上看到吕家呈上来的叩谢信,他们求表哥恩典,还想让吕姑娘来陪我说话儿。”真姐儿微颦眉头。
红笺微微笑:“姑娘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真姐儿春山一样的眉头皱着:“这象不是喜欢与不喜欢的事儿。”
“姑娘大进益了,这事儿,还是让王爷决断吧。”红笺温柔又道:“以后王爷书房里的东西,姑娘不要再看了。”
真姐儿笑眯眯:“好。”睡下来看红笺出去,真姐儿想起来吃饭时别人呈上来吕家的信,还有军中的一封公文。是赵赦离开一会儿,又正好摆在真姐儿手边,真姐儿一伸脑袋就能看到,所以看了几行。
表哥要去劳军?真姐儿权衡一下,我跟去的好?还是不跟去的好?跟去可以见识古代的军旅生活,不跟去在家里唯我独大。这两样,象是都不错。
午睡后赵赦进来,见真姐儿身穿豆绿色的薄锦袄儿,坐在榻上正倒弄着芷萝上艳红的结实果实。面前几只白猫不时伸一伸爪子拨走两颗,跑到地上玩一会儿。
“快还我,”真姐儿就笑出声,丫头们从地上捡起送回来,回身看到王爷进来,都行下礼来。真姐儿款款扶着红木小桌子站起来,笑盈盈道:“表哥。”
几颗红豆滚落在赵赦脚下,赵赦捡起来看并不是真正的红豆,随手给真姐儿放在榻上,在她对面坐下来。
“表哥,晚上要出去?”真姐儿手里掂着针,一颗一颗穿在线上,随意问赵赦道。赵赦从榻上又捡起来几颗放在桌上,才回话道:“不出去,过来和真姐儿说话。”
真姐儿道一声谢,再道:“表哥请说。”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是说吕姑娘还是说出门儿不带我的事情。
先说的是吕姑娘,赵赦道:“可怜她亲事也强退了,吕大人不敢想她在西北找亲事,想让她给你当个女官。要论文才,我觉得不错,要论糊涂,真姐儿你好好教教她。”
真姐儿皱一皱鼻子,嫣然笑着道:“吕大人难道不害怕吗?我要是把吕姑娘也教糊涂了,这可怎么办?”
“这老东西这两天极恭敬我,想着你明年带她京里寻亲事。”赵赦余怒犹在,一时口不择言把吕大人又骂了。真姐儿抿一抿嘴唇,又想起吕姑娘对自己做的好事。对赵赦俏皮地道:“成人亲事,是不是也算造浮屠。”
赵赦也逗真姐儿:“你晚上烧香拜月去,问一问这算不算。”房外妈妈丫头们多有信神佛的,明知道王爷不信拿他无法。听到王爷勾着真姐儿胡说,丫头妈妈们在心里齐声念诵几声,才觉得心里好过些
房中两个人互相取笑过,赵赦再说第二件事情。提起来去劳军,他其实很为难。自接了真姐儿来,就没有去过。眼下要到十一月,这一去要两个月才能转回。
把真姐儿带在身边,怕她路上吃苦;不带着她,又怕自己走以后,先生们只能是规劝,真姐儿一人独大在家里,赵赦真是不放心。
真姐儿默默等了一会儿,才见赵赦开口:“先生对我说,给你重新选陪伴的人。要是不选,百官们上书同我闹,我说偌大西北选不出一个人来,百官们递了二次呈请书,说你养在宅中,没有陪伴不合体制。”
诧异地真姐儿为赵赦这话震惊:“表哥是这样说的?”赵赦很是轻松:“是啊,选不出让你喜欢的人来,不是他们的错,难道是我的错?”
“依我看,或许是表哥不对。”真姐儿不慌不忙地道。赵赦吓唬她:“表哥不喜欢听。”真姐儿格格笑一声:“要是我自己选,肯定合我心意。”
赵赦笑话道:“那是当然,然后今天带着你淘气一回,明天带着你出格一次。”真姐儿只是抿着嘴儿笑,把手中一长串红豆穿完打一个结,给身边的虎将军套在脖子上。红豆衬上白猫,看起来很是养眼。
“你费了这些功夫,就是给它串的。”赵赦觉得可乐。真姐儿也一笑,凭我玩得开心就行,管我给谁串去。把虎将军赶跑:“出去玩吧,我和表哥说话儿呢。”
收拾着小桌子上针线的真姐儿,慢慢对赵赦道:“给人来陪我,当然要我喜欢。”赵赦无奈:“这不是随意的事情。”真姐儿眼波流转:“可是我明年就要京里去了,横竖陪我不过几个月。表哥你就由着我喜欢一次吧。”
赵赦抚一抚额头:“展先生也是这么说。不过我想着选的人要陪你进京,可不能太造次。”真姐儿听过吓了一跳,急忙提醒赵赦:“回京去,我陪姨妈还要见外祖母,或许外祖母留我住呢。外祖母家,可怎么住得下这么些人。”
这话说过,见到赵赦面上的不以为然,真姐儿预感到自己大观园一样的陪姐妹们日子,象是摇摇欲坠不太真实。
“表哥您进京几时回来?”真姐儿试探地问一问。知道真姐儿心思的赵赦淡淡道:“兴许一直陪你。”
真姐儿看似乖巧地答应过,垂下头把手边最后一绺儿淡碧色丝线收好,心里不停的转着心思。我的幸福日子,我的无人约束日子……。表哥在身边,样样不能成行。
赵赦勾起手指在真姐儿额头轻敲一下,笑骂道:“你不想我陪你?”真姐儿展开笑脸儿:“怎么会呢,表哥在多威风。”心里嘀咕道,这威风可以吓跑好些人。
“是啊,有我在真姐儿才不受委屈。”赵赦悠然自得地说过,真姐儿笑靥如花应一声是,心里再嘀咕一句,偶然受受委屈也健康。
心中迟疑不决的赵赦见到真姐儿这样,更要重新考虑把她丢下两个月怎么安置?如果有几个老成持重的陪伴在当然好,只是真姐儿自己选,能选出来什么人,赵赦一想便知;要是不选,百官们又要喋喋不休上书,说百般羞愧无有闺秀。
赵赦看过上书心想,你们应该羞愧,连我都挑不出来人。这些人不羞愧还等什么。
“表哥,”真姐儿见赵赦沉吟,知道他当着自己面想的,不会是家事国事天下事,想来想去的,只能是自己的事情。真姐儿讨好地道:“让我自己选一回,要是不中意,表哥再换就是。”
赵赦答应下来:“好吧,你自己挑吧。明儿让人把花名册送进来。”说过起身要走:“我出城去,晚上自己用饭。”
真姐儿送过他回来,把和赵赦的对话想想,眼睛就亮了起来。表哥没说去劳军的事情,难道他肯带我去?真姐儿嘴角上扬,要想跟去,象是也能有主意。
古代的军旅生活,可不是随时都可以感受到。真姐儿笑得极是俏皮,或许我能让表哥把我带去玩一趟。
茫茫草原,皑皑白雪中,灰色的帐篷前真姐儿骑着自己的桃花马,这情景让一脑子暇思的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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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亲们都注意防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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