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铭低着头没说话,只是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
那天晚上张娜拉输得很惨,被我们折腾得喝了五六瓶啤酒,当然,我和米楚、千寻也喝过,但经年之后的我跟他们一样,喝两瓶酒跟喝矿泉水一样,轻松得不在话下。
葫芦开车送我们走的时候,陆齐铭还扶着站在路边不停呕吐的张娜拉,看着张娜拉惨烈的样子,米楚和千寻冲我邪恶地笑了笑。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变成小圆点,然后消失不见。
终于,我跟瘫痪了一样软在座位上,车子里开着空调,放着李玖哲的《我会好好过》——我会好好过,等你再爱我,总有一个角落,会让你想起我。
唉,又是一首失恋情歌。
我想起喝酒时陆齐铭看我的眼神,有空气一样轻淡的忧伤,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委屈。我突然觉得特别难过。
我转过头看着座位后面的米楚跟千寻,千寻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米楚拿着镜子在擦脸上花掉的妆。后车窗里,辉映着这座城市最大的摩天轮,它安静而缓慢地转动着,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喧嚣的灯光,就像我们如梦似幻的人生。
我望着后车窗,愣了一瞬,平静地说,跟你们说个事,我思考了几天,准备辍学。
米楚立刻举着镜子,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操,你他妈喝高了吧!刚念完大一辍什么学!
我转过头看着车行的前方,不再说话。车子陷入一片空前的沉默之中。
第二章
[1]谁说我以后碰不到蓝筹股呢。
当苏冽开着她的甲壳虫,载着我在高速上奔驰时,我才意识到,又是新的一天。
昨天晚上的悲伤早已不复存在,梦里陆齐铭的脸也随着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不捅而破。我把头探出车窗外,英姿飒爽地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啊啊……
看着路过车里的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我从起床到现在低沉的心情终于激昂了起来,得意地把头缩进来。苏冽瞥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问她,有什么事吗?
她转过头,关怀备至地看着我问,你……没事吧?
我斜睨了她一眼,我知道苏冽此刻一定特别不安,当初我和陆齐铭分手时,给她打电话,当时她正准备去开会,不但没有安慰我,反而特别不耐烦地回应我,操,你别他妈的娱乐我,你今天就是说陆齐铭送你个炸弹我都信,但说你俩分手,可真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了。我抱着电话,欲哭无泪,本来已经被爱情伤到筋骨的我,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了,我这交的是什么朋友啊。
所以这会儿,我不打算放过她,瘫在座位上,垂下眼睛,一脸忧伤。
苏冽从没看过我不活络的时候,所以她立刻就急了,转头惊异地问,操,林洛施,你他妈的不会被欺负了吧?
我继续保持沉默,忧伤。
苏冽和米楚一样是急脾气,问完后看我没回话,立刻就把车引擎给灭了,让正在享受给这个女强人带来不安的我,二话不说就愉悦地朝挡风玻璃冲了过去,从美梦里摔了出来。
我横她一眼,你干吗呢?
她打着方向盘,斩钉截铁地说,回去!把欺负你的那个傻叉给办了!
这下轮到我急了,要知道,这可是高速!回头路?说不定就车毁人亡了!我拉住苏冽,讨好地说,姐姐,我错了,刚才是骗你的,我能有什么事啊。
说完我冲她眨了眨眼睛,恨不得转一圈给她看。苏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到我浑身都发毛了,才冷哼一声,是啊,我应该考虑下,惹到你林洛施,她会有什么事。
我讨好地冲苏冽笑,苏冽不理会。于是,我就老老实实地把昨晚的事绘声绘色地交代了一遍。最后,我以“陆齐铭丢了我这株暴风雨里的杂草,换了朵连酒都不会喝的温柔似水的玫瑰”做了总结语。
我以为苏冽听了我这么悲伤的叙述,会和我一样感同身受,愤怒地对陆齐铭进行追责讨伐,却没想到她刚刚还是一副不满的模样,转眼就笑得格外淫荡,她说,林洛施,你就是一纸老虎,整晚上没见你放一个屁!
我立刻就飙了起来,操,好歹姐得有个缓冲的过程,你让陆齐铭现在再带那朵玫瑰到我面前来,姐他妈的不甩她几巴掌就不姓林!
