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李秋平丢了一件赝品,事主非要把东西要回来,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比如事主就是文物造假团伙的头目,这件东西是刚刚试制成功的样品,打算将来在国际黑市中设系列骗局进行巨额诈骗。这次利用李秋平这个合法古董商的身份,拿到广州那场承诺保密的征集活动中秘密“试水”,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更不希望这件样品不受控制的流出去,莫名其妙的丢了,一定要追回。
林音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假如她不相信的话可以私下请教信得过的内行,比如游方这种人,完全可以推理出上述的可能性。骗子只是说出这件事,却不解释为什么,甚至还会说自己也不知详情,假如受骗者去请教内行人,反而能帮他们圆谎。
不论林音怎样怀疑,只要她想找到李秋平,就会与对方接触。就算换作游方这样的老江湖,若事先不知其中的内情,站在林音的角度很可能也会入局。“按线穿珠局”通常就是对付老江湖的,对付林音这种人当然更是绰绰有余。
以寻找李秋平为生活目标的林音,却不知杀害狂狐的凶手就在身边,是她人生最荒诞的不幸。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她最大的幸运,只有游方能一眼拆穿这种骗局,无论对方设计的多么高明。
林音询问游方该怎么办,游方建议她先稳住对方,答应想办法筹钱,同时问一句:“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钱给了,找不到李秋平怎么办?”
这是每一个人都会问的,对方的答复很干脆,李秋平躲在珠海,可以先告诉林音他的藏身地点,等找到人再给钱。但同时又警告林音,李秋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暴露了,假如她见到李秋平的当天没有给钱,就立刻通知事主,让李秋平来不及逃脱。假如钱收到了,对方就不管闲事了,李秋平可以继续藏在珠海,也可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种答复让林音没法不动心,她满怀惊喜同时又满面愁容的问游方:“我没有三十万,难道把房子卖一套吗?”
游方心中却咯噔一声,骗子玩了这一手,就不仅仅为了骗财了,而是直接冲林音这个人来的,看来已经把她的情况调查的比较仔细。假如换作他设这个局,从最歹毒的目的出发,也会这么做的。
给一个珠海的地址,就说李秋平藏在那里,让林音去找。只要林音到了地方,那就是有去无回,她这种姿容娇美、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面临的命运将尤其凄惨。而且只要控制了林音本人,属于林音的东西包括广州那两套房子,都能逼她签字转让,一个孤身弱女子落入魔掌很难反抗。
林音住的这套两居室,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布置的很简单略呈书房的样子,有一个书架和一张电脑桌,他们就在这间房里商量。屠苏也在旁边听着,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神情很是紧张、好奇还有些担忧。
书房中唯一的装饰就北墙挂的一幅立轴山水画,一看就是明末山水大家王时敏的风格,笔法神似,画风模仿的非常高明几可乱真,落款题名就是王时敏的自号“西庐老人”,但纸质、题款、篆印都有破绽,应该是一副赝品。
游方想了想说道:“你告诉对方,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暂时只能拿出十万,剩下的用李秋平留下的一幅西庐老人的画来抵,相当值钱的古画。”
林音皱眉道:“哪一幅古画?”
游方一指北墙:“暂时就用这一幅吧。”
林音摇头道:“这幅画是秋平原先留在这里的,我屋里还有另外两幅,秋平告诉我全是赝品,但对他有纪念意义所以要一直留着。”
游方安慰道:“没关系,那些人也不知道,而且这种赝品在内行人那里也值钱,就算你卖房子筹钱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还是尽快打听出李秋平的下落比较稳妥,稳住对方别再出状况。先试着问一声,看对方答不答应?”
林音的表情很无助:“就算是这样,我连十万块也没有。”
游方很干脆的答道:“我有十万,先借给你。”
林音感激的都快哭了,弱弱的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谢什么谢,不过是暂时借你用,又不怕你跑掉,如果你找到了李秋平,一切都好办了。”
这时屠苏插话了:“游方哥哥,我刚才还在想,假如林音姐就是要卖房子,可以把这套小的卖了,暂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还有一间没租出去。”
游方心中暗道这小丫头也会琢磨事情了,但她琢磨的就是那伙骗子设想的。假如林音真要卖房子,第一个上门买的人恐怕就是骗子的同伙,甚至同意先借钱给她都说不定。如此倒也能把那伙人给钓出来,但游方不想这么做。
屠苏一直很关心林音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游方把小丫头叫来一起“商量”,目的就是要让她从头到尾经历这个复杂而高明的骗局,学会自己分析与思考,有这碗水垫底,今后遇见什么事都会小心很多。有时上当的过程,也是受教育走向成熟的过程。
林音没什么主见,完全按游方说的办。而且她已经给谢小仙打过电话,谢小仙在电话里告诉她这种事情不太好报警,就算报了警,全是道听途说没证据的事,警方也不好查,该怎么做全听游方的。游方闻言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在某些方面,谢小仙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林音与对方联系,全按游方的意思说,对方考虑了片刻,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催她快一点。想想也不意外,在对方看来,李秋平是一位古董商,留下一幅值钱的古画完全正常。况且骗子的目的就是林音本人,只要把人骗到手还愁别的东西吗?
