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受了他的虐待后,母亲就恨恨地想:骡子,打吧,这两个女孩,不是你的种。
我鲁璇儿再生一千个孩子,也不是你上官家的种子。自从和于大巴掌有事之后,她感到无脸再见姑姑啦,所以今年的伏天,她没有回去。婆婆逼她去,她说:“俺娘家死绝了,你让我去哪?”看来于大巴掌的种也不行。她想,该寻觅个好男人借种。婆婆,丈夫,你们打吧,你们骂吧,你们盼吧,我会生儿子的,但生的儿子不是你们上官家的种,你们倒霉吧!
她胡思乱想着,分拨着几乎把小路遮没的芦苇往前走。芦苇嚓啦啦地响着,腥冷的水生植物的味道,使她生出一些灰白的恐怖感觉。水鸟在苇地深处“呱呱‘’地叫着,一股股的小风在苇棵子里串游。一只长嘴巴的野猪,在她前边几步远处,挡住了她的去路。长长的两颗獠牙,从野猪的唇间伸下来。它瞪着被刚硬睫毛包围着的小眼睛,仇视地盯着她,鼻子里发出威胁的哼哼声。母亲像喝了一大口醋一样,精神一震,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想:我怎么钻到这里来了?高密东北乡谁人不知?这万亩苇田深处,是土匪的老窝,连齐鲁游击司令王三呱哒的大队人马,也不敢贸然进入,前年剿匪时,把迫击炮架在路上,放上十几炮,撤退了事。
母亲慌忙循原路退出时,才发现,苇塘中模模糊糊的,不知被人脚还是兽蹄踩出的小路纵横交错,她无法分清自己是顺着哪条小路进来的。她东一头西一头地瞎闯着,最后竟着急地哭起来。阳光从刀剑般的苇叶缝隙中射下来,地上累积多年的苇叶发出腐败的酸臭。她的脚踩着一摊稀粪,虽然恶臭扑鼻,却让她感到亲切——有屎就有人。她大叫着:“有人吗?有人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苇田里碰撞着,消逝在密密麻麻的苇杆之间。她低头看到,被自己的脚踹碎了的粪便里,全是粗糙的植物根茎,这才省悟道:这不是人的粪便,而是野猪、或是别的什么野兽的粪便。她又往前冲突了一会儿,便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声地哭起来。她感到背后冷飕飕的,好像在苇丛间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
急忙转回身寻找,什么也没有,只有苇叶纵横交错,顶尖的苇叶肃然上指。一阵微风,在苇田里发生,在苇田里消失,只留下一串嚓啦啦的响声。鸟儿在苇田深处呜叫,怪声怪声,好像人摹仿的。四面八方都充满危险,苇叶间有那么多的绿幽幽的眼睛。碧绿的磷火跳到苇叶上闪烁着。她心胆俱裂,汗毛竖起,Rx房硬成了两块铁。她的理智在逐渐丧失,闭着眼乱撞。她跑到浅水里,惊起了一群群伏在水面上的黑云般的蚊虫。蚊子毫不客气地叮咬着她。她周身都出了粘汗,吸引来更多的蚊虫。瓦罐早丢了,铁笊篱也扔了。嚎哭着乱跑,我可怜的母亲。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上帝派来了救星。他就是那个赊小鸭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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