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祥不觉得是对家中女人的背叛,反而觉得是自己对孙上香欠下的补偿。
他欠了她很多东西,包括青春,包括信念,包括这二十年来一直纠结的感情,他要一笔笔跟她清算。
临死前把所有欠下她的东西全部还清,这样自己死了也可以得到解脱。
他紧紧拥着她,她也紧紧拥着他,两个人在土炕上翻滚,这边滚到那边,那边又滚到这边。
王庆祥好像要将女人撕扯揉碎,然后像泥土一样重新塑造一个你我,这样的话,他中有他,她中也有他。
孙上香终于如愿以偿了,临死前尝到了王庆祥男人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重归平静,变得鸦雀无声了。
暗夜里,传来了孙上香轻轻的缀泣声:“庆祥哥,你好傻,真的好傻,你这是何苦呢”
王庆祥说:“我愿意,你要死了,我不能让你留下遗憾。”
孙上香泪流满面,有感激,也有悲伤。这一晚,他们说了很多甜言蜜语,比分别20年来,所有话加起来都要多。
王庆祥觉得,只要他跟孙上香相好,自己一定会染上暗病,到时候,他就可以根据自己发病的症状,判断出该用什么样的药材。从而研究出新的配方。
只要是能把新药研究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以后只要是得这种病的人,一定可以得到医治。
可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无论自己怎么跟孙上香折腾,鼓捣,狗曰的暗病就是不沾他的身子。
跟孙上香在一块的一个月里,他每天都要测量一xiati温,看看自己发烧了没有,温度高,他就欣喜若狂,温度正常,他就纳闷地不行。
一个月以后,王庆祥彻底丧失了信心,他还特意到大队部找医生检查了一下身体,医生竟然说,他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王庆祥又好气又好笑。为啥暗病就不上我的身呢
别人不想染病,暗病却毫不犹豫去找他们,自己想得病,却偏偏得不上。
两个月的时间,大暗病在村子里继续蔓延,秋风扫落叶一样席卷了整个大梁山。
山坡上白帆飘荡,前前后后埋葬了一百多具尸体。有人男人,有女人,有年轻人,有中年人,每天都有人到山坡的坟墓上啼哭,哀痛的哭声凄厉婉转,听着流泪闻者伤心。
每个村子的大队部都显得空荡荡的,因为病人的数量越来越少。
剩下的人也几乎都要疯掉,他们等于是关了禁闭,再加上病痛的折磨,简直生不如死。
芒种前后,割麦种豆,四月芒前,五月芒后。
就是说如果这一年是四月芒种,那么割麦子的时间应该在芒种前一两天,如果是五月芒种,那么割麦子的时间应该是芒种后一两天。
总之,芒种前后,人们磨刀霍霍,已经准备一年一度的大收割了。
野地里稀稀拉拉还是看不到多少人,黄澄澄的麦子大片大片无人收割。
王海亮跟大夯哥没办法,只好甩掉汗衫,光了膀子,一起加入到了割麦的队伍里,
整整忙活了一个月,所有的小麦总算没有烂到地里头,被全部收割回家了,经过了晾晒,碾场,脱籽,最后用布袋装回家。
今年的打麦场上,没有看到王庆祥扬场放磙的身影,因为王庆祥在伺候孙上香,也在研究新的药方。
也不见了张大毛的身影,张大毛正在大队部治病,都快奄奄一息了。
很多年轻人不得不挑起了扬场放磙的重担,独自支撑起来。
医疗队的人在大梁山整整呆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他们没有走出过大山,用尽了一切办法,可一个病人也没有治好,只能用药物延续他们的生命。
他们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走进大队部,又亲眼看着一个个冰冷的尸体被抬出大队部的门,无奈的心情无语言表。
第一个人死的时候,村子里搭起了一个灵棚,那灵棚是用高粱杆子扎成的。四周缠起了白布。
自从灵棚搭起来,就没有拆掉,一个死人刚被埋掉,另一个就被抬了进来,大街上迎来送往,净是白帆,净是孝帽子,净是男男女女的哭声。
三个月的时间,前前后后一百多人被被抬进灵棚,亲人吊祭一翻,然后被七手八脚抬上山坡,变成一个个土堆。
很快,终于轮到孙上香了,孙上香的生命同样走到了尽头。
王庆祥穷尽一生的医术,也只能让女人的生命拖延了两个月。
孙上香的身体越来越瘦弱,最后变成了一把干柴棒子,皮包骨头,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出现了昏迷,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女人连嚎叫的力气也没有了,也感觉不到痛了。
她的眼睛半闭半合,有时候会白眼球上翻,脑子里会出现幻觉,眼睛一闭就看到张喜来站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脑部的供血不足,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瞎了
“庆祥哥,庆祥哥你别走,别离开俺你还在不在”孙上香忽然跳起来,两手来回乱摸,好像要抓住王庆祥的灵魂。
