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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花溪戏水美龄再受惊 东进道上孙渡险毙命

  话说中央红军向东佯动,蒋介石再次上当。他把能东调的孙渡纵队继续往东调,令其“马上出发,向龙里、贵定方向追击前进,首先开赴黄平、施秉附近防堵,奴该处无匪情,继续赶到镇远附近迎头阻击。”才上钩的孙渡要表一番忠心,部队每个人又得了两块大洋的奖赏,劲头也不小。于是,一天之间,孙纵队的第2旅便到达了贵定的瓮城桥,第7旅到达了龙里,第5旅已经过了图云关正向虎场前进,都远离贵阳近百里。这一来,贵阳城再度空虚,四郊也呈空白。就在这挡上,红军出其不意,掉头向西,再次逼近贵阳,在作佯攻之举的同时,向南一拐,在贵阳以东40几里的黄泥哨至观音山之间,穿过湘黔公路,向黔南进发。

  事有蹊跷。就在红军再度威胁贵阳、向南拐向黔西南的4月9日这一天,蒋介石却偕夫人宋美龄,在几位幕僚的陪同下,在城南花溪公园游山玩水,完全不知道“朱、毛窜匪”在眼皮底下作大的战略行动。

  游园之举是宋美龄促成的。宋美龄时年30出头,一代女骄,正在由“娇妻美妾”向“男人与政治并重”过渡。她既有年轻女人的娇羞作态,又初有“当一半家,作一半主”的锋芒。她不参与军事指挥,但陈布雷起草的文稿,她是一定要过目的。正因为女流者也,不谙军事,近来受惊不小,吃不好,睡不安,国色天姿大有损伤。这天一早,在两个女佣的侍奉下,她费了不少工夫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但还是大有“空施粉黛”之感。她转身找到她的“大令”,怨艾道:“你看呐,我都成什么样子了?昨天何应钦从南京飞来,见到我问蒋夫人在哪?都不认得我了。大令,我们还是到哪里散散心去吧。”蒋介石这些天忙的,连女人的兴趣都大落了,哪里还顾得上夫人是什么样子。此刻抬头一看,他也愕然了,跟前的夫人,哪里还是宋家的三小姐,都快成了营养不良的家庭主妇了。他心里顿时泛起了一片怜爱之情,便说:“对不起,夫人,这些天来没有顾得上关照你。说的是呐,反正‘窜匪’已经东去,又一次聚歼之战也已部署就绪,是该松弛一下了。你不是老想着那个花溪吗?我们就到那里去玩玩,驱驱到贵州来的霉气,如何?”

  宋美龄小姑娘似的跳了起来。

  号令发出,宴道刚出动了半个别动队,连同王天锡率领的一队宪兵,立即提前赶往花溪,把个山水秀丽的公园“洗”了个人净路幽。

  车队来到花溪门口。下得车来,蒋介石便给宴道刚打了个招呼:“今天谁也不许谈战事,让夫人玩个尽兴。”宴道刚领命,当即通报了随从人员,并令别动队和宪兵也“回避”到背静处去,“别让夫人见到心烦,懂吗?”

