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栓无比,把媳妇从大街上搀扶到了院子里,又从院子里搀扶到屋内,最后扶上了炕,帮她裹上了被窝。
他的手一直抓着大栓婶的手,一步也没有松开。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了,辜负了女人的青,辜负了女人的年华,从她还是少妇的时候开始,就没对她好过。高兴起来亲一阵,恼了就打她。
那时候的张大栓年轻气盛,脾气也不好,可大栓婶从不惹他生气。
乡下女人就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再大的苦也能吃,再大的罪也能受。
他让她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是他补偿她的时候了,他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照顾她,用自己仅有的一点预热来温暖她。
张大栓担起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对儿子跟儿媳妇说:“二狗,四妮,你俩走吧,该上班上班,该活活,该做生意做生意,放心,你娘不会受屈。”
四妮还是有点担心,说:“爹,你行吗?年纪大了,还是城里好,咱一家人在一块。”
张大栓摆摆手:“没事,我不想离开大山,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我跟你娘都想老死在大梁山,哪儿也不去。
再说不是还有乡亲们吗?大家会照顾我们的,还有天天,天天也会照顾我们。”
“那好,爹,你忙,家里缺啥只管说,俺跟二狗还是十天回来一次,地里的活儿千万别,小心累着。”
“知,走吧,走吧,忙你们的去。”张大栓摆摆手,让四妮跟二狗走了。
他知儿子跟儿媳妇忙,现在的四妮跟二狗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
家厂的家,管材厂的棺材,已经远销到了方圆近千公里的各大城市。
儿女是大事业的,他不能拖他们的后。
四妮跟二狗没办,只好上了车,准备返回城里去。
临走的时候,四妮来到了村南的坟场,见到了自己闺女天天。
女人瞅到了王天昊,也瞅到了那个窝棚。
四妮:“你个死丫头,还反了你了,竟然学会了离家出走,学会了跟人私奔。老娘将你养这么大,你对得起我吗?”
天天见到娘,小脸蛋变得通红,她说:“娘,俺喜欢天昊哥,一生一世一辈子,他到哪儿俺就到哪儿,他讨饭俺也跟着。这辈子俺都是他的女人。”
四妮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天天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有其必有其女。
那时候,张二狗拉着她的手,也曾经从窑村私奔出来。
四妮的爹最后找到二狗,还将男人打一顿。
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还历历在目。
她不想闺女走她的老路,更加不想天天品尝她当年的苦果。
再说王天昊是条汉子,也是最好的男人,把天天给他,四妮放心。
四妮拉着王天昊的手说:“天昊,天天我就给你了,你要帮着我照顾她,不准欺负她,听到没有?”
王天昊急得不行,说:“婶子,天地良心,我跟天天之间啥事也没有,我把她当妹,你还是拉她走吧……。”
四妮一瞪眼:“咋?怕我闺女配不上你?你找遍整个大梁山,也找不到像天天这样的好女孩。小子,你知足吧。”
“不是!婶子,我跟天天只有亲,没有,俺俩是不可能的。”
“废话!啥是?住一块子久了,不就有感了?所谓……久生,这个都不懂?”
四妮的话很隐晦,王天昊完全没听懂啥意思。
四妮跟张二狗完全不一样,对王天昊是两幅面孔。
四妮对天昊是丈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张二狗对王天昊却是恨之入骨,因为这小子是王海亮的儿子。
我闺女凭啥就成了他王家的人?凭啥就成了他王海亮的儿媳妇?给你家生儿育女,美不死你?
可他是个管严,四妮决定的事儿,他不敢反驳。气得瞪眼,没啥话说。
天昊说:“那行,天天喜欢玩,我就陪着她玩,啥时候玩腻了,我就送她回家。”
四妮噗嗤一笑:“你送得回去再说吧,记住,帮着天天照顾奶奶爷爷。”
天昊点点头,就那么将四妮婶子跟二狗叔送走了。
张二狗跟四妮再次上车,直奔大都市,开始了新的繁忙。
大栓婶的回归,让张大栓的家里有了活气。
沉寂了好几年的庄户园再次热闹起来。
张大栓完全担起了照顾老伴的责任,他帮着女人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铺叠被。
大栓婶偏瘫了,一只手跟一条行不便,吃饭的时候满掺。他就一口一口喂女人吃。
他将稀饭到不凉不热,自己先尝一口,感觉不的时候,才放女人的巴里。
大栓婶脖子上的餐巾也净净,张大栓会时不时拿起餐巾,帮女人巴。
大栓婶也含脉脉看着他,脸上是幸福满足的笑。
虽然她偏瘫了,可仍然不糊涂。
从男人的材,说话的强调,还有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中,她知这就是男人张大栓。
她也知张大栓没死,她完全可以判断出这十五年,男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也知他从没有离开过她一步。
当初院子里半夜那个黑影,米缸面缸里的粮食无缘无故会少。还有大洪过后,上山采果子,遇到的那个白玉老公,都是男人张大栓。
他的大栓一直在暗默默照顾她,陪伴了她十五年的风风雨雨。
他的样子变了,心却越来越热。
大栓婶看着男人,角着羼,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
她抬起手去男人的老脸,张大栓没有,任凭她。
男人还抓起女人的手,在自己的脸上。
大栓真的老了,胡子白了,头发白了,眉也白了,可皱纹却很少。
他的脸上仍旧残留着当初被狼撕裂的疤瘌。眼睛里是雾蒙蒙一片。
那眼光里失去了当初的凶,转而换上的是慈祥,温和,还有贴。
大栓婶的哆嗦起来,手也抖起来。
“他爹,他爹,十五年了,你去哪儿了?俺这不是做梦吧?”