第三天晚上,游方把十万现金取来了,那幅画已经从墙上摘下来卷好放在画筒里,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屠苏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音姐,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去珠海,万一那伙人是骗子,你一敲门就把你抓进去,被拐卖了怎么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还带着一大笔钱,实在是太危险了。”
拐卖?林音这种女人,如果落到犯罪团伙手里,那可是难得的玩物与值钱的宝贝,下场要比拐卖凄惨百倍。但小丫头能考虑到这些并提醒林音,游方已经很满意了,试探着问道:“屠苏,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屠苏直眨眼,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的说:“林音姐不能去,可以分兵两路,请别人去珠海看看秋平大哥是不是躲在那里,如果见到人了又没有问题,打个电话过来,林音姐可以在广州付钱。”
小丫头说的倒挺在理,游方反问了一句:“那么谁去珠海呢?”
两个女人面有为难之色,对望一眼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游方暗道:“好你个屠苏呀,胳膊肘冲外拐,这就把我给卖了?以为你游方哥哥有多大本事吗,假如那里真有埋伏,坏蛋就不会把我抓住,逼着我通知林音说没问题?”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顺水推舟的说道:“交给我吧,我能找到合适的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屠苏松了一口气:“游方哥哥能找到人去就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担心假如是你去的话,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出事。……你要是找当地的朋友去,也告诉人家一定要小心。”
林音不无担忧的问道:“这样,对方会答应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只要你的态度坚决,对方一定会答应,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经答应给钱,而对方在没有收到钱之前,李秋平是不会有危险的,假如他真在珠海的话。”
这种要求很正常,普通人出于谨慎都会想到的。而且林音越谨慎,就显得她越当真,越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商量完毕,林音拿出电话与对方联系,游方就在一旁小声的指点她该怎么说,对方似乎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同时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林音可以找人去珠海确认,但只能让一个人去,那人不能开车只能步行,看见狂狐之后立刻打电话通知林音付钱。而林音需要现场付钱,一个人带着现金与那幅古画,到一家饭店的包间里等着。对方会先给她一个地址,她打电话通知别人去确认,如果没有问题就付钱。
林音则担心对方不守信用或者根本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对见面付钱之事顾虑重重。为了消除她的担心,商量的交钱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很热闹的饭店包间里,附近人来人往看上去很安全,旁边拐一个弯不远马路对面就是区公安局。
对方还警告林音不要再耍花样节外生枝,企图找人通知李秋平转移,他们会一直盯着的,发现不对就封住李秋平的门,立刻通知事主派人来。
听上去似乎没有破绽,但游方心里暗骂这个团伙花样可真多。不要以为在人多的场合就绝对安全,实际上有一些特别的绑架案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从饭店包间里扶出一位看似醉醺醺的同伴,出门就塞进汽车里,谁也不会起疑管闲事。假如林音真的一个人去了,结果十有**就是如此。
看来这个团伙在附近踩过点,非常熟悉林音的情况,知道她在广州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朋友,为人单纯容易上当,遇事又没有主见。假如林音找人帮忙去珠海的话,恐怕只能找那个以前就认识的小伙子房客了。这伙人连游方都算计进去了,只可惜不了解游方的底细,没有把他当回事。
游方想到了这些,当时却没有说出来。等真相大白之后再慢慢解说吧,有这一系列的经历,事后回想起来,也能让这两个女人明白很多事。
游方当然不会让骗子牵着鼻子走,但他真的找人帮忙了,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人闯荡江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朋友遇事也很麻烦。他没有找张流冰,而是去“夜总会”找宋老板。
宋老板正在饭店门口招呼客人,大老远见到游方就笑呵呵的喊道:“小老弟,今天吃点什么?”
