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了母亲的Rx房,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高举着一个用破羊皮绑成的火把,像马驹一样跳跃过来。是樊三大爷,他光着背,在刺鼻的烧羊皮味里,在灼目的光明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乡亲们啊——千万别坐下——千万别坐下——坐下就冻死啦——乡亲们起来啊——往前走啊——往前走是生,坐下就是死呀——”
在樊三大爷感人肺腑的号召下,许多人从通向死亡的虚假温暖中挣扎出来,步入通向生存的真实寒冷。母亲站起来,把我转到背后,把司马家的小可怜虫抱在胸前,拉着我八姐的胳膊,然后,像疯马一样踢着四姐五姐六姐七姐,逼着她们站起来。我们跟随着举着自己燃烧的皮袄为我们照亮路径的樊三大爷,不是用腿脚,而是用意识,用心,向县城,向北关大教堂,向上帝的恩泽,向那碗腊八粥,进发。
在这次悲壮的行军中,沿途留下了数十具尸首,有的尸首掀起衣襟,满脸幸福,好像在用火烘烤胸膛。
樊三大爷死在通红的朝阳里。
我们喝上了上帝的腊八粥,我是从Rx房里喝的。喝粥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
教堂高大巍峨。十字架上蹲着喜鹊。火车在铁道上喘息。两口煮牛的大锅冒着热气。穿黑袍的牧师在大锅旁祈祷。几百个饥民排成队伍。“神召会”会员用长柄大勺子分粥,人口一勺,不论碗大碗小。香甜的粥被喝得一片响。不知有多少眼泪滴在粥碗里。几百条红舌头把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队。大锅里又倒进几麻袋碎米几桶水。这时,我通过乳汁知道,慈悲的粥是用碎大米、霉高梁米、变质黄豆和带糠的大麦粒熬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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