  这天天气也好,雨后放晴,又值盛春,满园滴翠,小河流碧。进得园来,宋美龄一见好山好水,神色果然大为改观。“大令!”当她同“大令”相依着走在河边山石间的小路上时,她眉飞色舞地赞叹了起来:“花溪,花溪,果然是花之溪,花之山咯!”蒋介石附和道:“是的是的,一地有一地的山水之美。”兴致上来,宋美龄的话便打不住了:“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埋怨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咯?太不公平咯。地要平了,就没有山的青水的秀了,还有什么招人之处?天要老是晴着,也就没有雨后的这般景色了。雨后复斜阳,良辰美景咯。大令,你说是吧?”蒋介石只是笑了笑,不曾作答,他实在无心山水,他脑子里还是他画在清水江以西地区的那个“圈圈”。他扭头看了一眼吴稚辉和陈布雷,示意他们陪夫人说说话。两个文官派上用场了。吴稚辉说:“夫人说的太有见地了!没有山和水,中国的文化便不堪设想了。没有这奇山异水,便没有中国画,哪里还有吴道之、唐伯虎呀?”陈布雷跟上:“岂止没有吴道之、唐伯虎,连李白、杜甫,乃至李时珍、徐霞客,也都没有了嘛,整个中国文化就大为失色,不堪设想了。”宋美龄放慢脚步,同吴稚辉、陈布雷走在一起。她见“大令”独自走在前头,心里有些悻悻然,说:“还是文化人,互为知音。我原也是喜欢艺术的。我们三姐妹,大姐不说,天分差一点,我和二姐庆龄,从小喜欢音乐美术,曾经有志于文化事业的。谁知,二姐跟了孙先生,搞开政治了,越搞越糊涂;我呢,一跟上他就剿共,剿了八九年,剿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我也能跟你们一样,随随自己的心愿就好了。”陈布雷说:“这全怪共产党作乱!”宋美龄说:“说的是咯,要不是共党作乱……呃,你们倒说说,这该死的共匪就那么几万兵卒,怎么就这么难剿呀?前些天还叫他们吓的,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哎,你们怎么不说话呀?”吴稚辉迎脸笑道:“夫人,我们还是谈山水吧。”陈布雷想起了委座打的招呼,也连忙把挑起来的话头往回拉:“稚辉兄儒雅仙骨,酷爱山水也。人道是,人不可无浩然之气,也不可无雅然之趣。还是学古人好。古人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者,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者也。我们今天就醉倒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好了。瞧这水,时而明静如镜,时而飞瀑如帘;山色倒影,鱼在白云间,真能把游者醉入神仙境界了……”宋美龄听着,觉得似有不对头处,她望了一眼前面闷头走着的“大令”,怅然道:“是不是共匪此次东去,前线会有大的麻烦?”吴稚辉说:“不不,前线有麻烦,委座还能让我们到这里来玩赏山水么?玩我们的好了,瞧这水啊,真是高山有好水……”宋美龄有些恼了,说:“亏你们还是剿匪的舆论专家,今天倒避讳起剿匪之事来了。”陈布雷乐得做个“近臣”,他朝前面蒋介石的背影努了努嘴,悄声道:“夫人,委座一片深情呐,进园便有号令,今天游园,谁也不许谈战事,要让夫人全身心地饱赏这山水之美!”宋美龄问道:“是吗?”吴稚辉说:“一点不错。”

  宋美龄“咯咯”地笑了,引得园中的几只喜鹊也“嘎嘎”地飞出了枝头。

  夫人紧走几步,陈布雷和吴稚辉快步跟上,他们赶上委座,一起步入一个飞檐舞角的凉亭。宴道刚早已候在凉亭中,他连忙指挥几个随身侍从,端上备好的茶水糕点。人们坐定,抿着花溪水泡的龙井。蒋介石神情不错,比乍进园时显得轻松多了。然而,当他才问了一句夫人“怎么样”,突有王天锡匆匆跑来,他一头大汗,神色惊慌地报告道:“委座,请,请回城吧。城,城南发现匪情,正朝花溪方向窜来!”顿时,在座的轻松神情一扫而光,全都哑了。宴道刚急问道:“离这里有多远?”王天锡说:“也,也就二十几里!”宋美龄禁不住失声叫道:“上帝——”她叫了上帝又叫大令:“大令!别动队,别动队——”吴稚辉和陈布雷也慌神了:“王司令,你的宪兵队呢?”蒋介石起身道:“胡说!这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宴道刚又问王天锡:“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王天锡说:“电话。宪兵3连连长的电话,他们在那边为行营办山货,叫共匪全抢了。”蒋介石转了个圈,“嗨”的一志,又扬了扬手说:“不必惊慌!那定是流落的散匪,成了饿鬼,合伙打劫行商罢了。想想嘛,共匪几天前就东去了,孙纵队也追了上去,怎么还能有成股的在这边?不理它,我们玩我们的,喝茶!”他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嘎嘎”的枪声,一声接一声,由稀而密。蒋介石也愕然了,问王天锡:“这是怎么回事?是你说的那个方向吗?”王天锡说:“是的,就是那边。”

