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他的年轻助手惠特坎普警官,一齐在房间里监听楼下房间里的谈话。
“再来点咖啡?”杰弗的声音。
“不,谢谢,亲爱的。”特蕾西说,“尝尝服务台送来的奶酪,味道美极了。”
片刻沉默。“呒,味道的确不错。今天你想做什么,特蕾西?我们可以驱车去鹿特丹。”
“索性哪儿也不去,在房间里休息,如何?”
“也好。”
库珀理解他们所说的“休息”的含义,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王后正在为一座新孤儿院的落成仪式剪彩。”
“真好。我认为荷兰人是世界上最友好、最慷慨的民族。他们摒弃传统观念,反对条条框框的束缚。”
大笑声。“当然,这正是我们两人都如此热爱他们的原因。”
恋人之间的普通谈话。他们之间竟是这般无拘无束,融洽自如,库珀想。但,她迟早要付出代价!
“说起慷慨,”——杰弗的声音——“你猜谁住在这家饭店里?扑朔迷离的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我在‘伊丽莎白二世’上没有抓住他。”
“我在东方快车上也与他失之交臂。”
“他到这里来,也许又预备挤垮某家公司。既然我们又一次找到了他,特蕾西,我们一定得治他一下。我是说,只要他住在这里……”
特蕾西拊掌大笑:“正中我的意,亲爱的。”
“我知道我们这位朋友总有随身携带无价之宝的习惯。我有一个主意——”
传来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先生、夫人,现在可以收拾你们的房间吗?”
范杜兰转向惠特坎普警官,说:“组成一个监视小组,盯住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一旦惠特里或史蒂文斯与他接触,立即报告我。”
※※※
范杜兰警长向图恩-威廉姆斯局长汇报说:“他们的目标不太明确,局长。他们对客居此地的一个美国富翁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出席集邮者会议,参观荷兰钻石工厂的豪华钻石,还在美术馆停留两小时观看伦勃郎的画——”
“伦勃郎的那幅夜间有人巡逻吗?想偷这幅画简直不可能!”
局长仰靠在坐椅里,思考着他是不是在盲目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人力。猜想和臆测不少,但却缺乏实证。“这么说来,眼下你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所在?”
“对,局长。大概他们自己还未曾选中目标也未可知。但他们一旦决定采取行动,便会通知我。”
威廉姆斯皱了一下眉头。“通知你?”
“窃听器,”范杜兰解释说,“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受到监听。”
※※※
第二天上午九时,警察方面捕捉到了一些线索。特蕾西和杰弗刚刚用完早餐,楼上的监听房间里坐着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他们听到倒咖啡的声音。
“这个情报很有意思,特蕾西。我们的朋友说得对。听着:阿玛罗银行准备往荷属西印度群岛运送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条金。”
楼上的房间里,惠特坎普警官说:“没有办法——”
“嘘!”
他屏息静听。
“我想象不出五百万美元的金条有多重?”特蕾西的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准数。一千六百七十二镑,大约是七十七根金条。金子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溶化,溶化后便可以属于任何人。当然,想把这种金条带出荷兰是不容易的。”
“即便可以带出境,我们怎样才能先把它们弄到手呢?直接闯入银行去盗?”
“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在开玩笑。”
“这么多钱摆在面前,我可不会开玩笑。我们为何不到阿玛罗银行走一遭,特蕾西?先去看它一眼。”
“你已经有主意了吗?”
“路上我再对你说。”
传来关门声,对话停止了。
范杜兰警长用力的捋着他的胡须,说:“哼!他们根本别指望能碰到那些金子,一切安全措施都是我亲自批准的。”
库珀断言说:“如果银行的安全系统有一破绽,特蕾西-惠特里就能钻空子。”
听到此话,范杜兰警长险些暴跳起来。这个相貌怪异的美国人从到达的那天起,就令人感到厌恶。他摆出一副倨傲的优越感,令人无法忍受。但,范杜兰警长终究是一名警察,他必须执行上司的命令,与这位古怪的矮人合作。
警长转向惠特坎普说:“我要你立即增加跟踪的人数。每一个与他俩有接触的人都要受到审问并拍下照片。明白吗?”
