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安静。
夜色深深,正是凄凉时候。
长街寂寂,明月悬挂天际,清辉洒下,将伫立在荒凉街道上的两个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是什么样的情绪,似千言万语缠绕心头,只是面对了,却无法开口。
深青寂寞的风,轻轻吹动衣衫。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闪烁着幽幽的蓝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厉沉默着。
陆雪琪凝望着面前这个男子。月光下,鬼厉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
没有动手,没有厮杀,更没有受伤流血,可是不知怎么,他每一次面对着这个美丽女子,在她眼眸注视之下,总有种莫名的情绪。
清冷如雪的绝世容颜,仿佛依稀是当年初见面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清艳女子。
只不知,曾几何时,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刚才那个女子,可是合欢派的金瓶儿吗?”陆雪琪忽然静静地道。
鬼厉怔了一下,默默点头,道:“是。”
陆雪琪望着他,眼底深处似有光芒闪烁,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鬼厉立刻摇头道:“没有,我与她毫无瓜……葛。”
他的声音忽然变低,感觉到自己情绪上有一丝异样,仿佛是要解释什么。
但陆雪琪眼中的异光已经消失了,像是肩头有什么压力忽然解脱一般,连脸色也似乎柔和一些。
只是,两个人之间,却依然还是隔着老远,就像一条深深的鸿沟。
月光如水,流连在这条荒凉街道。
远处金瓶儿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山寨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们是势不两立的正邪之分,但无论是哪一个人,此刻都没有意思动手厮杀。冷冷清辉中,陆
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吗?”
鬼厉抬头,严重有一丝讶色。
缓步走在这荒废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两侧尽是些残垣断壁,残破不堪。只是夜风吹来,这远离故乡千里万里的异乡山头,幽静
之中,却仿佛有淡淡温柔。
两个人并肩走着,却还是离开了三尺之远,有意无意间,他们似也在隐隐避讳什么。
只是这样凄清的夜色里,又怎不让人心绪缠绕?
淡淡幽香,在风中,在身旁,若隐若现地飘荡着。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人当初在青云山七派会武中的第一次比试?”
陆雪琪突然打破沉默,静静地道。
鬼厉身子一顿,心中有些讶异,在他印象之中,陆雪琪绝非多话的人。可是不知怎么,今晚的
她似乎确有些奇怪。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就能够用出‘神剑御雷真诀’,实
在是了不起。”
陆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场比试,其实是我输了。”
鬼厉沉默,随即道:“那时候你无论道法修行都远远在我之上,其实我……”
“是我输了。”陆雪琪面上露出了一丝黯然,轻轻道:“其实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在最后关头
,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么,控制不了自己的好胜之心,那时竟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兴高采烈的师
父师伯说出真相。”
鬼厉笑了笑,道:“这些小事,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陆雪琪抬起头,望着天际那轮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丽,在月下如皎洁轻放的花。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就记着你了。”她轻轻地、幽幽地道。
鬼厉身子一震,猛然抬头,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从一向冷若冰霜的陆雪琪口中,会吐露这般
的言语。只是看着那个清丽女子在月光中的美丽身影,却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悄悄而来的灾噩,在前方静静等待。他感受的到,
却再也逃脱不了。
“到了后来,我们一起去了空桑山死灵渊下,与魔教中人厮杀,与阴灵妖魅缠斗,你不顾性命
对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对你了……”
她这般轻轻说来,声音飘忽而有那么一丝不真切,鬼厉,不,仿佛这一刻他再度变成了那个曾
经的张小凡,过往的岁月,一一在眼前浮现。
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们身陷绝境,垂死挣扎,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害怕过,当时若是就那样和你一起死
了,我——”
她转过身,面对着这个男子,眼中有从未出现的光彩,有从未出现、埋在深心的万千柔情,甚
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肤脸腮间,隐隐透着淡淡的粉红,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也心甘情愿!”她慢慢地说着,却是断冰切雪一般的坚定。
夜色正好!
晚风轻扬!
面对面的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鬼厉心中乱作一团,万千思绪念头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可是仿佛在一片杂乱的汹涌潮水中,有
一个声音大声呼喊:
碧瑶!
瞬间,他从头直冷到了脚,冷了血,冷了心。
陆雪琪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将他脸上容颜神情的变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继
而迷惘,也许还有一丝惊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却不曾稍减了半分,依旧低声说着。
“到了后来,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你渐渐变化。直
到了最后,通天峰上,诛仙剑下,那位碧瑶姑娘替你挡了那一剑之后,我就知道,你再也无法回头了。”
鬼厉暗暗握紧了双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紧紧咬着牙关,让自己的冷漠不要
瞬间崩溃。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够冷漠的面对这个女子?
