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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都哭了

第14章

  那时,她还是个满眼纯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孩,被同事欺负,单子被人抢,都会哭得像个小孩。

  这样想来,我真的许久都没见过苏冽哭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柔弱的百合,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野玫瑰。

  出租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空旷的街道上,有路灯从窗外呼啸而过,明明灭灭。苏冽的哭泣使我的心情变得异常压抑,觉得窗外的所有都变成了灰色调。

  她哭泣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她哭得这么惨烈了,就好像丢失了某样心爱的东西。

  第五章

  [1]这是苏冬,她是你的姐姐,你叫苏夏。

  昨天晚上苏冽哭了好久,才把电话挂掉。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去找她,因为我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好整以暇。她曾说过,更多的时候,她需要的不是问候,而仅仅是聆听。我喜欢做静谧的树洞,搜集身边朋友的悲伤,因为我固执地认为,那样,悲伤过后,她们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快乐。

  还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我决定回家看看爸爸。

  他在工厂发生了事故,手臂被机器截断,在医院做了手术送回家静养。我因为工作的繁忙,还没回去看过他,妈妈在电话里言辞闪烁,说恢复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我叹了口气,恐怕爸爸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一直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我在这方面很随他。

  一路上我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漓水镇离市区不算太远,每天早晨,一班老旧的绿皮火车会慢悠悠地从这座城市开往另外一座城市,途径漓水镇等一些风景别致的小地方。与周围光亮的火车相比,绿皮车显得格外老旧,却又不乏其独特的味道。所以,这班绿皮车基本上成了一些游客的观光车。我旁边的女孩大概是学摄影的,她举着相机,不停地拍着窗外的风景,在看到大片的花田时惊呼起来,雀跃的模样让我心生羡慕。曾几何时,我也如她,满眼望到的,也是一片葱绿,而非潮湿的灰色地带。

  那时,我天真烂漫,在父母膝下承欢,日子虽然过得贫穷,却也极尽欢快。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了呢?变得冷漠反叛,喧嚣孤单。

  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泯然的时光,像这列呼啸而至的旧火车般,转瞬便将我带到了那年。

  赤道划破面容的忧伤,都在那一刻,静静地迎面扑来。

  那年,我念初二,阴雨的午后,我在教室里午休,突然被人叫醒,说外边有人找。

  我睁着迷蒙的双眼,晃晃荡荡走到教室外。

  然后,我看到一个留着平头的男生含笑望着我,大概有一米七的个头。他的眼神明朗,神色里带着一点点疲惫,但看到我时眼睛却像小火焰一样亮了一下。

  我揉着眼睛,疑惑地问,你是?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拉住我,问道,你……叫林洛施,是不是?

  我点头答道,对,有什么事?空气里流动的冷空气已经使我清醒,我确定我不认识眼前的男生。

  他搓着双手,问,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点东西好吗?

  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吸引一个年龄看上去和我相差三四岁的男生请我吃东西。我转头看了一下教室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有什么事吗?我再次问道。

  嗯,找个地方谈谈吧,是很重要的事。男生坚持着。

  我执拗不过,于是同意跟他一起去校外的甜品店。

  那天的气温有点低,电视里有故事发生时,经常会拍摄周围菲薄多变的天气。那天的我跟在男生的身后,缩着肩膀,竟也因为阴冷的天气,有点未雨绸缪的担惊。

  一声闷雷轰隆作响后,现实顺着我的担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就像一个张开大嘴的猛兽,瞬间便将我吞没。

  男生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使我在此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中,都不敢回望那一刻。

  他说,林洛施,你好,我叫苏扬,从血缘关系来说,我是你的亲哥哥。

  彼时的我,天真妄想,张大嘴巴傻乎乎地看着他,可是爸爸妈妈没告诉过我我有哥哥……

  他笑了一下,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和我才是亲生的。

  他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立刻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说,你看看这张照片,自然会明白的。

  那是他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我低头细看女孩的脸时,突然惊愕地呆愣在原地,因为照片里的女孩和我有一张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的脸。

  他看着吃惊的我,指着照片上的女孩说,这是苏冬,她是你的姐姐,你叫苏夏。

  我看着照片,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径自说道,苏夏,你要原谅爸爸妈妈,你出生时,家庭贫困,他们迫不得已,才把你送给了别家。