“是,警长。”
“而且注意,行动要谨慎,不要让他们觉察背后有人盯梢。”
“是,警长。”
范杜兰转向库珀。“怎么样,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库珀无心答复他。
※※※
在以后的五天中,范杜兰警长手下的人围着特蕾西和杰弗团团转,库珀则仔细研究每天的简报。夜间,当其他侦探都已离开窃听据点后,他仍捕抓着楼下正在做爱的声响。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然而在他的脑海中,特蕾西却在呻吟:“哦,亲爱的,哦,上帝,我受不了啦……太好啦……哦,哦……”接下来便是长长而颤栗的叹息,然后,静寂象柔软的丝绒布一样降临四周,紧紧包围住他。
你不久就能属于我,库珀想,谁也别想得到你。
白天,特蕾西和杰弗各走各的路,但无论他们去哪儿,后面都有人跟踪。杰弗来到一家印刷店,与老板热烈地谈论起来,两名侦探在街角注视着。他离开后,一名侦探继续尾随着他,另一名侦探则走进商店,向老板拿出塑料贴面的身份证,上面有官方大印、照片和红蓝白三色对角斜线。
“刚从这里走掉的那个人想要干吗?”
“他的名片快用完了,想让我为他印一些。”
“让我看看。”
老板递给他一张手写的名片:
阿姆斯特丹安全公司
卡尼柳斯-威尔逊,侦探长
翌日,特蕾西走进一家爱畜商店,一级警官费恩-豪尔在外面等待。十五分钟后,特蕾西从店里走出,费恩-豪尔接着踅进商店,出示他的证件。
“刚刚离开的那位夫人想买什么?”
“她订购了一碗金鱼、两只小鸟——一只金丝雀,一只鸽子。”
两只互不相干的鸟类。“你是说,一只鸽子?是普通的鸽子吗?”
“对,但动物商店不出售鸽子。我告诉她我们可以为她寻找一只。”
“你们那这些动物送到哪里?”
“送到她的饭店,阿姆斯塔尔。”
在城市的另一端,杰弗正在与阿玛罗银行的副总裁商谈。他们闭门密谈了三十分钟。杰弗离开银行后,一名侦探步入了经理办公室。
“请告诉我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威尔逊先生?他是敝银行雇佣的安全公司的侦探长,他们打算改装安全系统装置。”
“他是否同您讨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安全措施?”
“哦,不错。对,是这样。”
“您都对他讲了?”
“当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我曾打了电话,证明他的证件确实可靠的。”
“您给谁打的电话?”
“安全公司——号码印在他的身份证上。”
当天下午三时,一辆装甲卡车停在阿玛罗银行的外面。站在街对面的杰弗立即拍下一张卡车快照。距他几步之遥,一名侦探也同时拍下了杰弗。
※※※
在警察总部里,范杜兰警长将迅速搜集来的证据摊开在图恩-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桌上。
“这些证据说明什么呢?”局长问,声音细软干瘪。
丹尼尔-库珀说:“我来告诉你她的计谋。”他的嗓音由于深信而变得低沉,“她准备抢劫条金。”
众人的眼光一齐瞪向他。
威廉姆斯局长说:“我想,你一定知道她预备怎样来完成这项奇迹-?”
“对。”他们不知道的,他却知道。他对特蕾西-惠特里的灵魂和头脑了如指掌。他已经置身于她的身体内,因此,能够象她一样地去思索、计划……预测她的每一步行动。
“驾驶一辆伪装卡车,在真卡车之前到达银行,然后把条紧拉走。”
“这一推测不免有点儿牵强,库珀先生。”
范杜兰警长插话说:“我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他们肯定在为某种目的进行谋划,局长。我们这里有他们的谈话录音。”
库珀回忆起他所想象出的其他声响:夜间接调控的情声细语、轻唤和呻吟。她就象交尾期中的一条母狗。一旦他抓住她后,任何男人休想再触到她。
警长继续说:“他们已了解到银行的安全措施程序,掌握了卡车装货的时间以及——”
局长翻阅着摆在他面前的报告。“一只鸽子,金鱼、金丝雀——你认为这些无聊的动物与抢劫有关联吗?”
