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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毛泽东险棋夺泸定 刘自乾失桥记大过

  话说毛泽东等在安顺场临河的碉楼上,正要商量方面军怎样尽快离开“石达开覆亡之地”的时候,几声炸雷响起,大家的头脑似乎都被震醒了,吃米酒的那种欢乐情绪被“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急迫心情所代替,都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风雨声中,毛泽东在说了他和李富春同老秀才摆的“龙门阵”之后,说:“当然,下边的同志说得好,人家是石达开,我们是红达开嘞。石达开生儿子全军庆贺3天,红达开生儿子送人就是。但是,不同中有同,敌人可能取得了天人合一的优势这一点,难说今天不似当年。河里发大水,于我大为不利。所以,我的意见,我们不在这里挤着待渡了,伯承和荣臻同志率1师和干部团为右纵队,沿大渡河东岸北进;林彪率2师和5军团为左纵队,沿西岸北进。其他各部概由西岸跟进。叫着夹河北进,双箭一的,尽快夺取泸定。如何?”朱德当即表示:“这个办法要得。泸定有座铁索桥,我当年走过的,那是一座敌人难以破坏的桥。有桥便有泸定;有了泸定,同4方面军会合的问题就真的不大了。”刘伯承和林彪被点将,也都表示赞成毛泽东的意见。王稼祥问:“东岸有路,西岸有路可走吗?”不待有人回答,张闻天说:“夹河而上,思路甚佳,可也是再次走险棋啦!”周恩来像是在回答王稼祥的问题,说:“我赞成夹河北进。至于路,有河必有岸,有岸必有路。”王稼祥点头道:“对,我们就是在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经过讨论,毛泽东最后说:“洛甫同志说得对,这又是一步险棋。当年翼王把渡过河去的1万人又渡了回来,我们今天把部队分开在东西两岸,不可不有‘殊途同归’之虑。我们一方面要有些勇气和胆量,因为是步险棋,才可能有出敌不意的成功。泸定城只有刘文辉的两个团。我们如能行动神速,两岸并进,配合着拿下泸定城,全军都过了大渡河,也就化险为夷了。另一方面,也要作坏的打算。万一被敌分割,刘、聂当率部在川西创造一个局面,为此我提议,罗瑞卿可做参谋长,肖华可做政治部主任,随刘、聂一起走。其他干部,干部团都有。”

  却说第二天,5月27日,拂晓,两岸先头部队从安顺场出发,午后便进入了泸定地区。从安顺场到泸定城300里,军委要求左右两路纵队两天赶到,夺取泸定桥。一路上,山被水横断,水被山折回,山高水深,部队只能在河两岸陡峭的山崖间攀登前进。美国人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他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描写这一片土地说:“这个地方在中国的文学和历史中被视为圣地,它浸透了战争中英雄们洒下的鲜血。这是一片传奇的土地。2000年以前,‘三国’时期,这里是蜀国的土地。毛泽东对蜀国的兴衰史和那个时代的故事了如指掌。蜀国的50万大军在不断的征战中,无数次地渡过泸水(现在的大渡河)和金沙江。对蜀国的英雄们、那些巫师出没的崇山峻岭和穿山而过的激流,以及蜀国将领们把敌人引入岐途的神奇计谋,没有人像毛那样了如指掌。现在,他指挥的红军就行进在这块传奇的土地上……就好像一个英国人突然回到了亚瑟王和他的骑士们的时代一样。”

  说传奇便传奇。东岸的杨得志团,这天一早就打了个“洗脸仗”。原来,先遣队渡河以后,敌人向后溃逃,但并没有走远。杨得志的先头团前出警戒,前卫连天黑宿营在一个小山村,第二天天亮才发现同敌人宿在一个村子里。红军住山坡这边,敌人住山坡那边。红军哨兵早发现,把大家叫了起来,打了一仗,消灭了敌人,战士们才觉得像是洗了把脸一般,瞌睡才醒过来。