  难得花溪一游的游人们脸色全白了。顿时,枪声把别动队员们从隐蔽处召了出来,路口,山头,全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整个公园竟是战场一般。宴道刚叫道:“委座,这不像是流落的散匪呀?”蒋介石强作镇静,他不能当着他的幕僚和警卫们表现出他的惊慌失措来。他举目远处,在沉闷的枪声中自语道:“不要紧的,枪声离这里还远……噢,陈诚他们来了。”片刻,陈诚和薛岳小步跑了上来。陈诚禀报道:“委座,共匪并没有东去,主力掉头向西,又向南折去,似在观音山以东地段穿越湘黔公路,方向看来是黔南。”蒋介石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向南去了?这枪声是怎么回事?”陈诚说:“这是他们的侧翼警戒部队同我们的宪兵队遭遇上了,已经相持了一个多小时。”蒋介石厉声骂了起来:“娘希屁,又叫他们的几座浮桥把我们骗了。孙渡呢?孙渡哪里去了?”陈诚和薛岳对瞧了一眼,都把话压在舌根底下。蒋介石提高嗓门:“问你们呐,孙渡在哪?他干什么去了?”陈诚说:“委座,孙渡的情况有些不妙,据他的警卫报告,他的车子在半路上遭共匪伏击,现在下落不明。”

  蒋介石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什么!?”

  薛岳说:“委座,别动大队都来了,还是回城吧?”

  脸色铁青的蒋介石显得疲惫不支,叫两个警卫架着走出了凉亭。宋美龄是用滑竿抬出公园的。

  且说中央红军在孙渡的3个旅9个团东进过龙里以后,才在贵阳和龙里之间的一个狭窄口子上,以急行军的速度穿越湘黔公路向南进发。几路纵队说不清楚,反正像鸭子翻田坎似的,几个钟头就全过去了。这时,担任左、右警戒的几个连队,他们原是1军团先头团的,现在变成后卫了。在右翼谷脚警戒的红1团3营,得到后卫部队的信号,正要撤出阵地,随后卫5军团南进,忽然从贵阳方向开来一辆小汽车,车顶绷着伪装网。8连连长孟庆生说:“宪兵队送的礼不够意思,又来大礼了。给我打!”一阵枪响,汽车趴下了。只见从汽车上钻出好几个来,有的倒在公路上,有的朝山上跑去。孟庆生挥枪带着一伙人冲了上去,地上的3个没气了,有一个伤了左腿。看看车里,车里只有一付望远镜,几包香烟,一把盛茶的铜壶。“指挥车?”孟庆生连忙叫两个战士把那个俘虏伤员架进路边的树林,一审问,方才知道是孙渡的指挥车,孙渡跑掉了。孟庆生说:“他娘的,真还是份厚礼呢,可惜跑了。”有战士说:“他跑不多远的,我去把他捉回来!”孟庆生说:“算了,让他去指挥他的部队东进吧!”他们没法把带伤的俘虏带走,只好给他裹了裹伤,给了他一块银元,让他自己找地方活命去。