“没有。”范杜兰说。
“有。”库珀说。
※※※
费恩-豪尔警官尾随在特蕾西-惠特里身后,越过玛格丽大桥,来到水道的对岸。特蕾西转身走进一个公共电话间,在里面讲了五分钟的话,费恩-豪尔只好怅然地立在外面等待。即使他听到了电话里的谈话,他也会感到大惑不解。
伦敦一端的冈瑟-哈脱格说:“我们可以依靠玛戈,但它需要些时间——至少还要两周。”他倾听片刻后说:“我明白。一切都准备好后,我会通知你。要小心,代我行杰弗问候。”
特蕾西放下听筒走出电话间,友好地向费恩-豪尔点点头,后者正伫立在电话间外,“等待着”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一名侦探向范杜兰警长报告说:“警长,杰弗-史蒂文斯刚刚从沃特尔斯卡车出租公司租走了一辆卡车。”
“什么样的卡车?”
“军用卡车,警长。”
“查一下车身尺寸,我不放电话。”
几分钟后,侦探再度拿起电话机。“卡车的尺寸是——”
范杜兰警长说:“二十英尺长,七英尺宽,六英尺高,双轴。”
对方由于惊讶而沉默片刻。“对,警长。你怎么知道?”
“这无关紧要。什么颜色?”
“蓝色。”
“谁在跟踪史蒂文斯?”
“雅各斯。”
“好,有情况向我报告。”
范杜兰放下听筒,抬头看向库珀。“你猜的完全正确,只是卡车是蓝色的。”
“他会把卡车开到一家汽车油漆铺去。”
※※※
油漆铺开在达马瑞克街的一个汽车库里。两名技工把卡车漆成铁灰色,杰弗站在一旁观看着。汽车库顶棚,一名侦探通过天窗将下面的情景摄入镜头。
一小时后,照片摆在了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
他把照片推给丹尼尔-库珀。“涂的颜色与那辆真卡车一模一样。我们现在可以逮捕他们了。”
“有何证据?单凭伪造了几张名片和油漆了一辆卡车?唯一站住脚的证据,就是在他们装条金时将他们捕获。”
瞧这个小刺儿头那副神态,俨然是这一部门的头似的。“你认为他下一步将怎样做?”
库珀仔佃研究了一番照片,说:“这辆卡车承受不了金子的重量,他们必须加固汽车的底板。”
※※※
一座不大而远离尘嚣的汽车修理库开在缪达街旁。
“早上好,先生。愿意为您效劳。”
“我要用这辆卡车装载一些废铁,”杰弗解释说,“但我没有把握汽车底板是否能承受住重量,我想用金属支条将底板加固一下,你看有办法吗?”
技工走到卡车前,仔细察看了一遍。“嗯,没问题。”
“好。”
“星期五可以交活。”
“我希望明天就能完。”
“星期一?不行——”
“我付你两倍的钱。”
“星期三,如何?”
“明天。我出三倍的钱。”
技工沉吟地抚摸着下巴。“明天什么时间?”
“中午。”
“好吧。”
“好极啦。”
“明天见。”
杰弗离开车库不久,一名侦探便询问起技工来。
同一天上午,一个跟踪特蕾西的侦探尾随她来到乌德善斯大运河。她在河岸与一个驳船的主人聊了半个小时。特蕾西离开后,一名侦探踏上了驳船,向船主人表明身份,然后对着那位正在啜饮一大杯烈性红葡萄酒的船主人说:“那位年轻夫人说了些什么?”
“她和她丈夫要游览运河,希望租用一星期我的驳船。”
“何时开始?”
“星期五。这样度假美极了,先生。如果您和您的太太也感兴趣——”
侦探已转身离去。
※※※
特蕾西在爱畜商店定购的鸽子被装进一只笼子里送到她的饭店。库珀来到商店,询问那里的老板。
“你送去的是什么样的鸽子?”