  刘、聂率右纵队沿河向泸定前进。东岸的敌情较之西岸严重。红军在安顺场渡河以后,刘文辉估计到了泸定桥有可能是红军的目标,他令袁国瑞的第4旅防御泸定桥,“固守泸定铁索桥,防止红军利用铁索桥过河”,“其余部队在泸定县城附近择要防守,必须严密控制泸定通汉源和泸定通天全两条要道,确保雅属地区安全”。刘、聂率部进至瓦坝,便遇敌一个团,该敌以一个营前出20里向安顺场警戒。午后1时,红2团与敌接触,敌据守要隘,节节抗退;黄昏时刻,打到瓦坝附近,激战数小时,敌人溃退,红军才得以夜宿瓦坝。28日,右纵队急行军百余里,翻越了一座上下60里的高山,到达得拖。战士们累得够呛,听说诸葛亮当年在这里驻扎过,精神便又来了,“诸葛亮都来得这里,我们还来不得!”在得拖只打了个小仗,便就着敌人的锅灶宿营了。29日,先头红2团进至铁丝沟,遇敌一个团,这一仗打得激烈艰苦。铁丝沟,地形险要,左边是风急浪高的大渡河,右边是悬崖峭壁的高山,敌第11团凭险扼守,占领有利地形。邓华和肖华率部激战数小时,才将敌人击退。追击中,又在龙八步击退敌第10团,敌团长谢洪康自伤左臂,坐担架逃向雅安。铁丝沟战斗的胜利和龙八步的占领,为左纵队进军泸定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且说左纵队以红4团为先头团,头一天在叶大坪、菩萨岗打了两个小仗,行程80里,夜宿什叶坪。第二天28日,先头团才走了几里路,就接到林彪的命令:“王、杨:军委来电限左路军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王开湘和杨成武打开地图一看,部队所在的位置距泸定城还有240里。“啊呀,明天就是29日!”王开湘叫道:“这240里是一天的路程啦,难题,难题!”杨成武说:“我们把难题变马蹄吧!”

  王开湘说:“马蹄?得长翅膀才行啦!”

  红4团一路小跑,迅速接近了猛虎岗。猛虎岗,一座上下三四十里的高山,半山腰以上白雪皑皑,中间一条小路贯通,山顶隘口有敌人一个营扼守。王开湘心直口快,又嚷开了:“他娘的,从来只听说有景阳岗、卧龙岗,这里倒有一个猛虎岗,硬要老子做武松么?”杨成武看了看满山浓雾,说:“团长同志,你说对了,我们今天得来个卧龙岗同景阳岗相结合了。”王开湘问:“什么意思?”杨成武说:“有勇有谋嘛!瞧这大雾,不是天助你我么?偷袭上去,近敌解决。”王开湘说:“好主意!”随即命令1营冒着雨雾偷袭而上。1营逼近隘口,一阵手榴弹,打得敌人狼狈而逃。4团跨越猛虎岗,穷追猛打逃敌,一口气追出30里,到了摩西镇。摩西有敌人一个营和一个团部。先头营乘胜猛打,不到半小时,就占领了摩西。摩西到泸定还有一百一。从摩西出发,天已黑了,突然又下起了暴雨。王开湘和杨成武商量,3个步兵营彻底轻装,只带武器弹药,其他通通甩掉。杨成武把马也留下了。王开湘说:“你不是说要把难题变马蹄吗?”杨成武说:“你不是说要长翅膀吗?”两个人便率部摸夜轻装奔袭,一路走一路鼓舞部队:“看谁走得快!看谁先走到泸定桥!”夜9时左右,对岸有部队打着火把向泸定开进,开初他们还以为是右纵队的部队,仔细听动静,才弄清楚是敌人在增援泸定。杨成武说:“向敌人学习吧!”王开湘说:“对,来个双龙抢珠,看谁走过谁!”他们立即命令部队把附近村庄老乡家的竹篱笆全买了下来,一人扎了一个火把。于是,两条火龙便在大渡河两岸蜿蜒游动起来。团机关的参谋找来几个四川籍战士,还叫来几个俘虏,以应付对岸敌人的联络。果然,行进中,对岸敌人用号音发话了:“你们是哪部分的?”司号员照敌人的号谱作了回答。大概是号音不怎么准,敌人在对岸喊:“你们到底是啥子部队?”四川籍战士回答说:“啥子部队!还不都是为了那座桥,你说老子是啥子部队?”敌人这才深信不疑,只听他们在对岸骂骂咧咧的:“哄鬼哩!红胡子能来得这么快么?晚上走这鬼路,连觉都不让老子睡!”夜12时,敌人的火把停下来了,一会全灭了,夜空中对岸传来喊声:“弟兄们!反正明天到,还是打个瞌睡吧!”杨成武要四川籍战士回答“我们也要睡觉了”,四川籍战士机灵,朝对岸叫道:“说得对啊弟兄们,格老子桥是铁的,人可不是铁的。我们也要打个瞌睡喽。”王开湘立即命令部队灭掉火把,全团鸦雀无声,继续奔袭前进。