游方走到近前悄声道:“大叔,有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能要耽误你一天时间。”
宋阳见他神色郑重,心领神会道:“别在这说话,我们到后面巷子里去。”
在饭店后面的小巷中,游方与宋阳耳语了很久,不仅告诉了他林音的遭遇,两人还商量了明天的计划。
不论对方此次能否行骗成功,游方是不会放过这个团伙的,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伙人已经在附近踩过盘子盯上林音了,而且计划的如此歹毒,绝对是一帮人渣。他不能总在林音身边守着,既然对方已经动了手,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顺藤摸瓜查出这个团伙的落脚点,回头全给收拾了!
第二天一大早,尽管屠苏很担心,但在游方的劝说下还是去正常上课了,游方特意叮嘱她晚上别回来,就在宿舍里和别的同学挤一夜。屠苏一走,游方也出门,背着包去了广州汽车客运站,然后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游方当然没有真的坐车去珠海,等他从客运站出来的时候,头发已变得花白,步履略显蹒跚,带着塑料框老式眼镜遮住了眼睛的轮廓,嘴角也微微撇着不像平常的样子,两颊还多了几枚老人斑,分明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鞋和裤子换了,上衣倒没换,只是把原先红色的双面夹克反穿过来,浅灰色的那一面换到了外面。
走江湖卖艺,表演时需要耍各种角色,飘门高手自然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的体貌特征,背着包在附近找一间洗手间就全搞定了。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林音出门了,她将一个带子很长的提包斜跨在肩上,左手还紧紧握着袋口,右手夹握着一支画筒,神情很是紧张,走出小区向周围打量了半天,然后才走到路口打了一辆车前往市中心指定的饭店,她真是一个人去的。
下午有点堵车,到了地方已经过了五点半了,这家饭店很热闹,外面散台的客人几乎坐满了一半。林音走进来环顾四周略微有点放心,因为这不是什么大饭店,营业面积只有一层楼。饭店门朝西,进来是大厅和散台,在大厅的北侧与南侧各有四间包间,东侧是厨房的入口与洗手间的位置。
包间并不隐蔽,只和外面的大厅隔了一扇门而已,看上去比较安全。林音进门先问服务员:“我姓林,订好的包间,请问客人来了吗?”
服务员查了一下柜台上的登记本:“林女士订的包间是吧?在一号,登记的是四位用餐,客人还没来,请问您现在点餐吗?”那伙骗子订包间,用的是林女士的名义,留的也是林音的联系方式。
林音一听人还没到,莫名又觉得轻松了一些,推门进去见人与自己坐在包间里等人,感觉多少有些不一样。她点头道:“我先点菜,你们就上吧,我在包间里等他们。”
她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出于谨慎,自己先点好了菜,进了包间关上门,将桌椅板凳以及屋子里的摆设仔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然后又把门开条缝半掩着,坐在那里忐忑不安的等待。
游方是在林音进门前十分钟走进这家饭店的,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点了一道很费功夫的煲汤外加两个小菜,一边看着报纸等待服务员送汤,并提前把账结了。林音走进饭店时曾仔细观察周围的人,目光从游方的脸上扫过愣是没认出来。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绑架,也不是绑架后交赎金,而是林音花钱买李秋平的消息。对方唯一担心的是她是否愿意真给钱,而林音担心的是对方是否有真消息,接头地点一般不会像绑架案那样换来换去,除了担忧钱财损失,在这种地方人身危险似乎也不大。
然而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对方若真有李秋平的消息想要钱,直接上门讨价还价就可以了,不必搞得这么复杂。游方心如明镜一般,但林音本人却不清楚。
眼角的余光看见林音走进一号包间,游方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歉意。是的,他一直在帮她,但林音也是在他有意的指引下走到这一步的。假如换成屠苏,他舍得让那小丫头就这么来吗?游方在心中暗问自己,答案是舍不得,因为这毕竟也是涉险!
但他却“舍得”让林音来,不同的人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亲疏有别的,对狂狐曾经的女人,哪怕再同情,看来潜意识中对她还是有疏远感,没有当成自己非常在意的人。
与此同时,游方发觉事情有点巧,于是决定让这个女人提前从这场危险的骗局中抽身。他把手放在兜里,调响手机铃声,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实际上是拨出了一个电话,打给准备接应的宋阳——
“小杨啊,嗯,我到广州了,已经住下,出来吃晚饭呢。……我见着你女儿的朋友了,就是上次给她指路的那个男生,今天来接站了。……对,就是他!……你要开车过来?好啊,那就多点几道菜,我俩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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