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人民电影院门脸下有很长的檐头可以遮蔽风雨,便向那里走去。由于打定了主意明天去向汪明枝赔礼道歉,他感到心里踏实了不少。天上还在下雨,但天边上已露出了明亮的星光。你已经五十四岁,黄土埋到脖颈了,不要再折腾了。汪银枝就算跟一百个男人睡觉,又能损伤你上官金童什么呢?
在电影院大门前,早就聚集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坐着破报纸,抽着劣等烟,听一个长头发的中年人朗诵诗歌。
我们是会嚎叫的一代,尽管时时都被扼住咽喉!啊!诗人打着有力的手势朗诵着他自己的诗。我们是要嚎叫的一代,嘶哑的喉咙镶着青铜,声音里掺杂着古老文明。
好啊!那些穿着发亮的廉价皮革衣裳的青年男女嚎叫起来。男女很难分辨,但这是对一般人而言。上官金童凭着嗅觉便能分清男女。Rx房的气味。患有炎症的下体,内裤太紧,缺乏透气性,“独角兽”都是网眼状的,便于皮肤呼吸。
老军医专治性病,到处都贴着。他们吸烟,很可能是吸毒。地上摆着易拉罐,罐里盛着啤酒。报纸上是花生豆,还有蒜味红肠。肮脏的戴着粗大的黄铜戒指的手拨弄着吉它,纵情歌唱。我本是一条荒原狼,为何成为都市狗?呜溜呜溜呜溜,原本对着山林吼,如今从垃圾堆里找骨头。呜溜呜溜呜溜溜,不楞冬冬不楞冬。好啊!啪!丰富的泡沫溢出罐子,狠狠地咀嚼着红肠。这种都市民谣并不是新鲜东西,六十年代美国青年传给日本青年,七十年代日本青年传给台湾青年,九十年代的中国青年从哪里学来的呢?好像很有学问的电视专栏主持人对着提示屏念,但他尽量装出随便侃侃而谈的样子。黄鹤一去不复还,待到天黑落日头,啊欧啊欧啊欧。这是破碎的时代,谁来缝合我的伤口?乱糟糟一堆羽毛,是谁给你装成枕头?好!他们疯够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学着野狼嗥,用易拉罐投掷海报。夜间巡警骑着马冲来,马蹄声碎。从城市边缘的松树林子里,传来杜鹃的夜啼。布谷,布谷,不够,不够,一天一个糠窝头。一九六O年,真是不平凡,吃着茅草饼,喝着地瓜蔓。要说校园歌曲,这才是最早的。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我是一张饼,中间卷大葱。我是一个兵,拉屎不擦腚。篡改革命歌曲,家庭出身富农,杜游子倒了大霉。把他爹叫来。老富农,佝佝眼,山羊胡,手持大棍子,一棍子就把闯祸的儿子擂倒了。你这是干什么?示威吗?领导,这儿子不是俺的,是俺从土地庙里捡来的,俺不要了。不要也不行。开除学籍。杜游子水性真好,一个猛子下去,从河这边钻到河那边。他被他爹一棍子打成了哑巴。二十年没有说话。真有毅力,装哑巴装了二十年。外号杜哑巴。在醴泉街那边,杜哑巴开了个餐馆,就叫“杜哑巴餐馆”,专卖牛肉丸子。用铁棒棰把牛肉砸成糊状,搓成丸子,纤维不断。味道优美,营养丰富,大栏名吃,电视台做过专题报道。母亲说,杜哑巴是个好人,那年沙枣花掉到河里,不是杜哑巴下去救非淹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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