  5月29日早晨6时,红4团进抵泸定桥西岸,消灭了桥西守敌,占领了西岸全部阵地和离桥头约半里的一座天主教堂。

  泸定桥,建于康熙年间的一座铁索桥,是千里大渡河上唯一的桥梁,由13根大铁索悬空拉成,两侧4根做扶手,并排9根铺木板,桥长100米,桥宽2.8米,距水面14.5米。铁索桥位于泸定城西,东西连着二郎山和贡嘎山。桥头石刻道:“泸定桥边万重山,高峰入云千里长”。

  泸定守敌为刘文辉24军第38团。团长李金山以一个营把守桥头,在桥头构筑了沙袋碉堡;一个营在左翼占领阵地,火力封锁桥面;一个营守城区。红4团到来之前,泸定桥西头的桥板已拆除大半,只有光溜溜的铁索,人已不能通行。守敌气焰甚高,在得知红军已到了桥西头以后,竟在东头大声叫喊:“有种的过来吧!飞过来吧!”

  红4团在天主教堂召开了全团干部大会,进行战斗部署。研究决定:以一个营正面突击,组成3支突击队,梯次突击夺桥;以两个营组成严密火力掩护突击队;军团教导营在左翼警戒康定方向,阻敌增援泸定;全团的司号员集中起来,以号音震慑桥头守敌。刚部署完,军团来电:“守敌李团昨晚才到,立足未稳,你团应相机而行,即到即夺,不必等待。”王开湘说:“等?我才不想等哩!”

  下午4时,总攻开始。

  红4团10个司号员一齐吹响了冲锋号,全团所有武器一齐向对岸开火,号声、枪声在峡谷中回响,两岸的高山像是要崩裂一般。第一突击队主要由2连组成,连长廖大珠为队长,22名突击队员,每人手持冲锋枪或手枪,背插大刀,腰缠12颗手榴弹,冒着敌人的弹雨,攀援着铁索,像二十几只金猴,奋勇向前扑去。紧随其后的2梯队是王友才率领的3连,他们除了武器,每人夹一块木板,边铺木板边前进。红军历史上还不曾打过这样的既像空战又像水战的仗。杨成武在桥头阵地上叫道:“妈的,是天兵天降,还是蛟龙入海呀!

  火力!别顾得看热闹,再猛一点!”

  守敌团长李金山见红军如此英勇,一面找他的营长研究防守对策,一面电话请示龙八步的旅长袁国瑞怎么办:“旅座,看架势,桥是很难守得住了哇……”袁国瑞此刻正被刘、聂的右纵队打得自顾不暇,在电话里只回一句“我这里也很紧张!”便没有下文。李金山在电话里只听到有人在喊:“旅长,旅长,快点,快点……”他一看东西两岸都来了红军,腹背受敌,又求援无望,他决定翻后山逃往天全。

  李金山逃跑前,给部队下了一道命令:“谁丢了大桥我毙了谁!”

