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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四川王”权重再抓权 王家烈越急越糊涂

  话说蒋、刘“南京会商”以后,刘湘于1934年12月上旬启程返回重庆。在南京港一登船,只见满船中央军的校级军官,还有一个排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他心里禁不住一阵悚然:“我这是载誉归去,还是被押解回乡?”他把杨芳毓喊到一旁问:“这是怎么回事?”杨芳毓说:“这是加强我们参谋团的,同总司令一道进川。”杨芳毓已经是贺国光参谋团的副手,说话口气也变了。刘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船离南京港,风大浪急,船体颠簸,刘湘心里也不平静起来。他对“南京会商”一方面是满意的,他被重新任命为省主席和川军总司令,又有一笔像样的军费,要东山再起,扭转同红4方面军作战一再失败造成的危急局面,他自信没有多大问题。他很感激蒋委员长在危难时刻又帮了他一把。另一方面,他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南京会商,终究是一场“大进大出”。开放门户这一条,他倒是想通了,“关死夔门,已非长策”。他最犯愁的是打破防区制,他深知防区制是各路军阀的命根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向各路军阀作出交待,并付诸实现。要是为此再混战一场,岂不一切又是枉然?从南京到重庆7天7夜,他一直睡不好,吃不香……

  船进重庆港,刘湘神色不安地立在船头。但见朝天门码头上,拥挤着数百手执小旗的军民,山崖上挂着巨幅标语:“欢迎刘总司令载誉归来!”“拥护刘主席主持川政!”刘湘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连说了几个“好,好,好!”下得船来,他频频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谢谢,谢谢父老乡亲们的支持!”他想停下来发表一点什么,接驾的副官处的人连忙走上来在他耳边说:“这是张澜先生打的招呼。”刘湘愣了愣,问道:“张澜先生好吗?”副官说:“张先生叫人骂得不敢出门,所以今天没到码头上来。”刘湘愕道:“为什么?”副官说:“骂他糊涂,说他不该劝你去南京。”刘湘这才“哦”了一声,匆匆地钻进了他的黑色小轿车。

  第二天,刘湘硬着头皮在省府官邸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宣布撤销一切辞呈,就任省主席和“剿总”司令。果然,消息传开,各路军阀便纷纷致电指责。首先是刘文辉、邓锡侯,指骂刘湘的南京之行,是“卖川求荣”,“招引外兵入川,势将亡省”。接着是杨森、田颂尧、范绍增、李家钰等,也都指责他“做了赔本买卖”,说“军费之说,徒有其名。吃哪个的穿哪个的,就得听哪个的。此举是把川军军权全交给南京了。”在众多的指责声中,只有潘文华表现不错,他私下里托人捎话给刘湘说:“川之统一,国之统一,势所然也。总司令南京之行,将挽全川之危局,揭全川之新纪元。”就凭这几句话,潘文华后来成了刘湘的接班人。这是后话。

  由于各路军阀“多微词”,刘湘回到重庆半月之久,连个会都不敢开。贺国光一再催促,他才到他的21军军官教育团作了一次讲演,为他的南京之行作了一番表白和解释。他说:“四川的剿共军事本来就不大好,而今眼目下,江西的共匪又窜出来了,这股共匪在桂北遭到沉重打击后,势必乱逃乱窜,能否窜经贵州,再行窜川与徐、张一股会合,是难得说的。如此南北夹击,川军将何以应付?是让共党赤化全川,进而赤化全国呢,还是国人自己协力起来剿灭共党好?川人当有识时务之选择。而要剿灭共党,我们的教训就是要更好地统一起来,更多地依靠外援。孤军作战,又总是各自为政,是不得行的。当然,川军各路也大可放心,经本人再三考虑,即使发生两面作战之情况,我们定取北守南攻的方针。过去我们在川北对徐、张匪部的作战太被动,今后对西进共匪的作战,一定要采取攻势,在他们入川之前,就把他们堵住,一定要把南线的作战推到外省去打。总之,我们要眼光远大些,要统一,要依靠外援,要全力剿灭共党。”

