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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挥泪斩马谡
却说献计者,乃尚书孙资也。曹叡问曰:“卿言若何?”资奏曰:“昔太祖武皇帝收张鲁之时,危而后济;常对群臣曰:‘南郑之地,真为天岳。’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也。今若尽起天下之兵,则东吴又入寇矣,愿陛下深虑之。不如以见在之兵,分命大将据住险要,以镇边疆,则百姓可安也。不过数年,中国日盛,吴、蜀二国必自相残害,那时图之,岂不胜哉?乞陛下圣鉴。”叡大悟,乃问司马懿曰:“此论若何?”懿奏曰:“此乃公论易安之理也。”叡从之,命懿分拨诸将守把险要,留郭淮、张郃守长安。大赏三军,驾回洛阳。
却说孔明回到汉中,计点将士,只少赵云、邓芝,心中甚忧,乃令关兴、张苞,各引一军接应。二人正欲起身,忽报赵云、邓芝到来,并不曾折一人一骑;辎重等器亦无失遗。孔明大喜,亲引诸将出迎。子龙慌忙下马,伏地而言曰:“败兵之将,何劳丞相远接?”孔明自觉羞惭,急扶起子龙,执手而言曰:“是吾不识贤愚,以致如此!各处兵将败损,惟子龙不折一人一骑,何也?”邓芝告曰:“子龙独自断后,某引兵任意先行。子龙斩将立功,惊迫敌人,因此军资什物不曾遗弃,岂有失军也?”孔明称贺曰:“真将军也!”遂归本寨,取库內金五十斤以赠子龙,又取绢一万匹以赏诸军。子龙辞曰:“三军无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蒙反受其赏,乃丞相赏罚不明也。且请寄库,候今冬赐与诸军未迟。”孔明叹曰:“先帝在日,常称子龙之德,今果如此,言不谬也。”乃倍加钦敬。
忽报马谡、王平、魏延、高翔来见。孔明先唤王平入帐,责之曰:“吾令汝同马谡守街亭,汝何不谏之?”平曰:“某再三相劝,要在当道筑土城,安营守把。参军大怒,责令无礼,某因此自引五千军离山十里下寨。魏兵骤至,把山四面围合,铁桶相似,某来冲杀十余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无数。某孤军难立,故投魏延求救。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奋死杀出。比及归寨,早被魏兵占了。同投列柳城时,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复街亭。某见街亭并无伏路军,以此心疑。登高望之,只见魏延、高翔被魏兵围住,某又杀入重围,救出二将,就同参军并在一处。某恐失却阳平关,因此急来回守。非某之不谏也。丞相不信,可问各部将校,便见某虚实矣。”孔明喝退,又唤马谡入帐。
谡自缚跪于帐前。孔明变色曰:“汝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策。吾累次叮咛告戒,以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领此重任,今复如何?”谡告曰:“某因魏兵势大,不能抵挡,以致如此。”孔明曰:“乱道!汝若听王平之言,岂有此祸?今败军丧师,失地陷城,皆汝之过也!若不明正其罪,军律难逃。汝今正犯军法,休得怨吾。汝之家小,吾按月给与俸禄,汝不必挂心。”叱左右推出斩之。谡泣曰:“丞相视某如子,某以丞相如父。某之死罪实已难逃;愿丞相思舜帝当日乃殛鲧用禹之义,鲧乃禹之父也。舜废之,而用禹治水,后传位与禹。谡引此告之。便某虽死,无恨于黃壤之下也。”言讫大哭。孔明挥泪曰:“吾共汝义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吾安忍不用之?汝速正军法,勿多牵挂也!”左右推出马谡于辕门之外,三军感叹不已。忽参军蒋琬自成都至,正见武士欲斩马谡,琬大惊,高叫:“留人!”入见孔明曰:“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昔楚成暗弱,而杀得益之臣,晋文公闻而喜之。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臣,岂不可惜乎?”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孙武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海分争,干戈交接,若复废法,何以讨贼耶?合当斩之!”须臾,武士献首级于阶下。
孔明大恸不已。蒋琬问曰:“今幼常得罪,既正军法,丞相何故痛哭耶?”孔明曰:“吾非为马谡而痛。谡与吾义同父子,今违令斩之,又何悔焉?吾想先帝在白帝城临危之时,曾嘱吾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今果应此言。乃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因此大痛也!”大小将士无不流泪。马谡亡年三十九岁,时建兴六年夏五月也。后人有诗曰:
失守街亭罪不轻,堪嗟马谡枉谈兵。辕门斩首严军法,拭泪犹思先帝明。
又诗曰:
赏罚分明可告军,赏无仇恨罚无亲。街亭败失堪诛戮,洒泪成行劝后人。
却说孔明斩了马谡,将首级遍示各营已毕,用线缝在尸首上,具棺葬之,自修祭文享祀;将谡家小用好意抚恤,按月给与俸禄。于是孔明自作表文,令蒋琬申奏后主,自贬丞相之职。琬回成都,入见后主,进上孔明表章。后主拆视之。表曰:
臣本庸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励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师,臣职是当。自贬三等,以督厥咎。臣不胜惭愧,俯伏待命!
后主览毕而言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丞相乃国之大老元臣,岂可轻易出此言也!”遂遣使下诏,宜当旧职。侍中费袆奏曰:“臣闻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耶?丞相败绩,自行贬降,正其宜也。若复原职,何以激劝群下乎?”后主从之,贬孔明为右将军,行丞相事,照旧总督军马,就命费袆赍诏,径到汉中。
孔明受诏,贬降讫。袆恐孔明羞赧,乃贺曰:“蜀中之民皆知丞相拔西县入川,深以为喜。”孔明变色曰:“是何言也!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困于豺狼之口。一夫有死,吾之罪也,汝此称贺,岂不指吾而骂耶?”袆心实为愧,又曰:“近闻丞相又得姜维,天子甚喜。”孔明又怒曰:“兵败师还,不曾夺得寸土,此吾之大罪也。量得一姜维,于魏何损?西县之民,安能补街亭丧师之事乎?汝以此言,非为贺吾,乃谄佞也。”袆惶恐辞去。次日,又与孔明曰:“丞相见统雄师数十万,再可伐魏乎?”孔明曰:“昔大军屯于祁山、箕谷之时,我兵多如贼兵,而不能破贼,反遭贼兵所破:此病不在兵之多少,皆在主将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须要计较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用!自今以后,诸人有患虑于国者,但勤攻吾之阙,责吾之短,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翘足而待矣。”费袆诸将皆拜称其德。后人有诗赞曰:
责人之心堪责己,恕己之心好恕人。当年诸葛求闻过,便是曾参自省身。
自费袆回成都,孔明在汉中惜军爱民,励兵讲武,置造攻城渡水之器,聚积粮草,预备舡筏,以为后图。细作探知,报入洛阳,魏主曹叡闻知大惊,即会文武,欲起大军来取西川。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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