  我看着照片,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作垂死挣扎,喃喃地说,我想你大概找错人了。

  他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我确认没有找错人,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现在的父母。

  他的这句话无躲无藏,坦坦荡荡,却让年少时的我瞬间绝望。

  因为这个秘密来得太过于庞大,之前的十几年没有一点风声,现在却要我突然接受。我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说起从前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只知道,我不喜欢苏扬,不喜欢他的镇定和冷静,不喜欢他以一副无关风月的样子告诉我,其实我是被抛弃了多年的孩子,现在,他来认领我了。

  虽然他一再强调,当时是因为家庭困难,父母才会把我送出去,但相比于他的冷静,我做不到淡然。我尖锐地说,既然把我送出去,现在又何必来找我,是因为发财了,所以就像领养一只小狗一样又要把我领回去?

  苏扬看着抓狂的我,安静地说,苏夏,你冷静点听我说。我知道,直到现在你对自己的身世都不知情,可见你……养父养母的良苦用心,他们对你的视如己出。妈妈说过,她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回去看看她,我们的妈妈,她很想你……

  抱歉,我妈妈现在在家里,我不知道你说的妈妈是谁。我打断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忧伤,他说,苏夏,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只想请你去看看她。

  抱歉,我没时间。我说着,就站起身朝外走。

  但是,苏扬的下句话却让我震惊得停顿了脚步。他拉着我的手腕,低声说,苏夏,她病了,是癌症,时日不多了……

  [2]内心滞留的伤口,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个人明白。

  我下车后走了一会儿才到家。妈妈看到我回来,立刻放下手里的鞋垫,迎上来说,我还以为你这周不回来呢。

  我笑着攀附在她的肩上,怎么会不回呢?这是我给爸爸带的药。

  家里的药还没吃完,你别乱花钱买。她边接过药边嗔怪我,唠唠叨叨的,却让我特别窝心。

  她转身去放药的时候,迎着院落里的阳光,我被她头上的华发晃花了眼。她穿着宽松的棉布衣服,身形矫捷地走来走去,为我找家里的亲戚们送来的好吃的东西。她的背影有点微微的臃肿,在老旧的房子里忙碌地穿梭着。

  那一瞬间,站在阳光下的我,突然特别忧伤。

  每个做子女的,不管成长到几岁,都觉得自己依旧活在父母的羽翼下,面对风暴时,习惯躲在父母身后,面对挫折时,习惯找父母倾诉,面对伤害时,习惯找父母哭泣。我们毫无节制地索取,父母毫无怨言地给予,这也就使我们被宠溺得成年后依旧像个小孩子。

  直到看到父母的第一根白发,父母掉落的第一颗牙齿,父母越来越浑浊的双眼,才会真正明白,我们真的长大了,父母,真的老了。

  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类。

  如果在这个世上选择一个最容易被你伤害,却又愿意承受你的任何伤害的人,那么,他们便是父母。

  我走进卧室时,爸爸正躺在床上。看到我,他笑着说道,回来了?

  我帮他拉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服,说,嗯,周末。

  屋里这么暗,怎么不出去晒晒太阳?我边说边去扶爸爸。

  爸爸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地在我的搀扶下走出卧室。他肩膀上的白色纱布见了光亮后,显得更加醒目,他垮着肩膀站在太阳下。

  当我从屋里搬了凳子出来时,看到他正站在院子里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那棵桃树。桃树错综的枝丫挡住了光亮,他的身影在光线里显得格外瘦弱。

  他看着桃树碎碎念,今年你连桃子都没吃上,从医院出来,桃子已经被周围几个小毛猴摘走了,今年是第一次结果……

  我走过去笑道,桃子年年都有,来年肯定会长得更好。

  我陪着爸爸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大概是为了维持在我面前的形象,所以他对自己的伤好像不以为意,只说以后找工作难了。可是,我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落寞的苍茫。

  我好久都没这样和他聊天了,印象里,爸爸妈妈都不是善言谈的人,天冷的时候他们会给我送衣服,却不会说一句,天冷,注意点身体。所以,我很少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懂得体贴父母,偶尔会和他们开几句玩笑,关系倒改善了不少。

  我很意外爸爸知道我和陆齐铭在一起后,竟然没有反对。他说,女孩子嘛,这个年龄总要有这样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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