  孟庆生带着他的连队撤出警戒阵地。大半天的警戒,等于休息,战士们体力都好,一个长跑,超越了后卫,回到了1军团的序列。天气已经炎热,连队停在一条小河边洗脸休息,大家正在说说闹闹,只见几付担架沿河走了过来,孟庆生想:“军委纵队的?毛委员说不定就在担架上。”他很想见见毛委员,他有好久没有见到毛委员了。要不是毛委员在越城山里解了他身上的绳索……他正琢磨着,一付担架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孟庆生走近几步,果然是毛泽东从担架上跨了出来。孟庆生高兴地叫道:“毛委员,你好啊!”毛泽东点点头,问孟庆生说:“你们是在右翼打阻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孟庆生说:“是呀,得到信号,我们就撤出阵地往前赶了。”毛泽东又问:“还顺利吧?听说你们在那边还打了一仗,伤亡情况怎样?”孟庆生说:“伤亡倒没什么,就是没有打好,跑了个大家伙。”毛泽东不禁愕然:“跑了个大家伙,什么人啦?”孟庆生说:“滇军长官孙渡。他坐着车子从贵阳出来,也赶巧了,正要从我们阵地前穿过去,我们一个急速射击,打死3个,打伤一个,跑掉了两个,当中就有孙渡。”毛泽东听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皱了皱眉头:“好家伙,你们真行啊,把孙渡打了……”孟庆生顿觉惶然,问道:“毛委员,打错了吗?”毛泽东沉默了好一会,说:“算了算了,打就打了吧,谁叫他那么积极为蒋介石卖命哩。呃,我说你这个同志哥,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呀?”孟庆生心里有事,听毛委员的口气,好像不该打孙渡,心里一犯愁,也就没心思去提他同毛委员的那段交情了,说:“毛委员,我也琢磨着,是该让孙渡去指挥他的那几个旅向东去,别打搅他。可是,我们事先不知道车里坐着的就是他呀,他小子也太冒失了,孤家寡人地在路上跑……”毛泽东又哈哈乐了,说:“你这个当连长的,真还有些头脑嘛。说的对啊,就是该让孙渡指挥他的部队往东走得越远越好。不过,打了也有打了的好处,打他个魂不附体,他以后碰到我们红军,就得考虑考虑该不该毛手毛脚的了,对吧?噫,我刚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呐?”孟庆生这才说:“毛委员,你忘呐,在越城山里……”他说着,一边做了个双手被捆的动作:“想得起来不?”毛泽东“哦哦”两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吵吵要回江西的,叫你们的排长大人把你光着膀子捆在一棵大树上,开你的斗争会,孟庆生!是不是?”孟庆生笑哈了腰,只顾连连点头。毛泽东又道:“你呀,真还给我添了点麻烦,有人说我是同情右倾,我们俩右到一起了。怎么样?你好像不怎么右嘛,当连长了嘛。”孟庆生说:“什么左呀右的,就是不想打湘江上的那种败仗而已。”他说着朝大个子的毛委员勾勾手,让毛委员弯下腰来,他贴着毛委员的耳朵说:“早就当营长啦!扎西整编,下放,现在是大材特用,营级干部的连长。”毛泽东听说“大材特用”一词,禁不住又乐了,说:“你们1军团的人真能创造,还有‘大材特用’的说法,不错。哎,我说孟庆生呐,你可别犯愁,好好干,你的尾巴会长起来的……”

  他们正说着,周恩来和王稼祥从河边洗完脸走上坡来。毛泽东向他们招手道:“快来快来。恩来同志,稼祥同志,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朋友,1军团的营级干部连长孟庆生!”孟庆生给周恩来和王稼祥敬了个礼,嘿嘿地笑着说:“首长有事,我走啦。”毛泽东说:“别忙别忙,我还没有介绍完哩。你们还不晓得这位孟连长在谷脚干了件什么事吧,他们把孙渡的车子打了,孙渡差点命赴黄泉。让他再给你们说说。”周恩来和王稼祥听说打了孙渡,才洗过的脸绷紧了,但见一旁的毛泽东神情泰然,才又放松了放松。孟庆生说了一遍打孙渡的经过,最后说:“首长,这事干得不怎么样,刚才毛委员给我说了,可能添麻烦了。”周恩来说:“唔,你这一功呀,恐怕只好先欠着你的了。”王稼祥说:“这一来,滇军恐怕就不会走得太远了。”毛泽东说:“所以呀,我们得加快速度,尽快进入长顺地区。”周恩来说:“孙渡还有两个旅正在由安顺、镇宁东进,要给部队打招呼,不能恋战,各走各的。”毛泽东说:

  “说得对,两姐妹回婆家,你朝你的东,我朝我的西。”

  孟庆生这才完全明白“打孙渡”的麻烦所在。他“叭”的一个立正,把手举到帽沿前说:“首长,给我个处分吧!”

