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有好多次聚会,全都是很费事地筹划出来的,每次总充满了危险,使他心神不安,破坏了他最近获得的道德与商业上的责任感,以及他对编辑界和出版界的那种目标与利益一致的感觉——这种感觉近来给了他那么大的帮助。但是这些聚会却给了他那么大的欢乐,好象千百倍地补偿了他这种狡猾、荒谬的行为。有时候,他坐了出租汽车到那个冰库去;有时候,她写条子或打电话上他公司去,把她来纽约住的日期通知他。有一天下午,他认为决不会碰到人,于是带她坐车子到蓝海去。他叫她戴一个临时能够拉下来的厚面纱。有一次——实际上有好几次——她到河滨大道的公寓里来,表面上是来探望威特拉太太,实际上当然是来看尤金。苏珊虽然并不讨厌安琪拉,实在也不喜欢她。她认为安琪拉是一个有趣的女人,虽然也许不是尤金的幸福的配偶。尤金告诉过苏珊,他非但不快活,而且还缺少爱情。他现在爱她了,只爱她,苏珊。
他俩的关系怎样演变的问题,又给另外一个问题弄得更为复杂。这个问题虽然尤金一点儿都不知道,却非常重要。因为安琪拉一方面对尤金的商业成就感到极其高兴和满意,另一方面又对他的交际和感情很不放心、不敢信任,所以终于决定冒一次险,让她和尤金有个孩子;这样可以使他生活比较稳定,使他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同时在社交的娱乐和美色的诱惑之外,给他一种别的欢乐。她从没忘掉在费城时,圣尼福太太和她的大夫给她的劝告,也从没有停下来,不去考虑一个孩子可能会产生的影响。尤金需要一件这种事情来使他保持平静,他在世界上的关系太单薄,性情也太变易不定了。一个孩子——她希望是一个女儿,因为他一向喜欢女孩子,把她们看得很重——会使他安定下来。但愿她现在就有一个女儿!
在她生病前两个月左右,当尤金为了苏珊渐渐神魂颠倒的时候(她一点儿都没有疑心),她就已经放松了,或者说得更切实点儿,完全放弃了以前身体方面的防范。最近,她开始疑心,她所畏惧的事,或者她所希望的事,或者是又畏惧又希望的事,将要实现了。由于她随后患病,以及心脏受到的影响,她现在不大快活。她自然对结果没有把握,也拿不准尤金会怎么接受这件事。他从来没表示过希望有个孩子,但是她目前还不想告诉他,因为她自己先要十分确定。假定她的猜疑不正确,身体竟然恢复了,那末他就会劝她以后不要再试的。假如她确定已经有孕,那他就毫无办法了。象所有怀孕的女人那样,她开始渴望同情与体贴,并且更敏锐地注意到尤金的兴趣渐渐转移到一个跟她不大相干的世界里去。他对苏珊的兴趣使她稍许有点儿迷糊,虽然她倒并不怎么不放心,因为戴尔太太对她女儿似乎很留神。可是情形渐渐不同了。尤金常常独个儿出去。一个孩子会有帮助的。这正是该有孩子的时候了。
苏珊初开始跟她母亲来的时候,安琪拉一点儿不以为意,可是在她病中苏珊有几次来的时候,尤金在家;她觉得他们之间很容易会发生什么事情。苏珊那么漂亮。有一次,苏珊离开房间到工作室去一会儿,她躺在那儿沉思,听到尤金跟她戏谑,刺耳地大声笑着。苏珊的笑声,那种波浪式的嗤嗤声,非常有传染性,而尤金要逗她笑也很容易,因为他说的那种笑话正是她认为最滑稽的。她觉得他们那种情况简直有点儿过分愉快了。每次苏珊来,尤金总建议用车子送她回去,这也叫她细想起来。
有一天,安琪拉的风湿症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尤金请了一个著名的次中音歌唱家到公寓里来唱歌,他会唱不少出色的歌曲。尤金是在布鲁克林跟温菲尔德有关的一次应酬场合中遇见他的。他邀请了许多人来听——戴尔太太、苏珊、金罗埃和一些别人,可是戴尔太太不能来,而苏珊因为第二天是星期日,早晨在纽约有约会,决定留住在威特拉家里。尤金当然喜欢极了。他已经买了一本簿子,开始凭着记忆在上面为苏珊画了些素描;他想把这些画拿给她看看。再说,他也想让她听听这位歌唱家的出色的嗓子。