  守敌仍在顽抗,封锁桥面的火力仍很猛烈,突击队员有了伤亡。王开湘骂娘带下命令:“他娘的,给我压制!压制!”两个营的压制火力再次猛烈起来。当廖大珠突击队接近桥东头时,桥头守敌乱了阵脚,便使出了最后一招:火烧桥头。霎时,堆集在桥头的木板和柴草被点着了,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红军突击队员们顿时愣住了。王开湘和杨成武传下命令:“不要怕火!敌人放火,就是垮了!”廖大珠第一个跃起冲进火海,接着,突击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冲进火海。在一片喊杀声中,一排排手榴弹在逃跑的敌群中爆炸,死伤遍地。残敌向城中心溃逃,廖大珠指挥突击队尾追冲进城里,与敌人进行短兵相接的巷斗。敌人一看红军人数不多,火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仍拼命抵抗,多次进行反扑。危急关头,王友才的3连赶到,王开湘和杨成武带领的后续部队也已冲过铁索桥向左右发展。经两个小时的激战,县城守敌大部被歼,少数逃跑。

  红4团胜利地攻占了泸定城!

  当夜11时许,右纵队的1师2、3团攻击前进到泸定桥头时,一叫“口令!”回答是“自己人!”左右两个纵队在泸定城“小会师”。12时,刘伯承和聂荣臻进入泸定城,听取杨成武和王开湘的汇报后,高兴异常:“1军团立了大功!4团立了大功!”并要立即去看看铁索桥。杨成武提着马灯,领着刘、聂走上泸定桥头。他们在桥上走了个来回,在返回东头的途中,刘、聂停在索桥中心,俯首桥下的大渡河,激流翻滚;仰头看看高耸的群山,像云层挂在星空。他们都着力地在桥面上连跺几脚,感慨万千。刘伯承说:“泸定桥呀,泸定桥!我们为你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血……”聂荣臻说:“我们胜利了!我现在才觉得我们完成了先遣队的任务……”刘伯承又道:“应该在这里立块大碑,铭刻下我们的战士立下的奇功!”

  夺取泸定桥的第二天、第三天,5月30、31日,林彪率领的1军团本队和5军团陆续赶到了泸定城。林彪本人是31日上午抵达泸定桥西头的。年轻的军团长站在桥西头坍塌的碉楼前,望着滔滔大渡河上横空飞过的铁索桥,一腔感慨,脱口而出:“如果说安顺场是刘伯承的,这泸定桥该是我1军团的,我林彪的!”机敏过人的军团长接着想了许多。他悟到了泸定桥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将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他像是重新发现了毛泽东在军事战略上的远见卓识和无比的勇气,他悔恨地想起了自己三渡赤水后的骂娘和会理会议前的那封信,他觉得他的确是个“娃娃”。他不能再是个娃娃了。机不可失,他要表白一下自己。他这么想着,眼前的铁索桥在他心目中变得越发高大雄伟,乃至神圣起来。他暗自在心里说:“不能随便过这座桥,得把上桥的第一步留给他……”正午,当刘伯承得知林彪已到了桥西,打过电话来要他过河进城有事相商时,他说:“你们看着办吧,我得陪毛泽东他们一起过,让他走最前头!”刘伯承在电话里愣了愣,没想别的,倒觉得林彪的话是一个提醒,说:“好吧,到时候也通知我一声,我和老聂到桥头接他们。”