王庆祥赶紧抓住了孙上香的手,说:“上香,我在,就在你身边,那儿也不去”
孙上香抓着王庆祥的手,一下子抱在了怀里,说:“庆祥哥,俺的小哥哥,你一定要看着俺死,看着俺咽气,不死在你的怀里,俺死不瞑目”
王庆祥老泪纵横,双手在不住颤抖,说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离开,咱门俩永远不会分开。”
孙上香说:“庆祥哥,俺死了,不能跟喜来埋在一起,喜来的尸体找不到了,俺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不能投胎咋办,咋办啊”
王庆祥说:“放心,你死了,就埋在我家的祖坟上,将来躺在我的身边,我就是你男人,你就是我女人,到那边你也不会感到孤独”
“你别骗俺。”
“不会,我不会骗你。”
王庆祥打定了注意,孙上香死了,将来就把她跟自己埋在一块。
张喜来的尸体真的找不到了,二十年前就失踪了,有人说他掉进山崖摔死了,也有人说他在外面讨了小老婆,不要这个家了。
总之,张喜来是不会埋在大梁山了,孙上香死了以后,孤零零一座坟头,该有多凄凉啊
孙上香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时候会忽然跳起来,说看到了自己死去的爹娘,看到了死鬼男人张喜来。
有时候她会呵呵冷笑,说看到了小燕,小燕就站在她面前,伸出利爪向她索命。还有,死去的建军,风铃,那些人都在冲她笑。
王庆祥知道女人的时日不多了,脑子里出现幻觉,一般也就几天的时间。
他已经悄悄为女人准备了寿衣,做了一口薄棺,这样即便女人咽气,也不至于那么慌张。
他在苦苦等待,等待女人回光返照的一天。
人临死以前,一般都会出现回光返照,精神头特别好。一旦这股精神头过去,立刻就会死去。
这天傍晚,孙上香终于回光返照了,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笑呵呵说:“庆祥哥,回来了,张喜来回来了”
王庆祥吓一跳,后脊梁骨都冒凉风,说:“上香,你别吓我,张喜来死去二十年了。”
孙上香说:“俺听到了,张喜来回家好几天了,每天在俺的门外面转悠,俺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也熟悉他的呼吸声。”
王庆祥说:“上香,你那是幻觉。”
孙上香说:“不是,不信的话,你打开门,张喜来就在门外”
王庆祥的胆子大,根本不信,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说:“你看看,哪儿有喜来”
等他转过身,眼光冲门外扫一眼的时候,王庆祥顿时吓得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直了,两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他瞅的清清楚楚,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张喜来。
只不过现在的张喜来老多了,满脸出现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背有点驼,眼睛里闪着泪光看着王庆祥。
“庆祥哥,你还好吧咱们二十年没见了。”
“啊我的天啊”王庆祥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声音几乎是嚎叫:“张喜来你个狗曰的到底是人是鬼”
王庆祥的身体蹭地倒退一步,一下子将孙上香护在了身后,他觉得张喜来的鬼魂一定是过来索孙上香的命。
哪知道张喜来老泪纵横,两腿一软,扑通冲王庆祥跪了下去。
张喜来说:“庆祥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上香,对不起闺女玉珠啊我是人,我没死,我还活着当年我掉下了幽魂谷,被人给救了”
王庆祥一听,那怒气就不打一处来,蹭地一声扑上去,揪住了张喜来的脖领子,眼睛死死盯着他道:“那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为啥不回来看看为啥让上香跟玉珠吃了那么多的苦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做了陈世美”
啪啪,王庆祥恼怒非常,恶狠狠抽了张喜来两个耳光。
张喜来跪在地上没有反抗,说道:“我失忆了,整整失忆了十年,十年以后才明白所有的事情。可那时候,我已经成立了新的家庭,我纠结啊不能对不起他们。”
“那你就对得起上香对得起玉珠看我不揍死你”
王庆祥挥起老拳,一拳头打在了张喜来的肩膀上,下面一脚将张喜来踹出去老远。
他发这么大的火,完全是为孙上香感到不值。
孙上香是王庆祥牵挂了一辈子的女人,女人受了这么多苦,他心如刀割,为她愤愤不平。
“你咋不去死你咋不去死啊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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