请来的客人都很有意思。金罗埃很早送苏珊来后就走了。苏珊跟安琪拉招呼过以后,就跟尤金坐到临河的石头小阳台上去,倾吐着彼此的思念。没有人看着的时候,他就一直握住她的手,悄悄地吻她。过了一会儿,客人开始到了;最后,歌唱家也来了。那个受过训练的看护在尤金的帮助下,把安琪拉扶到前面,她出神地听着。苏珊和尤金也给有些歌曲的魅力深深地感动了,用火炽的眼光互相对望着,这种目光只有爱情才能了解。在尤金看来,苏珊的脸是一朵迷人的、艳丽的鲜花,他的眼睛简直离开不了她多久。歌唱家唱完了,客人们全都散去。安琪拉被最后唱的一支美妙的歌《鬼王》惹得还在流泪,她回到自己房间里去。苏珊假装也回到她的房间里去。一会儿,她又出来跟威特拉太太谈了几句话,然后穿过工作室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尤金已经在那儿等着她。他把她抱在怀里,悄悄地吻她。他们装着谈了些客套话;他请她到外边石头阳台上去坐一会儿。河面上的月光那样幽美。
“别这样!”在外面夜色里,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说。“她也许会出来的。”
“不会的,”他热切地说。
他们听听,并没有声音。他装着随便谈话,一边抚摸着她那可爱的光胳膊。她的秀丽,夜色的幽美,加上音乐的魅力,使他失去了理智,不由自主了。他不顾她的抗拒,把她拉到怀里。这时候,安琪拉突然出现在房间另一头的门口。遮瞒也没有用——她看见了。苏珊还来不及跳起身,她已经迅速走过来,厌恶的怒火一下子冒上了她的心头。她想着自己怀孕的情况,一面感到空气里有一种可怕的危机的意味,可是她的身体还太软弱,不敢大闹一番,尽量发泄一下。她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又在她的四周塌了下去;由于她的计划,虽然她也有点儿怀疑,她还不肯相信尤金当真会再犯错误。她原先是想使他惊吓一下,可是真没有料到(也不希望)会有这种场面。这儿的这个俏丽的姑娘受了他的骗,而她自己竟成为自己计划的牺牲者,还有尤金。她觉得他是羞愧地站在那儿,准备听她把这个还未成熟的荒诞关系一下打断。在可能范围内,她原不打算在苏珊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的,可是自己的伤心,为他感到的羞愧,对苏珊的一点儿怜惜,再加上要保持外表的希望,使她的旧怨在胸中激荡起来,可是她还是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让它发作。经过这一场之后,他们夫妻的外表对于她已经完全是空虚的,可是对于未来的孩子倒是很重要的。六年以前,她也许会当时就对他大发雷霆,可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在这方面已经平和多了。她看不出恶毒的话有什么用。
“苏珊,”她笔直地站着说,西垂的月亮射出来的亮光依然透过了房间里的黑暗,“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倒以为你很好。”
虽然长时期的疾病和对自己目前情况的思虑把她的脸折磨得很瘦,她的面貌就精神方面讲还是很美的。她穿着一件质地很薄、花边般的淡黄色白花便装,长长的头发由护士梳成了辫子,垂到背上,活象多年前他心目中把她看作的格芮卿。她的手又瘦又没有血色,可是却很柔美,脸上完全是一副苦难的母亲的沉痛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苏珊大声说,她顿时完全失去了她那自然优美的风度,可是并没有忘掉她内心那支配一切的想法,“我爱他,就是为这个,威特拉太太。”