  周恩来“嗯”了一声,把孟庆生的手拉了下来,说:“你不是毛委员的朋友吗,哪有朋友处分朋友的呀?去吧,我们马上要给你们林军团长一个命令,1军团今晚就得占领长顺城。”

  却说惊魂花溪的蒋、宋一路人马,像是自己在哪里被“围剿”了一番似的,车鸣马啸,搞得一路鸡飞狗跳,行人骂街。回到贵阳城里,一进入行营,蒋介石便倒靠在案前的高背椅上,瘫得像是不能理事一般,当侍卫官端来洗漱的面盆,他都懒得动弹,只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都去都去!”

  侍卫官们退到门口守候着,厅堂里只有蒋介石独自一人。他眯着眼睛想呀,想来想去,竟想起了他的“新生活运动”。他的“新生活”中有一个“信”字,信者诚也,诚者实也,诚实之道,便有个“责之于人,不如责之于己”一说。是啊,“共匪”再次东渡赤水,南渡乌江,直逼贵阳,以至又南下黔南,迢迢千里,何至如此?不怪天不怪地,就怪自己的人无智无能呐。于是,他便一个个地琢磨起自己的手下来。他认为,周浑元是情有可原的,他被罗炳辉一股阻于长干山以西;王家烈也是不可苛求的,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川军和湘军也都各有自己的防守任务,求之太多也有不当。还有谁呢?薛岳是自己留在身边的,嫡系中只有个吴奇伟了。对,最可恼的就是这个吴奇伟!这个吴奇伟,遵义之战打了那样的败仗,这次又是先失机于仁怀以东,后失机于乌江两岸。他要是在这两地把窜匪堵住,哪里还有后来这些事情……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他从靠背上直起身来。椅子响动,侍卫官从门口走进来候命。蒋介石说:“叫陈诚和薛岳。”说完,他便拿起案上的纸笔,手书电令:“对此区区残匪,既不敢进攻,犹恐被匪诱入夹击……如此旷日持久,怕匪畏匪,尚能革命乎?此剿匪而乃避匪,最后纵匪之逃窜而已。军人至此,精神安在?虽知残匪无几,而且疲饿不堪,何畏之有?况既明知其诱我深入,则我可预事防备,将计就计,正为军人运用智力之良机,奈何避之不敢进也。属忠属逆,且看来日,望自酌之。”他刚一甩笔,陈诚和薛岳奉命走了进来。蒋介石说:“我起草了个电令,你们看看。”陈诚和薛岳看了看电稿,眼睁睁地望着委座,他们不知道电令是发给谁的。蒋介石说:“这回你们不能再为他说话了!”他随即数落了一通吴奇伟的不是,“他要是在那里堵那么一下子,也不致造成今天的局面,是不是?”陈诚和薛岳这才明白委座是要处置吴奇伟,两个人都傻了眼,有话却不敢张嘴。蒋介石说:“马上发出!”陈诚应了声“是!”蒋介石又说:“孙渡现在下落不明,一个纵队司令呀,我们在江西伤亡最大的官长,也就是个师长张辉瓒,这叫我怎么给龙云交待?之舟可以说是抗命东援,我视同嫡系……”陈诚一看委座还气在这一头,便说:“委座,孙渡的遇险,也怪我和伯陵兄。我们原也是劝他不要单车往东去的,担心路上有散匪,他急着要赶到前线去,没有劝住,果不其然……”

  陈诚的话没完,门外一阵脚步声,一身穿着官兵难辨的孙渡,一脸尘土走进门来:“委座,我回来了!”