“哦,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你敢肯定那不是一只信鸽?”
“不会,”老板痴痴傻笑,“我之所以知道那不是一只信鸽,是因为那是我昨晚刚在旺戴尔公园抓的。”
一千镑的金子和一只普通的鸽子。这之间有何联系呢?库珀陷入深思。
※※※
在条金准备从阿玛罗银行运走的前五天,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已经堆积起一大摞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捕抓她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丹尼尔-库珀想。阿姆斯特丹的警察缺乏想象力,但库珀不得不敬佩他们办事的彻底,把走向犯罪道路的每一个步骤都被拍摄下来并记录存档。特蕾西-惠特里绝逃脱不出正义的法网。
她受惩罚之日,就是我赎罪之时。
※※※
杰弗将新油漆的卡车从汽车修理库开出来后,径直朝一座他在阿姆斯特丹旧城区租赁的汽车棚驶去。六个上面盖着“机械”戳记的空木板箱子已经运到车棚。箱子的照片摆放在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此刻,他正在听最新窃录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你把卡车从银行开到驳船处,不要超速,我要掌握这段距离的确切时间。带上这只跑表。”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亲爱的?”
“不,我还得张罗别的事。”
“蒙蒂如何了?”
“他星期四晚上到。”
“蒙蒂是什么人?”范杜兰警长问。
“他大概是准备冒充第二个安全公司侦探的人,他们一定需要制服。”
※※※
服装商店在商业中心区的弗富特大街旁。
“我要两套化妆舞会穿的制服,”杰弗对店员说,“式样与你们摆在橱窗里的一样。”
一小时后,范杜兰警长凝视着手中一张守卫制服的照片。
“他定购了两身这种式样的服装。他告诉店员说星期四去取。”
第二套制服的尺寸表明,此人比杰弗-史蒂文斯高大得多。警长说:“我们这位蒙蒂朋友身高大约六英尺三,体重二被多磅。我们只须让国警总部用计算机查一下,”他对库珀说,“便可得知他的身份。”
在杰弗租用大汽车棚里,特蕾西坐在卡车司机的位子上,杰弗爬到恶劣车顶。
“准备好了吗?”杰弗大声说,“开始。”
特蕾西按下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键,一张大帆布便从卡车的两侧降落下来,帆布上印着“海尼根荷兰啤酒”的字样。
“很好!”杰弗兴高采烈地说。
“海尼根啤酒?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范杜兰朝坐在他办公室里的侦探环视了一下。大大小小经过放大的照片挂满了四面墙壁。
丹尼尔-库珀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对他来说,正在进行的会议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一直在等待着特蕾西-惠特里和她的情人将要采取的行动。他们已经步入陷阱,捕捉他们的网正在渐渐缩小。当办公室中的侦探们谈兴大发,备感兴奋时,库珀的心中却油然生出一种失落的一样感觉。
“眉目已经很清楚了。”范杜兰警长说,“嫌疑犯已经探听出装甲卡车抵达银行的时间,他们计划抢先半小时赶到,佯装成安全守卫人员。等到真正的卡车到达时,他们早已跑掉。”范杜兰指向一张装甲卡车的照片。“他们的卡车从银行开走时是这个样子,但驶出一条街后,到达某个偏僻的角落时,”-他又指向印着海尼根啤酒戳记的卡车照片——“卡车就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房间角落里的一名侦探发言说:“你知道他们计划怎样把金子运出国境吗,警长?”