“哦,不,你不爱他!苏珊,你以为你爱他,就象在你以前的许多女人那样,”安琪拉冷冷地说,心里一直在想着未来的孩子。她要是早告诉他,那就好了!“哦,真丢脸,在我家里,你还是个年轻的、给人认为纯洁的姑娘呢!如果我现在打电话告诉你母亲,你想她会怎么想法?你的兄弟会认为怎样?你知道他是个结了婚的人。如果你不认得我,没有接受我的款待,我还可以原谅你。至于他,我用不着跟他说什么。这在他不是什么新鲜事,苏珊。在你之前,他跟别的女人也干过这样的事;在你之后,还会跟别的女人干这样的事。这是我跟一个所谓有才干的人结婚所不得不忍受的痛苦。所以,苏珊,你跟我说你爱他,别以为你告诉了我什么新鲜事。我从别的女人那儿早听说过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苏珊带着探询、发呆、无可奈何的神气望着尤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实情。
在安琪拉锋利的指摘下,尤金反而强硬起来,可是起初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好。有一会儿,他怀疑不定,不知道他是不是应当放弃苏珊,恢复原来的情况,虽然他认为那是非常乏味的,可是他看到那张可爱的脸,听到安琪拉锋利的声音,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安琪拉,”他开口说,在苏珊注视着他时,恢复了镇定,“你干吗这样说?你知道你说的并不是实话。以前有过一个女人,这我会告诉苏珊的。在我跟你结婚以前还有过几个,我也会告诉她的。可是我的生活是空虚的,这你也知道。这个公寓也是空虚的,它完全不在我的心上。多少年来,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在我这方面是肯定的,这你也知道。而你实际上也曾一再向我承认,你也不爱我。我并没有欺骗这个姑娘。现在能把实情告诉她,我倒很高兴。”
“实情!实情!”安琪拉喊起来,一时怒火上升、把握不住自己了。“你肯告诉她你是个多好、多忠实的丈夫吗?你肯告诉她,你怎样诚实地谨守着你在圣坛前面向我作出的保证吗?你肯告诉她,这些年来,我怎样为你操劳、为你牺牲吗?我怎么会得到这样的报答呢?苏珊,我替你比替谁都难受。”安琪拉往下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她的情况立刻就告诉尤金,可是又怕他不相信。这可真象一出悲喜剧。“你不过是个傻姑娘,给一个玩弄女性的老手欺骗了,有一会儿他以为他爱你,可是他并不是真正爱。他不久就会冷淡下去的。坦白地告诉我,你预备从这里得到什么呢?你不能跟他结婚,因为我不让他离婚。我不能跟他离婚,他迟些时会知道的,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可以得到离婚。你准备做他的情妇吗?你不可能做什么别的。这是象你这样出身的小姐的好志向吗?人家还以为你很庄重呢!哦,我真替你感到惭愧,如果你自己不觉得惭愧的话!我也替你母亲难受。你这样看轻自己,我真没想到。”
苏珊听见了“我不能跟他离婚”这句话,但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从没想到这里会有个孩子来使问题变得更为复杂。尤金告诉过她,他不快活,他跟安琪拉之间一点儿爱情都没有,而且也决不可能有。
“但是我爱他,威特拉太太,”苏珊单纯而相当动人地说。她紧张地直立着,面色苍白,可是显然非常美丽。这么大个问题竟然一下子落到了她的肩上。
“别胡说,苏珊!”安琪拉愤怒地、绝望地说。“别自己骗自己,一味地这么傻。你简直是在做戏。你在讲着你以为该讲的话,就象你看见人家在戏台上讲话那样。他是我的丈夫。你在我家里。来,收拾起你的东西。我打电话给你母亲,把这情形告诉她。她会派车子来接你的。”
“哦,不,”苏珊说,“你不可以这样!如果你告诉她,我就不能回去了。我就得上外面找个工作干,直到我能够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我反正不能再回家了。哦,我怎么办呢?”
