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遇合在当时把尤金对女人的兴趣激到了几乎遏止不住的程度。大多数男人对于自己在女人身上所获得的成功——他们成功的能力——都暗地里很得意;他们诱惑、款洽、笼络的能力的任何迹象,就是一件会给他们一种优越和自负的神气的东西。这在那些并不十分得意的人身上有时是找不着的。这次遇合多少是他在这种事情上的第一次成功,因此他异常高兴。他一点不觉得惭愧,反而更为自信。亚历山大的那些傻小子哪知道这样的生活呢,他想着。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芝加哥,环境不同啦。他觉得自己是个独立、自由、受人注目的人。玛格兰-杜佛当面说过,他有许多优点。她称赞过他的相貌、仪表,以及对于挑选某些东西的鉴别力。他已经知道,有个女人是什么滋味了。他扬扬得意地混了一阵子,尽管他是给人家相当任性地打发出来的,他却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因为他早就打算走路了。那会儿,他心里突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不满,十块钱一星期不是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青年所能用来维持生活的——尤其希望用来维持一个象刚结束了的那种关系。他觉得自己一定应该找个比较好的职务。
随后有一天,他送一包衣服上华伦街的一个女人家去。那个女人叫他停下一会儿,问道:“你们赶车的每星期拿多少钱?”
“我拿十块钱,”尤金说。“我想有人拿得比我多些。”
“你应当可以做一个挺好的收帐员,”她接着说下去。她是个身材高大、衣着朴素、敏锐而爽直的女人。“你愿意改做这种工作吗?”
尤金正讨厌洗衣店的事情。工作时间长得要命。他以前有时候得工作到星期日凌晨一点钟。
“我倒愿意干,”他大声说。“只是我对这一行什么都不懂,不过现在的工作太没有意思了。”
“我丈夫是人人家具公司的经理,”她说下去。“他常常想找一个好收账员。我想,他不久就要换人了。我来跟他说。”
尤金很快活地笑笑,向她道谢。这的确是意想不到地交上了好运。他急于想知道收帐员拿多少钱,可是心里又认为,问一下似乎是不大高明的办法。
“如果他派给你一个工作,你开头大概可以拿十四块钱,”
她自动说出来。
尤金非常激动。这的确增加了不少,多四块钱!拿这笔钱,他可以买几件好衣服,此外,还可以有些零花。他或许可以有机会学美术。他的幻想大为增强了。一个人凭努力就可以在世界上崭露头角。他替洗衣店竭力送衣服,结果给他带来了这个工作。在新工作上更进一步的努力,或许还会给他带来什么别的。他还年轻呢。
他给洗衣店干了六个月。六星期后,人人家具公司的经理亨利-密契力先生写信到洗衣店给他,叫他随便哪天晚上八点以后上他家去,他会接见他的。“我太太跟我提起过你,”
他加上一句。
尤金收到信,当晚就去了。一个四十来岁、精神饱满、外貌热忱的瘦子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问了尤金许多有关他的工作、家庭、赶车的工资等方面的问题。最后,他说,“我这地方需要一个机灵的青年人。这对一个稳妥、诚实、勤恳的人是个挺好的工作。我太太似乎认为你工作做得很不错,所以我愿意让你试一下。我可以给你十四块钱的工资。你再下一个星期一来见我。”
尤金向他道谢。他决定按照密契力先生提的意见去办,早一星期先通知洗衣店的经理。他告诉玛格兰他要离开了;她显然也替他高兴。洗衣店方面稍微有点觉得惋惜,因为尤金是个很好的车夫。在最后一星期,他帮助训练一个新人来代替自己,到星期一,就跑去见密契力先生了。
密契力先生很乐意雇用他,因为他看出尤金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他解释了一下工作的简单性质:把公司卖出去的一切东西,象时钟、银器、地毯等等的帐单带在身边,按地址到买主所在的各条路上收集货款——平均每天有七十五块到一百二十五块钱。“做我们这项买卖的公司大多数都要雇员交一张保单,”他解释,“不过我们还没有采用这种办法。我想,诚实的青年我一看就可以看出来的。不管怎样,我们有一种检查制度。如果一个人想不老实,他是决蒙不了我们的。”
尤金从来就没想到诚实这个问题。他是在一个用不着为零用钱烦心的家庭里长大的;在《呼吁日报》馆,他赚来的钱足够他当时的花费。此外,在他交结的那些人当中,诚实一向给看作是一种正当和必要的品质。人们因为不诚实而遭到逮捕。他记得一个很不幸的案件。在亚历山大,有一个他认识的小伙子,夜晚闯进一爿商店而给逮捕了。他当时觉得那似乎是一件可怕的事。从那时候起,他模糊不清地仔细想了好久,诚实到底是什么,可是他还没有能断定。他知道,交给他保管的任何东西,他都得分毫不差地负责,而他也非常愿意这样做。如果他得靠赚来的钱生活,这笔钱似乎很够了。他用不着帮助去养活什么别人。因此他过得相当安逸,实际上没有受过一点考验。
第一天,尤金拿起交给他的一叠帐单,仔细地一家一家去收。在有些地方,款子立刻付给了他,他出了一张收据;在另一些地方,因为跟公司以前的一些纠纷,他被打发走了,或是遭到拒绝。有许多地方,人们搬走了,下落不明,把没有付钱的商品也带着一块儿搬走了。根据密契力先生所解释的,从邻居那儿竭力打听出他们的下落,也是他份内的工作。
尤金立刻觉得自己会喜欢这个工作的。新鲜空气、户外生活、步行、完成工作的迅速,这一切都使他高兴。他走的路线把他带进市内以前从没有到过的陌生的新地方,并且使他接触到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各种类型的人。如果说他在洗衣店工作时,挨家挨户走非常新鲜有趣,那么这个工作又有另一种新鲜有趣的地方。他看到一些景象,使他确信,等他的画学得好一些以后,他可以用这些景象画出伟大的作品来——阴暗的、高耸的工厂厂址;一片片宽大的铁路停车场,象迷宫似的在雨里、雪里,在晴朗的阳光下展开;林立的大烟囱黑——地耸入清晨或夜晚的天空。他最喜欢在薄暮时分看着它们,那时,它们在一阵鲜红或浅紫的光彩中特别鲜明。
“真好看极啦,”他自己老喊着,并且想到,倘若自己有一天会画出象多蕾①画的那种作品,那末,世人会觉得多么惊奇啊。他钦佩多蕾丰富的想象力。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画什么油画、水彩画或是粉笔画——只想到用钢笔涂涂,而且是用墨水涂的粗粗的大黑点。这样,这样才有力量——
①多蕾(1832-1883),法国插画家、画家兼雕塑家。
可是他画不出来。他只能想。
他最高兴看的一处地方就是芝加哥河,黝黑、混浊的河水给噗噗的拖轮搅得直翻腾,两岸排列着红色的大谷仓、黑色的煤槽和黄色的木材堆置场。这是真正的生活色彩——是绘画的题材;还有,在平坦的草原上排立着的孤单、破烂的一小行一小行雨水浸湿了的、单调的矮屋,附近或许还有一棵枝叶蓊密的树木。他爱这些。他总拿一只信封想把它们的意境——他所谓的那种感觉——描画出来——可是却办不到。他画的一切似乎都是低劣平凡的,只是些没有意味的线条和生硬呆板的堆砌。大艺术家们怎样做到得心应手,抒写如意的呢?他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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