  当天下午,军委纵队赶到了。林彪率军团参谋长、主任等在桥西迎着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朱德等中央负责人。毛泽东一见林彪便说:“林彪呀,你们1军团的‘二杨’得好好表扬表扬喽,夺取泸定桥他们立了大功!”林彪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说:“是呀,一个杨矮子在东岸,一个杨长子在西岸,都有功劳!不过,功劳最大的还是夺桥突击队。我们已经准备了,突击队员给大奖,每人一支钢笔,一个日记本,一个搪瓷碗,一双筷子。”周恩来说:“少了,少了。再加一套衣服吧,写上‘中央军委奖’!”朱德说:“这个奖法好,他们冲桥头火海时,衣服恐怕都烧得差不多了。”毛泽东挥挥手说:“总司令也是个小气鬼。奖是奖,发是发,一人两套!”林彪说:“没有那么多呀。”毛泽东说:“找叶季壮要!”林彪点着头。毛泽东又问林彪:“噫,林彪呐,你怎么还没有过桥呀?”林彪略一踌躇,脸一红,说:“我一来到这桥西,原本想一口气从这桥上跑过去的;当我来到桥头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是怎样的一座桥啊!泸定桥,一座来之不易的桥,一座伟大的桥,一座为将来的历史学家们有可能大加称颂的桥,一座神圣的桥!我不能随便就这么走过去,我把踏上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我得等我们的中央领导同志到了以后,我跟着走过桥去……”

  谁也没有想到林彪竟激情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历经战火的军团长,从不多愁善感,也从不读什么诗词作品。连毛泽东也怔住了。好久,毛泽东才“嘿”地笑了一声,说:“都听到没有?我们的林彪同志,不光是会打仗,也还有些诗情嘞。”朱德却听出了林彪的另一层意思,他似乎是在作自我批评,只是不想直说,便帮林彪挑明说:“说诗情也可,说是有些政治头脑也是不错的。我们的军团长已经不是个娃娃了。”果然,林彪的脸更红了,低头道:“跟了这么些年,还能老当娃娃么,总会一步一步有些长进的。”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爽朗说道:“请过桥吧,伯承和荣臻在桥那头等着哩!”毛泽东伸出指头指了指林彪的鼻梁,想说什么没有说,便迈步向桥头走去。

  在林彪的引导下,毛泽东走在最前头。他昂首走上桥头,走出10来步,便感觉到了桥的摇晃,他用双脚抖着桥面,桥身明显的摇晃起来。朱德连忙招呼道:“莫晃莫晃,看桥面,别看河!”毛泽东压根没有顾及朱德的招呼,他迈开方步走着,想起了自己的诗句:“胜是闲庭信步。”陈昌奉朝前挤着,想搀他一把,他不让陈昌奉靠近他。毛泽东走出几步,俯身看看桥面的木板,又摸摸一旁粗大的铁链。一会儿,他转着身子,望望前后左右直冲云霄的高山,又低头看看脚下波浪翻滚的大渡河。来到桥中心,他停下脚步,一只手习惯地插上了腰际,嘴里喃喃道:“大渡河,泸定桥……大渡桥横铁索寒……”

  毛泽东一行人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完大渡河上的这100米,是一次速度最慢的行军。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桥东头迎着毛泽东,一个个满脸胜利的欢笑。

  聂荣臻后来有诗道:

  安顺急抢渡,

  大渡勇夺桥,

  两军夹江上,

  泸定决分晓。

  中央红军全部渡过大渡河,宣告了蒋介石“大渡河会歼战”的彻底破产。然而,破产者此刻却还在酣梦中,梦想着川军中定有“骆秉章”一类的人物,成功地解决“今日之石达开”。蒋介石对川军的印象,经历了一个由坏变好的过程。刘湘对红4方面军的“六路围攻”打得一塌糊涂,那时他对川军的印象是很糟的。然而,中央红军“窜黔”以后,土城一仗,郭勋祺打得很不错。潘文华在川南的江防也是十分得力的,使得红军两度不得窜渡长江。红军渡金沙江后,攻打川康第一城(会理)不克,刘元璋在西昌用“亮城”的办法对付红军,他更加相信川军“剿匪”的诚意和他们的战斗力。他寄厚望于刘文辉和杨森。因此,在红军未到达大渡河之前,他在昆明一直是很沉得住气的。直到得知中央红军在安顺场“偷渡”,他的那个“东路判断”发生了动摇,他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虽说朱、毛走的是石达开的覆亡之路,若是没有‘骆秉章’还是不行的!”5月26日,蒋介石由昆明飞抵成都。他俨然是要在成都做“今日之骆秉章”了。他一走下飞机,便大声问刘湘和贺国光:“他们的主力到底在哪个方向?呵,在哪个方向?”贺国光和刘湘也是才从重庆赶来成都接驾的,川康堵截又是刘文辉和杨森的事,他们也不知道红军主力此刻到底在哪里。贺国光惶然道:“我马上查询。委座先下榻休息吧。”