“镇定些,苏珊,”尤金坚决地说,一边拉着她的手,傲慢不逊地望着安琪拉。“她不会打电话给你母亲,也不会告诉她的。你就按原来的计划留在这儿,明儿早晨再上你本来要去的地方去。”
“不,她不可以留在这儿!”安琪拉愤怒地说,一面朝电话机走去。“她得回家去。我来打电话给她母亲。”
苏珊紧张地激动起来。尤金把手放在她的手里给她壮胆。
“哦,不,你不要去打电话,”他坚决地说。“她不回家去,你敢碰那个电话机。如果你碰一碰,许多事情就都会发生,而且发生得很快。”
他走到电话机和安琪拉之间。她正朝工作室外面过道里的电话机走去。
安琪拉看到他那坚决的态度,又听见他那凶恶的声调,不禁停住了。他几乎是粗暴地把她推到一旁,这简直使她惊愕。
他握住苏珊的手,他,她的丈夫,正在要求苏珊镇定。
“哦,尤金,”安琪拉绝望地说,她感到惊慌、恐惧,她的愤怒一半变成了疑虑,“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苏珊也不知道。要是她知道,她就不会睬你了。虽然她这么年轻,她到底是个女人,会明白女人的道理的。”
“你在讲点儿什么?”尤金粗暴地问。他不明白安琪拉要讲点儿什么,一点儿也没有猜想到。“你在讲点儿什么呀?”他凶悍地重复问着。
“让我单独跟你讲一句话,只讲一句,不当着苏珊的面。
随后,也许你就会愿意让她今儿晚上回家啦。”
安琪拉这一下很狡猾,有点儿恶毒。她没有正正当当地利用自己的优势。
“什么事,”尤金不耐烦地问,料到又有什么鬼计。他早就想摆脱束缚住他的锁链了,所以现在想到安琪拉想再添制一段加上去,他可真给激怒了。“你干吗不能在这儿讲?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大的关系。让我单独跟你讲。”
苏珊猜疑不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于是自动走开了。她不知道安琪拉要告诉他的是什么。安琪拉的态度并没有泄露出她内心保有的那个重大秘密。苏珊走开以后,安琪拉轻轻地告诉了尤金。
“胡说!”尤金着力地、凶悍地、失望地说。“这是你临时捏造出来的谎话。正是你这种人才会说这种话,做这种事!鬼话!我不相信。胡说!胡说!你知道是胡说!”
“是真的!”安琪拉说,又愤怒又伤心。这个事实得到这样的反应,真使她气忿极了;她想到孩子的到来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作为下策宣布出来,而且还受到讥讽和轻蔑的对待,简直绝望极了。“是真的,你说这种话,自己应当觉得惭愧。可是对一个把外面女人带到家里来的人,象你今儿晚上所做的这样,我还能抱什么希望呢?”真想不到她顷刻之间竟会被贬到这种地步!这会儿跟他争辩是没有用的。她后悔自己在这时候把这消息说出来。他这时候反正不会相信她的,她看得出。这只使他和她都更生气。他太野蛮了。这样做等于替他宣判她自己是一个想用不老实的方法霸住他的骗子——这对他就等于火上加油。他憎恶得几乎要从她身边跳开。她认识到她给了他一个可怕的打击。这个打击对他说来,显然有点儿不老实的因素在内。
“现在你好不好留点儿脸面,送她回去?”她大声央告着,又气又急又伤心。
尤金气得了不得。他从来没有象这会儿这样恨安琪拉,这样看不起她!想不到她对他会来上这么一手!想不到她会这样使他对她的厌恶变得更复杂!多么下贱,多么卑鄙!为了要拖住他,她竟然不顾孩子的利益,把一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这就显示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了。妈的!该死!愿上帝诅咒这个复杂、腐败的世界!不,她一定是在瞎说。她这样拖不住他的。这是一条可怕的下流的卑鄙的诡计。他要跟她一刀两断,叫她看看。他要离开她,让她知道这种事对他不发生作用。这就象她所做的其他卑鄙的事情一样。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主意。哦,这是一件多么卑鄙、残忍、轻贱的事啊!
在他们争吵着的时候,苏珊走回来了。她有点儿疑心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不敢明确地去思考或是行动。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尤金那么着力地说那是谎话(不管那是什么),她也有点儿相信他。那至少可以证明他和安琪拉之间没有多少爱情。安琪拉已经不在哭了。她脸色苍白、愁眉苦脸、冷酷无情。
“我不能留在这儿,”苏珊戏剧性地对尤金说。“我上别的什么地方去。我不如上旅馆去过一夜。你给我叫辆车子,好吗?”
“苏珊,听我说,”尤金坚决有力地说。“你爱我,对吗?”
“你知道我爱你,”她回答。
安琪拉轻蔑地动了一下。
“那末你就留在这儿。不管她说什么,我要求你全别去理睬她。今儿晚上,她就对我撒了个谎,我知道为了什么。别让她骗了你。到你房间睡觉去,我明儿再跟你谈。今儿晚上你用不着走。这儿很宽敞。这太傻了。你既然在这儿——就呆在这儿。”
“可是我想还是走的好,”苏珊胆怯地说。
尤金握住她的手来给她壮胆。
“听我说,”他开口说。
“她不可以呆在这儿,”安琪拉说。
“我要她呆在这儿,”尤金说;“如果她不呆在这儿,我就跟她一块儿走。我送她回家。”
“哦,不,你不可以送她!”安琪拉回答说。
“听着,”尤金怒气冲冲地说。“现在不是六年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作主,她留在这儿,她一定得留在这儿,否则我就跟她一块儿走,将来随便你自己怎么想。我爱她。我决不放弃她。如果你要找麻烦,现在就开始吧。房子塌下来是塌在你头上,不是塌在我头上。”
“哦,”安琪拉说,有点儿给吓住了,“你说的什么话?”