  刘湘的这次讲话,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各路军阀们说:“朱、毛共匪还远在湘桂边,管我们什么事,跟前的共匪还剿不胜剿,防不胜防哩!”“刘总司令是不是想弃川图黔呀?”冷嘲热讽中,这一天,杨芳毓突然来到刘公馆,给刘湘通报了最新“匪情”:“朱、毛共匪残部已于日前窜至黔东南,中央军在湘西的布防全部落空。该匪部是折向湘鄂西,还是直下四川,尚难料定。委座的意思,不论朱、毛残部窜逃哪个方向,川军都有堵剿共匪之责。”刘湘一听,哑了好久,不知是凶是吉,待到接过《匪情通报》看了个仔细,才眼睛一亮道:“英明啊,委座英明啊!说实在的,在南京的时候,当委座说到朱、毛共匪还有可能经贵州窜逃四川时,我还不信哩,心想朱、毛一股在湘桂边已经损失大半,他哪还有可能窜经贵州到四川来?我只想着怎样重整军备,再战川北徐、张一股。委座算计精明!”听刘湘这么一说,杨芳毓倒糊涂了,说:“总座,如此一来……”刘湘说:“如此一来,有些事情就好办了。请注意,这个情况暂不向下转达。”杨芳毓说:“总座的意思是……”刘湘说:“开会!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贵州王家烈的25军我是知道的,名为一个军,实际也就那么一两个师用得上,他是无能为力堵住朱、毛一股的。这一来,川军的两面作战,是躲不脱了。请转告贺主任,关于7个军的军费和装备,希望中央方面能作出保证。”杨芳毓这才“噢”了一声道:“总座也英明啊……”

  “四川王”权重再抓权。在有各路军阀头目参加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刘湘开头的讲话,还是故意不说南线“共匪”入黔一节,他只是说:“眼下军情紧迫,我们必须在全川统一军令,统一政令,统一财政,统一法制。各军各地统一于‘剿总’和省府,全省统一于中央。”他的话刚一打住,各路军阀便嚷了起来。最先发难的还是刘文辉,24军军长,刘湘的本家堂叔,二刘之战的对手。他说:“不是紧急剿共军事会议吗?怎么说起这么多的统一来了?耍我们来了?也好,讲统一就讲统一,我倒想问问,到底是统一,还是拍卖?是不是这两件事是一码事,统一就是拍卖,拍卖了也就统一了?既然这样,那也没有啥子可说的了嘛,早就都是国民革命军了嘛,早就统一了嘛!”28军军长邓锡侯说:“讲统一就得说个章程,讲拍卖就得说个价码。我们到底卖了个啥子价啊?”20军军长杨森说:“啥子价?卖得便宜也罢,卖个大价钱也罢,还不是空头支票!川军易帜是哪年的事?刚才自乾兄说,早就都是国民革命军了,可我们拿到什么了?拿到银子了?拿到枪械了?拿到了一块布(旗帜)!”29军军长田颂尧说:“说统一为剿共,剿共要统一,前回的‘六路围攻’不是统一干的么?我可是叫川北红军弄惨了,自顾不暇了。”……刘湘不插嘴,硬着头皮听。于是,指责不是的,叫唤困难的,嚷成一片。王陵基不久前才被刘湘撤了5路军总指挥的职,眼下尚无军职,他本不想说话,见大家说得热闹,也想泄泄肚里的火,说:“上次在军官教育团听总司令说,好像川军要在南北两条战线上作战,是不是要再来一次驱逐黔军的战争,以便川北红军压过来,往南边也好有个去处呀?要不,岂不是吓唬人么?”

  刘湘这时站起来了。他有意不说“共匪”入黔的事,就是要打各路军阀的闷棍,压他们就范。他在寻找说话的机会。此刻他抓住了王陵基。王陵基虽说比他年长四五岁,却是他手下的一个师长。他逮住王陵基说:“方舟兄这话太放肆了吧?什么来一次驱逐黔军的战争,你就不怕扰乱军心,制造混乱么?没有错,我是说过要在南北两条战线上作战,说的是同共匪作战。听清楚了,是同共匪作战。诸位,我不怪你们刚才的一些无礼之词,但也请你们听明白了:朱、毛共匪已经窜入贵州,现正活动在黔东南地区!”他说着把话打住,两眼扫着席间众军阀。众军阀有的茫然,有的面面相觑。刘湘接着说:“进入黔东南地区的共匪,是他们的中央部分,朱、毛直接指挥的。他们未来的方向,是向湘鄂西同贺、萧一股会合,还是直下四川来同徐、张一股会合,目前尚难料定。委座有令,不论朱、毛股匪窜逃哪个方向,川军都有堵截守土之责任。在座都是带兵打仗的,当不难晓得,他们就是先奔湘鄂西,湘鄂西也是连着我们的酉、秀、黔、彭!他们要是由黔北进入四川,那就更方便了。请问,出现这样的形势,我们身处南北夹击当中,是不是要在两个方向上作战?为什么又说起统一来?从江西窜出来的朱、毛股匪,没有根据地,他们是东逃西窜的,适应这种敌情,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懂得,我们的部队也要实行机动作战,不能总是守着各自的防区。这不就有个统一指挥的问题么?要达到指挥统一,就得统一军令,统一政令,统一财政,统一法制,要打破防区制呢!本人此次赴南京会商,商得蒋委员长同意负担7个军的军费,不论军械装备,不论官长士兵的薪饷,一律同中央军取齐,这有什么不好?光靠在川西北种点鸦片烟能行吗?对付流动的共匪,光堵是不行的,得围追堵截,现在湘军的何键、刘建绪、中央军的薛岳、吴奇伟,二十几个师正在追剿,到时候,不论贵州还是四川,能把追剿部队堵在门外,而让几股共匪在四川会合起来,赤化全川、乃至全国么?”