  蒋介石住进他的中央军校所在地——成都北较场,连个将领会议都开不成。刘文辉在雅安,杨森在洪雅,邓锡侯、田颂尧、唐式遵、李家钰等,都在前线对付红4方面军。两眼一抹黑,蒋介石感到惶恐不安和失去对手的寂寞。这一天,他在庭院的树荫下独自看地图,看着看着,一声“娘希屁!”把跟前的宋美龄吓了一大跳:“大令!”贺国光闻声走上前来,蒋介石拍案道:“娘希屁,都眼瞎了不成!明摆着他们的主力沿大渡河西岸走了,就在这,在这!离河岸不远,同东岸的一股相呼应的。不可能不相呼应。好,好,此窜更是走头无路了。”贺国光连忙走近地图,拿起放大镜在地图上晃了一圈,也像是有了重大发现,愕然道:“委座,我敢说委座的判断千真万确!”蒋介石说:“速电雅安,叫康泽来成都一趟。”贺国光答道:“日前已发出电报……”

  话犹未了,康泽赶到。别动大队头目挺直腰板,敬礼道:“委座,卑职康泽到。”蒋介石说:“来得正好。你们别动队在成都给我准备一两个杀场。”康泽神情惶恐,他不知道委座将问罪于谁。蒋介石说:“最好是骆秉章杀石达开的地方。”康泽这才明白委座要为谁准备杀场,却一时又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有话不敢说。蒋介石又道:“雅安的情况怎样?”康泽的别动大队第一支队第一大队分驻雅安、汉源,主要是监视刘文辉及其所属24军。康泽说:“委座,我们上了刘文辉的当了。他的24军号称两个师,川康边防军也号称两个师,还说有几个直属旅,其实,他的部队总共不到两万人,是根本不足以抵挡共匪的。他也根本没有按委座的指令到汉源同杨森协同指挥。对于大渡河的防守,他坚持大树堡为界,杨森部不得南进,也不得西进。四川有个老学究,前清秀才,后来专攻西学,有言论说:‘历来图川者,都是借川以立其足,丰其羽,尔后问鼎中原。’刘文辉同此人有接触。刘在同僚中曾有言论说:‘共党西进又北窜,无非是要找条生路。谁处是生路?我不相信共党会看上川康不毛之地。’云南有‘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让’,川康有‘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放’。漏洞就出在……”康泽见委座脸不是色,把话打住了。蒋介石喝道:“说!漏洞出在哪里?”康泽说:“卑职看来,刘文辉一是兵少,二是蓄意‘放生’,石达开自然就……”康泽不敢再往下说。蒋介石说:“说下去!”康泽翻了个白眼,还是不吭声。蒋介石瞥了别动队司令一眼,转过身去背手踱了一圈,又吐了口粗气,说:“你说的漏洞,不出在别处,出在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看错人了!娘希屁,本该让刘甫澄或是杨森出任战役总指挥的……只是,说共党头目已经不是石达开了,这种说法太悲观,现在还不晚!”他说着走近地图,手指一片等高线,朝贺国光说:“速令杨森部追歼大渡河东岸之敌,并奔袭泸定、天全,趁敌分割在大渡河两岸,一定要把他们……”

  他的话没完,刘湘从树荫下的甬道匆匆走来:“委座,自乾有报,泸定失陷,共匪的中央方面军全都过了泸定桥……”蒋介石的眼睛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他跌坐在石凳上,好久才呐呐道:“娘希屁!判断对了,却没有判断够……”