“你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陆雪琪凄凉一笑,目光迷离,月光下的身影,萧索而美丽。
“我不后悔,十年了,我心中还是记挂着你。如果可能,我情愿放弃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
角。可是,终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着唇,低低地、慢慢地重复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后,抬头!
她的唇那般的白,脸上的肌肤更似苍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得就像此刻高悬天
际的寂寞月光。
“青云门养我育我,师父更是疼我爱我教我,我无论如何不能够背叛青云。”
“今天对你说了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后在你面前,斩断我这十年的痴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天琊,像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些话语。
每一个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厉的心头。
可是他沉默不语,什么也没有说。
深深,凝望!
这个曾经这般镂刻在深心间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却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闪动着蓝色的幽美弧线,在半空中闪烁而过,在鬼厉的身前,划下!
荒废的街道之中,两个人的中间,就在鬼厉身前一步之远,划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痕。
隔开了两个人!
月光正凄凉,夜色正苍茫!
她白衣若雪,无风却飘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万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间。
“今晚别后,他日再见,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连她
的身子,都开始这般微微颤抖。
“十年以来,我痴念之余,便在后山舞剑,”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让我舞最后一次吧!”
铮!
天琊神剑发出如凤鸣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飞身而起,在凄凉美丽的月光下,如降落俗世凡尘的九天仙子,痴狂而舞。
那剑光幽幽如梦,舞尽千年残情。过往岁月,慢慢浮现,悠悠而过。
是谁在轻声叹息,是谁双眼朦胧?
剑光如雪,伤了是谁的心?
她痴狂!
她独舞!
有风起,云渐开。
残垣断壁纷纷散。
点点殷红,撒落在她白色的衣裳之上,象鲜艳而妖媚的花朵。
她还是笑着,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子,转身,驭剑,化作白光,划过夜空,在寂静的明月下,
消失在天边的夜色中。
只剩下一个孤单男子,默默注视着身前的街道,那一条被染红的……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起小灰,伸出葱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小灰安静了下来,可使眼睛却一直盯着主人那萧瑟的身影,一刻也没有放松。
也不知鬼厉在那条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这般,一直一直站着,一动也不动。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静等待,就连一向好动的小灰也安静了下来。
终于鬼厉的身子动了一下,然后似乎很费力般转过身子,转过头来,远远看去,这个男子的脸
色竟然如同死灰一般,憔悴无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的骚动了一下。
远远的,仿佛鬼厉口中低声说了些什么,但是却没有人能够听清楚,片刻之后,他茫然抬头,
终于缓缓离开。
等待他走远之后,小白带着小灰走了出来,来到街上那条陆雪琪用天琊剑划下的深痕前。她默
默凝望,半晌叹息,“这世间情爱,真是让人断肠啊,可怜这两个人,这般出色,却像是傻瓜一般!”
“吱……”尖叫声起,小白一怔,却是小灰不愿意了。
它从小白怀里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上,恨恨不说话,还学着人生气的样子,将双手
环抱胸前,两腮鼓起,气鼓鼓的模样。
小白失笑,低声笑道:“你是不喜欢我说你主人是傻瓜吗?”
小灰点了点头,吱吱叫了几声,眼睛眨呀眨的,虽然是一副气愤模样,但长长的尾巴,却悄悄
折了回去,在小白脚上轻轻缠着。
小白微笑着摇了摇头,蹲了下来,轻轻抚摸小灰的脑袋,随即目光渐渐飘远,怔了许久,半晌
轻轻道:“其实你又怎么知道。我千百年间的愿望,也不过是想当一回这样的傻瓜,然后也有个傻瓜好
好对待我而已的。如果那女子真要断情绝意,那一剑早就刺下了,我看刚才最后,她虽然用剑指着鬼厉
,但心中多么希望鬼厉不顾一切就跨了过去。”
“只是要鬼厉跨了过去,他就不是鬼厉了……”
“在他心中,终究是有个碧瑶吧?”
小白低声说着,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脑袋,三只眼睛茫然盯着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过神了,伸手将小灰抱起,微笑道:
“算了,他们的事,他们的心结,总是要他们自己才能解开的,再说了,将来的事,有谁能说
清楚呢,你说对不对,小灰?”
小白把小灰举起身前,微笑问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啊晃的,“吱吱……”叫了好几声,摇头晃脑的样子,却也不知道它到底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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