  刘湘的这一闷棍,果然把到会的军长们打懵了。会场一片清风鸦静。只有刘文辉还想顾一下为叔的面子,问道:“共匪入黔,情况属实么?”

  “军中无戏言!”刘湘说。他环顾左右,见无人再说话,心里已有了几分得意。他接着说:“关于统一全川军政问题,本座起草了一个条款,各位要是认为可行,都画个押,以示郑重。在军队方面,主要是统一编制,统一号令,统一供给,统一指挥;在政务方面,主要是统一保甲,统一政府,统一税收。总之,全川统一于省府,川军统一于本总司令。全省全军统一于中央,统一于剿共。说到这,我再补充几句。此次朱、毛赣匪窜黔,意在与其同党会合,这是肯定无疑的。他到底先奔哪一伙,固然还要看战事的发展,但有一点我倒要提醒提醒诸位,朱德、刘伯承是四川人,还有聂荣臻、邓小平好几个,他们都是共党的要紧人物,他们会不会看上出生地的风土人情熟,是难得说的。我们不就是老是舍不得自己的那个老窝么?”他停了停又道:“回到作战问题上来吧。南线的问题要及早作出部署,主要之点有二:一是把仗推到外省打;二是长江江防问题。这方面你们有什么说的可以说一说。”

  各路军阀还在懵着。

  杨芳毓见冷场,便说:“关于全川统一问题,总座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各军长当照办不误的。关于部署问题,本参谋团贺主任也是这个意思,希望能尽快明确起来,是不是请总座……”

  潘文华说:“是呀是呀,南线方面我们还毫无处置,就请总司令下命令好了。”

  刘湘说:“本座有这样的考虑:鉴于目前南边的窜匪方向尚不甚明朗,北边的徐、张匪部也还嚣张,不能顾此失彼,乱了手脚。本总司令商得参谋团的同意,任命唐式遵为北线总指挥,专事防堵北线之敌,各部队筑堡扼守,不能让‘徐匪’过了嘉陵江。南线的任务,目前主要动用21军和直属各旅,先组建一个‘川南剿总’,由潘文华任总指挥。其他各军可在原地待命,听候机动。关于南线的详尽部署,由‘川南剿总’尽快作出。”

  事不关各军,还是没人说话。散会时,只听邓锡侯边走边骂道:“他娘的有官当,当然积极喽……”

  刘湘的“重庆军事会议”当说是成功的。在贺国光和杨芳毓的斡旋下,到会7个军的首要都在那份后来叫作“协议通告”的文书上画了押,赞同“打破防区制,实行门户开放”。

  不久,“川南剿总”在川南泸县宣布成立,总指挥潘文华连日召开作战会议,分析判断入黔红军的方向。会上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入黔红军可能由黔东北入川,出綦江,威胁重庆,由重庆附近渡长江,与川北红4方面军会合。另一种意见认为,入黔红军孤军作战,不会攻坚,后有中央军的追击,不可能到长江边上来腹背受敌,即使有可能入川,也会走川黔滇边进入四川之叙永、古蔺一带,而后沿雪山北上,绕道实现同红4方面军的会合。根据讨论,经刘湘批准,作出了如下部署:左翼以21军几个师为主力,防守重庆外围;右翼兵分三路,范子英为第1路,率5个团由泸县进至叙、古一线;陈万仞为第2路,率两个旅由合江进至黔北赤水;郭勋祺旅为第3路,由江津进入黔北温水。另有廖泽、穆肃中、章安平、刘兆藜等5个旅全都开往川南沿长江布防,实施机动作战。