“就是这话。现在,你回你的房间去。苏珊回她的房间。我回我的房间。我们今儿晚上不要再吵下去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无法挽回了。我跟你算是完啦。苏珊肯跟我的话,可以跟着我。”
安琪拉穿过工作室上自己房间去,事情的转变使她非常伤心;她越想越害怕,既不能说服尤金,又不能轰走苏珊,当时她嗓子又干又热,两手发抖,心房一阵阵地乱跳;她觉得仿佛头脑要炸开似的,实际上她的心(而不是情感方面)已经伤透了。她认为尤金疯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婚后第一次认识到,她老想驾御他是一个多大的错误。今儿晚上,她的愤怒,她的凶横、批判的态度,全都没有用了。这些完全没能帮助她,还有这个策略,这个美满的计划,这张她那样倚赖着想来建筑幸福生活的王牌,这个她希望能够那么有效地利用一下的孩子,都失败了。他不相信她,甚至不承认有这种可能。他不但不因此尊重她,反而瞧不起她!他把这看作一条诡计。哦,多么不幸,竟然提起孩子的事!但是,苏珊应该明白,得让她知道,她决不会赞成这种情形的。可是他会做点儿什么呢?他简直气得面无人色。在这种情形之下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她热狂地向前凝视着,终于绝望地痛哭起来。
在她去后,尤金站在过道里苏珊身边。他的脸沉着,眼睛游移不定,头发乱蓬蓬的。在他说来,这就是最凶、最坚决的神气,他以前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坚强。
“苏珊,”他说,同时抓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对我说了个谎话,说了个冷酷、卑鄙、狠毒的谎话。她不久也会对你说的。她说我跟她有孩子了。没有这回事。她不能有孩子,要是有了,会有生命危险的。如果她能够有,她早就有了。我知道她。她认为这可以吓住我,同时可以把你撵走。成功了没有呢?随便她说什么,都是胡说,听见了吗?她知道是胡说。唔!”他放下她的左手,用手兜住自己的脖子。
“我实在受不了这一套。你不会离开我。你不会相信她,是吗?”
苏珊睁大眼睛望着他那烦恼的脸和那双漂亮、绝望、含情的眼睛。她看出了他内心的悲伤和痛苦,感到非常同情。他那么不快乐,那么不幸地被纠缠着,好象很值得爱护似的,但是她又给吓住了。不管怎样,她已经答应爱他了。
“是的,”她坚定地说,眼睛里流露出动人的信心。
“你今儿晚上不离开这儿吗?”
“不。”
她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
“明儿早上来跟我一块儿散步,好吗?我得跟你谈谈。”
“好。”
“别害怕。要是害怕,就把门锁上。她不会来打扰你的。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她怕我。她也许会来找你谈,不过我就在近边。你还爱我吗?”
“爱的。”
“要是我能够安排好的话,你肯来跟着我吗?”
“来的。”
“即使她所说的话是真的,也来吗?”
“是的,我不相信她。我相信你。不管怎样,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反正不爱她。”
“不爱,”他说;“不爱,不爱,不爱!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疲乏地、快慰地抱住她。“哦,花朵儿,”他说,“别丢掉我!别伤心。无论如何千万别伤心。我以前是很不好,象她所说的,可是我爱你。我爱你,我愿意把一切都献在对你的爱情上。不管有多少困难围绕着我们,我们都不在乎。我爱你。”
苏珊不安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她面无人色,十分害怕,可是不知怎么,始终又很勇敢。她从他的爱情里得到了力量。
“我爱你,”她说。
“是的,”他回答说。“你不会丢掉我吗?”
“不,不会的,”她说,实际上也不很明白自己心情的深度。“我对你一定忠实。”
“明天情形就会好些的,”他比较安定地说。“我们会镇定些。我们边走边谈。你不会丢开我走掉吗?”
“不会的。”
“请你千万不要,因为我爱你,我们得商量商量、计划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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