范杜兰指向一张特蕾西踏上驳船的照片。“首先,通过驳船。荷兰境内的运河和水道纵横交错,他们轻易地便可消失在其中。”他又走到一张从空中拍下的一辆卡车沿运河边行驶的照片跟前,“他们曾预先测量过从银行驶往驳船的距离,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将金子装上船,在案情暴露之前启程动身。”范杜兰移到墙上的最后一张照片前,这是一张放大的货轮照片,“两天前,杰弗-史蒂文斯在‘沃雷斯塔’号预定了货运位置,该货船下星期从鹿特丹起航。杰弗登记的货物名称是机械,目的地香港。”
他转过身,面对全屋的人。“先生们,我们将在他们的计划上做点儿小小的变动。我们让他们从银行把条金运出,装载上卡车,”他望了一眼库珀,笑着说,“当场逮捕。我们要在现场捉住这些狡猾的罪犯。”
※※※
一名侦探跟随特蕾西走进美国快件邮局。她领取了一个中等体积的邮包,再度匆匆返回饭店。
“无法知道邮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他们离开饭店时,我们搜索了他们的房间,没有发现什么。”
※※※
国警总部的计算机提供不出有关体重两百磅的蒙蒂的材料。
※※※
星期四夜晚,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在阿姆斯塔尔饭店特蕾西房间的楼上监听下方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如果我们在守卫到达前三十分钟准时赶到银行,我们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装运金子,然后离开。真正的卡车抵达时,我们已经把金子运上船了。”
特蕾西的声音:“我已经让技师检查了卡车,并灌满了油,一切准备停当。”
惠特坎普警官说:“他们还真令人佩服,对每一个细节都不存侥幸心理。”
“他们就要完蛋了。”范杜兰警长闷声说。
库珀默默无言,倾听着。
“特蕾西,这件事完了后,愿不愿意去参加我们所说过的考古挖掘?”
“伽太基?象是去天堂,亲爱的。”
“好,到时候我来安排。从现在起,我们停止做一切,尽情地生活和休息。”
范杜兰警长喃喃说:“我看,他们已经把未来的二十年安排妥当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唉,我得去睡觉了。一切都取决于明天早晨了。今晚我们都可以充分利用一下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
库珀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想象着警察捕获特蕾西和虐待她的情景。他仿佛看到她脸上的惶惑表情,心里感到一阵兴奋。他走进浴室,旋开热水龙头。他取下眼镜,脱去睡衣,仰躺进冒蒸气的热水中。一切即将结束。她如同他曾经惩罚过的妓女一样,末日已经临头。明天的这一时刻,他将在返家的途中。不,不是家,库珀纠正自己,是我的寓所。家是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家中的母亲爱他胜过爱世界上其他任何人。
※※※
“你是我的小宝贝儿,”她说,“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丹尼尔-库珀四岁时,父亲就弃家而去了。起先,丹尼尔怪罪自己,但他母亲解释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过错。他恨这另外一个女人,因为她折磨得母亲痛不欲生。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他知道她是一个娼妓,因为他听到母亲这样称呼她。渐渐地,他为那个女人抢走了他的父亲而感到高兴,因为现在母亲已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明尼苏达州的冬日料峭寒冷,丹尼尔的母亲允许他爬上她的床,让他蜷伏进那温暖的毛毯里面。
“总有一天,我要娶你。”丹尼尔许诺说。他的母亲失声大笑,抚摸他的头发。
丹尼尔在学校从来都在班中名列第一,他要自己的母亲为他而感到骄傲。
您有一个多么聪明的儿子,库珀太太。
我知道,谁也不如我的小宝贝儿聪明。
丹尼尔七岁上时,他母亲开始邀请一位邻居来家中吃晚饭。他是一个高大、汗毛浓重的男人。丹尼尔病了,他烧得很厉害,一连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他母亲对他许诺说,她再不叫那个男人来了。世界上什么人我都不需要,除了你,丹尼尔。
丹尼尔恐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母亲是天下绝色的美人。每当她出去时,丹尼尔便走进她的卧室,拉开她橱柜的抽屉。他取出她的内衣,放在脸颊上摩擦。这些内衣轻盈柔软,有一股好闻的味儿。
他仰靠在阿姆斯特丹饭店的热水浴缸中,阖上双眼,回忆起她母亲被杀的那可怕的一天。那一天是他十二岁生日。他因为耳朵疼,因此比以往提前返回家中。他佯装耳朵疼得很厉害,以便可以回家去寻求母亲的慰籍。她会让他睡到她的床上,温柔地哄他。丹尼尔走进家门,径直向母亲的寝室走去。她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而且不是一个人。她正在与那个隔壁的邻居做着说不出口的事情。丹尼尔惊讶地看着她开始亲那毛茸茸的胸膛和那隆起的肚子,然后继续……丹尼尔听到她母亲在呻吟:“噢,我爱你!”