  一时间,由重庆外围上接江津、合江、泸县、江安、宜宾、叙永、古蔺一线,川军云集,战云密布。时有民谣说:

  巴山才瞎火,

  江边又起云。

  是火扑不灭,

  是云雨淋淋。

  且说贵州王家烈,字绍武,黔省主席,25军军长。他在得知中央红军进入黔境并攻占黎平后,急如星火,立即在贵阳召开师、旅长紧急会议。贵阳的会议没有重庆的会议那么有场面,有的是更多的土气和没有头脑。“他娘的,共产党怎么就看上贵州了?才过去了个‘萧老二’,又来了朱、毛老大,这回是路过还是要扎下来?”正吵吵着,何键转来蒋介石的电报:“赶!往湘西这边赶!”王家烈说:“赶?我拿什么赶?我拿吹火筒赶?”吵来吵去,竟拿不出任何对策。黔军摆在各地的部队都无法挪动。侯之担不能不坚守黔北;犹国才不得不守着乌江以南的几个县;王家烈自己的两个师正在铜仁地区担任东线作战,防着他们的所谓‘萧老二’、‘贺老六’。剩下的几个旅十几个团,都散在黔南黔西各县,哪里走了哪里空。王家烈说:“是不是把民团组织起来,编成正规军?”幕僚说:“编成正规军就得给吃给穿给枪弹,我们哪里有?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王家烈呼号道:“那怎么办啊诸位?读书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是兵到用时方恨寡啦!”师、旅长中有献计者说:“军座,剿共不是哪一个省的事,听说四川刘湘最近在南京捞了一大笔,我们何不也张张嘴?”王家烈一听也是,说:“是啊,你把江西的共匪剿到我这里来了,你总不能不管吧?”当即便要副官起草朝南京要钱的电报。侯之担说:“现在要钱还来得及么,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了!再说,人家在前面饱餐了一顿,你跟着去要,只怕是要挨白眼。”王家烈说:“我们要点兵,要点兵总是可以的吧?”犹国才说:“要兵?要来了你能把他们送得走么?”王家烈一听又怔住了。作为一省的军阀头目,他自然知道蒋介石已经觊觎贵州多年了。但是,邻省刘湘的“开放门户”又在引导着他,宽慰着他。他说:“他娘的,四川是扇金门,人家也开了;我们这,顶多是扇木门,也打开算了!”众师、旅长说:“也只好这样了。”当即便起草了一份请兵电报。为防日后“送兵”难,王家烈动了个心眼,电报只发给各“友军”。报文在说了“朱、毛赣匪”攻占黎平的情况后说:“惟是该匪乘虚突窜,事实不免百密一疏。

  特电请各友军不分畛域进剿,俾便联合将该匪扑灭之。”第二天,12月28日,黔军驻桐梓的部队传来情报,说刘湘已在川黔边境大力调动部队,其先头已到达黔境之赤水和温水。王家烈一想不对,这不是应邀前来支黔的,给“友军”的电报昨天才发出嘛。“刘湘为什么不请自来?来得这么快?”王家烈想起了当年的川黔之战,一股心火窜上胸口,说:“老子宁可要中央军入黔,也不让你川军来打家劫舍!”他一急之下,便令副官又起草了一份“请军”电,直发南京政府,台头是“国府主席林、行政院长汪、委员长蒋钧鉴”。电文说:“……查该匪号称10万,若今日久蔓延,不仅黔省被其赤化,恐川、湘及其他各省,亦同感危殆。除集中所部进剿堵截外,并恳中央飞令到湘各军,西移黔境,及桂省各部队越境会剿,以期聚歼该匪,挽救黔难,无任感祷。”这份电报,王家烈就是一字不提川军。

  王家烈越急越糊涂。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请军电”给自己闯了个大祸。蒋介石在得悉王家烈的电报后,喜出望外,说:“娘希屁,我看王家烈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陈布雷说:“这就好办了,用不着再来一个‘蒋王南京会商’了。”当日,蒋介石即密电薛岳:“黔军力弱,恐难防堵,希督励所属,克日迅由晃县、玉屏直趋镇远截击,并据贵阳,以期一举聚歼。”薛岳接电后,心领神会,立即将所部8个师编成两个纵队,由吴奇伟、周浑元分任总指挥,不管王家烈的“请军”是真是假,以急行军速度长驱直入贵州,进占了省城贵阳。

  从此,王家烈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红军把他当“弱敌”打,蒋介石把他当“软蛋”欺,最后被蒋介石剥夺了军权,弄到哪个军校闲挂了起来。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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