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啊,让我死吧,我受够了……天主啊,圣母啊,布下你们的雨露阳光,拯救我的灵魂吧……她在绝望中满怀希望地祈念着,祈求着中国至高无上的神和西方至高无上的神,心灵和肉体的痛苦似乎减缓了许多。她想到红头发蓝眼睛、慈父仁兄般的马洛亚牧师,在春天的草地上他说中国的天老爷和西方的天主是同一个神,就像手与巴掌、莲花与荷花一样。就像——她羞愧地想——xx巴和鸟一样。他站在初夏的槐树林里,高挺着雄赳赳的那东西……团团簇簇,繁重地槐花五彩缤纷地飞舞着,浓郁的花香像酒一样迷人神魂。她感到自己在飘,像一团云,像一根毛。她无限感激地望着马洛亚庄重又神圣、亲善又和蔼的笑脸,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窝。
她闭上眼睛,眼泪沿着眼角的皱纹,一直流到两边的耳朵里。房门被推开,婆婆低声下声地说:“来弟她娘,你这是怎么啦?我的孩子,你可要挺住,咱家的黑驴,生了一匹活蹦乱跳的骡驹子,你要是把这孩子生下来,咱上官家就知足了。孩子,瞒了爹娘瞒不了大夫,接生婆不分男女,我把你樊三大爷请来了……”
婆婆一番难得的温存话语,感动着她的心。她睁开眼睛,对着婆婆的金黄色的大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婆婆对外屋招招手,说:“老三,进来吧。”
油头滑脑的樊三,板着脸,似乎是装出来一脸庄重神情。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情景似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大嫂子……”樊三低着头说,“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杀了樊三樊三也干不了这差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倒退,惊恐不安的目光一落到上官鲁氏的身上便急遽跳开。退出房门时,他与正在门外对着室内伸头探脑的上官寿喜撞在一起。她厌恶地瞥见了丈夫那尖削的脸和老鼠一样的表情。婆婆急忙出去追赶樊三,她听到婆婆喊着:“樊三,你个狗日的!”
趁着丈夫又一次探头进来的瞬间,她拼着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胳膊,对他挥了挥手,一句冷冰冰的话从嘴里钻出来——她怀疑这句话是不是自己说的——狗娘养的,你过来!——她对丈夫早已到了无恨无怨的程度,为什么要骂他呢?
骂他“狗娘养的”,实际上是在骂婆婆,婆婆是条狗,老狗……老狗老狗慢龇牙,龇牙给你一掏灰筢……二十多年前在大姑姑家寄生时听到过的那个古老的关于傻女婿和丈母娘的故事油然浮上脑海:那是多雨又酷热的年代,高密东北乡刚刚开发,人烟稀少,大姑姑家是最早的移民,大姑父身躯高大,人送外号“于大巴掌”,他的大巴掌攥起来,就是两只马蹄般的大拳头,一拳能打倒一匹大骡子。他是赌徒,手上沾满一层绿色的铜锈……在司马库家打谷场上召开的反缠足大会上,我被上官吕氏看中了……你叫我?她看到上官寿喜站在炕前,双眼望着窗户,满脸尴尬表情,你叫我有啥事……她不无怜悯地看看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二十一年的男人,心里突然充满了歉疚。槐花的海洋里风浪澎湃……她用一种细微得像头发丝儿一样的声音说:“这孩子……不是你的……”,上官寿喜哭咧咧地说:“孩她娘啊……你可别死啊……我这就去叫孙大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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