苏冽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问,说实话,跟陆齐铭分手,你真的不后悔?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米楚说的话,她说,林洛施,陆齐铭以前是潜力股,现在噌噌两下就他娘的涨成了优质股,奔腾到他身边的那些小女生,真比看到五百万都喜庆。
我把米楚的话跟苏冽重复了一遍,最后双手交叉叠在后脑勺上,瘫在靠背上说,谁说我林洛施以后碰不到蓝筹股了呢。
苏冽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洛施,我就喜欢你这点,对生活永远都抱着希冀!
车窗外的城市,沉默空旷,车水马龙的街头,喧嚣的人群,在晨光熹微中,像一幅素描画,淡淡的笔调,显得异常清冷。
那一刻,我忽然很文艺地想起了《圣经》里的一句话,我又看到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海也不再有了。
我深沉地对苏冽说,可是生活永远会将我的希冀打破,不是吗?
苏冽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都明白,可怕的现实在我们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如果不是被现实所逼,我怎么会如此急于找工作。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我怎么会放弃最美好的校园生活。
就像此刻坐在我旁边驾驶位上的苏冽,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的真丝吊带裙够我吃半年的鸡肉卷。她在市里最大的装饰公司担任首席设计师,每天锦衣玉食,金钗美器,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一些人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只是谁都看到了她人前的风光万丈,却永远不会想到她背后的心酸。
谁会知道,四年前的苏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女孩。
那时,她穿着背心,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包上还挂着一个可爱的小熊,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她素面朝天,一副高中生的打扮,眼神纯净懵懂,对任何人都没有防范,所以,就连小偷把手伸进她的包里时,她还在仰着纯净的笑脸给别人让座。
集善良与美貌于一身的我,在那一刻化身为行侠仗义的女侠,冲上去装作熟人跟她打招呼,搭着她的肩膀暗示她在最近一站下。直到下车,她还迷茫地看着我问,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对天翻白眼,刚刚有人偷你钱包。
而苏冽下一刻的动作和话语,让我一辈子都铭记在了心里。
她惊呼一声,立刻从包里翻出钱包,当看到里面的钱时,顿时舒了口气,亲热地拉着我,微笑而真诚地说,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个月就喝西北风了。
她说完后,我却觉得一阵心酸,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钱包里,只有一张孤单的五十块钱。她说那是她一个月的饭钱。
那一年,我念高一。如今,我大一辍学,一晃神,四年的光阴就从指缝中仓皇流逝了。
我忽然明白小时候写作文,最喜欢在第一句话就写的“岁月如梭”这四个字所表达的残忍了。
岁月如梭。
四年后的苏冽,同事结婚打五千块钱的红包,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带我们去吃饭的地方,也一次比一次高档,当初那个吃肯德基都要算半天账,从网上下载优惠券的女孩早已遗落在了记忆的彼岸,取而代之的是此岸这个做一次头发都够我跟米楚两个月花销的女金刚。
面对生活,她终于收敛了大哭大笑的真性情,变得遇事沉稳,不动声色。
生活给予什么,她便镇定地承接什么,即便是混着蜜糖的砒霜,她也仰头吞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怀念从前那个笑容纯白羞涩的女孩。
[2]初次进城,请多多关照!
车子在华天大厦停下时,我还沉浸在当年苏冽在站牌下拿着五十块钱对我扬脸微笑的场景之中。
苏冽拉了一把沉默的我,说,别想了,陆齐铭跟那朵玫瑰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没告诉她,其实我没在想陆齐铭和张娜拉,却下意识地问了她为什么。
她冷笑道,鲜花往往不属于赏花人,而属于牛粪。
我一瞬间呈现失语状态。我没告诉苏冽,说张娜拉是鲜花不过是抬举她,米楚说她充其量就一狗尾巴花。
苏冽拿着比她的脸都精致的包,边下车边和我说,洛施,姐能耐不大,你平时不是喜欢写写画画吗?姐先帮你找了份出版社的工作,你看着不行再换。
我抬头看了看威严耸立,豪华牛叉的华天大厦,对苏冽所说的“能耐不大”表现出深深的崇敬,这年头,像苏冽这么谦虚的人不多了。
租用华天大厦的可都是本市的知名企业啊。
更何况是出版社!我一个大学没毕业的,想都没想过。
我拉了拉身上的T恤,终于发现米楚说我没职业装是多么寒酸的一件事了。再看身边穿着真丝吊带裙,跟参加盛大晚宴一样的苏冽,真是QQ跟兰博基尼的差别。
我颤巍巍地问,苏冽,那个……我是去倒水?还是扫地?
苏冽鄙视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啊!说完,她就带我直奔华天大厦。
苏冽对这里显然很熟,轻车熟路地带我拐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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