  整个厅堂都哑了。

  蒋介石一看是孙渡脱险归来,心头又惊又喜,又恼又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是痴人一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陈诚和薛岳大怔之后,说:“之舟兄,委座为你很是担心啦!”孙渡说:“委座,学生大意了,有劳委座劳神挂牵。”蒋介石这才从坐椅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咬了咬牙帮,又坐下说:“挂牵算什么,你是党国之大材嘛,天有不测,岂不是一大损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坐下说。”孙渡便说了说他的被伏击,他的脱险,他的穿山过水逃到龙里,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贵阳见委座。最后说:“我就是想到委座惜将如子,便赶进城来问安;也怕因此流言四起,有损剿共大业。委座,这没什么,为将在军,不过小事一桩。渡稍事休息后将再返前线。”蒋介石说:“不必了,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一下,你的部队也就地在那边休息几天好了。”孙渡愕然,看看陈诚和薛岳,问道:“军情有变?”陈诚说:“共匪主力已经在观音山东侧越过湘黔路,进入黔南了。”孙渡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唉”的一声,头也埋了下去。好久,他才抬起头来:“怪不得如此蹊跷,竟在出城30里的地方遭敌伏击……委座,下一步如何打算?”蒋介石起身踱步,边想着边说:“前一段,我们的判断是粗糙了一些。窜匪既然在长干山地区还留有一股,力量还不小,能顶住我两个纵队,又怎么会分兵去湘鄂西呢?要说是乌江以北的一股是为了牵制我主力,阻我追击,从战术上讲,也不可能拉开这么大的距离呀!失算,失算了。”他停了停接着说:“那么,现在,我请你们想想,匪之主力到底在哪里?乌江以北的一股也是自称主力的,是不是?”陈诚和薛岳一听,顿觉愕然,委座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莫非共匪主力在北不在南?陈诚和薛岳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共匪主力要是还在乌江以北,他怎么会跑到清水江去“示之以东”?但他们谁也不想当面指出委座判断的幼稚和可笑。他们心里有数,委座今天受惊不小,脑子乱了。蒋介石又追问道:“说啊!窜匪才三几万人,岂敢开辟两个战场?”陈诚只好说:“委座,诚如伯陵兄所说,朱、毛已经成了疯子。对于疯子,作一些超越常规的判断是必要的。诚以为,作共匪主力仍在乌江以北的判断,公算起来,根据恐是不够充分。伪装主力,是共匪惯常耍的花招。南渡乌江、直逼贵阳的这一股,不曾摆开主力架式,其实是大可能是他们的主力的。诚以为,主力不主力,主要还是看匪之头目、他们的指挥机关在哪里。而这,正是我们的难处,我们还从来没有侦察到过匪之首脑的具体位置,这也就给我们在判断匪之窜逃方向上带来极大的困难,也是匪之所以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窜来窜去的原因所在。”蒋介石点了点头,把目光指向薛岳。薛岳早就不想作什么战略战役上的分析判断,他怕再出错,便说:“辞修说的对,侦察敌情不好,判断起来困难。这事,一半怪我,一半怪天,天无三日晴……”

  蒋介石早已精神不及,但还是想听听孙渡的意见。他扭头一盯孙渡,像是才发现孙渡的狼狈样似的,心里禁不住暗自乐了。心中一乐,又来了几分精神,说:“之舟哇,你这个西南诸葛亮,这回可是失街亭了,小失街亭。说得对,小事一桩,失了街亭的诸葛亮,还是诸葛亮嘛。你可要振作起来,下一步你的任务也许更重……”

  孙渡胸脯一挺说:“我听委座的。委座要我往南打我就往南打,要我往北打我就往北打。”

  蒋介石说:“很好。这个嘛,今天就不谈了,我还得想一想。就这样吧,你快去洗刷一下,换换衣服。我们都有些累了。”

  “谢天谢地。”陈诚和薛岳都在心里嘀咕着。

  显然,毛泽东他们在贵阳周边成功地玩的声东击西、示北而南的把戏,给蒋介石和他的将领们的智力也是一个损伤,他们对红军主力在南在北都一时无从决断了。

  第二天,蒋介石一觉醒来,他的头脑才清醒过来。昨天晚上他睡得不错,这要归功于夫人的提示,睡前宋美龄给他说:“大令,不管怎么说,共匪已经南逃,这还是我们的胜利。”他是咀嚼着“胜利”两个字昏然入睡的。今天一早醒来,他再次咀嚼着夫人的“提示”。咀嚼来咀嚼去,由于脑子好使多了,他才发现,“共匪”两度威逼贵阳,不战南窜,固然可以说是我之胜利,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呐。“代价有二。”他在心里说:“一是上下胜利信心有所挫伤,连何成浚都在说:让他们流窜好了,看他们流窜到那个爪哇国去!二是兵临城下,为将为帅的难免有失态之处,声望攸关,也是极需注意的。”于是,他决定召开一次高级将领会议,整饬一下上下。他还在床上,便在电话上发出号令:“本日午后,就在绥靖公署,高级将领能到的都到,还有政界负责人,我要训话。”