  蒋介石终究不是个轻易认输的角色。第二天,他召集陈诚、贺国光、刘湘等商议说:“朱、毛图谋与徐、张会合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必须把他们隔断!把朱、毛一股围困于雅安地区,把徐、张一股围困于川西北。分割合围,尔后聚歼之。”陈、贺、刘均表赞同。于是,蒋介石当天便以行辕参谋团的名义,发布了一个庞大的调兵作战计划:刘湘的21军进至绵竹、灌县、大邑、新津线;李家钰部进至理番、威州、茂县;胡宗南部进至平武、松潘、江油;郭勋祺进至新津;邓锡侯部进至懋功、宝兴、芦山、天全;杨森部扼守汉源、荥经;刘文辉部扼守泸定、康定;薛岳的李、周、吴纵队由越西出汉源寻匪追击……

  次日,为稳住军心,完成他的“分割合围”,蒋介石在他的中央军校礼堂里召开了一个将级以上的大型军官会议,大讲了一通“剿匪之战略战术”。他开篇说:“此次本想召集一般高级将领在成都会议一次。现在因为有几位还在前方指挥作战,不便回来,所以今天先请各位来谈。并借此机会,将我的意思告诉各位。现在四川的情形,并不是特别的不好,若与3年以前的江西比较,实在是要好得多了。各部官兵也很有精神,不过剿匪没有经验,还摸不着头绪,对于作战最要紧的协同动作实在差一点,就使土匪得以任意流窜,苟延其残余生命。其实我们有这许多军队,要剿灭这一些残匪,决无问题。最要紧者,还在乎研究缺点,讲究方法,建设心理,改良军队,使剿匪工作提早完成。”接着他讲了8项战略战术原则,从“流寇穷追,踞匪紧围”,一直讲到“擒贼先擒王”。川军各路师旅官长,大都是第一次听委座当面训示,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心情也颇为紧张。最后,却听委座尖着嗓门说:“我要附带地讲一下行军要则。我从前在江西规定,在匪区行军必须在下午2时以前到达预定的地点,并集合完毕,2时以后,就再不许行军。因为土匪的惯技便是孙子上所谓‘击其情归’,每每在下午4点以后的时候在中途来袭击,或是攻我前卫,或是截我后尾,就是受很大的吃亏……所以每日的行程,最多不得超过30里……”会场“轰”地骚动了,接着是一片热烈的掌声。有的一边拍巴掌一边说:“30里好,30里好啊!”有的说:“我真想喊30里万岁了!”

  掌声过后,会议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竖耳听去,贺国光在宣读给刘文辉记大过的处分通令:“查朱匪未赴金沙江以前,曾经迭电刘军长文辉派兵布防金沙江上游,分段筑堡防守。迄至窃渡之后,又经迭电布防西昌、越西、冕宁诸城,并令在大渡河北岸沿线,逐段切实筑堡。刘亦先后复电一一遵办,各端俱案。后查,实际全未遵行。即以猛虎岗搜获匪队讲话材料内云,匪方各军,在两天内能行300里,还要作战,可为铁证。否则碉堡阻滞,行动决不会如此神速。似此上下欺蒙,贻误戎机,殊堪痛恨。虽以前未经严申赏罚,但既经有令指示,自应协力奉行,而刘总指挥文辉笃信部属,不加督察,实难辞咎。依历来军法之规定,着记大过一次,以为督饬不力者戒。”

  蒋介石原本是压着一腔怒火走上讲台的,此刻在会议紧张气氛的刺激下,他终于发作了。他起身道:“本座重申5月24日手令:各路军必须大力筑堡,严密扼守!如有不遵令或阳奉阴违而懒慢贻误者,及其所守地区而未如令构筑碉堡以致失陷者,一经查明,必惩治其当地负责主官与其最高长官以督教不勤,纵匪养寇之罪!”

  谁也不明白委座为什么这时又祭起了“堡垒战”,会场一片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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