张大栓说:“他娘,这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我没走,一直没走,就在你边。”
“俺的亲,如果这是做梦,你千万别让俺醒。”
“他娘,你,我就是你的大栓,就是你的大栓,俺稀罕你,稀罕你。”
大栓婶哭了,张大栓也哭了,夫两个老泪纵横。
他们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说过多余的话。
那种来去,天荒地老,死去活来的话,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能说出口的。
他从来不会说我你,也没有说过我稀罕你。
可他们的心却永远是贴在一起的。
用王海亮的话说,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
张大栓一口一口给媳妇喂饱了饭,然后搀扶起她,让她出门活。
四妮的心细,给买了一条手杖,大栓婶可以拄着它慢慢散步。
因为偏瘫了,大栓婶的脚步不稳,一步一挪。张大栓一点也不慌张,搀着她的手臂跟着她同样一步一挪。
他们慢慢走出院子,走上了大街。
大街上很热闹,一大群老人在晒太。张大栓很热地跟他们打招呼。
“呀,二舅,拉着老伴溜达?”张大第一个跟他们打招呼。
张大栓说:“,大老弟,没上班?”
张大说:“年纪大了,退休了,海亮不让我上班,怕累着我,不过退休金跟分红照拿。”
张大栓说:“你真有福气,摊上了海亮这样的好儿子。”
张大尴尬一笑:“不是儿子,是女婿。”
张大沾沾自喜,王海亮不但是他儿子,更是他的女婿。
虽说二丫没有跟海亮成为夫,却有了夫的事实。他们儿子都生出来二十年了。
张大沾了王海亮二十年的光,比亲儿子还亲。
张大为老不尊,喜欢开玩笑,对大栓婶说:“嫂子,你都恁大年纪了,还找老伴?你老伴哪方面的功能还行吧?”
大栓婶咧一笑,知张大在她,就骂一声:“滚蛋!你那方面还行吧?是不是还跟大白梨一块喊炕?”
婶子嫂,正该聊,小叔子跟嫂子打骂俏,不是年轻人的专利,老年人也一样。
大梁山一代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喊炕悍将都老了,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村子里的很多老人都知大栓婶边的男人是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可没有人挑破这种关系,也没有人直呼张大栓的名字。
张大栓当年虽然坏,可毕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说四妮那么好,村子里人大多得到过四妮的帮助。看四妮的面子,他们也不会挑破他的份。
张大栓从村子里走过,跟他打招呼的人很多很多,他也热地跟他们问好。
这等于他的生活再次恢复了正常。
他拉着大栓婶的手穿过大街,直奔不远的山神庙。
山神庙改变了,又高又大,经过了再次的修缮,同样成为了大梁山旅游的景点之一。
从前的山神庙占的是小学校的位置,当初王海亮为了修盖学校,把那个古老的山神庙拆了。
山神庙就移到废弃的土窑上面。
那土窑的年代也非常古老。当初小燕跟村子里的人胡,引发了大暗病。女人住在土窑里。
大夯哥一之下用崩山的雷管将土窑炸塌了,将小燕活埋在里面。
是张建半夜将土窑挖通,把女人给救了出来。
土窑被炸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土疙瘩,王海亮就安排人将山神庙修在了这儿。
现在的山神庙非常壮观,正殿,偏殿,东大殿,西大殿全都翻盖了,红砖绿瓦,上面雕画凤。
有一条泊油路,从大路上直通山神庙。
张大栓搀着老伴的手,一步一挪,穿过山神庙,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田,满坡的庄家绿油油的。
张大栓又想起当初跟大栓婶在地里劳作的景。
他想起了她跟他一起在地里割麦,一起播种秋玉米。想起了三十岁的大栓婶,四十岁的大栓婶,也想起了五十岁的大栓婶。
两条相濡以沫的影就那么搀扶着。他希望跟她一起相搀到老死。
来生还要搀扶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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