  头脑机敏的蒋介石,在高级将领会议上,一开头便说:“我此次与诸君在贵阳相见,这种机会,是很不容易多得的,将来革命的历史上,必可以留下一个最有价值的纪念。”神情和气势都是很像个样子的。他接着说:“现在剿匪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大家要晓得作战不好用呆板的办法。所有的战略战术,都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量敌为谋,随机应变。各位高级将领对于这一点没有十分注意,因此到现在,剿匪还没有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从战场指挥官的位置上跳了下来,把失败的责任全推给了他的手下。这就是说,你们不要再有什么“怨天”之言。再往下,他大篇论述了“共匪”的几大弱点:“共匪”不熟悉民情、地形、道路;处在我之大小包围之中;已经饥饿疲困之极;所到之地,既不能停得太久,又不能跑得太快;兵力奇少,越来越少;等等。大大鼓作了一番“胜利信心”。他的逻辑头脑也是不错的。在座都是高级将领,谁都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共匪”这样的不行,你在黔省亲自指挥的不下5次的“聚歼”,为什么没有一次是成功的?为此,蒋介石又掉过头来夸赞了一番“共匪”的战略战术:“共匪的一大长处,就是惯于运用掩护战术,他只要找到10里或四五里正面的空隙,就可以安全窜过去。他的掩护部队配置得相当之好,例如此次……他配备在底坝的掩护部队,据我判断,最多不过一二百人,你看他以如此少数的部队,便牵制了我们在息烽的一师多兵力,何等巧妙,何等的巧妙呀!”他说到这,稍有停顿,会场上便有人拍起巴掌来。蒋介石举目看去,是吴奇伟!吴奇伟的巴掌像是在他胸口抓了一把,脸上禁不住有了些愠怒。他不能再有失态之处,他迅速从尴尬中脱了出来,继续下边的话题。他根据《孙子》的“围地篇”和“死地篇”,讲了8条战术原则。他最后说:“现在,共匪已经陷入围地和死地,我们如果还不能将他消灭,那还能做人吗?!”

  吴稚辉很赞赏蒋的高级将领会议,“明智之举,明智之举也!”他代表非军界人士在会上发言说:“当此共匪南北流窜之际,无论军界、政界,都该有个清醒头脑,上下同心同德,军政协力相助,区区共匪,谈何剿灭不了之理。本人对中国匪史小有研究,愿在这里贡献给大家:历来流窜西南一隅之匪患,不论多寡,都是末日到矣!”

  没有清醒过来的是孙子的后代孙渡。孙渡被核准不参加“高级将领会议”,他整整睡了一个时日。当他睡足睡醒以后,诸葛亮还是没有“亮”起来,不知面临的危难。怪不得后人只知道广西有个“白诸葛”,不知云南有个“孙诸葛”。孙渡作为滇军支柱——6个旅18个团的前线总指挥,他既没有去琢磨一下他的紧急援贵,东出黔东,会在他和龙云之间发生什么冲突,也没能去想一想红军南下黔南,会同他的云南、他的滇军有什么关联。在这之前,龙云在知道他率部援贵以后,曾数电于他:“若匪窜过贵阳后,我军应即暂行告一段落,停止前进。”他一概置之不理,只听委座的。事到于今,他还不曾把他统领的滇军大部推进到黔东、自己险些丧命这样的大事向龙云作出报告。直到这天晚上,滇省驻贵办事处主任黄毅夫来找他,递给他龙云的一件绝密电,他才顿然有悟,连声骂自己“该死,该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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