这是天下最不可启齿的事情。丹尼尔冲进他的浴室,哇哇呕吐起来。然后,他小心地脱去衣服,把自己擦干净。他母亲曾告诉他要保持清洁。这时,他的耳疼当真变得剧烈起来。他听到从走道里传来声音,于是屏息静听。
他母亲说:“你该走了,亲爱的。我得去冲个澡穿衣服。丹尼尔很快就要从学校回来了,我今天要为他举行生日晚会。明天见,心肝。”
前门哐-一声关上,然后,他母亲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母亲,她是与男人在床上干肮脏事情的妓女。这种事她从来没与他做过。
他走进她的浴室,浑身赤裸。她正泡在浴缸里,淫荡的脸上浮现着笑容。她转过头,看到他说道:“丹尼尔,亲爱的,你要做——”
他手里握着一把剪裁衣服用的沉重的大剪刀。
“丹尼尔——”她母亲的嘴张成“O”型,话没说出,他便将剪刀刺入这陌生者的胸膛。她尖叫着,伴随着他的狂吼:“婊子!婊子!婊子!”
他们在唱一首凄惨的二重唱,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婊子……婊子……”
他身上溅满了她的血迹,他走向喷头,用劲搓擦身体,直到皮肤擦得疼痛不堪。
隔壁的男人杀死了他的母亲,他必须要偿命。
事后,丹尼尔令人不可思议地、有条不紊地消除一切痕迹。他用一条绒布揩去剪刀上的指印,哐-一声把它丢进珐琅浴缸里。他穿好衣服,打电话去叫警察。随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尖叫声,驶来两辆警车。不久,又驶来一辆满载侦探的小车。他们询问丹尼尔,他便将他如何提早从学校回家,如何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他家的边门溜出去等情况告诉警察。当他们质问那个男人时,他承认是丹尼尔母亲的情人,但却否认是杀害她的凶手。最后,丹尼尔的出庭证词使齐默尔被判了刑。
“你从学校返回家时,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侧门跑了出去?”
“是的,先生。”
“你看清楚了是他吗?”
“是的,先生。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你后来做了些什么,丹尼尔?”
“我——我吓得要死。我知道我妈妈一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走进房子去了吗?”
“是的,先生。”
“然后呢?”
“我大喊‘妈妈’!但没有她的声音,于是我走进了她的浴室——”
说到此,孩子噎住,放声-泣起来,于是不得不被从证人席上带下去。
齐默尔后来被判了十三个月的徒刑。
在此其间,丹尼尔被送往德克萨斯州,寄养在玛蒂姨妈家。玛蒂是一门远房亲戚,库珀从未见过。她是一个冷峻的女人,虔诚的浸礼会教徒,恪守着古板的道德规范,坚信每一个罪孽之身都逃不出地狱之火的惩罚。姨妈家是一个无爱、无怜悯、无欢乐的所在,丹尼尔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隐藏在心里的犯罪意识一刻不停地煎熬着他对于等待他的惩罚充满了恐惧。母亲死后不久,丹尼尔的视力出现故障,医生认为,这是由于心理因素而导致的病症。
“他总是在掩饰着某种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医生说。
他眼镜的度数不断地加深。
十七岁时,丹尼尔从玛蒂姨妈家逃出来,永远告别了德克萨斯州。他搭车前往纽约,在那里成为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的信使。三年后,他被提升为侦探,而且跻身于最优秀的侦探之列。他从不要求增加薪水或谋求更好的工作条件,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他是上帝的右臂和刑具,专事惩罚邪恶。
库珀从浴缸中出来,返回卧室。明天,他想,明天将是这个娼妓的报应之日。
他希望他的母亲能够亲睹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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